京城第一刀

徐樹建

莊運來和父親莊老爹在京城開了一家鴻運酒樓，拿手菜是白水羊頭，可京城什么樣的高人沒有，什么樣的酒樓沒有，單單做白水羊頭的就不下數(shù)十家，這么著酒樓生意一直像溫吞水一樣。時間一長莊運來就有點急了，莊老爹卻不急，說：“兒子，要得有，慢慢守。甭急，只要咱心里有根、手上有活，該來的遲早會來。”

莊運來問：“什么叫心里有根、手上有活？”

莊老爹說：“做生意守規(guī)矩，做人和善，這就叫心里有根；手上有活嘛，意思是手上得有真功夫，得有壓得住人的絕活。本來咱家生意一直上不去我也不服氣，可前些時我悄沒聲走了一遭，遍嘗了別人家的活，這才發(fā)現(xiàn)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家的‘白水羊頭可一點也不比咱家的差。我最近正尋思想想法兒提升咱家的口味哩，可這太難了，非一朝一夕之功。”

這天晚上客人散盡，爺兒倆正要收拾了關門，忽然挾著一股寒風闖進一人來，瘦高個，神色有點不尋常。只見瘦高個啞著嗓子叫道：“掌柜的，來一道你們店最拿手的菜來！”

莊運來一聽忙讓座，說：“小店最拿手的菜是白水羊頭?！笔莞邆€愣了一愣，說：“白水羊頭？這么巧？命、命啊！好吧，來一份吧。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我身上沒有銀子了，能不能賞我一個飽肚子？”

莊運來一聽火就上來了，原來鬧了半天說得這么熱鬧卻是個吃白食的啊。他正要發(fā)作，身后有人開腔了：“來者都是客，誰還頂著個鍋出來？客官就座，小老兒這就弄去?！笔乔f老爹。瘦高個一瞥之下發(fā)現(xiàn)隔壁一張桌子上有客人吃剩下的半只白水羊頭，便手一指說：“掌柜的，你也甭忙了，我身上沒銀子哪好意思麻煩你，就這個好了。”

莊運來一聽心說算你識相，哪有討飯的嫌飯冷的，正要端過剩菜給瘦高個，莊老爹又說了：“不能不能，哪有用剩菜待客的道理？運來，咱爺兒倆這就到后廚忙去。”

在后廚莊運來終于忍不住了，埋怨道：“爹，他一個吃白食的，我不攆他就不錯了，給他個剩菜吃也沒有什么對不起他的，您老倒好，非要給他單做，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莊老爹聽了瞪眼斥道：“說什么呢？我平時一直跟你說要與人為善，你全忘了？”

不大工夫，莊運來板著臉端出了那道白水羊頭，又遞過一碟椒鹽，瘦高個嗅了嗅羊頭，又嗅了嗅椒鹽，贊一聲：“尚好！”便埋頭緊吃起來，吃得那個歡啊。莊運來撇撇嘴，心說：“吃這么急是趕法場嗎？還‘尚好，好像你吃過活過似的?！?/p>

甭看瘦高個瘦，食腸可不小，不大工夫風卷殘云一般竟把一只羊頭啃了個干干凈凈，末了，一抹油嘴、一拱手說：“多謝了！”便揚長而去。

莊運來不用說一夜氣鼓鼓的，誰知到了第二天中午，聽到消息說京城里剛剛發(fā)生一起驚天命案：六王爺死了，是被人殺死的，殺他的人不是別人，竟是他的廚子，京城第一刀！原來這六王爺最好的就是兩樣：美食和美女。為此他不惜重金聘來一個廚子燒菜給他吃，這廚子一手廚藝舉世無雙，尤其是一道“白水羊頭”更是無上妙品，吃過的人都直呼鮮掉舌頭，時間一長，六王爺?shù)倪@位廚子便被大伙尊稱為“京城第一刀”！

這位廚子為什么殺六王爺呢？前幾天，六王爺酒后一時興起，欺侮了一位新來的下人，不想這下人是京城第一刀的老婆，這女子性格剛烈，回到家就跳井死了。

京城第一刀見老婆跳井也沒聲張，安葬完老婆后沒事人似的回到王府繼續(xù)干活。今天近中午時，他告知六王爺，說新學得白水羊頭的制作妙法，請六王爺移步。六王爺不作他想，興致勃勃地來到大鍋邊，廚子先在沸水中放入羊頭，六王爺正伸長頸子看，廚子冷不防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六王爺?shù)念^，一時人頭、羊頭混在大鍋中都分不清了。

爺兒倆正一邊嘆息一邊做著生意，忽聽得街上地動山搖，嚇得兩人搶出門一看，卻見人山人海簇擁下一輛囚車緩緩而來。有人說：“那便是京城第一刀，已被判了剮刑，這是游街來了?！?/p>

莊運來知道為什么要游街，這是殺一儆百的意思，同時還有另一層意思：讓死刑犯在街上隨意挑些東西吃吃，算作人間最后一頓飯，好做個飽死鬼。

他正想著，忽聽得莊老爹倒抽一口涼氣，他不明所以，順著父親的視線一看，頓時也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那囚籠中不是別人，正是昨晚來自家店中吃白食的瘦高個！想不到他就是京城第一刀！

忽聽得京城第一刀吆喝起來：“停下、停下，爺在人世間最后一頓飯就在這家吃了。”他指的這家不是旁家，正是莊運來家的鴻運酒樓。

押解囚籠的差人倒也不為難他，當即開了囚籠，手銬腳鐐鎖了后又扶他下來，徑直進了酒樓。這一下不用說，人流如堵，幸得差人攔著，大家都圍在酒樓門口看熱鬧。

京城第一刀好似忘了昨晚的事，對莊運來吆喝道：“掌柜的，辛苦了，給我來一道白水羊頭。放心，銀子自有差人大爺結賬?！鼻f運來未曾開口，莊老爹先說了：“大爺您說什么呢？這道白水羊頭算我的，我敬你！”

不大一會兒，一道鮮美異常的白水羊頭端了上來，京城第一刀埋頭便吃，剛吃了兩塊肉就招呼莊老爹和莊運來過來，說：“承蒙不棄賞我飯吃，將死之人無以回報，我就說道說道兩句吧，你家這羊頭，得改。”

爺兒倆一聽耳朵就豎起來了，外邊看熱鬧的人中有好多是做菜的，他們早聞京城第一刀的大名，所以都趕來送行，可此刻只見店內(nèi)三人嘴巴動，說什么卻一句也聽不見。

京城第一刀跟爺兒倆說的是：“我把這道菜的秘訣說給你們聽，記牢了。首先是原料要精，用的羊必須是二至三年的羊，即‘四六口的內(nèi)蒙古山羊，而且一定得是被閹割過的公羊，俗稱羯羊，這種羊的頭比起其他羊頭肉嫩而不膻，能切出又薄又大的肉片，否則肉質粗老膻味難除。其二是刀功，將羊頭浸入水中煮至七成熟時開始拆肉，拆法是相當復雜的，拆不好整個羊頭就毀了，所以必須要知道在何處下刀收刀，下刀的深淺、輕重等等，這是需要慢慢練習的，非一日之功，好在不算難，慢慢摸索也就會了。第三，是椒鹽的制法，將粗鹽放在砂鍋里靠在微火旁邊，要慢慢焙干，切記火不要大，須保持鹽粒潔白不變色，再倒在石板上研成粉末，最后用細篩過一下，花椒也如此炮制。然后將鹽粉、花椒粉及丁香粉、砂仁粉摻在一起拌成椒鹽。這樣做出來的白水羊頭才能‘鹽花撒得如雪飛，清脆不膩爽口香?！?/p>

莊運來早就聽傻了，這正是夢里都在苦思冥想?yún)s求之不得的絕招啊！莊老爹深施一禮，眼中直閃出淚花來。

莊老爹明白昨夜京城第一刀為什么吃白食了，他是不想死后手藝失傳，所以專門來找合適的人了。

說完那些話，京城第一刀扔了筷子，大步走出店門，撫著肚子對眾人大叫道：“這家店的白水羊頭可算得上是京城第一羊頭了，哈哈，人間美味，雖死無憾、雖死無憾了！”

后來，莊運來家的生意開始火爆起來，莊運來當然懂火爆的原因，那是因為跟京城第一刀學到了烹制的妙招，同時也因為京城第一刀最后走出自家酒樓時那一聲吆喝，那等于是給自家打響了一個天大的招牌！

京城第一刀用這樣的方法回報了莊家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