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懷穎 金大陸 王於競
編者按:1971年日本名古屋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女子單打首輪比賽中,初次亮相世乒賽的鄭懷穎爆冷擊敗上屆世界冠軍日本隊名將小和田敏子,一戰(zhàn)成名;在4月4日中國隊乘坐大巴從訓練場前往體育館時,她親眼目睹莊則棟打破沉默,走向搭錯車的美國運動員科恩并贈送織錦的歷史一刻;1972年初,在首都體育館揮拍為訪華的尼克松表演,4月由周總理提名,入選中國乒乓球訪美代表團,在白宮受到尼克松接見,并留下珍貴合影。今年是中美“乒乓外交”50周年,本刊刊發(fā)親歷和見證中美乒乓外交“小球轉動大球”的高光時刻的鄭懷穎女士口述、上海社科院歷史所金大陸研究員和上海體育學院王於競教授共同采寫的《我所經(jīng)歷的“乒乓外交”》一文,以資紀念。
一、非常年代偷偷練球,盼望早日為國爭光
我是代表福州五中參加1964年和1965年全國女子少年比賽,取得冠軍后,從學校調入國家青年隊的。沒有經(jīng)過省市的專業(yè)訓練,直接進入國家青年隊是很少見的。在訓練中,我屬于不怕苦、不怕累的那種,非常努力和刻苦,技術進步很快,因而也成了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我心里也盼望著能早日為國爭光。
但是,只經(jīng)歷了大半年的正規(guī)訓練,“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特別是1966年8月份以后直至年底,一個是批判所謂“尖子隊伍”“修正主義苗子”,領導也靠邊站了,教練也不管事了,弄得隊里亂糟糟的;一個是紅衛(wèi)兵大串聯(lián),體育館里住進了許多全國各地來的學生,有的還是很小的初中生,天已經(jīng)很冷了,我們還去給他們送飯菜呢!即使處于這樣的情況下,因我在隊里是小隊員,也不怎么摻和事,就經(jīng)常約同期進隊的張立去偷偷地練球。
運動開始的時候,乒乓球隊都是“老?!?。因受社會上的影響,莊則棟帶頭“造反”后,隊里也分成了兩派,寫寫大字報,跳跳“忠字舞”。我基本上屬于“逍遙派”。因食堂的大廚們也宣布“造反”,我們的運動員灶也就停掉了,天天都是大白菜炒肉片。恰巧認識了一位清華大學的老鄉(xiāng),他幫我們兩位福建籍的運動員搞了兩張回福州的串聯(lián)火車票。哪知福州也在打派仗,還時常聽到槍聲,兩個多月躲在家里不敢出門。
后來聽說“復課鬧革命”了,我們要坐火車從福州到北京。青年隊是不帶薪的,只有10元的津貼。國家隊名義上屬北京體院運動系,等于跟大專院校沾一點邊。于是,我倆就一大早去排隊,試試到指定的地點登記辦票。辦票的人一聽是鄭懷穎(那年我獲得全國女少年比賽冠軍的時候,從火車站到學校是坐著敞篷車,一路敲鑼打鼓地歡迎,名氣可響了),我很自然就享受了學生的待遇,辦票回到了北京。
二、重要的信號,乒乓球隊回歸國際賽場
回到北京不久,進駐國家體委的先是軍訓團,后是軍管會,當然也搞“清理階級隊伍”等政治運動。后因周總理的關心,要求從大局考慮,國家隊恢復了半天訓練。我對批斗沖殺不感興趣,所謂政治學習也是每人拎個水壺泡杯茶,讀讀報紙聊聊天,東拉西扯很浪費時間。我進隊時15歲,那時大概十八九歲。對乒乓球運動員來說,這個年齡段是提高最快、最能出成績的時候,你看莊則棟、李富榮在這個年齡段打得多好!所以,有訓練太高興了,盡管只有半天時間,我是非常珍惜的。我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不管革命不革命,球不能丟,球練好了,將來還有走向世界的機會。
那時我的教練是朱人龍,他對我的幫助很大。我腿部彈跳力強,步伐活,快攻技術好,小球略差一點。每次訓練完后,他就陪我打搓攻,打低球突擊,進步非常明顯,包括對一線主力不僅能夠打了,還時常能贏球。后來朱指導回省里了,就由馬金豹教練帶教我。有一次,我在隊內比賽中贏了李莉,李莉是技術上升期被耽誤的主力。梁友能教練感到很新鮮,像出了新聞似的在食堂里說呢。還有一次我贏了李赫男,領導在北京體育館搞隊內公開比賽時,故意安排我再跟李赫男打一次,結果竟又贏了。領導就是用這種辦法激勵年輕隊員。有次比賽我打得很出色,先打小組循環(huán)后打淘汰,我取得了全場冠軍。有球友在看臺上觀戰(zhàn),說我一板一個打得特別準,送我一個稱號叫“鄭一板”。
至于第29屆和第30屆世乒賽,世界冠軍中國隊放棄參加,有些比賽的消息也會通過“小道”傳來,男女單打冠軍全是日本運動員,男子29屆是長谷川,30屆是伊藤;女子29屆是森澤幸子,30屆是小和田敏子,真是一屆比賽出一個人。你說中國運動員是什么感覺?心里會怎么想呢?反正我是挺想去打世界比賽的。但在大批判和接受改造的氛圍中,沒有人敢提這樁事,提了反而會遭受政治上的猜疑。聽說容國團指導就曾表達過這個意思,很快就被否定了。他太正直了,也就太失望了,他的不幸應與此有關。其實,容指導離世那一天的下午,我跟徐劍琴去練球,一般四樓的球房沒人去的,因我倆屬悄悄加練就上了四樓的樓梯,剛拐彎進球房,里面沒開燈,黑咕隆咚,這時容指導走出來了,把我倆嚇了一跳!我問:容指導,你怎么跑這來了?他說,我過來看看。我們覺得有些奇怪,但沒有在意,更沒有往深處想。粉碎“四人幫”后,領導讓我去整理過一些材料,我見過容國團寫的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我珍惜我的名譽勝過我的生命?!边@是容指導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1970年6月,尼泊爾舉行王子結婚慶典,周總理便批準中國乒乓球隊出訪尼泊爾。這不僅是“文革”以來乒乓球隊第一次出國,也是整個體育界的第一次出訪,隊內外的震動很大,報紙一登更是引起全國的關注。因為日本隊也被邀請了,女隊是林慧卿、李赫男、李莉等主力運動員帶上了我。在與日本隊的對抗賽中,我以3:1贏了日本的全國亞軍今野安子。當時,帶隊的團長動員我們要以對付“軍國主義”的態(tài)度與日本隊比賽,所以我們一開始不搭理日本運動員,打贏了才客氣熱絡起來。此事被周總理批評了??偫硪恢敝铝τ谥腥沼押藐P系,特別重視兩國運動員之間的交往。
接著,1970年底,中國乒乓球隊赴瑞典參加斯堪的納維亞比賽,這是世乒賽以外最重要的賽事,這就是向世界宣布:中國乒乓球隊回到國際舞臺上了。畢竟4年沒跟歐洲的運動員交手,男女隊的主力全去了,年輕的則是我和張立。結果,女隊優(yōu)勢依然明顯,我參加的單打、混雙項目沒有輸外國人,打進前8名后,都讓給自己人就完成任務了。但男隊卻遭遇了瑞典、匈牙利、南斯拉夫等選手橫拍兩面弧圈打法的沖擊,男子團體、單打都丟了。
此刻,離31屆世乒賽已沒有多少日子了。
三、赴日參加31屆世乒賽,雖遇波折終成行??偫碛H自點將,讓我參加
1971年初,日本乒協(xié)會長后藤鉀二飛抵北京,討論中國乒乓球隊參加第31屆世乒賽事宜。后藤鉀二認為沒有中國隊參加的世乒賽是不圓滿的。在周總理的關照下,兩國乒協(xié)簽署了協(xié)議,并向世界公布了中國隊參賽的消息。
其實,此時總理也指示球隊進行學習和討論,大家一致認為我們不能與世界隔絕,舉雙手贊成參加31屆比賽,并將討論意見上報給總理。這時,隊里的訓練緊張而熱烈。對于中國乒乓球隊成長,總理一直是非常關心的,許多事情都親自過問。大概我在尼泊爾和瑞典打得挺好,總理在聽取體委領導匯報時說,這次31屆應該有鄭懷穎吧。對于周總理的親自提名,我非常激動。這是總理對我的最大關懷和鼓勵。我作為年輕運動員第一次參加世界錦標賽,雖然不知道會打成怎么樣?抱著努力拼搏的想法準備出征,心想一定不能辜負總理的期望。
正在這當口,發(fā)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件。因柬埔寨發(fā)生政變,金邊當局要派出運動員參加31屆世乒賽。留在北京的柬埔寨王國西哈努克親王則希望我們放棄參賽。那天是3月14日夜晚,根據(jù)總理的指示,全隊突然被叫起來集合,由負責亞洲事務的外交部副部長韓念龍主持討論“去,還是不去?”的問題。會上發(fā)生了爭論,包括莊則棟也以為情況變化了應該“不去”,但堅持“去”的意見也是很強烈的。我這個年輕人不便發(fā)表意見,主要聽老隊員們說,但心里肯定是要“去”的。最后,總理聽了韓念龍的匯報后表示:我們遵守諾言,參加第31屆世乒球賽,并當場用鉛筆給毛主席寫了報告,提出:此次出國參賽,已成為一次嚴重的國際斗爭;我方提出“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即便輸了也不要緊,反正政治上占了上風(此處參《周恩來年譜》(一九四九—一九七六)下卷,第444頁)。同日,毛主席批示:照辦。我隊應去,并準備死幾個人。不死更好,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此處參《毛澤東年譜》(一九四九—一九七六)第六卷,第373頁)。接著,全隊在體育館南三樓傳達了毛主席的批示,我們是抱著去比賽的思想,怎么還有獻身的可能?原來日本的右派很猖狂。16日,周總理再次接見中國乒乓球隊全體隊員,強調:到日本后,應注意對外宣傳方面不要強加于人,比如是不是每人手里都要拿語錄本,就值得研究;要克服和防止類似的形式主義,提倡實事求是(此處參《周恩來年譜》,第444頁)。
1971年3月20日,因當時中日間沒有直航,總理親自安排代表團取道香港,搭乘西德和加拿大的兩架班機飛往日本。31屆大賽中,我發(fā)揮得非常出色,在進前八的比賽中,淘汰了上屆世界冠軍日本的小和田敏子,為中國女隊獲得該項冠軍掃清了障礙。
四、政治大新聞:莊則棟在班車上向美國運動員科恩贈送織錦
31屆世乒賽爆出了政治大新聞,就是莊則棟跟美國運動員科恩的相遇。
那天,我也在車上。車輛是從訓練館到比賽館,大概十多分鐘的車程??贫髀鋯瘟?,就上了我們的車,大家都知道他是趕去比賽的。他沒有進來坐,就站在門口那個地方,還可能有點尷尬。我坐在靠右的前排,清楚地記得莊則棟是從左邊起身走上去的,并送了一個杭州織錦。因為總理交代我們:要通過乒乓球廣交朋友。所以,我們總帶點小禮品,不管是哪個國家的運動員便于友好交往??贫骺隙ㄖ狼f則棟是三屆世界冠軍,激動得用手比劃著。車上也有翻譯,說了幾句友好的話。莊則棟上去時,因為對方大概是美國運動員,曾有人提醒不要去管。莊則棟不管就上去了。當時,我覺得很正常,沒什么可驚奇的。莊則棟就是這樣一個人,且是隊里的主力,世界冠軍,自然挺有膽量,挺行的。我們年輕運動員不可能,沒有這個資格和輩分。一定意義上說,他的行動也代表了整個中國乒乓球隊。
班車一到站,底下已圍了一群記者,一開門就有記者先上來了。日本記者的職業(yè)素養(yǎng)和通信手段真令人佩服。當時的中美關系很敏感,一個美國人上了中國人的車,這邊開車了,那邊已等待了。第二天,這個新聞上了日本各大報紙的頭條。
我們代表團來日本參加31屆世乒賽的有兩部分人,一部分是參賽的人;另一部分是搞外交開會的人,以王曉云為代表,都是日本問題的頂級專家。大賽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們也聽說美國隊提出訪華,事情報外交部后有“此事不宜”的說法。當時與美國隔絕了這么多年,想想也不可能啊。一次,代表團在賓館住地的草坪上搞酒會,宋中副團長被叫出去,說北京來了重要的電報。原來是毛主席同意美國隊訪華了。這個電報真及時,稍晚一點,美國隊就要回去了。大賽打完后,我們還留在日本訪問,美國隊去中國訪問我們也去歡送了。我們作為參賽的運動員,注意力全在賽場上,對此事只是感覺新鮮,以為是一個小插曲。我還從技術角度想,美國隊水平又不行,去北京玩玩,看看我們中國也不錯,了解老百姓并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時沒有高水平的思想認識,怎么知道會產(chǎn)生“乒乓外交”這么重大的政治影響呢!
五、為訪華的尼克松總統(tǒng)表演乒乓球,受周總理提名入選中國乒乓球訪美代表團
其實,1971年第31屆世乒賽的時候,中國已經(jīng)在日本與亞非各國代表討論下半年在北京舉辦亞非國際乒乓球邀請賽了。這是一次以體育為舞臺的亞非大團結活動,所以搞得非常隆重。亞非運動員到中國來,打球游玩不要太開心呵。當然,官員之間也有許多外交事務。
31屆比賽結束后,林慧卿、李赫男等功勛運動員逐步掛拍,我和張立等作為主力隊員頂上來了。所以,11月打完亞非比賽后,我們立即就去參加瑞典的斯堪的納維亞比賽,然后又訪問丹麥、德國、英國,整整在歐洲轉了70天,直至1972年的春節(jié)前才回北京。本來冬訓是很緊張的,由于出訪太疲勞了,馬上又將過年,領導同意稍作休息調整,先回家過年。可臨時哪能買得到票呢?結果通過隊里的大夫,托站里的關系購到票。因不認識對方,取票就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廣場上,一個穿著鐵路制服的師傅拿著一串鑰匙,想想多可笑!北京到福州的火車要走兩天兩夜,小年夜我才回到家里。大概31屆打出點名堂了,鄰居、親友和同學都趕來祝賀,母校、文化宮、警隊還約我打表演,我無法拒絕,可總得讓我過完年三十吧。整個假期兩周,記得是年初五,突然接到北京的加急電報:馬上返京,要給尼克松打表演!這回程票怎么弄呢?恰巧鐵路局邀我打表演,晚上9:30的火車,那就6點開始吧,打完表演賽,鐵路局領導和球友們集體送我上車,給了我一張軟臥票,弄得接站的隊友好驚喜。此次是我在國家隊近20年,唯一一次回家過年,而且只呆了5天。
為尼克松打表演是在首都體育館,總理親自陪著觀看。因為“乒乓外交”嘛,乒乓球總要上場的。我跟張立老搭檔了,從1967年開始就經(jīng)常下基層打表演,自然比較精彩。接著,就是尼克松邀請中國乒乓球隊回訪美國。我以為此事跟我不搭界,因為美國乒乓球水平比較低,4月份我同時有訪日的任務。表演歸表演,比賽歸比賽。我作為女隊主力便一門心思準備出訪日本。原出訪美國的名單沒有我。有一天我訓練完畢在體育館二號路上遇到教練周蘭蓀,他說:小鄭你有好事了,總理點名讓你去美國。后來才知道名單送到總理那里,總理批了“讓有名運動員鄭懷穎去”。這樣,我就被加入到訪美的行列中,年輕隊員梁戈亮也加進來了。領導宣布代表團名單,莊則棟任團長,老運動員有張燮林、李富榮、林慧卿、鄭敏之等,還有一些在隊里勤勤懇懇幫助訓練的運動員。
代表團有個副團長是搞外交的錢大庸。中國代表團第一次去美國,情況可能會很復雜,許多規(guī)范和尺度的問題都由他們掌管。新華社、新影廠和中央電視臺都派人了,一位女記者還當場寫了入黨申請書。出發(fā)前,代表團開了幾次會,不談技術,主要從政治上考慮,強調遵守紀律,集體行動,遇事冷靜;同時,要做美國人民的友好工作,向美國人民介紹中國的情況等。
六、美國之行大開眼界,花式表演一球打在記者鏡頭上
我們赴美國沒有走巴基斯坦航線,是先從北京到上海,還在衡山賓館住了一天,然后乘法國的航班經(jīng)巴黎后抵達加拿大。我們在加拿大受到非常友好的接待,去了白求恩的故鄉(xiāng),觀看了尼亞加拉大瀑布,真不知到美國會是怎么樣?
1972年4月12日,美國派了一架專機來加拿大接中國乒乓球代表團。以后,我們的整個行程都乘這架配備了空姐的專機。踏上美國國土的第一站是汽車城底特律,歡迎的人很多,他們拉著橫幅,盡管上面的字寫得歪歪扭扭,還熱情地揮著印有中國國旗的小旗子。我們在坐滿了觀眾的廠房里,進行了訪美的第一場友誼賽。接著,我們訪問了威廉姆斯堡。這是一個保留了18世紀風格的小城鎮(zhèn),里面有風車、作坊等,人們穿著那個時代的大長裙,梳著那個時代的發(fā)型跟我們一起照相,真是很新奇。美方還安排我們在弗吉尼亞首府觀看獨立戰(zhàn)爭的影片,美國朋友是讓我們知道他們的歷史。
4月17日,我們訪問首都華盛頓,參觀了一所中學和馬里蘭大學,并在兩所學校進行了表演比賽。第二天,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在白宮玫瑰園會見中國乒乓球代表團,總統(tǒng)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也在場。1971年,我們的總理也在北京會見了他們的球隊。當時,為了表示這是民間交往,只有教練員、運動員可以進南草坪。錢大庸等官員坐在外邊。尼克松談笑風生地與我們每個人握手,我與尼克松握手的照片也留下來了。接著,我們又參觀了白宮。事后,尼克松送給我們每人一個剛剛問世的時尚禮品:一次成像的相機。很新鮮吧,我迄今保留著。
19日,我們來到紐約。下午,就在聯(lián)合國大廳進行了乒乓球表演,觀眾滿滿的,我曾在一個紀錄片里看見后任的老布什總統(tǒng)也坐在那里,很高興地看表演。那天,我和楊俊對林慧卿、鄭敏之,攻削型的雙打會有很多花套,贏得了很多掌聲。在紐約,我們還游覽了曼哈頓島,登上自由女神像去照相,看到了120層高已經(jīng)封頂?shù)摹半p子樓”,感到很驚奇。可惜“9·11事件”中被炸掉了。我們在東海岸的最后一站是游覽孟菲斯和密西西比河,那里的景致確實很漂亮。因在孟菲斯打表演時觀眾比較少,領導開會分析一路的情況,比較了與華盛頓、紐約等地接待的差異,要求我們保持清醒,不卑不亢,矜持一點,保證順利完成任務。
24日,中國乒乓球代表團的專機飛到了西海岸的洛杉磯。因日程安排得太密實了,歐美人又不習慣中午休息,上午接著下午連軸轉。我實在太累,參觀好萊塢的活動就請假了。接待組自然安排了許多有趣的活動,看海豚表演時,領導還叫我下去跟海豚一起玩玩乒乓球,紀錄片也拍攝了。記得有個細節(jié)很逗。美國記者一路跟隨著我們,一次有記者讓我用乒乓球打他的鏡頭,我隨手一板“啪”很準!這記者服了,稱贊中國乒乓“天下無敵”。現(xiàn)在有人打花式乒乓球,張燮林教練在視頻中說,最牛的是鄭懷穎!一球打在美國記者的鏡頭上。去迪士尼樂園時,兩個米老鼠在門口跳躍歡迎,還每人贈送一塊米老鼠手表。我被拉著去坐了過山車,從山頂上嘩啦嘩啦地沖下來,全車人哇哇亂叫。這些都是第一次見到的新奇事物,算是開了眼界。想不到吧,我們從迪士尼樂園出來,是坐直升機趕往洛杉磯機場,再飛往舊金山的。舊金山華人多,有一千多人到機場歡迎,然后我們分四路去美國朋友家里吃晚飯。在舊金山,我們參觀了農(nóng)場、葡萄酒廠,農(nóng)場規(guī)模很大很大,只有幾個工人在干活,全部機械化操作,真是非常先進。我們也去了中小學和著名的密歇根、馬里蘭、斯坦福等大學訪問,那里的小學生太快樂了,上課圍著一張桌子像玩一樣的。其實,美國朋友看我們也是很新奇的,也很想了解中國的情況。專機的空姐中,有一位年歲稍長些的會講中文,她是臺灣人。我們就時常跟她講祖國的發(fā)展。
中國乒乓球代表團訪美,也曾發(fā)生右翼搗亂等不協(xié)調的事情。有一次在體育館比賽,我們剛剛進場,主持人正介紹運動員的時候,后面就轟轟地亂起來了,還有人叫喊、扔東西。我們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很正氣。不久,就有警察把鬧事的人驅逐出去,恢復正常了。我們對此類事是有預案的,美國接待方也高度重視,派出的保安隨時隨地跟著代表團,一起坐飛機,一起去賽場,我們住進旅館,保安就在走廊的門口坐著,24小時值班。整個出訪任務順利而安全地完成了。
七、2011年重訪美國,續(xù)寫友誼
1972年,中國乒乓球代表團的“破冰之旅”,哪里想到會在世界外交史上產(chǎn)生如此深遠的影響呢。2011年6月,國家體委通知由中國乒協(xié)組隊去美國訪問,紀念中美“乒乓外交”40周年。
這次出訪的團長是陸元盛,1972年的團員是我和梁戈亮、楊俊等,還帶著兩個年輕的張怡寧和劉國正。當時,我是從上海趕到北京去面簽的,排了很長的隊。楊俊很聰明,帶了一本乒乓外交的雜志,上有一張我和她在聯(lián)合國大廈打球的照片??燧喌轿伊耍艺f楊俊趕緊把雜志給我。簽證官問:你去過美國嗎?我答:40年前去過,是你們尼克松總統(tǒng)邀請我去的。簽證官一臉驚訝,他很年輕,只有30來歲,那時還沒出生呢!我趕緊把雜志遞給他,并指給他看那個打球的就是我,他很認真地看后,高興地說:恭喜你,你的簽證批準了。
這次到美國的第一站是在密爾沃基,因為那里要舉辦全美國的乒乓球比賽。我在那里遇到了已在美國執(zhí)教的張立和李振恃,幾十年了,昔日的隊友在異國他鄉(xiāng)見面,別說多興奮了。當年訪問中國的美國運動員朱迪也來了,她還帶來一本相冊,展示了許多訪問中國的照片。后來,朱迪也搞一點乒乓球器材的生意。在歡迎儀式上,我和朱迪代表中美兩國運動員打表演,實際上不是打比賽,就是象征性地打幾個球。此次重訪美國,還要參加舊金山的一個論壇。從密爾沃基到舊金山恰好是美國獨立紀念日,主人安排代表團在船上出席一個規(guī)格很高的招待會,并觀看獨立紀念日的煙火晚會。舊金山的市長、前國務卿舒爾茨、中國駐舊金山的總領事,還有中華商會的顧問白麗娟女士等都參加了。白女士何許人?她是40年前中國乒乓球代表團訪美時的美方全程陪同,現(xiàn)任美中關系協(xié)會的副會長。許多美國人很早就在海邊占好位置,等著天黑放煙火了。當然他們的煙火跟中國的沒得比,撲嚕撲嚕沒幾下就沒有了。不知是為了環(huán)保,還是不肯花大錢?
第二天,舊金山市長在市政大廳接見了我們和蔡振華率領的奧委會代表團,暢談中美友誼。中午時分,每人發(fā)一個紙袋裝的三層漢堡包,市長也一樣吃漢堡包。在下午的論壇上,我和梁戈亮上臺發(fā)言,回顧了中美“乒乓外交”的歷史,以及中美兩國人民友好往來的前景。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去洛杉磯參觀尼克松博物館,這里既是尼克松的出生地,也是安葬尼克松的墓地。從大門進去右側有一條很大的走廊,左邊擺放著一排中國和美國的國旗,右邊放著尼克松走下飛機、與周恩來會談,與毛澤東會見,游覽長城等許多訪問中國的巨型海報和照片。博物館的館長是尼克松的弟弟,此時,我手上拿著一張1972年尼克松接見時與我握手的照片,我開始不好意思拿給他看,后在旁人的鼓動下給他看了,他看了又驚奇又高興。
回想1972年訪問美國,我們都很謹慎,時刻叮囑自己守紀律、聽指揮,不能出差錯,保證完成中美交流的任務。這次重訪可就輕松了。1972年,我們看美國的高樓大廈、高速公路很驚嘆,很羨慕?,F(xiàn)在,我們的城市也都發(fā)展起來了,高樓林立,高架縱橫,真是換了人間。
今年,中美“乒乓外交”50周年了。我作為經(jīng)歷者和見證人,希望中美兩國人民的友誼歷久彌新,地久天長。
責任編輯 周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