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雯議
第一次遇見她,楊光泩就被她的瀟灑所傾倒。正在上海靜安寺路邊停車的楊光泩無意間一瞥,看見一個穿著時髦的少女徑直走向一輛汽車?!斑诉诉恕?,她敲了幾下車窗,司機立刻開門下車。楊光泩原以為司機會為少女打開車門,請她坐到后座。未曾想,司機一下車,少女就坐到了駕駛位,反倒是司機坐在了一旁。少女發(fā)動了汽車,楊光泩好奇,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孩如此瀟灑,駕車跟了上去。
車子停在了南京路上的“老九章綢布莊”,少女下車后,店里的伙計趕緊出門候著。楊光泩出自絲商世家,祖父在19世紀末就在上海灘開了絲行。于是,他幾番打聽,得知這個少女是滬上名賈嚴信厚的孫女嚴幼韻,在剛剛招收女生的復(fù)旦大學(xué)念商科。
沒過幾日,兩人就在一個聚會中再次見面了。嚴幼韻出現(xiàn)時,仿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楊光泩的同伴悄悄告訴他,這個女孩酷愛開車,因為車牌號是84,很多年輕男子用洋涇浜英語去讀,反倒讀出了滬語“愛之花”的語音,于是這個外號不脛而走。為了一睹這位“愛之花”芳容,不少男子守在校園旁,成了滬上一件廣為人知的趣事。“好一朵愛之花啊,這么迷人的女孩,自然追求者也很多吧?!睏罟鉀堗哉Z。
同伴知道楊光泩心生愛意,便告訴他:“這位嚴小姐雖然不乏追求者,但她一直不為所動,讓很多公子哥都吃了閉門羹。嚴幼韻曾不止一次對身邊的人說過,能讓她心儀的男子,必須成熟、富有才華且與她興趣相投,至于財富倒不重要。”聽到這樣一番話,楊光泩更覺得這個女子不同尋常。還沒等他回過神,同伴索性拉著楊光泩走到了嚴幼韻面前:“嚴小姐,這位先生剛從普林斯頓大學(xué)讀完博士回國,在外交部做顧問?!眹烙醉嵦а劭粗媲斑@位英俊的青年,心中也泛起了漣漪。
自從結(jié)識后,楊光泩就不再那么靦腆,總是主動去嚴家和校園門口等嚴幼韻一道看電影、跳舞。嚴幼韻發(fā)現(xiàn),看似木訥的楊光泩不是興趣匱乏的書呆子,他的網(wǎng)球打得好,舞技也一流。翩翩青年和窈窕佳人總是一道開著那輛“愛之花”,將歡聲笑語灑在路上,也勾勒出了二人未來的幸福生活。
1929 年9 月6 日,楊光泩和嚴幼韻在大華飯店結(jié)婚,上千名流參加了這場婚禮。身著潔白婚紗的嚴幼韻緊緊挽著楊光泩的胳膊,兩人的眼睛里都透露著無限愛意。
次年,楊光泩遠赴英國倫敦擔任總領(lǐng)事,嚴幼韻也跟著他一道走出國門。雖然在異國他鄉(xiāng),但是彼此情濃的夫妻二人,依然過得非常充實幸福。在楊光泩從倫敦調(diào)往瑞士日內(nèi)瓦履職期間,他們的第一個女兒誕生了。“幼韻,你太辛苦了?!泵看位氐郊?,楊光泩都會非常內(nèi)疚,家中事務(wù)無論大小,都是嚴幼韻一手操持。但是嚴幼韻從沒叫過苦,她希望自己能夠為愛侶減輕一些負擔。
1938 年,年輕的楊光泩以公使身份擔任中國駐菲律賓馬尼拉總領(lǐng)事,嚴幼韻此時已經(jīng)生育了三個女兒。因為盧溝橋事變,日本悍然入侵中國,楊光泩和嚴幼韻出席各種抗戰(zhàn)募捐活動。嚴幼韻還擔任了華僑婦女協(xié)會主席,發(fā)起了各類捐贈活動。當丈夫?qū)鴥?nèi)的戰(zhàn)局講述給她聽的時候,嚴幼韻哭紅了眼睛,第二天就組織華僑婦女,為前線戰(zhàn)士趕制100 萬個急救醫(yī)藥包。雖然很忙碌,可是楊光泩和嚴幼韻彼此支持,從未覺得辛苦。多年后,嚴幼韻回憶起與楊光泩的生活時,依然形容那段日子充實而美好。
隨著戰(zhàn)事的進一步擴大,1941年年底,日本進軍菲律賓。楊光泩告訴嚴幼韻,依據(jù)現(xiàn)有軍力對比,馬尼拉很快就會淪陷,他和七位同仁決定留守,如果日軍進城,一定會逮捕他們,那時請嚴幼韻照顧其他外交官的家人。楊光泩緊緊摟住妻子,在她耳邊說道:“我愛你?!?/p>
1942 年1 月4 日,日本憲兵從馬尼拉飯店帶走楊光泩。離開之前,楊光泩回到房間,親吻了妻女,而后拿著已經(jīng)準備多日的一包衣物坐上了囚車。嚴幼韻看著丈夫遠去,抑制住眼淚,拉著女兒們?nèi)フ移渌麕孜煌饨还俚钠迌??!拔沂强傤I(lǐng)事的妻子,現(xiàn)在,我來照顧你們?!彼炎约涸隈R尼拉的住所當作中國外交官家屬的宿舍,她也成了這里的負責(zé)人。為了信守對丈夫的諾言,保護好這群家眷,在得到不利信報之后,嚴幼韻迅速帶著大家搬到安全地帶。幾經(jīng)輾轉(zhuǎn),她獨自背負著各種壓力,從未對任何人抱怨過。
二女兒楊雪蘭回憶道:“在避難期間,母親常常彈琴,那是父親最喜歡聽的曲子,美好的旋律讓人暫時忘記了戰(zhàn)爭的痛苦。在我小時候,沒有感到什么痛苦,只有愛。父母的愛之花,開在了因為恐懼而干裂的人們的心田,給所有人以給養(yǎng)?!?/p>
1945 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后,楊光泩等九位外交官的忠骸移葬南京雨花臺。嚴幼韻那時才得知,早在三年前,丈夫就因為拒絕日軍提出的條件和其他中國外交官一道被殘酷殺害。嚴幼韻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她還要守護孩子們。憑借學(xué)識,嚴幼韻成為聯(lián)合國首批禮賓官。1989年12月2日,國務(wù)院民政部追認楊光泩為革命烈士,并在南京市菊花臺公園修復(fù)了烈士墓和烈士紀念館。
多年后,在長女楊蕾孟執(zhí)筆的嚴幼韻自傳《我的故事》中,嚴幼韻說:“現(xiàn)在回頭想想,我們當時的確非常勇敢……我們自己的命運茫然不可知,但我們做到了直面生活,勇往直前?!蓖高^這份勇氣,我們能看到楊光泩和嚴幼韻綻放的愛之花所結(jié)出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