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去,我已經(jīng)惦記起不遠的徽州——也不知為何,這個地方有一種魔力,讓我恍惚感到故鄉(xiāng)般的親切,它讓我想起童年,那帶著泥巴、青草的氣息以及傍晚裊裊炊煙的日子。
這回去徽州,不為油菜花,不為古村落,主要是想看看新安江。自古以來,徽杭聯(lián)系就頗為密切,一條山路(徽杭古道),一條水路(新安江—富春江—錢塘江),把兩個文化底蘊深厚的江南重鎮(zhèn)串聯(lián)起來。這里有最為典型的江南山水,多少畫作、詩詞因此誕生,我對徽州向往已久。
每次出門與自然相近,我必定要守候天明,因為太喜歡一天之初的無人之境??葱掳步剿袃煞N玩法,一種是在歙縣縣城坐船游覽至深渡鎮(zhèn)或反向行之,一種是駕車而行。后一種一定要走004縣道,因為只有這條道是貼江而行的。從歙縣縣城出發(fā),上路不多久,來到南源口大橋附近后,道路就開始沿江而行了,此時一條路通向深渡鎮(zhèn),一條路通向賣花漁村。我猛然想起幾天前國家地理中文網(wǎng)某篇閱讀量“10萬”的文章提到過后者,朋友曉良也轉(zhuǎn)過相關(guān)帖子給我看。此時才清晨6點,遂改變直達深渡鎮(zhèn)的計劃,轉(zhuǎn)而開往位于洪嶺的賣花漁村——該村之名中的“賣花”是真,“漁村”則因唐末洪氏遷居于此,逐漸形成村落,村形如魚,村人姓洪,喻水洶涌,魚得水則生機盎然,故村人在魚字邊加三點水,稱為漁村。
大清早路上只有我一輛車,山路曲折,約莫半個小時抵達,整個村子剛剛醒來,偶有早起的人遇到我,問:這么大早就趕來啊!我卻感到迷茫:圖片里那些漫山遍野的梅花呢?村人說“你來晚啦”,于是我有些失落。但看家家戶戶門前都是無數(shù)株老梅的樣子,不難想象,這個以賣梅花為業(yè)的村落,在某個時間點,該有多么熱鬧。有時候就是這樣,同一個地方,因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間到來,帶著不同的心境,便判若兩地。我急吼吼爬上村旁的山頂,大概是沒吃早飯的原因,到達山頂時險些昏厥過去。眼前的村落被山巒環(huán)抱,水霧彌漫,時而見山不見村,時而見村不見山。我一個人坐在山上的亭子里,任飽含水分的空氣撲面而來,不久,頭發(fā)、衣衫皆濕,然后才默默離開這個獨特的小山村,并自我安慰道:也許在那梅花盛開的時節(jié),就不可能這樣獨享安靜和PM2.5值為20的優(yōu)良空氣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從洪嶺下來,擬直奔深渡。返回到南源口大橋時,目光被對岸的淪嶺下村吸引,一路行過王家淇、南屏村、金灘村、坑口村,春雨無聲如絲,煙水彌漫山間村落,油菜花初綻,鳥兒在草木間穿梭啁啾,早起的村民駕著輕舟,安靜地劃過江面,靜等魚兒上鉤。面對如此美景,我止不住停車發(fā)呆或拍照。到達漳潭村時,景致的美達到極致。江水在這里溫柔地拐了幾個大彎,對岸漳潭村的黑瓦白墻,被柔嫩的綠色包圍。高高的馬頭墻上,煙云飄移,平緩的山頂時而出現(xiàn),時而隱沒。遠近、虛實、動靜之對比,營造出一種如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般的美感。我停下車,沿著新安江邊步行一段。停泊于岸邊的渡船,看到有人揮手,便緩行而來,載客而去。眼前的無聲畫卷,仿佛讓人身處與世隔絕的另一時空,讓我想起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雖然遠隔千里,但田園牧歌式的美,卻有相通之處。隔著新安江,望著對面的漳潭村,所有關(guān)于徽州的過去,像電影畫面一般在腦海里浮現(xiàn):古老祠堂牽系的嚴密宗族制度,巍巍牌坊昭示的功名或貞潔故事,一條條古道背后蘊含的徽商發(fā)跡歷程,都讓我對這塊人文淵藪之地充滿好奇。
過了漳潭村,深渡鎮(zhèn)就不遠了,只是越靠近目的地,卻越讓人失望。深渡作為新安江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這里顯然更為熱鬧而“繁華”,寬闊的碼頭停滿機動船,岸上擺滿零食小攤,船頭站著攬客的船主。待看到鎮(zhèn)郊爛尾的高樓和別墅,失望感越加濃重,這些新樓無論體量、形制還是格局,已然沒有徽州的影子。
(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長歌行:中國人文地理發(fā)現(xiàn)之旅》 作者:林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