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林

蔡藝虹

荔枝林，我的家鄉(xiāng)，生我養(yǎng)我的一個小村莊。乍一看這名字，你也許會猜這是一個種著滿園荔枝的小村莊。是的，它曾經(jīng)是，而且還有個美麗的故事。

小時候，爺爺告訴我，傳說有一位勤勞的母親，既要照顧孩子們，又要到田間地頭勞作，于是她就帶孩子們一起出去，自己勞動時，孩子們就在旁邊玩耍。孩子們常常被太陽曬得滿臉通紅，她心疼極了，于是她就在旁邊的山坡上種上了荔枝樹，好讓孩子們遮蔭、玩耍。一棵、兩棵……一年、兩年……漸漸地，這里成了一片荔枝林，成了一代代孩子們的游樂園。爺爺咧開了嘴總結(jié)道：“荔枝林，就是母愛林。咱村的名字應(yīng)該就是從這片荔枝林得來的。”

這片荔枝林也給我?guī)砹嗽S多美好的回憶。

我常常和伙伴們帶上袋子和繩子，來這片荔枝林撿樹葉。來到了林間，腳底下鋪滿了咖啡色的荔枝落葉，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這可是生火的好材料呢。我們蹲下來，用手把荔枝葉攏到一起，然后捧起來塞進(jìn)袋子里，再用腳踩實。伴隨著荔枝葉子刺啦刺啦的聲音，不一會兒功夫，一袋袋荔枝葉就裝好了。綁緊袋口，帶回家去，媽媽勞作回來會夸我說：“呦，小妞真能干，媽媽明天不用去撿柴火了。”我喜歡媽媽的夸獎，在一次次的鼓勵中我漸漸懂得了為家人分擔(dān)的快樂。我喜歡去那片荔枝林撿樹葉，喜歡荔枝葉的饋贈！

這片荔枝林里有一棵老樹，我們叫它“金鐘”，它樹干粗壯堅韌，樹枝分叉均勻，正好適合攀爬。我和伙伴們常在這顆樹上玩“電”的游戲。一群孩子全赤著腳到樹上追逐。一個抓，其他人躲，個個跟猴子似的手腳并用。伴隨著一陣陣尖叫聲，我們在樹上攀爬、搖晃、追逐，刺激極了。孩子的野性和大膽就是這樣攀爬出來的。有時候，我們還斜臥在粗壯的枝干上假裝打盹，那滋味，愜意極了。后來，上了大學(xué)，在宿舍里和同伴分享這段調(diào)皮的經(jīng)歷時，還引來了陣陣驚呼——他們都想嘗嘗那種躺在荔枝樹懷抱的感覺。是啊，那粗壯的荔枝樹，那古樸的荔枝林，不正是我童年的母親的懷抱嗎？它包容我的調(diào)皮，寫滿我的童稚，更記載著我那回不去的童趣。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常作嶺南人?！崩笾Φ拿牢蹲圆槐卣f，每到農(nóng)歷五月份，紅彤彤的荔枝壓彎了枝頭?？墒?，這荔枝林不屬于個人，我和伙伴們得等到公家采摘完后才能去“尋寶”。若是能找到那么一兩顆，那感覺真是如獲至寶，因為這可能是其他野孩子們早已搜過好多遍了呢。有的伙伴找到荔枝，就迫不及待地剝皮咬下去，在他還陶醉在荔枝沁人心脾的美味中時，調(diào)皮的伙伴會捉弄說：“蟲子——蟲子——被你咬斷了！”把其他人都笑彎了腰。我撿到了荔枝總舍不得吃，總是大部分留著帶回家和家人慢慢品嘗，伙伴們笑我是“勤撿節(jié)約”。那時候的我，能在荔枝林里尋到那一兩個寶，就能讓我的歡樂指數(shù)飆升到滿分，甚至讓我充滿了憧憬！

有一次，我很幸運地?fù)斓揭徽笾?，一顆顆是那么地鮮紅誘人。這時爸爸同往年一樣為了掙足我和哥哥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還在外地工作。我想，我要等爸爸回來，把最好吃的荔枝和他分享。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這串荔枝藏在了“保險柜”——鞋盒子里。日盼夜盼，父親終于回來了。我急忙跑去搬來我的“保險柜”，這里面可是“玉雪肌膚罩絳紗”的珍寶呢！打開一看，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顆顆長了毛的煤球，還有一股餿味。我哪懂得荔枝是要鮮吃的呢，真可惜，我失落得低下了頭。父親摸摸我的腦袋，哈哈大笑道：“囡囡真好！這簡直比吃到荔枝還開心！”那時的我一頭霧水，一臉尷尬，無法理解父親的暢懷。直到稍大些，父親每次荔枝季回來，都會“花血本”買一袋荔枝回來，每次都說：“吃吧，吃吧，爸爸吃夠了才帶回來！”后來，我漸漸讀懂爸爸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還擠出那么一點錢，買荔枝回來。那時，我才想起幼年時那個“保險柜”——也許他看到，發(fā)了霉的荔枝，背后有一顆溫暖的心。我也一樣，那片荔枝林的蔭庇下，讀懂了父親那顆溫暖的心，讀懂了父愛！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片荔枝林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達(dá)的道路和林立的高樓，荔枝林成了縣城中心，荔枝林沒有了荔枝。我心中暗暗可惜，難道這些故事，僅能保留在這個村莊的稱呼上了嗎？

再后來，我結(jié)婚了，夫家在赤嶺的一個偏遠(yuǎn)的小村莊，在家的旁邊是一大片的荔枝延綿不斷，啊，荔枝林！荔枝林！

婆婆知道我愛荔枝，于是就有了好幾個關(guān)于荔枝的故事。

每到了荔枝收獲的季節(jié)，婆婆總會搜羅村里各個品種荔枝回來給我品嘗?！斑@是‘烏葉，它味道最甜，香味兒濃，也是成熟最早的，不過不要一次吃太多，會上火……“這是‘蘭竹，個兒大，籽兒小，味兒淡，汁兒多，來，咬的時候小心汁兒會噴出來哦……”“這是‘玉荷包，較晚熟，你看，它的皮像雞皮疙瘩呢，哈哈，來，你看籽兒這么小……”還有好多品種，如大丁香、桂味、“A4”、“草莓”……吃著婆婆給的荔枝，一直甜到了我的心里。我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媽媽勞作回來，斗笠沒有戴頭上，而是捧在手里的。她開心地呼喚我：“來，妞，你看這是什么！”“??！荔枝！荔枝！”哦——婆婆！哦——媽！荔枝吃出來的母愛，如水般溫潤。這是傳承，一代傳一代……后來，我有了我自己的女兒，女兒也愛吃荔枝。每當(dāng)荔枝季，家里自然又出現(xiàn)了各種荔枝。媽媽愛我，所以荔枝多。我愛女兒，所以荔枝多。每當(dāng)團(tuán)坐下來，準(zhǔn)備吃荔枝時，我會第一個拿起來放在孩子手里：“小一，這個先給奶奶，這個給爺爺，這個給爸爸，還有這個給誰呢？”最后女兒會拿著荔枝，開心地甜蜜地膩在我懷里。全家人，圍著夏日的夜晚，賞著夏日的星空，品著夏日的美味荔枝——愛，在傳承！

荔枝是應(yīng)季的水果，為了讓我能更久地品嘗荔枝，除了放冰箱保鮮，最好的辦法就是曬荔枝干了。有一次我午休起來，婆婆正從樓頂下來，滿臉通紅，渾身冒汗。我說：“媽，您干啥呢？”她嘿嘿笑：“曬荔枝干呢，我剛用熱水焯過，現(xiàn)在披頂樓曬了，曬干了，你啥時候想吃就吃。”我笑著遞過水去：“大中午的，您可別把自己曬干了。”

有一次婆婆帶回來了一種個兒又大、皮兒又厚的荔枝，她說：“這是‘金鐘，可以泡成藥酒哦?！薄翱墒窃奂叶疾缓染频难??！薄澳蔷筒刂鰝骷覍?，哈哈……”每次我看到這罐酒液已是通紅的金鐘酒時，總是賞心悅目。

關(guān)于荔枝林和荔枝，關(guān)于荔枝林的村莊和人，我想，今后的歲月，我可以慢慢和女兒小一講這些關(guān)于荔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