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琦
河北廣宗縣文物保管所收藏有一套清代河南巡撫鄭元善的墓志銘。該墓志銘系1986年在廣宗縣油坊村出土,分蓋、志兩塊,墓蓋長61厘米,寬95厘米,厚11厘米;墓志長62厘米,寬98厘米,厚11.5厘米。蓋兩面刻字:一面為蓋文,篆書“清誥封資政大夫振威將軍賜進士出身河南巡撫鄭公墓志銘”,一面為志文后段。志文共64行,滿行34字,正書,刻于光緒五年(1897)三月十日。該墓志銘由前河南舞陽縣知縣武澄清撰文,安徽候補知縣任步月書丹,前刑部郎中武汝清篆蓋。
早年經(jīng)歷
鄭元善(1799—1878),字體仁,號松峰,清直隸順德府(今邢臺)廣宗人,世居該縣油堡村。墓志記鄭元善“生而厚重少文,口訥不能言”,19歲入學,1825年中舉,1841年成進士,以知縣分發(fā)河南。
時值黃河銅瓦廂改道,省城開封“幾為澤國,差務殷繁”,鄭元善“委辦從無貽誤”。后歷署汝陽、湯陰、桐柏,“所到皆著循聲”。1846年鄭元善補授正陽縣令,當時“邑多巨盜,搶劫焚燒,無所不至,歷前任皆束手無策”。他上任后“不惜重貲,懸賞格、購間諜、設奇計,以次削平之”,其中剿捕大盜徐升的經(jīng)歷最為鄭氏本人所津津樂道。
徐升,息縣人,“性狡黠,捷善走”。當?shù)啬硎讖埗岁枟n悍出眾,“糾集無賴數(shù)十人,橫行汝、正、新、息間多年矣,鄉(xiāng)人切齒”。鄭元善督捕多次,“皆未能得手”。徐升“因端陽之多怨也,約集鄉(xiāng)間壯健二百人與之械斗,斃其死黨裴小山等十余人”。此戰(zhàn)后張端陽感覺不妙,逃往蘇州,被河南同鄉(xiāng)擒獲,“交地方官就地正法”。徐升則取代張端陽稱雄一方,“嘯聚數(shù)百人,盤踞于岳城、包信、長陵等鎮(zhèn),肆行搶掠,奸淫婦女”。息縣地方官往捕,“一戰(zhàn)而潰,傷役勇數(shù)十人”,縣令僅以身免。
事件上報,光州(今潢川)知州周起濱“率役勇千余人”剿捕。徐升集眾于臨河店,并派人扮作鄉(xiāng)民,馳告官府:“徐升帶賊數(shù)百人在河北搶掠,被鄉(xiāng)民數(shù)千人圍困,若州尊親臨而督之,可盡縛而獻也,請急渡河?!敝苁媳徽E,遂催兵過河。渡未及半,徐升率眾偷襲,官兵大敗,傷役勇兩百余人。此舉將周氏徹底惹怒,即命添募壯勇,“并約集鄰郡皆會哨,歸取餉銀二千兩”,并發(fā)誓:“不誅此賊,吾不復返光州矣!”
鄭元善由是率人前來增援。徐升探得官兵大集,“遂散其黨羽潛匿各鄉(xiāng)間”。而此時請援的息縣、光州“不修地主之禮”,引發(fā)怨言,參將博崇武倡言:“吾等可撤兵歸,聽伊自為之可也!”眾皆附和。鄭元善發(fā)言勸諫:“徐升不除,非特光、息之患,亦汝境之憂也。非汝、光協(xié)力同心,勢必如火之燎原,將至無可措手。汝陽把總李文緝頗有謀略,若令帶兵三十人駐扎夏家塞、白土店,往來巡緝,資以口糧,再懸重賞覓眼線,不出一月,徐升必可擒也?!鄙戏遄罱K支持了鄭氏的意見。
鄭元善遂“召正、息紳耆詰之曰:‘徐升不死,汝等能安枕乎?皆對曰:‘不能。又曰:‘官兵不動,汝鄉(xiāng)民能擒之乎?對曰:‘不能。又曰:‘光、息有兵,汝境無兵,能弋獲之乎?對曰:‘亦不能。予曰:‘汝等既知此,則今日機會不可失矣。廖公(汝寧知府廖甡)現(xiàn)派兵三十名駐汝附近村莊,助汝等搜捕,汝等宜多購眼線,勤偵探,能擒送者賞制錢三千,能送確信者賞百千。紳耆皆踴躍奉命”。鄭氏在“倡捐百金,發(fā)兵勇半月口糧”后便回抵正陽。不久,徐升在鄉(xiāng)間被人“誘入其家”,并“急報李把總”。官兵“圍其宅,搜而得之,解赴正陽,光、息遂晏然”。
從上述記載來看,鄭元善勇于任事,亦有韜略,可算稱職牧令。此后,鄭氏又陸續(xù)調任固始、洛陽等縣。后因丁憂回籍,“課子侄讀書,無意仕進”。
宦豫紀略
從1853年起,隨著太平天國戰(zhàn)爭在長江流域全線鋪開,“汝南土匪蜂起”。正陽當?shù)厥考澕娂姺A請豫省大吏,要求鄭元善“復蒞”。巡撫“具情入告。奉旨:無容引見,即速赴省,聽候差委”。
當時,太平天國北伐軍已攻入直隸,廣宗聞警,“親友皆不欲其復往”。鄭元善卻慷慨陳詞:“亂世,正致身效命之日也?!庇谑切廊痪偷溃础胺钗鹆_山”。
當時“湖北一路城池大半失守,省南驛路不通,羅山與楚連界,更形吃緊”。鄭元善“帶勇二百名,沿途剿撫”。行抵正陽時,“紳民聞公至,莫不欣然出迎,羅山人聞之,亦率眾來接,兩邑之民互相爭競,攀轅引轍,不能前進”。上峰遂“札委先剿辦息、正、羅三縣捻匪,肅清后再赴新任”。當年冬,鄭元善抵任羅山,繼續(xù)大力進行“剿捕”。據(jù)說鄭元善“殺賊愈力,賊之被殺者復撫恤其妻孥,故巨寇如趙廷群、劉文狼等相繼被獲,甘就刑戮,卒無怨言”。
1855年,鄭元善被“委署汝寧府篆,防堵諸要隘,倚為省南保障”。次年補授光州知州,該地處鄂豫皖交界,“遍地賊匪,人皆視為畏途”。1857年3月,捻軍張洛行等部聯(lián)合圍攻固始(光州屬縣)??h令張曜飛稟告急,鄭氏率勇赴援,“星夜兼程而進”。趕到后“隨機堵御,援軍四集,城圍立解”。1858年2月,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部再攻固始,鄭元善“募勇三千余名,住扎小河橋,遙為聲援”。欽差大臣勝?!斑B戰(zhàn)失利”,鄭氏“供軍儲、備糗糧、添勇丁,無時或缺,故屢敗而軍氣不衰,民間市肆不擾,村里安然無恙”。經(jīng)鏖戰(zhàn),太平軍最后退走。上峰奏功,清廷升鄭元善“陜西漢中府知府,旋奉命簡放湖南鹽法長寶道,尚未到任,經(jīng)豫省紳士大夫保留”。
1859年,鄭元善補授南汝光兵備道并加鹽運使銜,“奉廷寄與毛星使督辦河南團練,屢奉胡文忠公密函,商剿逆匪”。次年,升任河南按察使,“即帶兵剿辦陳大喜諸匪”。不久,再遷河南布政使。1862年1月,清廷擢鄭元善為河南巡撫。
當時親王僧格林沁督軍魯豫,追剿捻軍。2月21日,僧部進入河南睢縣一帶。鄭元善“帶小隊二百人”,趕往謁見,途中接報“捻匪大股已竄至杞縣東界,不能前進。且聞僧王在后追剿接仗,亦未能獲勝”,左右隨員皆以兵少勸折返省城。鄭氏不從,云:“賊匪東來,吾已出城,前進則人心鎮(zhèn)定,后退則人心驚惶?!睕Q意“進駐陳留,察看形勢”,接應僧格林沁。
2月23日,鄭元善獲報捻軍擊退僧格林沁,將之圍于杞縣縣城。遂急調豫軍襄勝、昌勝兩營赴援。其時戰(zhàn)區(qū)“大風揚沙,僧王馬隊槍箭莫施,戰(zhàn)皆不利。賊蟻聚城下圍攻,僧王在城上晝夜防守,焦灼萬分”。25日援兵趕到,為確保聯(lián)絡通暢,鄭元善還特加派時任撫標參將的僧軍舊部巴揚阿偕往。3月1日子時,兩營進抵距杞縣城西20里處。與外出的僧軍馬隊遭遇,發(fā)生誤會,巴揚阿赴陣前通報,始知援兵趕到,“兩軍皆喜,遂合兵一處”。
3月3日夜,僧格林沁派蘇克金、恒倫等督帶馬隊,余際昌、楊長春等統(tǒng)領步隊,往攻杞縣西北之趙寨。拂曉,清軍進入戰(zhàn)位,“馬隊四面巡哨,以防奔竄,且遏援賊,步隊環(huán)攻”。捻軍奮起還擊,“槍箭如雨,余際昌揉緣而上,頭面受二刃傷”,楊長春亦被刺中腿部。但清軍勢盛,“蜂擁皆登,沖入寨內。賊各驚散,經(jīng)馬步隊痛加剿殺,賊尸填滿寨濠,塢內街巷血肉狼藉”。隨即清軍擴大戰(zhàn)果,逐一攻奪杞縣城外捻軍據(jù)點,捻軍不支,“紛紛敗退,追奔數(shù)十里”。此役捻軍傷亡數(shù)千人,清軍“奪獲大旗數(shù)百桿,騾馬八九百匹”。3月4日下午,僧格林沁至陳留,鄭元善“迎之南關外,握手甚歡,情真語摯”。隨后鄭氏即于是日回省。
鄭元善在河南巡撫任內干的另一件大事即處決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
1862年5月,因皖北戰(zhàn)局惡化,陳玉成身心俱疲,為首鼠兩端之壽州練總苗霈霖所誘,并捆送至勝保營中。勝保鋪張入奏,還煞有介事地要“獻俘闕下”。清廷聞報后擔心路上有變,命即刻處決陳玉成。當時英王已被押解至河南延津,鄭元善遂奉旨,將其就地凌遲,并在6月14日奏報:“當即會督文武委員及地方官于五月初八日(6月4日)將該逆陳玉成即在延津縣之西教場地面凌遲處死,并梟取該逆首級,由(總兵)博崇武帶同員弁徑解李續(xù)宜軍營轉傳楚皖各營?!?/p>
當年9月,太平天國扶王陳得才等部圍攻河南南陽。此役中鄭元善表現(xiàn)消極,遭清廷下詔申飭。不久,御史劉毓楠奏劾河南州縣“苛派擅殺”,清廷命侍郎張之萬往按?!暗脤?,巡撫鄭元善以下降黜有差,即以之萬署巡撫事?!?/p>
晚年光景
鄭元善被降職后,因僧格林沁出面開脫,清廷命其赴部引見。同鄉(xiāng)親友多勸其“宜囑執(zhí)事者關照”。鄭元善正色道:“升沉命也,吾決不枉道希榮?!?/p>
1863年3月,清廷又以鄭元善“捏稟情節(jié),率行入奏,亦著交部議處”,最終處分“鄭元善降一級留任,準其抵銷”。
總體來看,鄭元善宦豫期間多以事務性、救急性工作為主,大規(guī)模戰(zhàn)事基本由客軍承擔,本省兵力無法遏制捻軍、太平軍活動。胡林翼在1859年就曾指出:“豫州牧闇弱,今冬捻匪尚不過擄掠而去,年復一年,羽翼漸成,則猘子亦解噬人,將不可復制矣?!倍斍逋⒃俅伟l(fā)來“降改山東候補知府”的任命時,鄭元善自知宦海沉浮已到盡頭,且年過花甲,遂“告病旋里”。在籍期間,因捻軍復興,清廷又命鄭元善倡“辦畿南團練”。后由直隸總督曾國藩奏請,“奉旨賞給三品頂戴”。
鄭元善有二子,均官至知縣,然“皆先去世”。1878年8月4日,鄭元善去世。次年3月,其孫輩將之“葬于村南祖塋”。
(作者為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