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
此刻,夢蝶湖就躺在張三的腳下。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張三站在十五樓的陽臺上。夢蝶湖鑲嵌在公園里,像一面鏡子一樣映照著藍天。
極寒的冬天,五十年一遇,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陽光下,鏡子反射出強烈的光芒,深深刺疼了張三的眼睛。
張三在心里叫了一聲,不好!張三的不好,不是指自己的眼睛,而是湖里的水鴨子。
沒結冰的時候,湖里游弋著一群水鴨子。從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再至冬天,張三試圖數(shù)清楚水鴨子的數(shù)量。而這個并不太難的問題,令張三頭疼不已??刹皇菃??張三數(shù)著數(shù)著,眼看就要數(shù)清楚了,一只調(diào)皮的小家伙,突然鉆進了水里。接著,一只只跟著鉆進了水里。水面上的漣漪,在漸漸縮小,直至變成一個不起眼的水滴,慢慢恢復平時的模樣。小家伙們到哪里去了?張三曾經(jīng)懷疑水鴨子會不會淹死?或者,它們會不會被水里的大魚吃掉?這樣的疑問,不停地在張三腦海里翻騰,攪得張三坐臥不寧。
老婆劉春花盯著在客廳、廚房、臥室、衛(wèi)生間、陽臺以及沙發(fā)上猴急一樣的張三,臉色由晴轉陰,由陰轉雨。她大喝一聲,張三,我受夠了!張三立即像停了電的玩具一樣僵在那里。張三不能聽劉春花說她受夠了。往往在受夠了的下一句,劉春花會咬牙切齒地說,我們離了吧!張三不想離,兩個人走到一起是緣分,怎么能隨便說離就離了呢?這是對人生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這一次,劉春花并沒有咬牙切齒,而是走到張三跟前,伸出一只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手,輕輕停留在張三的額頭上。
劉春花說,張三啊,你是不是病了?
張三很受用劉春花的手,他并沒有把它拿開,甚至還想像花兒留住蝴蝶一樣,讓劉春花的手再逡巡一會兒。張三回答,我沒病,好好的,早晨吃了兩個燒餅和一根油條。
劉春花似乎相信,又似乎不相信,她抽回自己的手,在自己眼前看了看,又放在額頭上試了試。的確,張三的體溫并不比自己的高。
張三解釋說,我只是擔心水鴨子。
什么水鴨子?劉春花的目光瞇成一條線,像刀子一樣的一條線。
張三說,湖里結了冰,水鴨子去了哪里?
劉春花圍著張三轉了一圈,再轉了一圈。她邊轉圈邊咬牙切齒地說,水鴨子去了哪里?你應該去問水鴨子!
臨出門,劉春花把防盜門弄得山響?!澳阌胁?。”她把這三個字留在屋里,頂著寒冷的北風打麻將去了。
張三心想,你才有病,大冷的天,還去玩牌??墒?,張三并沒有說出口,他擔心劉春花突然回來,突然聽到他不滿的聲音。
張三下樓,來到夢蝶湖邊。腳下的枯草,被張三的大皮靴,壓倒了一片又一片。
湖面上結實了冰。一塊半截磚頭,躺在冰面上,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張三身上瑟瑟發(fā)抖,心里也瑟瑟發(fā)抖。水鴨子去了哪里?張三望著靜止的湖面,在心里叩問自己。目光能及的湖邊,幾根稀疏的蘆葦僵硬地伸向天空,好像在作痛苦的吶喊。
輸了錢的劉春花,不能看張三杞人憂天的樣子,她果斷地說,去醫(yī)院。
查來查去,除了牙齦上火外,張三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標準。
劉春花連說了四個“不可能”。
轉到精神病科,一個戴眼鏡的年輕醫(yī)生一通望聞問切,鄭重地對劉春花說,他真的有病。病不在身體,而在……醫(yī)生沒往下說,只用白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張三向單位請了假,住進了醫(yī)院。
張三患精神病的消息不脛而走。同事們都為張三惋惜,再過三個月,老科長退休,張三是接任科長的不二人選。
春天說來就來了,夢蝶湖上的冰融化了,一群水鴨子在湖里不知疲倦地嬉戲。
從醫(yī)院出來的張三,瘦了一大圈。風一吹,他打個趔趄,差點兒栽倒。
望著湖面上的水鴨子,張三想,結冰的時候,它們?nèi)チ四睦铮?/p>
邊走邊想,張三氣喘吁吁地來到醫(yī)院,他對醫(yī)生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我要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