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字說

楊楊

從字形上看，甲骨文的“曲”字呈彎曲狀，其間有紋飾。對于這個字符的象征，人們意見不一：有人說是經(jīng)過加熱后折彎的竹子，也有人說是一把彎尺。但可以確定的是，“曲”在造字之初，其所指與“彎曲”這一意義息息相關(guān)。如《荀子·勸學(xué)》：“木直中繩，以為輪，其曲中規(guī)。雖有槁暴，不復(fù)挺者，使之然也?！币馑际钦f，一根木材雖筆直得合乎墨線，但如果用火烤它，把它制成車輪，那么木材的彎度就會合乎圓的標(biāo)準(zhǔn)，即使又被風(fēng)吹日曬而干枯了，也不會再挺直。荀子以此勸說世人不能懈怠，要保持樂學(xué)、好學(xué)之心，每天都反省自己，才能做到明理通達(dá)，行為沒有過錯。

由此，“曲”也被引申為動詞，表示“使彎曲”。如《論語·述而》：“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對孔子來說，吃粗糧、喝清水，彎起胳膊當(dāng)枕頭，這其中自有樂趣；而通過不義的手段得來的富貴，則如同（天上的）浮云一般。此處，孔子教導(dǎo)弟子們要安貧樂道，不以富貴奢華的物質(zhì)生活為追求，而要以提升內(nèi)心的修養(yǎng)、追求仁義為理想。

又因“曲”的原義是彎曲，與“直”相對，因而“曲”字也有了婉轉(zhuǎn)、含蓄的意味。如《后漢書·臧洪傳》：“南史不曲筆以求存，故身傳圖象，名垂后世?！逼渲械摹扒P”，就是指史官因各種原因，不能根據(jù)事實直截了當(dāng)?shù)貢鴮懯肥?，而是委婉含蓄地表達(dá)。雖然這種方法也有其合理之處，但古代史學(xué)家們最推崇的，還是秉筆直書的勇氣和耿直。

另一方面，因“直”常被古人用來表示行為和人格的正直磊落，因此，與它相對的“曲”也慢慢有了邪僻不正的意味。《離騷》中，屈原曾這樣抨擊楚國的時政：“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guī)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币馑际钦f，人們都違背準(zhǔn)繩和道德原則，追求歪風(fēng)邪氣，競相把茍合取悅于人奉為法度。又如《管子·霸言》：“大國小之，曲國正之，強國弱之，重國輕之?！惫茏诱J(rèn)為霸主和王者的功業(yè)可以縮小占地廣大的國家，糾正邪曲的國家，削弱兵力強壯的國家，降低權(quán)重之國的地位，兼并亂國，從而協(xié)合各方、匡正天下。這里的“曲”也是風(fēng)氣歪斜不正的意思。

邪曲不正，即為于理不合、有所過錯，因而《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有：“秦以城求壁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壁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fù)秦曲?！边@里的“曲”就代指理虧和過錯。秦國假意以城池為幌子，向趙國強求和氏璧，藺相如向趙王分析局勢，認(rèn)為在當(dāng)前情況下，秦國用城池來求換和氏璧，趙國如果不應(yīng)許，則趙國理屈；如果趙國給予和氏璧，但秦國不給城池，則秦國理虧。相較之下，趙國不如把和氏璧給秦國，使秦理虧。隨后，藺相如攜和氏璧入秦，憑借過人的膽識與秦王周旋，最終帶著和氏璧平安回國，留下了“完璧歸趙”的佳話。

古時，人們多逐水而居，而河流多呈蜿蜒曲折之狀，故“曲”也常用來代指水流彎曲之處。如《詩·魏風(fēng)·汾沮（jù）洳（rù）》：“彼汾一曲，言采其藚（xù，即“澤瀉”，一種中藥草）。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詩句說的是一位在汾水河河灣旁采摘野菜的女子，愛上了一位普通的男子，但在她的心中，心上人美得好像玉一樣，那些身居要職的貴族青年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而相比于坦蕩浩大的筆直河道，河流的彎曲之處則顯得深隱偏僻，因此“曲”也有了隱蔽偏僻之處的含義，如“鄉(xiāng)曲”就被用來指鄉(xiāng)里、窮鄉(xiāng)僻壤，“鄉(xiāng)曲布衣”“鄉(xiāng)曲之士”也是古文中的常見搭配。

在此基礎(chǔ)上，“曲”字進一步被引申來指局部、小的事物?！盾髯印そ獗巍分杏幸痪涿裕骸胺踩酥?，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這里的“曲”指局部，是說人的通病是易受局部的現(xiàn)象所蒙蔽，無法全面地看清道理。作者以此警誡人們要從全局看問題，不要拘于成見。《淮南子·繆稱訓(xùn)》也說：“察一曲者，不可與言化；審一時者，不可與言大。”意思是只看見事物很小一部分的人，不足以討論天地變化；只看到短時間變化的人，不足以談?wù)搹V大之事。

而又因“曲”的曲折、起伏多變之義，“曲”也被用來指樂曲、歌曲。如宋玉《對楚王問》：“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本褪钦f，樂曲的曲調(diào)越高深，能跟著唱的人就越少。這也是成語“曲高和寡”的由來。舊時這個詞指知音難得，現(xiàn)在我們則用它來形容如果言論或作品不通俗，能了解的人很少。后因出現(xiàn)的多種多樣的戲曲藝術(shù)形式，“曲”也有了更廣泛的所指。

可能有人會問，我們生活中還會用“酒曲”來發(fā)酵釀酒，這里的“曲”字，和上述的意思好像都毫不相干呀？沒錯，酒“曲”本非“曲”，而為“麯”字，只是漢字簡化后，這兩個字被合并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