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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虛此行來看你

      2021-04-29 10:07:04王憶
      文學(xué)港 2021年2期

      王憶

      他投進(jìn)最后一個三分球,像淋了一場暴雨般大汗淋漓走出球場。人群背對落日逐漸稀疏,他仰面朝天,腦袋向后來回?fù)u擺,試圖甩去浸透在頭發(fā)里的汗水。等他坐到我身邊時,我們之間隔著一線霞光,我也剛好吸完奶茶里最后一顆珍珠。我對他無情嘲笑,不行了吧,才投進(jìn)兩個三分球。一條白色軟綿綿的干浴巾攬在他脖子上,又習(xí)慣性摘下眼鏡拿浴巾角邊擦了擦。他笑著無奈搖頭說,是不如從前了,到底是快四十跑不動啦。我起身丟掉喝完的奶茶,跨過他伸出的腳踝迎著晚霞直朝西走去,背對他揮手,我走了,拜拜了您吶!才走出去兩步,他提高音量叫住我,明早上十點樓下接你,別睡過頭了。我回頭側(cè)過半身,顯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他鎖了鎖眉又展開說,別鬧,這是哥下半輩子的事,挺重要的。你得跟著一塊去。

      這事我是可以拒絕的,甚至完全可以不參與,畢竟結(jié)婚的是他們,挑婚紗拍照這種事再怎么輪也輪不到我。可是我哥說什么也要讓我全程參與。我和我哥相差十五歲,我出生那會兒,他正經(jīng)歷中考。據(jù)說我從兩歲開始,他就敢抱著我進(jìn)球場,他上場打球就把我放在球場邊的凳子上,讓觀戰(zhàn)的女生幫忙照看。不知道為什么,我當(dāng)時那么小,球場上那么多人像打架似的碰碰撞撞,我竟然一點也不害怕,他每回打贏了球,一轉(zhuǎn)身就會從不遠(yuǎn)處跑過來把我舉高,好似舉起了獎杯。

      第二天早晨,我蜷縮在被窩里,被床單、枕頭和被子三位一體困住。時鐘才跳到八點半,壓在枕頭底下的手機就響了。不用看也知道是他打來的:起來了沒有?趕緊起來,洗洗臉吃點早飯,一會兒來接你。我眼睛不睜開,哦了一聲便掛了電話。半夜一點以后開始的睡眠,早上八九點才正是最香甜的時刻。而此刻我卻瞬間睜開了眼,直盯著微微晃動的粉紫色窗簾,仿佛生理上已經(jīng)醒了,心理還在昏睡之中。靠愣神的力量支撐著,我腦子里拐了幾個彎,幻想珺茹穿上婚紗是什么樣子,突然又跳出一個念頭,她又不是頭一回穿婚紗,怎么著都對這事熟能生巧了吧。無論怎樣,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兩三個來回,不知不覺多賴了一個小時。

      半個小時足夠我收拾好自己,九點五十六分下樓,沒過兩分鐘,他們開著那輛新提的白色寶馬車闖進(jìn)了我住的小區(qū)??吹杰囶^緩緩朝我面前開來,我有意識加緊了步伐,三兩步就跑到了后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了進(jìn)去。因為我猜想珺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必定會搖下車窗迎接我。然而關(guān)上車門的一刻才發(fā)現(xiàn),珺茹也坐在后座。我們各自與車門保持大約幾厘米的空隙,座位中間相隔一個橘黃色腰包?,B茹今天穿一件米白色蕾絲邊過膝連衣裙,下邊配一條黑色薄絲襪,踩一雙嵌了亮鉆的玫紅色高跟鞋,見到我露出艷麗真誠的笑容:妍妍早啊,今天辛苦你陪我們一起去了。我下意識扭頭看她一眼,真是多大年齡的女人化了妝,似乎就能覆蓋一切痕跡。我順手捋了捋一側(cè)的頭發(fā),目光迅速收回來,出于禮貌笑了一下,沒事!便再無表情,隨即習(xí)慣性掏出手機刷屏?,B茹應(yīng)該是早就習(xí)慣了我對待她的淡漠,如果不是我哥,我跟她這輩子絕對是形同陌路的路人。

      我哥在前面開車,副駕駛被一個大紅色行李箱占據(jù)得滿滿的,他們不斷計劃婚禮的事情,我哥的興奮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他說:珺茹,我覺得婚禮現(xiàn)場還是以藍(lán)白色調(diào)為主吧,你不是喜歡地中海風(fēng)格嗎!我覺得藍(lán)白挺不錯的。她向里邊挪了挪身子,臉傾斜對著駕駛座說:嗯,好?。∧蔷投ㄟ@種吧,簡約一些。我猜他是故意透過后視鏡看到了我在玩手機,有點沒話找話說:妍妍,你今天也把伴娘服訂了,選一件自己喜歡的,哥給你買了。我不斷點擊手機屏幕漫不經(jīng)心地回他:婚紗店服裝都是用來租的,就穿一天。

      一路上我只和手機面對面,或者將視線投射車窗外。當(dāng)車速達(dá)到五六十邁,烈日當(dāng)空,刺眼的光芒在進(jìn)入隧道之前變得影影綽綽。車內(nèi)的溫度和氛圍與車外一定有巨大的反差,廣播里傳出一首《愛相隨》,將氣氛緩和了一些,他把控著方向盤跟著音樂哼唱,如此富于年代感的節(jié)奏,我差點以為這是在去郊游的路上。

      那年夏天早已成為遙遠(yuǎn)的記憶。我哥不知從哪里找來一輛看上去有些破舊的黑色桑塔納,一車男男女女坐了五六個人。那天開車的也是我哥,珺茹和另外一男一女?dāng)D在后座,貼著車門坐的那個男孩體型肥碩,大鼻頭厚嘴唇扎扎實實釘在油膩膩的臉盤上,唯獨像黑葡萄干大的眼睛在整張臉上不那么起眼。另一個女生被他和珺茹夾在中間,她穿了一件橘黃色帶白色波浪邊的連衣裙,一路只聽得她的笑聲最多?,B茹那時候就懂得化妝,只是沒有如今化得這樣嫻熟。我那年真的很小,但后座還是放不下我,我總覺得自己是稀里糊涂跟著他們?nèi)チ诉@趟郊游。于是,羅星明坐在副駕駛上像夾布娃娃似的,雙臂將我攬在懷里,讓我坐在他的腿上。我不知道他們那天要去哪兒,一路上要開多久。我轉(zhuǎn)過臉看看我哥,又抬頭看看滿眼笑意的羅星明,那么小的空間滿是嘰嘰喳喳的歡愉。

      熱浪推著那輛破舊桑塔納在山路間盤旋,兩側(cè)的法國梧桐很快被一車年輕人甩在后面。烈日逐漸轉(zhuǎn)成黃昏,廣播里輪番傳來周華健的專輯,應(yīng)該也是我哥起的頭,接著全車人跟著后面唱和,唱到《朋友》高潮部分時,羅星明哼著歌將我的雙手也舉起,隨節(jié)奏在上面揮動。達(dá)到郊游目的地將要日落,那幾個男男女女把后備廂里的裝備取下來,找到一處寬敞的草坪開始搭建帳篷和晚上準(zhǔn)備燒烤的架子。我膽子一向很小,下了車,一直想拉我哥的手走,而他忙著和他的那些哥們打飛盤,并沒有空顧及我。他讓珺茹她們領(lǐng)著我,可我就是不太愿意,只好找一塊石頭乖乖坐下來,望著他們忽遠(yuǎn)忽近地奔跑。一旦他們跑遠(yuǎn)了,我便哭喪著臉跳著大聲叫道:哥哥!珺茹看到我跳腳的樣子,抬頭說,沒事,姐姐們還都在這兒呢。

      晚上,女孩們負(fù)責(zé)燒烤,我坐在我哥和羅星明中間,聽他們聊一些聽不懂的話題,等燒烤的東西全熟了,大家就圍坐成一個圈,烤肉“刺啦刺啦”聲和易拉罐開瓶聲此起彼伏響起。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身后有點點燈火亮起。東西吃得差不多了,羅星明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把吉他,他閉起眼睛輕輕撥動琴弦,從喉結(jié)中發(fā)出微妙的歌聲。我不記得那段彈唱結(jié)束后面又發(fā)生過什么,我印象中那晚返回的路上,我還是跟著羅星明坐在副駕駛位置,時間是很晚了,我側(cè)臉靠著他那件藍(lán)色T恤衫沉沉睡去。郊游回來沒幾天,我哥拿著一根棒棒糖坐在陽臺上問我,喜不喜歡那天一起郊游的珺茹姐姐,還說以后讓珺茹姐姐常來我們家玩好不好?我當(dāng)時雖然懵懂,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棒棒糖,故意說,哪個姐姐?郊游時候去了兩個姐姐呢。

      寶馬車開進(jìn)了影樓地庫,下車后他們倆分別拎著行李箱和腰包,還像剛剛熱戀的情侶手挽手,不時低聲耳語,我跟在他們后面把手機插上充電寶塞進(jìn)包里。進(jìn)電梯時,三個人各站一邊。他們早就看中了一件拖地婚紗,珺茹換裝從更衣間走出來好長一段距離,卻還有好長的裙擺滯留在了更衣間,讓兩三個店員攢在懷里才全部取了出來。他眼睛發(fā)著光,一步步走到珺茹面前,含情脈脈地仔細(xì)打量讓他等了小半輩子的新娘。不用他開口,我都能看出他此刻的情難自控。珺茹反倒從他的意亂情迷中抽出來,她對他擠了擠眼笑笑,再看看周圍的人說,嗨,你怎么了?他張著嘴回過神來,恍恍惚惚地說,原來你穿婚紗這么美啊,早知道真應(yīng)該早點結(jié)婚?,B茹在他胳膊上輕聲拍打一下,羞怯小聲說,別貧嘴了,有這么多人在呢。他這會兒才想起我還坐在身后的沙發(fā)上,頓時喜形于色轉(zhuǎn)過身問我:妍妍,你看你嫂子漂亮吧?我知道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我也只能顧上他此時的喜悅,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

      大概是幸福來得太遲太久,我哥樂不可支地叫人家把店里好看的婚紗全拿出來了,商家當(dāng)然喜歡被沖昏頭的顧客,趁熱打鐵拿出好多套拍攝方案給他參考。還好,珺茹顯然要理性一些。她提醒我哥說,婚紗就選這套拍吧,其他的再挑兩套中式風(fēng)格的,還有我們自己帶來的衣服,你不是說要找回青春記憶嗎?

      單單一件婚紗就在影棚里擺拍了小半天。趁攝影師給新娘拍攝單人照的空隙,我哥陪我去挑了一件伴娘裙,是一件香檳色禮服裙,腰間有一個蕾絲蝴蝶結(jié)。我沒那么多講究,我哥看著滿意,我就覺著挺好。答應(yīng)給他們做伴娘,原本也不出于我的本意。只是我哥說他的婚禮上,伴娘只能是我。

      傍晚五六點鐘,攝影師建議趁太陽下山前去拍一些外景照。這時節(jié),玄武湖池塘里的荷花開得正艷,蓮蓬肥沃,蓮花在晚風(fēng)中輕擺搖曳。他們換上了自己從家里帶出來的便服,有幾件已經(jīng)褪了色,一下子有了年代感。在影樓的人準(zhǔn)備拍攝時,我哥去就近的小店買來七八瓶水和飲料,珺茹幫忙把水一瓶一瓶送到每個人的手里。給影樓人分完,她拿出塑料袋里最后一瓶可樂遞給了我,我立刻回絕她說,不用。我哥小心勸告我:別這么對珺茹,畢竟我們以后是一家人了。

      又一輪拍攝開始了,他們沿著湖邊眺望湖心,晚霞一點點把天邊染成了紅黃色,像半邊眩暈了的臉。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那幾只白天鵝的游船緩緩靠岸。我走到高處的涼亭坐下,看見了他們一人換上一件紫粉色吊帶連衣裙,一人換上一件藍(lán)紫色條紋T恤。印象中,他的這件條紋T恤衫家里原本應(yīng)該是有兩件。

      我上六年級的那年,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其實那陣雨下得時間不長,但卻是掐著我放學(xué)點下的。幸好有順路的同學(xué)帶了我一段路,走到分岔路口時,我不好意思讓同學(xué)送我回家。我說,我在樹下等一會兒,可能雨過會就能停。然而雨越下越大,伴著雷聲隆隆,甚是嚇人,我想縮進(jìn)去,但是一棵樹的空間是那么微不足道。就在我縮著脖子往外張望時,看見有兩個纖瘦的身影從遠(yuǎn)處跑來,兩雙運動鞋底“啪嗒啪嗒”濺起水花,我睜大眼一看,居然是我哥,還有羅星明。我哥應(yīng)該是一眼就看到躲在樹下的我,他邊跑邊叫我名字,跨出兩個大步到了我面前,羅星明立刻把舉著的傘打在我頭頂上。我哥摸摸我,問我有沒有被淋濕?我搖頭說沒有。我問他,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他說,剛巧路上碰到你同學(xué),她說你躲樹蔭下避雨。后來我們沒再多說什么,羅星明讓我舉著傘,他們倆用胳膊把我架在中間,就這么一路將我抬了回去。

      到家時,我只是額頭上的劉海淋了一些雨,再看他倆真成了落湯雞。我很不好意思地拿了一塊干毛巾給羅星明。他擦擦臉上的雨水,笑了笑說,沒事,你沒淋濕就行。我哥從房間換好一件藍(lán)紫色條紋T恤衫出來,把另一件差不多款式的條紋衫拋給了羅星明??粗麄兇﹥杉钜路赡軙X得就算不是親兄弟,至少也是可以肝膽相照的好哥們吧。

      那段時間,珺茹往我們家來的次數(shù)日漸增多,她來我家當(dāng)然是因為我哥的緣故。有一天我哥興致大好,買了很多零食給我,還說國慶假期準(zhǔn)備帶我去商場買衣服。我一開始也納悶,我哥平時再怎么慣著我,而逛商場買衣服這類事,是他最不感興趣的。過去他寧可帶我去游樂場瘋玩一整天,也不愿意花半個小時去商場買一件衣服。我雖感到奇怪,卻又懶得多想,去買衣服誰不樂意呢。果不其然,一進(jìn)商場,珺茹就在那兒等我們了。我也想不明白,當(dāng)時心里哪來的不樂意,看珺茹挑衣服的間隙,我虎著臉問我哥:你倆逛街買衣服,帶我來干嘛?他連哄帶騙我說,你聽話,陪姐姐看看衣服,你喜歡哪件衣服,哥都給你買。那次逛商場的情景倒有些跟今天類似,他和珺茹在前面有說有笑,我跟在后面慢慢吞吞的。

      那年冬天,我哥借著我們父母不在家的機會,讓珺茹和羅星明來家里煮火鍋,珺茹就像個女主人,戴著圍裙在廚房里忙著洗菜。羅星明幫著我哥在客廳支起平時吃飯的折疊方桌,四個人各坐一面,他們?nèi)诉吜奶爝呬倘?,我插不上話,也不想插話,只顧埋頭吃肉。當(dāng)我吹著筷子上的羊肉卷時,我恍惚聽見坐我對面的羅星明說,他最近新租了一套房子,是跟別人合租的那種,離我們家很近,就在對面的小區(qū)。我低頭想,在我們對面的小區(qū),那不就是隔一條馬路的距離嗎,這么近……旁邊的珺茹從鍋里挖了一勺丸子放進(jìn)我碗中,看到我愣了神,提醒我:妍妍,你吃啊。我當(dāng)時也不太明白為什么聽到羅星明的房子離我家很近這句話,我就愣了神,像是為了特地聽這句話,我才坐在這兒一樣。

      晚上,我哥送他們下樓,我站在陽臺上向下望,然后跟著他們?nèi)说谋秤帮h向遠(yuǎn)處。我看到走到小區(qū)門口,羅星明對我哥和珺茹擺擺手,就面朝馬路穿了過去,走進(jìn)一條漆黑的小巷子,我站在樓上看到那小巷里有一排很矮的藍(lán)頂房子。估計羅星明應(yīng)該就住那兒,我居然站在陽臺上笑了起來,背手笑嘻嘻地轉(zhuǎn)身回去,忽然被我哥關(guān)門聲嚇了一跳。他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金屬和玻璃碰撞出一聲脆響。他看看我,自己也笑了笑,說,今天挺好啊,我看你也挺開心的。我不經(jīng)心嗯了一聲,坐在沙發(fā)上俏皮地輪換甩腿。他擠眉弄眼直點頭,說太好了,以后有你珺茹姐姐在,哥也很開心。聽到他提到珺茹我才從自我喜悅中清醒一些,我看他喜不自禁的表情,噘嘴說:你就那么喜歡她?至于嗎?他伸過手來揪揪我的臉頰,強調(diào)道:是啊,我就是那么喜歡她啊。我眼神犀利地盯著他,剛準(zhǔn)備伸手跟他對掐,他卻及時收手,用手指輕輕揉著我的臉頰,趕緊彌補一句:但是對妹妹的喜歡是沒人可以取代的。

      我哥和珺茹的戀情逐漸走上了正軌,珺茹來我家更加頻繁,她的嘴巴很甜,沒多久就一口一個“爸媽”,叫得我爸媽樂不思蜀,好像家里自然而然多了她這一份子。我雖說不清她哪里跟我“八字不合”,但似乎我從來都不喜歡她。如果一定要說一個原因,我只能評價她看上去太妖艷了,怎么看著都覺得心里不踏實。盡管會打扮會撒嬌不是人家的錯,可我看著就感覺她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止一次問過我哥,你真的覺得她適合你嗎?他每次只會敷衍說,你一小孩,不懂,別瞎操心。后來我哥說,這種東西叫契合。他從第一次見到珺茹開始,就認(rèn)為她是跟自己最契合的那個人。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對方就提前做到了。我心里很不屑地笑,那你跟門口看門大媽還契合呢,人在幾米開外看你一眼就提前開好門了。雖然那時,我對珺茹始終保持一種懷疑的態(tài)度,而她在家里的頻繁出入,不覺中也使得我習(xí)以為常。

      其實,我從小到大,哥哥對我更多時候似乎比父母還要重要。在我的記憶里,哥哥就像保護(hù)神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我很依賴他,無論遇到什么事,第一時間就告訴他。一旦碰著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會自動轉(zhuǎn)給他。盡管我從來沒有認(rèn)為他是無所不能的,但是對我來說,他卻是超能的??墒亲詮默B茹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哥的重心似乎在毫不自知情況下傾斜了,他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別說是寒暑假陪我出去玩了,后來連周末能見到他都變成一件稀罕事。這就不能怪我每回看到他,都要陰陽怪氣說一句:喲,今兒您真是稀客呀。這是被人家趕回來了嗎?哪料到,他看看時間拎包起身說:怎么會呢?這不時間到了嗎,走了,你嫂子在樓下等我呢。接著他用夸張表情回敬我一句:周末適合看書養(yǎng)性,拜拜了您吶!

      這年的元旦,我哥從外面淘回了一件稀罕物——DVD。我都不用想就知道他這是又為了討珺茹歡心才買的,我說,珺茹過新年都不回家嗎?我哥不懷好意地笑著,她遲早都是我們家的人,還回什么家呀!接著他又說,羅星明元旦也不回家,明晚都來家里吃飯。我沒說話,眼睛盯著DVD,心里莫名有了一些期待。

      新年總是格外熱鬧,珺茹一早來家里幫著我媽弄了一桌子菜,我和我哥忙著打掃衛(wèi)生,我爸開玩笑說:看你們一個個忙得這么熱鬧,就我一個閑人,我是不是該貼副春聯(lián)呀?我哥看了一眼珺茹,故意挑逗我爸,說等明年過年我把珺茹娶了,來得及的話,再給您生個大孫子,到時候咱們爺孫三代一塊貼春聯(lián)。爸媽聽了這話,樂得上前仰后合?,B茹臉頰紅撲撲,敲了他一錘。這會兒羅星明正好敲門,我一聽動靜即刻丟下拖把,從房間里跑出來說:我來開,我來開。

      現(xiàn)在想來,那頓晚飯是我記憶中最溫馨的一頓團圓飯,或許在我潛意識那是真正的團圓。隆冬的夜是那么冷,即使門窗全部封閉了,還是聽得到外面狂風(fēng)呼嘯的聲音。爸媽是非常開明知趣的人,收拾完殘羹剩飯,便躲進(jìn)了臥室,把寬敞的客廳留給我們。我哥迫不及待把DVD操作起來,放了一張十大金曲的碟片,然后把話筒遞給珺茹,開始了情侶對唱環(huán)節(jié)。大約合唱了有四五首,珺茹嗓子卡殼了,直擺手說唱不了了,唱不了了……她順手將話筒遞到我面前,讓我接著唱。我懷里抱著一桶巧克力豆,搖頭說:我不唱,沒你倆唱得好。我哥熱情高漲沖著我叫道,唱吧,在自己家怕什么。他又把手里的話筒傳給一旁的羅星明,讓他陪我一起唱一首,他還透露羅星明當(dāng)年是參加過比賽的校園歌手。羅星明倒是很爽氣,瞬間接過話筒站起來,對我發(fā)出“邀請”,我們唱一個吧,我?guī)е?。這讓原本木訥的我也不再推托,走到電視機前邊,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等待他的選曲。《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好不好?他轉(zhuǎn)過臉問我。我嗯了一聲,前奏響起。

      他一張口,我才知道羅星明的聲音是有多好聽。那種清澈透明,又帶有穿透力的歌聲,每個音符,每句歌詞傳進(jìn)我耳朵里的時候,都讓我感到身體有些不自主的微顫,話筒線被我越攥越短。我和他并排站在電視機前,我的身高只到他肩膀。一首歌四分多鐘,我竟一點不敢用余光看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讓我搞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狀況。當(dāng)合唱到:讓我將生命中最閃亮那一段與你分享,讓我用生命中最嘹亮的歌聲來陪伴你,讓我將心中最溫柔的部分給你,在你最需要朋友的時候,讓我真心真意對你在每一天……我恍惚感到有如火一樣的東西,“噌”一陣從耳后根部燒起了前所未有的熱度。

      那晚唱完歌,我便以犯困的理由鉆進(jìn)了房間,而心里像藏了只撒了歡的吉娃娃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們?nèi)嗽诳蛷d邊唱邊聊,邊喝酒一直狂歡到后半夜。我聽見,我哥醉意十足摟著他倆說,珺茹,星明,我跟你們說,就你倆,你倆是跟我交往最久,關(guān)系最深的兩人。這世上除了我父母和我妹,我這一輩子就你倆最重要。一個是我媳婦,一個是我兄弟,你倆太重要了……

      那年即將入夏的時節(jié),我哥和珺茹已經(jīng)到了預(yù)備領(lǐng)證的階段,但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小吵小鬧也逐漸成了家常便飯。我哥一跟珺茹吵完架,都問我,我這回都跟她吵成這樣了,你現(xiàn)在怎么不勸我跟珺茹拜拜了?我壓根懶得理他,心想你們哪回不這樣?吵完沒過兩天又出雙入對在一塊了。我可不做這吃力不討好的“惡人”。

      在那個夏天,我也已經(jīng)是留下披肩長發(fā)的大姑娘了,正準(zhǔn)備進(jìn)入中考。為了第一次人生大考,全家人也是做足了一切準(zhǔn)備,暑假的補習(xí)班自然必不可少。我每天出門上課的時間是早晨八點,但是我七點半就走出了小區(qū),然后故意放慢了腳步,把時間拉長十分鐘。因為,四十分的時候,羅星明會正好從他住的地方出門,馬路對面的他身穿一件白襯衫,右手拎一個黑色帆布包,一步一個腳印和我向同一個方向走去。我在馬路這邊同樣背著雙肩包沿著人行橫道,時而低頭,時而又忍不住轉(zhuǎn)頭望著他的身影在車流穿梭中閃現(xiàn)。走了大約有幾分鐘的路程,他從一個轉(zhuǎn)角拐進(jìn)了另一條小路,直到轉(zhuǎn)角的圍墻徹底擋住了視線,我才一蹦一跳地朝公交站臺方向大步走去。

      那個夏天,每天清晨我一路哼歌,陽光不偏不倚撒向那條川流不息的馬路,每天多等十分鐘就會有幾分鐘的喜悅。相隔車流、人群、樹影,我和羅星明并肩走著。觀察他每天不同衣服的款式和顏色,自言自語地說著,今天這件比昨天那件顏色更鮮艷,或是猜想他今天耳機里聽的是什么歌?忽然覺得自己笑得很傻很天真,內(nèi)心卻是這么的喜悅。或許只是因為在一天的開始就能見到他,然后默不作聲地跟他走一段路,那么這整個上午就不虛此行。

      直到八月初的一天,我覺得自己的眼神都練出了“放大鏡”的模式,只要他一從馬路對面出現(xiàn),我就可以立刻注意到他的身影。然而這一天我張望了近二十幾分鐘,都沒看到他出現(xiàn)。我有些失落,一抬手看時間,八點的車,還有三分鐘就到站了。腳下竟然毫無知覺奔跑起來,趕緊趕緊,錯過這班車上課就來不及了。萬幸,不負(fù)我氣喘吁吁拼命狂奔,兩三步擠上了車迅速找到就近位置坐下,車便開動了。我面朝窗外大口呼氣,車子晃動,一剎那,覺得有一個人重重地在我旁邊坐下,仿佛是用了和我一樣搶來的速度。當(dāng)我轉(zhuǎn)過臉想把身體的距離讓一讓坐身邊的人,他幾乎與我同時把臉轉(zhuǎn)向里邊。這一對視,我竟然訝異了好一會兒,如果不是他先開口說話,我相信大概時間是真的可以定格在某個瞬間。

      他在我眼前揮手,眼睛里全是笑意。他說,嗨,妍妍,記得我嗎?

      記……記得記得!星明哥哥。我聲音小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他笑,我也笑,看上去笑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問我一個人坐車去哪兒?我說去上補習(xí)班。他又問,你哥怎么不送你去?我說,他天天忙工作,忙完工作還要陪珺茹,哪有時間送我。他笑我是不是對我哥有不滿了?我說,也不是對他不滿,反正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一個人也自由??!后來,羅星明告訴我,他最近都要去一個地方做一些工作,所以每天都會在這個點坐這班車去工作的地方。我這下才明白,為什么早上我等了二十多分鐘他都沒出現(xiàn)的原因了。他剛才居然問我記不記得他?這個問題反倒讓我有了一種說不清的酸澀。臨下車時,我與他道別,他說,以后如果早上碰上,我們就一起吧,就當(dāng)是他替我哥來送我好了。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我感到整個夏天人都容光煥發(fā),每天一睜眼整個人就精神抖擻,每天和羅星明車站的相見成了我最期待的一件事,有時是我先到在那兒等他,偶爾他也會先到等車,也等我。我永遠(yuǎn)記住他站在樹下,明朗的陽光穿過樹蔭照在他白襯衫黑色帆布包上的樣子,就仿佛世間最美的畫面也只有如此了。

      清晨炎熱的天氣促使公交車上的空調(diào)風(fēng)開得很大,我穿得單薄,不爭氣地坐在他旁邊噴嚏連連。他帶了一件藏青色外套,看我這么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就趕緊幫我披上。我說,不用了,打幾個噴嚏就好了。他說,還是披上吧,去上課也帶著,這天氣一冷一熱最容易感冒了。我說,那我先帶著,等回去洗了再給你。他笑笑不說話。

      我也弄不明白羅星明是從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就像一束覆蓋面積很大的光影照射進(jìn)我的生活。雖然我知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于我來說,也只能用星明哥哥來稱呼他。但捫心自問,難道我對他只是這樣簡單的嗎?轉(zhuǎn)念又一想,這樣簡單的關(guān)系有什么不好呢。我們每天坐著車,聽著他隨身聽里的音樂一起經(jīng)過那十幾分鐘的車程,晴天雨天都是如此的平靜而美好。那天,他說:我明天要去外地幾天,大概周日下午才能回來。他叮囑我,這幾天,你自己坐車當(dāng)心一點。我沒有多問他是去哪里,只是笑著點頭說,我沒事的,這么大人了。但是當(dāng)聽到他說幾天不能來,心里就有了很沉重的失落感。我下車前,他把隨身聽,還有包里新買的沒拆封的磁帶交給了我,說一個人坐車的時候可以戴著聽。我翻看他新買的磁帶,是周華健的專輯。我問他,怎么想起來買這個?他說,每次聽歌聽到周華健的那首,你都想倒帶回去多聽一遍,估計你應(yīng)該是比較喜歡聽他的歌。

      一路上郁郁蔥蔥,真是令人神清氣爽。

      至于我哥和珺茹應(yīng)該一直還是老樣子,宛如一對“老夫老妻”,下班從超市拎著東西回來。家里換了一張六人坐的長條餐桌,爸爸坐中間,我和媽媽坐一邊,他們倆坐另一邊。這樣的吃飯模式,我越來越習(xí)以為常。有時候珺茹給我夾上一筷愛吃的油麥菜,我也會小聲說一句:謝謝嫂子。那一刻,我哥是最幸福的。他們之間依然還是會有爭吵,不過時間一久也就成了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我很少再去關(guān)心他們的動態(tài),每回看到我哥一個人待在家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兩人又鬧別扭了。

      羅星明說他周日回來,今天才是周六下午,我就耐不住性子,站在陽臺上張望。一邊對著他住的方向望去,一邊被太陽曬得直撓癢癢。心想,我這是瘋了嗎?他回不回來有那么重要嗎?我從陽臺往回走,哇,還是家里涼快。聽見我哥在房間里拿著電話嬉皮笑臉說,小珺茹,別跟我賭氣了,都這么大人了,怎么還這么喜歡生氣呢?我聽不見電話那頭她在說什么,只感覺電話筒里“嗡嗡嗡”說了好一陣,語氣明顯不是那么平和。我哥依舊笑著應(yīng)對,一口一聲說,對,對,你說得都對。末了,他哄著她,別生氣了,我錯了我錯了。明天我去接你,回來你想怎么罰我都可以……我推開虛掩的房門,故意逗他,朝他撇了撇嘴,大拇指向下,意思我鄙視你。他一邊舉著電話,一邊做出討厭的表情,打發(fā)我走。

      第二天我被客廳里叮鈴哐啷的聲音弄醒了,睜開眼定神一聽有些像是碗盤碰撞聲。等我伸了懶腰走出去,我哥已經(jīng)在吃早飯。而且他今天貌似還特意打扮了一番。我說,這才幾點,你這么早干嗎去?他塞一口油條嘟嘟囔囔說,我下午得接珺茹去。我又止不住吐糟他,那也是下午唉,你這么早激動干嘛?何況今天是星期天啊……我說著說著,好像想起了什么。對啊,今天是星期天,羅星明也要回來了。話沒說完,我便游離到了房間。我哥朝我房間喊了一聲,我走了!聽見門關(guān)上的動靜,我“撲通”一下趴到床上,懸在床沿的腿“撲騰”出美人魚式的泳姿。

      這一天過得如此漫長,我在屋里左搖右晃徘徊,時不時沖到陽臺去眺望幾眼。我一直在想,要不要下樓去接他?假裝是無意遇上那樣。或者我就站在馬路這邊看看他什么時候到家。不行不行,下樓顯得有些太刻意了,明天吧,等明天一塊坐車就能見著了??偹愕鹊搅税頃r分,我掐著點算,覺著這時候他應(yīng)該快回來了。晚霞直射在斑駁的墻面上,很是刺眼。我盯著那排藍(lán)頂房子,下面有一扇掉皮的青鐵門,羅星明平時就從這扇門出入的。過了很久,羅星明出現(xiàn)了,背著黑背包從北邊過來了。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可是很快這顆心又提了上去。因為我看到回來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一個留著長卷發(fā),身穿碎花連衣裙的女人,她挽著他的胳膊,跟著進(jìn)了他的住處……

      這個人的背影那么熟悉,就像羅星明一樣熟悉,我忽然意識到是珺茹!他們怎么會在一起?那我哥呢?一連串的疑惑讓我呆在原地不得動彈。我稍微冷靜一些,想也許是他們碰上了,他們約好了今天去羅星明那兒。我哥也許就在后面提東西,一會兒就跟進(jìn)去了。然而過了很久,我哥始終沒有在馬路對面出現(xiàn)。路燈都亮了,珺茹從藍(lán)頂房子下走了出來,羅星明在她身后也走了出來,就要走到門口時,珺茹轉(zhuǎn)身拉起羅星明的手說了些什么,又情不自禁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擁抱了他。我看到,羅星明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推了推她,他們才分開。我聽見馬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樓下夏蟲綿延不絕的聒噪,但就是聽不見他們說了什么。

      我突然竄起了一股火,此時,家里的開門聲打破了沉寂。我哥站在門口換鞋,手里的塑料袋發(fā)出摩擦的聲音。他叫了我一遍,我沒答應(yīng),又叫了第二遍,我還沒答應(yīng)。叫聲一遍遍提高。我整理好情緒應(yīng)了一聲。他沖到陽臺對我說,怎么在這兒?。恳膊婚_燈,喊你那么多聲都不答應(yīng)。我眨了眨干澀的眼睛,躲過他的眼神,往屋里邊走邊搪塞他,我跟同學(xué)發(fā)信息呢,太入神了,可能沒聽見吧!我打算趕緊回房間去。他在后面用很嚴(yán)肅的語氣叫住了我,你站?。∥艺谠?,以為他知道了什么。又聽見他說道,你老實交代,是不是跟哪個男同學(xué)發(fā)信息,怕我發(fā)現(xiàn)了!我這會兒才舒了一口長氣,轉(zhuǎn)過身耍小脾氣解釋,沒有,你瞎說什么呀!他沒能繃住嚴(yán)肅的臉,哈哈一笑說,逗逗你,看把你嚇的?我沒好氣地上去就要“打他”。他把兩手拎的肯德基袋子在我面前晃悠,問吃不吃?我們坐到餐桌旁,他一樣一樣把東西從袋子里拿出來,我奪過一杯可樂自顧自猛喝起來。他刮刮我鼻頭說,本來下午去車站接珺茹,走到半路,她說今天家里還有點事回不來。這才買了肯德基便宜你!我一時間語塞,也不打算接他的話。

      在這之前,我對珺茹的感覺頂多是不愿意跟她太親近,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后,我對她已經(jīng)徹底到了厭惡的地步。那個晚上我緊閉雙眼,但還是睡不著。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們倆怎么能做出這種事?珺茹是要成為我哥妻子的人,是我們?nèi)艺J(rèn)定的媳婦。怎么可以在這種時候背叛我哥,跟他的兄弟在一起?我實在想不通他們到底為什么。勉強維持到天亮才睜開眼,我明白一睜開眼意味著,我就要面對今天要不要跟羅星明見面的選擇題。我哥以為我今天還是會和羅星明一同乘車,剛到七點半他就催我走。我磨磨唧唧說,四十幾分的車,不急……我三十五分出門,垂頭喪氣地走著。我在馬路這邊走得不緊不慢,又無法自控向?qū)γ婵慈?,五味雜陳的心情,既想再看到他,也害怕再看到他。

      他在馬路對面出現(xiàn)了,我的心一下子從悸動轉(zhuǎn)化為酸楚和不安。我躲在樹蔭下,用人群遮擋住自己。我和他隔十幾米的距離一前一后走,他在前面,我不爭氣地跟在后面??匆娝叩秸九_開始不??词直恚辜钡貜埻?,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車來了,他沒有等到我出現(xiàn),他在最后一刻被司機吆喝上了車。我滯留在原地,那輛車在我眼前疾馳而過,四周驀然安靜下來。

      又到周末,珺茹一如往常跟我哥回家吃飯,同樣是牽著我哥的手,臉上同樣帶著笑容,一進(jìn)門,也一樣叫著爸媽。在我眼里她演技精湛,仿佛那只是我透過窗戶看到她主演的一場戲劇,此刻她不過是卸了妝,回歸真實生活的演員。我媽讓我在廚房幫忙準(zhǔn)備碗筷,她照例把買來的東西放進(jìn)廚房的冰箱,順口叫了我一聲。我在另一邊的水槽里沖洗碗筷,假裝沒聽見。她關(guān)上冰箱門,又提高聲音喊我。這個聲音我原本就不待見,現(xiàn)在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令人惱火的噪音。我終沒能克制住,皺起眉頭把筷子對著水槽用力一甩,很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叫我干嘛???我媽進(jìn)來了,聽見我的聲音不對,趕緊借口把珺茹哄了出去,回來訓(xùn)了我?guī)拙?,你今天怎么了?干嘛跟人家耍態(tài)度?珺茹這才剛剛回來。我心里十分不痛快,扭頭就走。

      飯桌上,他們幾人仍然像過去那樣和和氣氣,熱熱鬧鬧。唯獨我低頭沉悶,珺茹大概看出我今天心情不悅,想夾一塊雞翅給我,可我僅僅對她的筷子掃了一眼,便脫口而出,管好你自己碗里的就行,少惦記別人的。出于本能反應(yīng),我猛然一揮手,連同雞翅和她手里的筷子一起打翻在地。一時間,全家人被我的舉動驚愕住了,他們都眼睛發(fā)直看著我和珺茹。她開始淚眼婆娑,一家人轟炸我的炮火也開始狼煙四起。爸媽態(tài)度兇狠地質(zhì)問我:你今天是抽風(fēng)了嗎?為什么要這樣對你嫂子。聽到嫂子兩個字,我壓不住火喊道:嫂子?她憑什么做我嫂子,她是個什么骯臟東西,也配做我嫂子……我擲地有聲的話音未落,我哥猛地?fù)チ耸掷锏耐肟?,一把揪住我的肩膀,滿眼充血,咬牙切齒地怒斥我:你說什么,你把你的話再給我說一遍。你瘋了是吧,一而再再而三的對珺茹不尊敬。以前我看你小,不跟你計較,我總以為有一天你會長大懂事。可你怎么能這樣對珺茹,你懂不懂得尊重別人,她是我以后的妻子,你不懂尊重人就去重新學(xué),否則以后就不要開口跟我們說話。我們彼此目露兇光對視,誰也不想服輸。珺茹哭著勸他放開揪我的手,而他怒火沖沖越揪越緊。我憤恨之下撇頭狠狠咬了他的手背。在他松開手的一刻,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回自己房間。我把自己重重摔倒在床上,捂上被子蒙頭大哭,哭聲掩蓋了外面所有兇惡的責(zé)備,和勸說安慰的聲音。或許,我早就想這么哭一場,沒有人知道我這個局外人在整件事里有多難受,活得有多卑微。我在黑暗之中啜泣著,觸摸到藏在枕頭底下的衣服。那是羅星明的衣服,是我還沒有舍得還給他的那件衣服。

      夏末,出門最想遇到的是萬里晴空的好天氣,最怕遇到的是悶熱而降不下溫的陰沉天。我跟羅星明已經(jīng)兩周時間沒有坐同一輛車了,我每天還是跟著他在車流人群穿梭中同行。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怕見到他,又不能一天不見他。既對他和珺茹的行為惱羞成怒,可是只要他滿眼笑意,充滿陽光的神態(tài)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卻再怎么也恨不起來了。仿佛那個和珺茹合伙欺騙背叛我哥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個與珺茹同類的茍且之人。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guī)缀醵级阍诜块g,盡量避開跟我哥碰面的機會。這是開學(xué)前最后一個周末,補習(xí)的課已經(jīng)結(jié)束。一覺睡醒,我側(cè)身窩在被子里,目光直視窗外忽亮忽暗的光,頭腦空洞般什么也不去想。過了一會兒,我恍惚覺得房門被推開一些,早上九點多,家里人應(yīng)該都走了,我以為是被風(fēng)吹開的。大概是看我側(cè)著睡毫無動靜,他清清嗓子說,都這個點了,趕緊起來吃早飯。我被這個久違了十幾天的聲音驚了一下,猛地一回頭,看到我哥站在門口,可我仍然選擇蒙上被子沒有理會他。我聽到他嘆了一口氣,走上前把我蒙住臉的被子扯開。他見我頭發(fā)油膩,表情抗拒的狀態(tài),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后表示出和解的姿態(tài),行啦,都多少天了?不就說了你兩句嘛,至于跟我氣這么長時間嗎?別氣了,起來吃飯……他說著伸出手拉我。我坐了起來,眼睛看著別的地方,還是沒跟他說話。見我故意不理他,他又提高嗓門說道:別鬧了,那天要不是你太過分,我能那么對你嗎?我氣不過搶他的話,紅了鼻頭想哭說:你兇什么兇?我犯多大錯了?你就那么沖我?我長這么大,你從來沒有對我動過手,現(xiàn)在居然為了一個外人對我動手,你還兇我?他最終也沒能對付過我這“強詞奪理”的糾纏。只得又賠上笑臉,求饒說,好好……我的錯,是我不好,對你動手是哥哥錯了,再怎么也不能對我親妹妹動手不是。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張電影票,在我眼前抖了兩下,再次輕聲道歉,你可真別跟哥慪氣了,親兄妹哪來那么多隔夜的仇。起來收拾收拾,哥今天帶你出去看看電影散散心,消消氣好不好?想到他其實整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假如連我都跟他慪氣,那我哥真的是太可憐了。

      去電影院的路上,車在轉(zhuǎn)彎調(diào)頭的時候經(jīng)過羅星明的門口,那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再一次糾在我心頭,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他真相?還是就讓他暫且活在珺茹制造的假象里?到了電影院,我才發(fā)現(xiàn),羅星明和珺茹早就等在那里,四個人面對面站了好一會兒,場面一度僵持。我不敢抬頭看我哥,我腦海里迅速猜想,是不是我哥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事,難道他帶我出來是要當(dāng)面對質(zhì)?當(dāng)我雙手糾結(jié)在一起,眼神和心理上下慌亂的時候,我分明覺得珺茹想對我說什么,被我哥攔了回去。他牽起了珺茹的手,對我和羅星明說,我們倆去買爆米花和可樂,你們在這等會。然后我隱約看見我哥對羅星明做了小動作,可能是想讓他勸勸我。他們走后,我站在原地不動,也不敢直視羅星明。我自己也納悶,明明錯的是他們,而我在害怕什么。羅星明也許看出了我心事重重的神態(tài),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叫我過去坐一會兒。我小聲應(yīng)和跟在他身后走過去,他找到一個靠邊的位置讓我坐下,自己也坐到我鄰座的座位。我盯著墻上的電影海報,小心翼翼拿余光掃了他幾眼?;疑r衣,里面有件白色T恤。只是臉色怎么看上去黑了好多,人也清瘦了一些。我正若有所思地想,他終于開口問我,你補習(xí)班的課結(jié)束嗎?好久沒見你來坐車了。我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再迅速撤回說,嗯,半個月前就結(jié)束了。他笑了一聲,接著一點余地不留拆穿我,那我上周三怎么看到你坐了另一輛車走了?我恍惚間羞愧低下頭,被他問得語塞。他再次笑笑,沒繼續(xù)問下去。在我因為撒了謊對他覺得愧疚時,他拋出了勸說我的話,別跟你哥和珺茹生氣了,珺茹其實挺好的,珺茹對你哥和你們家里都……

      我實在等不了他把話說完,將這些日子的憤怒,還有委屈,一下子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全部爆發(fā)出來。我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問,珺茹哪里好了?你現(xiàn)在口口聲聲都是珺茹珺茹,她到底有多強大的吸引力,讓你也想跟她好?你們憑什么要背著我們,做出那種在地下室都見不得的事情?羅星明眼睛發(fā)直吃驚地看著我,空氣也凝固了,他臉色變得更黑了,然后緩緩地站了起來。我一陣咆哮過后,一轉(zhuǎn)身,看到了我哥和珺茹,他們在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不知站了多久?

      那個入秋后的傍晚,夕陽紅得炙熱,此刻映照在湖面。我耳朵里被隨身聽里傳來的旋律塞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倚靠在陽臺窗欞旁,家里是喧囂的,外面是靜寂的。電影院那天后,很久我哥沒再說過一句話,不是不跟我說,是不跟任何人說。爸媽問他一些話,他也只是默然地點點頭,或者難得冒出一句沒有。他每天照樣上班下班,回家吃幾口飯,便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房間里倒頭就睡,珺茹從那天開始,也沒再來過我家。我哥知道整件事之后,我找過幾次機會,想安慰他并道歉。他異常淡定地干笑對我說,跟你沒關(guān)系,你道什么歉。

      其實我是想說,這事或許并不能完全怪羅星明,他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我這些話再一次激起了我哥心里深埋的怨恨,嗤之以鼻咆哮道,你親眼所見,我親耳聽見,他不是這樣的人,誰是這樣的人?

      我清楚,這么大一件事是不可能輕易從他生命里劃上句號,于我也是同樣。之后,我哥連續(xù)一個月回來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每次摸黑回到家,還要格外小心,生怕驚動了家里人,事實上他滿身散發(fā)的酒氣能瞞過誰呢。

      有一天晚上,過了十一點,我不放心下樓去接他。結(jié)果還沒走出路口,就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巷口的小餐館里喝酒,滿桌子的啤酒瓶。才走到餐館門口,滿屋子刺鼻的酒味迎面撲來。半夜十一點多,小餐館內(nèi)的客人早已寥寥無幾,只有他自己陷在墻角坐著,桌面上僅有一盤花生米,他舉著啤酒瓶,一瓶一瓶喝,連沫都不剩。我走到他桌對面,看他機械地喝著。他抬眼看到我,酒瓶懸在半空。我不假思索地坐下,尋摸一瓶未開蓋的酒,沒半點猶豫,順手拿起子起開,伸過去碰了他手里的酒瓶,如同是干渴了許久,一口氣往嘴里灌了小半瓶。他先是看傻了眼,頓時又豁然大笑了起來。

      我如今回憶起來,在那些年里,雖然羅星明已經(jīng)完全從我生活中消失了,我心里卻十分清楚,他壓根沒有從我生命中消失,也不會消失。坐在客廳看DVD,我會想起他。躺在床上聽音樂我會想起他,走在路邊,我還是會忍不住朝他住過的地方眺望,我會止不住地停下腳步,等他,等他。我假設(shè),是不是我多等一會兒,他就還會從對面門里走出來。就像從前一樣。

      又過了幾年,我即將上大二的那個暑假,我跟我哥還坐在那個小餐館里喝啤酒。喝到微醺的狀態(tài),我紅著臉問他,都這么些年過去了,你怎么還不找個對象結(jié)婚呢?他眨巴眨巴眼睛也問我,都這么些年過去了,你怎么也還不找個對象談戀愛呢?我倆對視“噗嗤”一笑。

      平靜的日子是從去年春天被打破的。那天我哥穿得異常正式,他開車來我住的地方接我,上車后,我對他“非正?!钡臓顩r充滿了疑問,他笑而不答,只說一會兒到地方你就明白了。我以為自己一眼看破,說,哦,大叔哥是不是終于開竅,交女朋友啦?他把控著方向盤一直樂呵呵地笑,想說什么,看看我又有點怯生難開口。

      我們進(jìn)了一家西餐廳,繞了好幾個彎才找到他預(yù)定的座位。走到離餐桌還有兩米的距離,一個女人盤著高高的發(fā)髻,穿一套黑色長風(fēng)衣從位置上怯怯地站起來迎接我們。我哥很快走到她身邊。我愣愣地停下來,他對我招手叫我過去。我呆站在餐廳過道間不作回應(yīng),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身旁的女人。他走回來拉上走我到餐桌邊,眼神閃爍對我和那個女人看,尷尬地笑了笑說,怎么不認(rèn)識了?都先坐下來,先坐下來再說。三個人之間夾雜怪異的氛圍一言不發(fā),她時而低頭,時而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我哥,他握住她的手安慰。許久,他拿起菜單剛準(zhǔn)備招呼服務(wù)員點單。我盯著她脫口就問,你回來了,羅星明呢?你把他丟哪兒了?他打算阻止我這么做,一再提醒,妍妍,咱們先吃飯,有話吃完了好好聊。誰知我如今的個性比過去還要堅硬,挺起胸脯,振振有詞質(zhì)問她,我問你呢,羅星明呢?你把他怎么了?

      整件事全部過程,我也是后來才聽我哥說起的。他知道的,當(dāng)然也是珺茹一五一十告訴他的。他說,我當(dāng)時看到珺茹和羅星明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是羅星明查出自己得病的時候。羅星明跟珺茹都不是南京本地人,老家卻是同一個地方的。羅星明被醫(yī)院確診得了病,他無法告訴,也不想告訴任何人,連我哥也不想說。就在他們分別回老家的途中碰見了對方,珺茹發(fā)現(xiàn)了羅星明皺成一團的診斷書,羅星明當(dāng)時無助得像個孩子,他求著珺茹不要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就連他的父母也不要告訴。因為他家里狀況本就困難,全家人都指著他到城市發(fā)展好了,能夠多幫家里一些??墒撬F(xiàn)在自己的身體都不一定可以保住,還能拿什么幫家里減輕負(fù)擔(dān)?,B茹對羅星明的處境非常糾結(jié)和心疼,她和羅星明也有了近十年的交情,也是唯一一個知道他病情的人。兩人坐在長途汽車上,紅了眼眶?,B茹答應(yīng)他,絕對不會告訴去他人,只要他答應(yīng)好好治病?;氐侥暇┖?,珺茹陪他一起去了租住的房子,他說,打算回老家治病,城里看病太貴?,B茹當(dāng)即決定要陪他一起回老家。羅星明固然不能答應(yīng)她這樣的決定,畢竟她是要跟自己哥們結(jié)婚的人,而且他這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好的。他很清楚這是條不歸路,不知道會能走多久,也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就沒了路?,B茹哭得稀里嘩啦,說你現(xiàn)在沒人可以依靠,你什么人都不肯告訴,你一個人住進(jìn)醫(yī)院要怎么辦?他滿臉絕望地說著,我不能打算怎么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疾病是一個人的戰(zhàn)斗,可能會成功,可能會失敗,我當(dāng)下能竭盡全力做到的就是奉陪它。最后,珺茹找了一個很荒唐的理由,跟我哥分手。她說,她得感謝我當(dāng)時看到了那一幕,要不然真的很難向我哥交待分手的原因。

      后來,他們就真的一起回到了老家,沒過半年時間,羅星明的病情跌入了低谷。他的家就他這么一個兒子,其他還有兩個姐姐。他的父母哭倒在他病床前,預(yù)備花光畢生的積蓄,只求他一定要撐下去。珺茹一直都陪在羅星明身邊,不但擔(dān)起了照顧他的義務(wù),還幫助他勸慰他的父母家人?,B茹勸羅星明父母說:雖然這種病很難治愈,但是只要好好配合,積極治療一定可以得到控制。她說,我們不能比羅星明更慌亂,大家應(yīng)該鎮(zhèn)定下來,相互鼓勵,我們一起陪著他度過難關(guān)就好。話雖這么說,但是珺茹仍是慌亂的,這種慌亂不止是在面對羅星明的病,也是在面對自己的選擇。珺茹并不能確定她當(dāng)初拋下我哥這個選擇意味著什么,她也不知道當(dāng)時我們會有多恨她。但是她心里只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我哥愛她。羅星明對珺茹除了感恩,只剩下愧疚,或許也有過一絲絲傾慕。而珺茹能義無反顧地去照顧他,經(jīng)過日久天長肯定也不止是朋友之間的憐憫,人與人之間最復(fù)雜的關(guān)系,也不過就是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感而已。

      羅星明和家人都深感愧對珺茹時,她握著羅星明的手回憶起陳年往事。她說,當(dāng)初自己還是十幾歲的時候,因為年少叛逆,以至于一氣之下放棄了學(xué)業(yè),一股腦只想逃出這個小地方,去到大城市。她來自一個并不健全的家庭,父母有各自的生活,家里幾乎沒有人在意她選擇怎樣的生活。直到在城里遇到了星明,談起他們都是同一個地方的家鄉(xiāng)人。那些年,他一直像她的親人一樣關(guān)心幫助她。起初,珺茹還只是個高中都沒有念完的學(xué)生,她想在城里投靠一個遠(yuǎn)方親戚,但是親戚只收容了一個月,便把她打發(fā)出了門。她那時很無奈很窘迫,找到一家小飯館做了洗碗工。當(dāng)然為了能多掙幾份工資,洗碗工的工作也只不過是她幾份工作當(dāng)中的一份。那時的房租費雖不比現(xiàn)在,但她曾經(jīng)租過最便宜的一間房要每月一百二十塊錢。羅星明跟她接觸一段時間后,發(fā)覺她其實有很好的讀書天分,就鼓勵她去試試報名讀夜大。但是這對于當(dāng)時的珺茹是絕對天方夜譚的事情,在城里讀夜大,不要說她付不起學(xué)費了,就算是付得起,她也不可能動這個腦筋。用珺茹自己的話說,讀出來又能如何,說來說去她天生就沒好命,無論走到哪里都是一個流浪兒。如今能多掙一分錢就多活一分錢的命。不得不說,當(dāng)年珺茹真的是給自己定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宿命。

      羅星明卻一再提醒她,你不能,也不會只是這樣的命運。他對她說,你去讀書吧。讀書也許不能幫你改變當(dāng)下的困境,但至少不會讓你這個人更糟糕到哪兒去?,B茹盯著他眼睛看,她知道羅星明是真心為了她好。而她還是對著他渾噩一笑說:我去讀書,你幫我出學(xué)費呀!令她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羅星明就真的把夜大的上課通知書和學(xué)費收據(jù)單交到她手里?,B茹覺得他是瘋了,他們之間非親非故,他沒有理由這么幫她。羅星明只是笑笑說,他曾經(jīng)也有過放棄學(xué)業(yè)的念頭,后來在即將決定的時候后悔了。他說,讀書不一定是每一個人的出路,但是只要你還有一點點渴望,就不該隨便放棄。再后來,珺茹因為讀了夜大,取得了比以前更高的文憑,她的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也隨之發(fā)生了好的改變?,B茹一直對羅星明當(dāng)初的幫助充滿了感恩感激,如果沒有羅星明那么果斷的決定,她可能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渾渾噩噩的人。羅星明在她覺得渺渺茫茫的那幾年,在陌生的城市里一直為她充當(dāng)了哥哥的角色。雖說滴水之恩,無法以涌泉相報,而如今的她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置羅星明于水火之中不管不顧呢。

      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和我們都以為永遠(yuǎn)不會再見到了。在羅星明病情加重的那兩年里,他們在家人面前默認(rèn)了二人的關(guān)系,辦完酒席的當(dāng)晚,羅星明拖著病重的身體,捶胸頓足地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除了珺茹和我哥,還對不起我。妍妍是那么單純善良的小女孩,卻被我傷得很深。在他們結(jié)婚的第二年,羅星明的病一點點的穩(wěn)定下來,他對珺茹說,這些年為了我,委屈你了。但我想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婚姻其實只是為了讓老人安心而建立的空殼,不受法律保護(hù)。我知道你心里從未放下過他,現(xiàn)在你該回去了,回去之后一定替我向他們好好道個歉……

      哥嫂舉行婚禮前,我問我哥,你現(xiàn)在還恨他嗎?他喝下一瓶冰鎮(zhèn)可樂說,人都到這份上了,還談什么恨不恨。他嘴唇上泛著可樂氣泡,轉(zhuǎn)頭看向我,我去看過羅星明了,身體狀態(tài)還不錯,沒有我想象中糟糕。不過也是一個年過四十的糟老頭了。他語氣停頓了好一會兒,看著我說,他讓我轉(zhuǎn)告你,他知道你來過,只是他辜負(fù)了你。你陪他走過漫長的路,而他不能回頭牽你的手,他很抱歉。希望你好好的,將來有一個真正愛你的人陪伴你走下去。

      我望著窗外如此明朗的天空深呼出一口長氣,堅持沒有讓眼淚落下來。是啊,我陪他走過許多的路,他雖然沒有回頭,卻為我留下了那么多不可復(fù)制的回憶。只要是與他同行,我就愿意一直跟在他身后。就像那個雨天,我可以奔赴幾百公里去等他出現(xiàn),只為悄悄躲在醫(yī)院狹長的走廊,等著他從病房里,在病號服外邊披一件淺藍(lán)色西服走出來。我不作聲跟隨在他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一步步緩慢走。他走到醫(yī)院的亭子里坐下,取下肩上沉重的舊吉他,在細(xì)雨中自彈自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撥完最后一個音節(jié),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遠(yuǎn)方,收起吉他,艱難緩慢站起來,轉(zhuǎn)身沿著走廊一步步走回病房。

      遠(yuǎn)遠(yuǎn)的、靜靜地聽完他的彈唱,細(xì)雨也停了,天空明朗開來。我依然用固執(zhí)的目光追隨他的背影。我聽見自己對他說,不虛此行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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