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英散文

高麗英

冬的印象

冬 桃

這本是初冬人間的果園，卻好似誤闖了天上王母的蟠桃園。

深紅、淺紅、胭脂紅，潑灑成一幅濃墨重彩的秋實圖。一枝一樹的紅潤鮮美，壓彎了初冬的日頭，壓彎了我的目光與喜悅。

也不知這些桃兒，是否像那只調(diào)皮的猴王偷喝了美酒，一張張臉兒才醉得這么紅、這么美。

外似抹了胭脂的鮮，內(nèi)似注了蜜汁的甜， 甘甜爽脆，就是你生命的美，全部的味。

冬 菊

有春花的嬌柔，更有寒梅的風(fēng)骨，繞過姹紫嫣紅的季節(jié)，一絲一瓣，在冬的沉靜里， 用生命舒蕾綻放。

淡淡淺笑，看百花爭芳凋殘，看風(fēng)起葉落。靜默的生命謝絕繁華，于秋霜寒露的天地，開出朵朵獨有的簡凈與從容。

紅塵紛繁，終將平淡，世間百味，清淡亦遠(yuǎn)。

何不學(xué)這清逸的菊，把每個日子過得心素如簡，人淡如菊。

冬 雪

第一場北方的大雪，飄落在女兒上學(xué)的城市。

北方的雪花，在女孩的心里，飄飛成南國藍(lán)天下的草坡，笑語如蝶，陽光如水。

一樣的雪花，也曾飄過記憶。

也是花樣的季節(jié)，也是六瓣的雪花，曼舞過青蔥的長發(fā)和手心。

素錦年華，飄過最美的雪，遇見最美的你。

雪花一季，念你一生。

站在南方的陽光里，我遠(yuǎn)遠(yuǎn)讀著，一個北方的童話，和一段被喚醒的時光。

大山的兒女

他們祖祖輩輩都住在山里，他們是大山

的兒女。

他們有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服飾。他們的話語，像山風(fēng)在吹，像鳥兒在叫，像莊稼在生長。

他們的衣服天空般湛藍(lán)，上面繡著艷艷的馬纓、紅紅的山茶。

他們面對著黃色的大地，背頂著高高的藍(lán)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年又一年，他們的皮膚變成了大地的顏色，他們的脊梁變得山石般堅固。

他們的女人是土生土長的村里人，一樣有著大地的膚色，山石般的脊梁。

她們和男人一樣下地耕田，上山砍柴，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她們會唱柔情蜜意的山歌，會縫艷麗多姿的花鞋花帽。

她們一雙粗大的手，穩(wěn)穩(wěn)地握著家的犁耙，在男人高瞻遠(yuǎn)矚的牽引下，把每個日子耕耘的風(fēng)和日麗、五谷豐登。

一年年，一代代，大山的兒女依山而居， 傍水而行。他們的血液流淌著大山的深遠(yuǎn)遼闊，他們的秉性妥帖著山水的樸實明澈。

沒有城市的燈紅酒綠，沒有眾生的喧囂紛繁，大山里的日子水一樣平實安定，月一樣清透靜遠(yuǎn)。

樹老一輪，人老一歲。村口那兩棵柿子樹黃了一季又一季，大山的兒女蒼老了一代又一代。

老去的他們坐在屋前的石頭上，坐成山的模樣，坐成風(fēng)的影子。靜靜的望去，他們的膚色、表情，甚至整個生命，似乎都融進(jìn)了大山，融進(jìn)了歲月的深處。

生命是一種輪回，更是一種回歸。當(dāng)鮮活的生命漸漸褪色，當(dāng)生命的腳步開始蹣跚， 他們說：到時候了，我該回去了！

大山的雨露陽光泥土滋養(yǎng)了每個生命，到了時光的盡頭，所有的生命都重歸大地。像那片葉、那朵花、那條蟲子、那枚種子……從生命的枝頭撕裂、飄落、靜止、干枯、塵化、消逝，最后化作塵土、化為山風(fēng)， 只有一堆黃土、一個念想，留在大山的深處， 留在子孫的記憶里。

山水有源，光陰無涯。一代一代的大山

兒女， 用豪情與質(zhì)樸在大山里耕耘、收獲， 日出日落，時光飛逝，子子孫孫，生命不息。

山茶花

一束一束開得正艷的山茶花，整齊地擺

在一個干凈的麻皮口袋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靜靜地守在那兒。

這個小小的花攤，悄然出現(xiàn)在菜市場里， 而那一抹鮮艷欲滴的粉紅，卻遠(yuǎn)遠(yuǎn)就驚艷于眼前。

當(dāng)兩束花兒緊握在我手心時，整顆心頓覺充滿了幸福和愉悅，本是冬日的菜市場， 感覺瞬間也溫暖多彩起來，許多開著山茶花的記憶，也在腦海里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清晰起來。

小時候每年春節(jié)前，我們姊妹幾個最喜歡跟著爸爸媽媽上山采摘松毛，不僅可以在山里玩?zhèn)€夠，還可以采到好多好看的山茶花。我們把采回家的山茶花插在罐頭瓶，水

壺蓋里，擺在每間屋子的桌子、窗臺上，讓滿屋的山茶花，每天熱鬧地開放著，美麗著。這些山茶花開放到大年初二時，我們就

跟著媽媽到鄉(xiāng)下大姑媽家走親戚。大姑媽家房后的山坡上，也開滿了美麗的山茶花，我們專挑那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帶回家，讓花兒一朵一朵慢慢地開，慢慢地陪伴我們整個春節(jié)快樂的時光。

“山茶花，你說她美麗就像一朵花……村里姑娘也會羨慕，羨慕你這一朵花。年十七， 年紀(jì)十八，偷偷在說悄悄話，羞答答，羞答答，夢里總會夢見他。”山茶花，在鄧麗君的歌曲里，變成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坐在山坡的陽光里，一邊輕輕哼著情歌，一邊偷偷給心愛的人繡著花鞋墊。這朵羞答答的山茶花，裊娜在鄧麗君的歌聲里，也沉醉在我

的心里。

山茶花一般都在春節(jié)前開，所以每次看見山茶花，就會想起過年的情景，想起那清香的松毛，想起小時候盼過年、盼新衣、盼壓歲錢的那份甜蜜心情。

沒有濃郁的香味，沒有雍容的花姿，只有樸素一朵，粉紅一抹，燦然在冬日的寒風(fēng)冷霜里。

這就是我愛著的山茶花，它帶著甜甜的童年，滿滿的年味，一直盛開在記憶的山坡上，那兒陽光明媚、草兒青青。

滿屋晨光，靜靜地簇?fù)碇ㄆ坷锏纳讲杌?，隔著厚厚的光陰，走過長長的歲月，心底一直愛著一些單純的光陰，一些小小的幸福，一如眼前這一朵一朵綻放的小小山茶花。

公路邊的小地攤

這些小地攤，就設(shè)在公路邊，一個個熱乎乎的火盆，上面擺著烤得香脆的包谷、洋芋，火盆邊整齊地擺著從自家地里摘來的新鮮蔬菜，有青白小菜、小瓜、茄子、豆莢、辣椒，全都新鮮水靈，紅紅綠綠的色彩，透著一種自然的純色和氣息。

有的攤子不僅烤著包谷洋芋，火盆下面的火灰里還捂著一堆紅紅的山地辣椒。這些被火灰暖香暖脆的火灰辣，買回家揉碎了簡單地加點鹽和水，就成了一碗正宗地道的火灰蘸水辣。一碗這樣的火灰辣，無論什么時候，就著一碗清燉羊肉或一碗青白小菜，那陣特有的香和辣，絕對讓你吃得酣暢淋漓、熱辣香爽。

到了菌子成熟的季節(jié)，這些小攤上更是熱鬧非凡。一籃籃、一袋袋的菌子，經(jīng)過山里雨露明月的滋養(yǎng)，帶著它特有的鮮香，吸引著無數(shù)的游客遠(yuǎn)道而來，滿意而歸。

公路上的車子來來往往，不時會看見在攤子前停下的車輛。大伙三五成群說說笑笑走到攤前，與攤主討價還價，花上兩三塊錢， 就可買到幾個烤得香香脆脆、熱熱乎乎的包谷或洋芋。要趕路的提著買到的東西心滿意足地回到車?yán)?，不急著趕路的干脆蹲在路邊， 一邊欣賞眼前的自然風(fēng)光，一邊慢慢享受滿口的溫暖與清香，別有一番情趣。

小攤子上縈繞著濃濃的鄉(xiāng)音，清透樸實的笑臉，一顆顆困倦的心如果在這里卸下一路風(fēng)塵， 很容易就會變得安適、隨意起來。如果再遇上一些有趣的事兒，整個旅程瞬間會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阿表妹，我缺個媳婦，給可以賣個給我？” 年輕的小司機(jī)把半個身子探出車窗， 眉開眼笑望著忙碌的年輕女孩。

“哈哈哈哈，這個好辦嘛，老表哥！只要你把我的火灰辣全部吃光，我立馬跟你回去做你媳婦！”女孩的笑聲像火盆上飛濺的火星脆響熱辣。

“啊么么，我可辣不住，你這個媳婦我不敢要了，還是趕緊閃人吧！”。小司機(jī)笑著一溜煙而去，大伙的笑聲開心地爬上山梁飛上了云端。

喜歡這樣的氛圍，簡單、真實。每次路過這些攤點，都會油然而出一種顧盼迂回的心情。我在這兒買過香甜脆黃的包谷、洋芋， 買過鮮嫩美味的菌子，還買過一大把開得正艷的山茶花。也還記得賣花的女孩，眼里的那陣幸福的驚喜與滿足。只是這可愛的女孩不曾知道，其實那天的我，也和她一樣為那些花兒幸?？鞓愤^。

一程山水，幾段記憶，這些小小的攤點，像一個小小的驛站，安靜地停泊在公路旁， 把一份平實、安定，安靜地灑落在每個旅人的記憶里。

八月桂飄香

八月的午后，走在下班的路上，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這可是我喜歡的桂花香味啊！

心里一陣激動，循著香味，我四處找尋。當(dāng)那些美麗的桂花樹出現(xiàn)在公園旁，出現(xiàn)在眼前時，我整個人都被驚呆了。

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那么密的桂花，帶著一點點柔潤的鵝黃，一株株、一簇簇、一朵朵，玲瓏地在枝葉間靜靜綻放著。陣陣馨香，為周圍增添了幾許悠遠(yuǎn)、幾許閑雅。

慢慢地看，慢慢地走，感覺我的目光、腳步里都洇滿了桂花的香氣。

匆匆的人流、車流，在身邊匆匆而過。偷偷折下一簇花枝，手心就握了一迭清雅的迷香，心尖就纏了一抹芳醇的迷醉。

以前，家里也種過兩棵桂花，一棵金桂， 一棵銀桂?；ㄩ_的時候，濃淡相宜、似雪如錦，滿眼色彩，滿院馨香?？上Ш髞韮煽霉饦涠荚饬讼x害，只能忍痛砍去。那陣悠然飄逸的花香，仿佛也隨著兩棵桂樹遠(yuǎn)在了記憶的深處。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桂花就隨著外公講的嫦娥奔月留在了心里。只是那時候，不知道桂花長什么樣，是什么味？念著外公教的：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想象中的桂花便成了童年夢境里一片潔白飄柔的香云。

古人云：“凡花之香者，或清雅或濃郁，二者不可得兼?！倍í毠鸹ㄖ慵惹宸绎h逸又濃郁致遠(yuǎn)。宋代詩人洪適的《次韻蔡瞻明木犀八絕句》一詩對桂花的香氣做了形象傳神的描述：“風(fēng)流直欲占秋光，葉底深藏粟蕊黃。共道幽香聞十里，絕知芳譽(yù)亙千鄉(xiāng)。”桂花因此也被人們稱為“十里香”。

愛著桂花獨有的芬芳，更愛著桂花獨有的品質(zhì)。與那些香艷濃麗、國色天香的花兒相比，不施粉黛，不著濃妝，小小的桂花， 無論是顏色、外形，都顯得平淡無奇、樸素?zé)o華。但是，翻開遠(yuǎn)古的文字，你會讀到許多大詩人頌揚(yáng)桂花高貴品質(zhì)的詩句。

張九齡贊美桂花是：“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李白的《詠桂》通過與桃李趨勢媚俗的對比，贊頌了秋桂清雅高潔的品性。王績的《春桂問答》：“問春桂，桃李正芬華，年光隨處滿， 何事獨無花。春桂答：春華詎能久，風(fēng)霜搖落時，獨秀君知不？”也通過對比的手法，襯托出桂花超凡脫俗、剛勁凜然的美質(zhì)。

站在桂花樹下的我，目光是仰望的，心靈也是仰望的。

桂花是平常的，乃至不到八月，你根本記不起它是桂樹，也記不起它的模樣、它的香味。它沉默地生長著，在秋風(fēng)苦雨中堅定的生長著，積蓄著滿滿的能量。輝煌時，不驕不躁 ，沉淪時，不氣不餒，默默醞釀著怡人的芳香，默默綻放著獨有的芳顏，花開花落，隨遇而安。

我們心里的希望、夢想，是不是就是滿樹的花開呵！只是這中間有很多艱辛，很多寂寞苦痛，需要我們堅持著走下去，再走下去。終有一天，相信我們也會像桂花樹一樣， 在金秋八月里，在燦爛的陽光里，綴滿一樹的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