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大學教授的學術特征及其生成邏輯〔*〕

張意忠

(江西師范大學 教育研究院， 江西 南昌 330022)

“西學東漸”催生了中國大學的建立，為大學教授的產生奠定了基礎。1912年大學教授制度的出臺，標志著中國教授制度開始與西方大學接軌?；赝駠鴷r期大學教授的學術研究，他們引進西學、中西匯合、創(chuàng)建學科、建立規(guī)范、取得成就，促進了傳統(tǒng)學術的現(xiàn)代轉型，形成了特有的學術特征。這是教授自身、大學教授制度及社會環(huán)境綜合作用而生成的結果。

一、民國時期大學教授的主要來源

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是該時代的學術精英群體，數(shù)量少、水平高。他們主要來源于傳統(tǒng)士人、留學歸國人員及高校優(yōu)秀畢業(yè)生，來源的多樣化及教授聘任的嚴格標準，保障了教授的學術水平。

(一)廢除科舉后的士人

我國長期以來形成了“學而優(yōu)則仕”的傳統(tǒng)，學習是為了進入仕途，光宗耀祖。但是，延續(xù)了1300多年的科舉制度在1905年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它的廢除，切斷了學與仕之間的關系。而當時西方高等教育制度的引進、大學的創(chuàng)辦，正好為這些士人提供了棲身之地，成為他們安身立命的理想場所。對于傳統(tǒng)士人而言，隨著仕途的突然中斷，他們不再限于舉業(yè)和功名，而是選擇教師作為職業(yè)，專心研習學問。許紀霖認為，“儒家追求了兩千年的學統(tǒng)，到了20世紀終于找到了學校這一肉身，精神的靈魂終于獲得了安身立命之地?！薄?〕有的還因官場黑暗而轉行做教授，如，1917年梁啟超辭去段祺瑞內閣的財政總長職務，后來任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導師，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教學和學術中?！?〕總之，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一部分是由士人轉化而來，他們脫離官場、商場，從政治人轉變?yōu)閷W術人，由傳統(tǒng)的士大夫轉變?yōu)榻淌凇?/p>

(二)海外留學的歸國人員

隨著民國時期大學數(shù)量的增加，高校師資短缺，因而聘請留學歸國人員成了緩解教師短缺的有效舉措。他們掌握現(xiàn)代科學文化知識，又熟悉傳統(tǒng)文化，學貫中西，是大學教師的理想人選。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中很多都有過出國留學經歷，這也是他們事業(yè)發(fā)展的捷徑，正如胡適所言：“今科舉已廢，進取仕祿之階，惟留學為最捷?！薄?〕民國實行學術開放政策，出臺相關制度，鼓勵出國留學，有效地促進了留學教育的發(fā)展。蔡元培曾提出：“當教育初興、學術幼稚之時，欲造宏博之人才，為強國之基礎，則派生留學尚矣?！薄?〕出國留學人員回國后受到重視，他們也愿意回國服務。據(jù)相關檔案顯示，教師是當時留學歸國人員最想從事的職業(yè)，其次是工業(yè)及其他行業(yè)。民國時期留學生學成后回國到大學任教的比例很高，“高等教育界之人員亦十分之九以上為留學生。”〔5〕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有一批學者先后留學日本，如范源濂、宋教仁、陳寶泉、高步瀛等，出現(xiàn)了一個留學日本的高潮。在20世紀20年代出現(xiàn)了留學熱潮，留學歐美日人數(shù)大量增加，如蔣夢麟、陶行知、胡適、郭秉文、吳宓等，他們回國后就職于高校。據(jù)費正清的初略統(tǒng)計，抗戰(zhàn)時期的西南聯(lián)大，在其200名受過國外高等教育的教師隊伍中，有170余名是教授。〔6〕由于受西方教育思想影響，他們要求改革國內教育現(xiàn)狀，引進西方學科體系和規(guī)范。

(三)高校優(yōu)秀畢業(yè)生

在民國由傳統(tǒng)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過程中，高等教育逐步發(fā)展壯大，急需擴充教師隊伍。在此背景下，民國時期的大學校長紛紛選拔高校優(yōu)秀畢業(yè)生留校任教，之后進行培養(yǎng)。云南大學校長熊慶來從畢業(yè)生中擇優(yōu)聘任教師，僅抗戰(zhàn)勝利后，他從云南大學和西南聯(lián)大的畢業(yè)生中，就選聘了20多位優(yōu)秀人才，他們后來大都成為知名教授?！?〕南京高等師范學校農科系的助教幾乎都是本校留校的畢業(yè)生。1933年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聘任的10名助教，均為國立大學的畢業(yè)生?！?〕唐文治重視從畢業(yè)生中選拔和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如王蘧常、唐景升、蔣庭曜、王震、何葆恩、錢仲聯(lián)等，〔9〕然后擇優(yōu)選派到國外學習。在14年的時間里，他先后送出了200多人到國外留學，后來他們大都成為學校的中堅力量。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延聘一些國內大學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如吳大猷、吳大業(yè)、吳大任、殷宏章、李銳等，他們很快便在自己的崗位上作出成績?！?0〕這些優(yōu)秀畢業(yè)生留校任教后，經過培養(yǎng)，大都逐漸成長為教授，這也是民國時期大學教授的主要來源。

此外，還有少部分文化程度不高、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學者，如梁漱溟、沈從文、郭紹虞、華羅庚等，由于他們學有專長、水平很高而成為大學教師，后來被聘任為教授。

二、民國時期大學教授的學術特征

(一)學術旨趣：經世致用，學術為本

一是經世致用。這是我國長期以來形成的學術傳統(tǒng)。我國知識分子歷來都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他們?yōu)樘斓亓⑿?，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大多堅守著學術致用的價值取向，將學術作為拯救世道人心的根本途徑。在他們看來，學以致用是學科產生、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如果其學說沒有“用”，學科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郭秉文認為，學者再也不能一味地脫離現(xiàn)實談經論道，而是要“所學者皆有所用，所用者皆本所學”，學以致用，學用一致，用其所學。〔11〕錢穆認為，治學志在明道救世，“以事業(yè)為其學問之中心者，此即所謂‘學以致用’。人之本身，必然期有用。吾人之所以從事于學、學為人，其主要動機及其終極意義，乃對社會人群有用、有貢獻”?！?2〕1919年“新文化運動”后，一些教授提出了“學術救國”口號，希望通過學術破除封建迷信，啟發(fā)國民心智，解決社會問題，拯救國家。1936年，任鴻雋倡言“科學是立國的根本”，并且提出了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當時許多教授都認為，科學是國家富強的關鍵，沒有科學的競爭，國家難以圖存。特別是在“九一八”事變后，中國人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一些教授強調“學術救國”，重視學以致用。即使一些過去強調“為學問而學問”的教授，其治學態(tài)度也發(fā)生轉變，開始關注現(xiàn)實問題。作為書生的王國維，將學術與家國存亡相聯(lián)系。俞平伯給胡適寫信說：“今日之事，人人皆當毅然以救國自任，吾輩之業(yè)唯筆與舌，真欲荷戈出塞，又豈可得乎!”〔13〕陳垣一改原有的學術風格：“至于史學，此間風氣亦變。從前專重考證，服膺嘉定氏；事變后頗趨重實用?！薄?4〕教授通過創(chuàng)辦刊物，服務社會，讓中國人知道自己是中國人，以達到救亡目的，成為“致用”的學問。中央大學教授正是出于“書生報國”的責任，創(chuàng)辦了《時代公論》?！?5〕由此可見，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將學術研究與實踐緊密結合，基于社會需要開展研究，將學以致用落到實處。

二是學術為本。與西方追求學問、尋找智慧、不問是非的學術旨趣不同，中國強調的是學以致用。但在西學東漸的歷史背景下，西方學術引入中國，引起了學者對學問本身的追求。正如顧頡剛所言：“我們這班人，受了西方傳來的科學教育，激起我們對于學問的認識，再也耐不住不用求真知的精神，在中國建設一個學術社會了?！薄?6〕他認為建立學術社會是自己職責所在。一些教授以學術為業(yè)，以研究學問為第一要義，以追求真理為己任，以學問本身作為目的。馮友蘭曾說：“為什么研究學術？一不是為了做官，二不是為了發(fā)財，為的是求真理，這就叫‘為學術而學術’”?！?7〕王國維認為：“故欲學術之發(fā)達，必視學術為目的，而不視為手段而后可?！薄?8〕在他看來，治學是“求知”，是以求真理為宗旨，而不是“求用”，治學“不為利來，不為利往”，否則學術就不能發(fā)達。顧毓琇認為：“科學并不能救中國”，因為“科學的目的是為知識，科學的任務是求真理……從前利用科學去達到堅甲利兵的情緒，終于為四千年來重知識愛真理的理智壓服了。我們將要為科學而研究科學?！薄?9〕前文提到的梁啟超退出政壇，追求學問，也是對學術為本的詮釋?？傊駠鴷r期的一些大學教授以學術本身為目的，追求真理，擺脫名利的誘惑，靜心研究，促進了學術的發(fā)展。

當然，經世致用與學術為本兩者并不矛盾，可以有機結合，而且在一些教授身上也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他們在強調學術致用的同時，嚴守學術標準；重視求真基礎上的致用，以防主觀判斷，失去致用效果；在為學術而學術的同時，強調經世價值，兩者相輔相成。胡適、傅斯年等既強調學術為本，又注重學術的社會價值，發(fā)揮學術啟迪民智的作用。求真與致用貫穿于胡適學術研究的整個過程，并且相得益彰。

(二)學術素養(yǎng)：學問淵博，中西貫通

一是學問淵博。按照北京大學陳平原教授的觀點，“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大師，每一代人都有學問?！薄?0〕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無疑是該時代淵博學問的代表。前文的教授來源分析表明，他們是知識精英，很多都出身于書香世家，自幼接受傳統(tǒng)文化熏陶，熟悉中國傳統(tǒng)的諸子百家之學，涉獵多學科領域，功底深厚，是各個學科領域的代表人物。王國維對甲骨文、金文、古文字、考古學及文學、美學、哲學等均有獨到的見解。陳寅恪通曉文學、史學、宗教學、語言學、文字學、人類學、?？睂W。胡適稱：“寅恪治史學，當然是今日最淵博、最有識見、最能用材料的人?！薄?1〕沈士遠熟悉周秦諸子、漢代考據(jù)、漢代經學、宋明理學與清代樸學，被稱為“沈天下”。劉文典博古通今，通曉秦、兩漢、唐、宋、元、明、清到中國近現(xiàn)代的文學史。黃侃在史、集、經、儒、玄、子等領域有很深的造詣，考據(jù)、義理與詞章，爛熟于心。還有一些教授文理滲透，相互促進。趙元任是著名的語言學家，但他在數(shù)學、物理學和音樂方面同樣很有成就，是物理學家、數(shù)學家、中國現(xiàn)代音樂學的先驅，在哲學領域也有很深的造詣。顧毓琇是電機與無線電方面的專家，也是詩人、戲劇家、音樂家和佛學家。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如數(shù)學教授鄭桐蓀，于文史詩詞書法國畫無所不窺，對歷史、地理知識特別精通。馬君武通曉自然科學，他還在政治學、哲學、史學與經濟學領域有所建樹。當然，也存在個別教授不學無術、水平低下、濫竽充數(shù)的狀況。

二是中西貫通。民國時期的許多大學教授都有過海外留學經歷，他們舊學根底扎實，又接受西方教育，學貫中西。中西雜糅、新舊并存是民國時期許多大學教授的共同特點?！澳莻€時代的教授，其學養(yǎng)的深厚與道德的示范是后人難以企及的?！薄?2〕陳寅恪家學淵源，精于梵文、突厥文、西夏文等古文字，還精通拉丁、希臘、英、法、德等國外10余種語言文字，“其掌握語言之贍富，不惟當代一人，簡直古今無有?！薄?3〕吳宓曾評價他：“合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tǒng)論之，吾必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4〕辜鴻銘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臘等多國語言，掌握西方科學、語言和東方知識，最早將《論語》《中庸》翻譯為英文、德文傳播到西方。林語堂評價他：“英文文字超越出眾，二百年來，未見其右。造詞、用字，皆屬上乘。……鴻銘亦可謂出類拔萃，人中錚錚之怪杰?！薄?5〕吳宓精通英、法、德語及西方文學，研究古希臘羅馬歷史文化、古代文學，功底深厚。錢鐘書學識淵博，精通英語、德語、拉丁語。趙元任作為語言學家，具有語言天賦，精通英文、德文、法文等多國語言。劉文典是現(xiàn)代杰出的文史大師，熟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湯用彤在中、西、印文化與哲學思想研究上，都有獨到的造詣。金岳霖、賀麟與馮友蘭研究中國哲學，用英文講授西方哲學?？傊?，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大都學問淵博，功底深厚，是講課的學問家。

(三)學術方法：融匯中西，各有特點

1.融匯中西

民國時期的“西學東漸”，中西交匯、滲透融合，帶來了學術新視野，催生了科學主義思潮的興起，成為教授治學方法的主流。

一是實證主義方法。“實證方法是近代西方自然科學向人文社會領域滲透的結果，是近代以來學術研究的主體方法。……經由嚴復、梁啟超、王國維的介紹，這一方法在民國學術界得到了廣泛傳播，影響及于每一學人。”〔26〕實證主義代表人物杜威、羅素等先后來華講學，有關實證主義方法的相關著作陸續(xù)在我國翻譯出版，推動了實證主義的發(fā)展。胡適作為杜威的學生，受其影響，他把實證主義的研究方法運用到哲學、文學、教育和歷史等多學科的研究之中，“首次將西方實驗主義方法與傳統(tǒng)的訓詁學、?？睂W和考據(jù)學的治學精神相結合，在我國方法論發(fā)展史上樹起了一塊新界石。”〔27〕開啟了中國學術史上實證主義的思潮，建立了新的研究范式。王國維、陳寅恪將實證方法與傳統(tǒng)考據(jù)方法相結合，在各自的研究領域取得了創(chuàng)新。王國維主張學習西方分析綜合的方法，既要實證分析，又要理論概括，他通過中西之學，發(fā)明了“二重證據(jù)法”，被稱為實證主義史學的領導人物。馮友蘭用它來解釋中國的哲學和宋明理學，利用實證方法闡述理與氣、真際與實際、共相與殊向，建構了“程朱新理學”體系。金岳霖從實證主義哲學出發(fā)，通過吸收、融合與創(chuàng)新，建構了本體論、認識論與邏輯論的學術體系，呈現(xiàn)出中西融合的特色?？傊瑢嵶C主義方法引進之后，在教授中得到廣泛應用，促進了學術發(fā)展。

二是邏輯分析法。對于西方邏輯學引入中國，馮友蘭指出，邏輯方法的傳入是“真正極其重要的大事了。它給予中國人一個新的思想方法，使其整個思想為之一變”。〔28〕他運用邏輯分析法，建構形而上體系，其著作《新理學》就是通過邏輯方法來論證中國哲學。金岳霖是邏輯實證主義的代表人物，他認為研究哲學最重要的方法就是邏輯分析法，每個概念、命題都應該明確、清晰，需要細致深邃的分析，嚴密推理，合理論證，不能含糊其辭。他的專著《論道》通過下定義、演繹推理等邏輯分析法建構。熊十力的《新唯識論》體系完整，說理圓融，思想深邃，是邏輯分析法應用的結果。張岱年運用邏輯分析法，以問題為綱，研究中國哲學史，出版了《中國哲學史大綱》。張申府把邏輯解析作為哲學的一個基本界說?！八麄兎e極引進西方現(xiàn)代邏輯和邏輯分析方法，并貫徹于自己的哲學研究之中?！薄?9〕他還將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翻譯成了中文版?？梢娺壿嫹治龇ㄔ诮淌谥械玫酵茝V應用，產出了一批學術成果。

三是馬克思主義辯證法?！拔逅摹边\動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著作被大量引進?！榜R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以其科學性、革命性和實踐性的特點在民國學術領域異軍突起，一枝獨秀，深刻地影響著這一時期的中國學術，并對中國現(xiàn)代學術范式的確立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30〕一批教授對馬克思主義進行解讀，并與中國實踐相結合，撰寫了一些書目，推動了思想的傳播。20世紀30年代，唯物辯證法被教授廣泛地運用到哲學、社會學、經濟學、史學等各個領域，成為著書立說的重要工具。胡適整理國故，強調運用科學方法整理傳統(tǒng)文化，尊重事實，重視證據(jù)。他主張“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循序漸進地做學問。此外，茅以升主張“博聞強記、多思多問，取法乎止，持之以恒”的學術研究方法。張岱年強調治學要處理好“讀書與思考的關系、哲學與科學的關系、思想與生活的關系、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1〕黃侃的學問之道要求：不欺人、不知者不道、不背所本、為后世負責、不竊，“師古而不為所囿，趨新而不失其規(guī)”。這些治學方法都體現(xiàn)了唯物辯證法的思想，表明教授治學受到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影響，它為教授建立學術范式發(fā)揮了應用的作用。當然，在使用馬克思主義辯證法時，存在忽視中國特點，簡單、機械地套用的問題，有教條主義傾向。

四是直覺法。民國時期的學術經過進化論和科學實證主義的渲染，西方非理性直覺主義思想逐步傳入中國，與其固有的思維方法相融合，展現(xiàn)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直覺思維方法，得到廣大學者的認可，“從而使傳統(tǒng)學術煥發(fā)出嶄新的生機和活力?！薄?2〕王國維翻譯的《哲學概論》對直覺法進行了詳細的解說。1922年，《民鐸》雜志出版了《柏格森號》，發(fā)表了馮友蘭的《柏格森的哲學方法》、張東蓀的《柏格森哲學與羅素的批判》等。梁漱溟認同柏格森的直覺法，并在此基礎上批判地吸收、借鑒與創(chuàng)新，將其作為區(qū)分科學與哲學的工具。梁漱溟、張君勱用它來解釋中國的道德哲學，認識到哲學方法不同于科學方法，不僅需要邏輯的分析，更需要社會的、歷史的分析?！?3〕熊十力、馮友蘭、賀麟等對中西直覺方法的繼承、批判、融合創(chuàng)新，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民國學術的不斷發(fā)展。總之，隨著直覺法的引進、吸收與揚棄，激發(fā)了教授的學術活力，逐步成為他們治學的主要方法。

2.各有特點

隨著西學的興起，中國傳統(tǒng)的“師門”“家法”的研究范式難以適應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需要，一些教授在應用“科學方法”的過程中，基于不同的學術流派，根據(jù)自己的學術興趣，形成了自成一體的研究范式。例如，對于哲學研究，教授之間存在著不同的治學風格，有著各自的發(fā)展脈絡。清華大學教授專注于研究哲學問題，而不問這些問題是怎么產生的，應該如何解決；北京大學教授則研究中西哲學史，而且每位教授對自己的研究都有相應的認知?！敖鹪懒厥侵鲝埿聦嵲谡摰模T友蘭先生有‘新理學’，賀麟先生則有‘新心學’，洪謙先生屬于邏輯實證主義的維也納學派?！薄?4〕同是研究傳統(tǒng)經典《周易》，從不同的角度入手所得出的結論也不相同，沈有鼎從邏輯學的角度切入，聞一多則是從社會學的角度出發(fā)，將它視為“鉤稽古代社會史料”的文獻來看待。〔35〕王喜旺認為西南聯(lián)大教授在研究路徑上呈現(xiàn)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6〕雷海宗和錢穆開展研究的目的都是“為了激勵民眾起來奮發(fā)抗戰(zhàn)”，但在實施路徑上各不相同。雷海宗從西學思想中尋找激勵人心的力量，拿西方文化形態(tài)學解釋現(xiàn)實問題；而錢穆“走的是回歸傳統(tǒng)的路子”，他從梳理中國歷史發(fā)展的狀況著手，尋找文化再生的力量。錢穆認為中國治學與西方不同，西方是按照學科分類進行研究，互不關聯(lián)，中國是分門不別類。他提倡從大處著手，“心胸識趣較可盤旋，庶使活潑不落狹小”?！?7〕由此可見，教授們即使是針對同一問題的研究，在路徑上也各有千秋，呈現(xiàn)出各自的特點。此外，一些大學教授整合多種方法，達到治學的新高度，如：陳寅恪使用實證方法與義理闡釋法結合，馮友蘭用邏輯實證法與直覺法結合，侯外廬將考據(jù)法與唯物辯證法結合開展學術研究，呈現(xiàn)出多種方法融合的狀況，進入了治學的新境界?？傊淌谥螌W是基于各自流派及自身特點，選擇治學方法，因人而異，各具特色，促進了學術的百花齊放。

(四)學術成就：創(chuàng)建學科，取得成果

一是開拓學術領域。上述學術方法的應用，學術范式的建立，促使教授創(chuàng)立了新的學科。就中國的傳統(tǒng)學科而言，教授對傳統(tǒng)的文史學科強調擺脫儒學的桎梏，放棄長期存在的漢宋儒學之爭，主張用科學的方法研究中國文化，促進了學科發(fā)展。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將康德、尼采、叔本華的哲學思想及祿爾克的心理學合在一起，在比較文學的基礎上提出中方的境界說，開創(chuàng)了中國詞話史上的新紀元，他被譽為“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chuàng)者”?！?8〕陳寅恪將清代乾嘉學派重證據(jù)和事實與西學的“歷史演進法”相結合，根據(jù)挖掘史實發(fā)展變化來研究史料，發(fā)展了中國的歷史考據(jù)學。此外，他還開辟了不同民族語言與歷史比較研究的新領域。湯用彤用“玄學”來概括哲學文化，對促進中國哲學的發(fā)展產生了重要作用，改變了重佛學輕玄學的風氣，構建了具有現(xiàn)代學術意義的獨立學科。金岳霖的《知識論》在中國哲學史上第一次建構了完整、系統(tǒng)的知識體系，他還是近代邏輯研究的開創(chuàng)者。王力通過運用中外比較的方法，突破西方傳統(tǒng)理論，建立了具有中國漢語特色的語法體系。吳宓為中國開創(chuàng)了世界文學和比較文學研究，創(chuàng)建了比較文學學科。王非曼從事家政學研究，形成了獨特的研究方法與范式，促進了家政學學科的發(fā)展。吳文藻、費孝通、雷潔瓊等教授創(chuàng)立并促進了社會學學科的發(fā)展。黃維廉對圖書館學科的發(fā)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傊?，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諸多教授都在各自的研究領域創(chuàng)建并促進了該學科的發(fā)展。學術發(fā)展的歷史表明，隨著西學的引進，民國大學得到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也促進了學科的建立。教授作為大學里學術職務最高的教師，擔當了開拓學科的重任，創(chuàng)建了新學科。

在自然科學領域，教授借鑒西方科學的理論與方法，同樣創(chuàng)建了新學科，特別是許多曾經留學海外的教授先后在中國創(chuàng)建了數(shù)學、物理、生物、地學、化工、建筑與電機工程等學科與學系，并成為該學科的開創(chuàng)者。例如，何育杰創(chuàng)建了物理系，姜立夫創(chuàng)建了數(shù)學系，竺可楨創(chuàng)辦了地學系，莊前鼎創(chuàng)建了機械工程系，顧毓琇創(chuàng)建了電機工程系，蘇步青是微分幾何學派創(chuàng)始人，吳有訓是近代物理學研究的奠基者之一，劉恩蘭開創(chuàng)了海洋地理學的新領域，嚴濟慈是現(xiàn)代物理學與光學儀器工業(yè)研究的開創(chuàng)者，朱元鼎是魚類學的開創(chuàng)者，周如松是金屬晶體研究領域的奠基者，嚴彩韻是營養(yǎng)學研究領域的開創(chuàng)者，胡剛復是近代物理學的奠基人之一，丁文江與翁文瀕創(chuàng)建了地質學，茅以升創(chuàng)建了橋梁工程學，侯光炯是農業(yè)土壤學的開拓者，陳翠貞是國內兒科學的先驅者和奠基人，胡先骕與秉志是植物分類學的創(chuàng)始人，楊崇瑞是中國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并創(chuàng)辦了國內第一所助產學校，王淑貞創(chuàng)建了中國醫(yī)學史上第一個婦科——西門婦孺醫(yī)院婦科。當然，對于西學的引進，剛開始主要還是局限于翻譯與模仿，不免有些粗淺。

二是取得學術成果。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受西學熏陶，在建立新范式、創(chuàng)建新學科的過程中，取得了一批學術成果。正如葛劍雄所言，民國學術在“各個學科幾乎都產生了奠基者和創(chuàng)始人，并造就了一批學貫中西、融匯古今的大師”。〔39〕在中國傳統(tǒng)人文社會學科領域，教授們提出了許多新觀點，取得了新成就。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紅樓夢評論》《觀堂集林》等被公認為是新學術的開拓者、奠基者，他還在敦煌學、甲骨學、考古學、教育學與簡牘學等領域取得了學術成就。郭沫若說：“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和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毫無疑問，是中國文藝史研究上的雙璧；不僅是拓荒的工作，前無古人，而且是權威的成就，一直領導著百萬的后學?！薄?0〕梁啟超在文學、目錄學等學科領域成就突出，其主要作品有《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國歷史研究法》。劉文典是文史大師、?？睂W大師，專注于研究莊子，研究成果豐富。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被稱為是范式性的變革，其《文學改良芻議》被稱之為“中國文化革命之父”。他還提出了具有時代意義的自由主義、大同主義和樂觀主義思想，至今仍有借鑒意義。黃侃在文字、訓詁、音韻等方面取得了巨大的學術成就。錢鍾書的《圍城》出版后受到追捧，一版再版，一時洛陽紙貴。辜鴻銘是西方詩歌翻譯的先驅者，其代表作《中國人的精神》在西方國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錢穆的《先秦諸子系年》被稱為是史學界釋古派的扛鼎之作和“劃時代的巨著”。聞一多涉足古代文學、詩歌創(chuàng)作、文藝評論、美術與文化研究等領域，奠定了自己的學術地位。此外，以陶行知為首的一批教育家提出了一系列教育理論，如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論、陳鶴琴的“活教育”理論等，促進了教育改革和發(fā)展。

在自然科學領域，教授在創(chuàng)建中國學科體系的同時，也取得了學術成就。胡先骕首次創(chuàng)立了“被子植物分類的一個多元系統(tǒng)”和被子植物親緣關系系統(tǒng)圖，發(fā)現(xiàn)水杉科植物化石，在植物區(qū)系學、古植物學和經濟植物學等領域取得了重大成就。吳有訓發(fā)現(xiàn)光子有動量和能量，發(fā)展了多原子氣體散線X射線的普遍理論。嚴濟慈在壓電晶體學、光譜學、地球物理學以及壓力對照相乳膠感光性能的影響等學科領域作出了重要貢獻。蘇步青在仿射微分幾何、射影微分幾何、一般空間微分幾何及射影共軛網(wǎng)概論等方面作出了杰出貢獻，創(chuàng)建了中國微分幾何學派，發(fā)展了“K展空間”理論。陳翠貞發(fā)現(xiàn)了用氨苯磺胺治療兒童急性菌痢的方法。王淑貞對子宮癌、子宮內膜癌、輸卵癌等疾病的治療進行了深入研究，為婦女健康作出了貢獻。楊崇瑞最早提出“節(jié)育優(yōu)生”，在婦幼保健工作領域取得了顯著成就?？v觀民國大學的學術成就，不論是學科發(fā)展，還是學術成果，都是以教授為主體，在教授的引領下取得的。

三、民國時期大學教授學術特征的生成邏輯

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所呈現(xiàn)的上述學術特征，是教授、大學與社會共同作用、逐步生成的。其學術特征的生成邏輯始于教授自身對于學術的執(zhí)著追求。教授作為治學的主體，其淵博學問保障了治學水平。他們在西學的引進過程中，借鑒西方的學術方法，結合自身實際，開展學術研究，創(chuàng)建學科。同時，學術研究具有自身的特點，不僅需要物質條件，更需要保障教授心無旁騖、自由自在地開展研究，因此，需要大學提供制度保障，社會提供寬松的環(huán)境與氛圍。正是由于教授、大學與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促成了教授學術特征的生成。

(一)教授的使命擔當

一是追求學術。盡管民國社會動蕩不安，辦學條件不足，但大學教授并沒有放棄對學術的追求。即使是在抗戰(zhàn)時期，校址多次遷移，教授生存困難，但他們也沒有放棄追求，反而培養(yǎng)了憂患意識和愛國情懷，增強了事業(yè)心和責任感。許多教授做學問的目的不是為了高官厚祿，追求名利，而是找準自己的定位，懷著教育救國和學術救國的理想信念，追求真理，獻身學術。胡適、程俊英、聞一多等都放棄了從政的機會，專心從事教師職業(yè)。李相顯閉門專心撰寫《朱子哲學》，家院被日寇火燒也不忍離去。共同的學術使命和信念成就了教授。正如姜亮夫所言：“在清華這個環(huán)境當中……先生同先生、學生同先生、學生同學生，碰見了都是講，某個雜志上有某篇文章，看過了沒有？如都看過兩人就討論起來，如一方沒有看過，看過的就說這篇文章有什么好處，建議對方去看?！薄?1〕

二是擔當責任。民國時期列強入侵，社會黑暗，政治腐敗，民不聊生，國家面臨生死存亡，但大學教授卻秉持了幾千年流傳下來的憂國憂民憂天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對國家社稷的未來深表憂慮，因而寄希望于教育救國、學術救國，這是他們的學術理想與社會責任。因此，他們萬眾一心，同仇敵愾，致力于學術研究，體現(xiàn)出強烈的學術使命和社會良知。他們想通過自己的知識來改變積貧積弱的國家，因而以學術為志業(yè)，獻身學術研究，服務國家。哪怕是在艱苦的抗戰(zhàn)時期，大學教授認為自己不能上前線，在后方就要努力培養(yǎng)人才，加強科學研究，通過智力勞動報效祖國。正如賀麟所言，為了完成“學術建國”的神圣使命，需要各自領域的代表人物抱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態(tài)度，忠于其職，貢獻其心血，……在必要時，犧牲性命，亦所不惜?！?2〕

(二)教授制度保障

一是健全教授制度。民國時期大學教授制度的建立，是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想影響下，積極學習西方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產物，也是保障教授形成學術特征的關鍵。教授制度主要包括教授的聘任標準與程序、教授服務與待遇規(guī)程、教授休假制度、教授治校制度等，為教授的工作與生活提供保障，使其靜心研究，不必為生活操勞。隨著大學的發(fā)展，教授制度逐步完善，更加規(guī)范與全面。如，1941年為了獎勵學術優(yōu)秀的教授，設立了“部聘教授”和“校聘教授”，豐富了教授制度，使教授有了更高的奮斗目標。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制度不僅彌補了中國高等教育的空白，也保障了教授的權力、待遇與聲譽，使之安心向學，提升學術水平。

二是賦予學術自由。民國時期大學教授制度的實施，賦予了教授學術權力，彰顯了學術自由。教授可以自主決定學術事務，避免受到黨政干預，調動了教授的積極性，營造了比較寬松自由的學術環(huán)境。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沒有考核要求，可以自由流動，只要有真才實學，就會有用武之地，這讓他們不必依賴組織和個人而生存，保持了學者的純真，堅守了學者的良知。此外，還重視學術交流，提供學術交流平臺，邀請國外著名學者來華講學，如杜威、羅素、克伯屈、麥柯爾等，活躍了學術氛圍，激發(fā)了學術熱情，促進了學術發(fā)展。

(三)社會環(huán)境熏陶

一是政治經濟的影響。民國時期戰(zhàn)亂紛飛，新舊時代交替，社會不斷分化整合，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教授反而獲得了相對寬松的學術環(huán)境，即使受到干預、限制，教授也會據(jù)理力爭。如，國民黨曾要求統(tǒng)一高校教材、學院院長加入國民黨，但在教授的反對下，最后也不了了之。此外，蔡元培、胡適、賀麟等一批學者倡導教育獨立于政治，實行政教分離，并據(jù)理力爭。許多教授不參與任何政治黨派，保障了學術領域的相對獨立。另外，民國時期盡管經濟發(fā)展比較落后，生活艱苦，但教授的薪水卻很高(抗戰(zhàn)時期除外)，他們衣食無憂，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學術研究中。

二是文化環(huán)境的熏陶。民國是新舊之學、古今之學、文理之學相互整合、調適與創(chuàng)新的時期，制度的轉型、思想的解放，推動了文化上中西融合、百家爭鳴的局面。隨著一大批有留學經歷的教授任職于高校，學科設置、教學模式及教學方法等均受西方大學影響，與國際接軌，建立了相應的現(xiàn)代教育體系與學術道德規(guī)范框架，為教授遵守學術道德、承擔學術責任提供了藍本。1919年的“五四”運動高舉民主和科學兩面旗幟，促進了教授思想文化的變革，他們追求個性解放、思想自由、學術獨立。陳寅恪提出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最好的注腳。當時出國留學成為熱潮，回國后他們著手傳播西方文化，呈現(xiàn)出學術多元、文化繁榮的景象，為教授治學營造了良好的環(huán)境。

四、思考啟示

(一)提高教授素養(yǎng)

一是崇尚學術，提升學術水平。民國教授在社會動亂的環(huán)境下，面臨各種壓力和誘惑，仍然以學術為業(yè)，熱愛學術。他們?yōu)榱俗非笳胬?，堅定不移，堅貞不屈，排除外來壓力，用梁啟超的話說，學問本身就是目的，他們視學問為自己安身立命之本。反觀當前的一些教授，學術研究的目的是名利，他們缺乏積淀，急于求成，急功近利，甚至學術不端。對此，教授對學術應有敬畏之心，崇尚科學，追求學問，把學術作為目的，而不是獲取功名的手段，力戒浮躁，安心向學，日積月累，自然會學有所成。

二是培養(yǎng)人格，遵守學術道德。學術是有尊嚴、有地位的，教授需要懷著一顆敬畏之心對待學術，擺脫金錢與權力的誘惑，確保學術研究、學術思想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擾和影響。如果人格不獨立，思想不自由，就像身體沒有靈魂，做學問找不到方向。教授只有培養(yǎng)獨立人格，才能做到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不被偏見所玷污，不為名利所左右，不為世俗所迷惑。學術研究有自身的規(guī)范。教授要身體力行，潔身自律，不剽竊、不抄襲，承擔學術責任，遵守學術道德，在學術共同體中起示范引領作用。

(二)完善教授制度

一是改革教授聘任制度?，F(xiàn)在教授聘任都有著一套嚴格的標準與程序，看似合理，實則剛性有余，彈性不足。學歷不夠，非名校畢業(yè)，不管如何優(yōu)秀，都難以跨入重點高校的門檻；聘任條件根據(jù)成果數(shù)量與等級，對真實水平的考核力度不夠。民國時期的蔡元培、梅貽琦等校長聘請教授實施兼容并包，唯才是舉，沒有學歷、學位，但水平很高、有真才實學的學者也能被聘為教授。學歷與資歷不能完全體現(xiàn)學者的真實水平，兩者之間不能畫等號，教授聘任要重視實際水平與發(fā)展?jié)摿Φ目己?，不能完全按照條條框框去套，否則，一些偏才、怪才很難符合聘任條件；要注意學科差異，制定不同的選拔標準，防止整齊劃一的選拔要求。

二是創(chuàng)新教授考核制度。目前，許多高校對教授有年度考核、聘期考核等，考核時間短，量化要求高，教授疲于應付。這種考核方式，急于求成，勞民傷財，不符合教師成長規(guī)律，也違背學術發(fā)展規(guī)律。國外高校實行教授終生制、終身后評審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民國教授沒有考核之說，而且還有學術休假制度，教授可以靜心研究。學術有它的規(guī)律，不能預見、不能規(guī)劃，失敗是常態(tài)。因此，要延長教授的考核時間，放寬考核條件，對教授要有包容之心，允許教授有學術休整期，注重質量而非數(shù)量考核，通過完善教授評價制度，促進學術發(fā)展。

(三)營造寬松環(huán)境

一是賦予寬松的學術環(huán)境。寬松的學術環(huán)境有利于教授免受不合理干預，集中精力從事學術研究。民國時期雖然戰(zhàn)亂紛飛、物質貧乏、條件艱苦，但教授有相對寬松的學術環(huán)境，思想自由。教育部2019年工作要點中就提出“營造教師安心、靜心從教的環(huán)境”，要減少評比與評估，讓教授安心學術。學術是追求真理，在真理面前沒有禁區(qū)，沒有權威，更沒有霸權，正如毛澤東所言：“對于科學上、藝術上的是非，應當保持慎重的態(tài)度，提倡自由討論，不要輕率地作結論?！薄?3〕學問面前人人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要倡導學術民主。

二是營造尊重人才的氛圍。21世紀的今天，人才的重要性不斷得到強化，因此，要在全社會形成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良好氛圍，為人才的成長提供保障。回望民國大學，雖然資源匱乏，但為教授提供了優(yōu)厚的待遇，營造了寬松自由的學術氛圍。習總書記認為知識分子是社會的精英、國家的棟梁、人民的驕傲，需要“聚天下英才而用之”。我們迫切需要尊重學術、尊重教授，營造一種適合學術發(fā)展的土壤與環(huán)境，解決教授的后顧之憂，讓他們以學術為榮，一心一意做學問；不拘一格選拔教授、培養(yǎng)教授、使用教授，改善教授工作環(huán)境，生活上給予更多的幫助和照顧，為教授治學提供保障。

注釋：

〔1〕許紀霖：《重建社會重心：近代中國的“知識人社會”》，《學術月刊》2006年第11期。

〔2〕丁文江、趙豐田：《梁啟超年譜長編》第十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003頁。

〔3〕胡適：《非留學篇》，《留美學生年報》第1卷第3期，1914年1月。

〔4〕高平叔：《蔡元培教育論著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152頁。

〔5〕舒新城：《近代中國留學史 近代中國教育思想史》，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153頁。

〔6〕費正清：《美國與中國》，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年，第238頁。

〔7〕張維：《熊慶來辦學思想初探》，《云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1年第3期。

〔8〕黃牡麗：《人文關懷理念與高校師資建設路徑探索——兼談馬君武博士創(chuàng)辦廣西大學的師資建設經驗及當代價值》，《中國成人教育》2013年第21期。

〔9〕聞曙明、高雨：《唐文治高等教育管理思想研究——兼論無錫國專教育管理模式》，《煤炭高等教育》2010年第4期。

〔10〕南開大學校史編寫組：《南開大學校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119頁。

〔11〕王悅芳、曹景國：《郭秉文“教育之關系生活”思想論析》，《教育與教學研究》2014年第10期。

〔12〕徐有富：《錢穆治學的若干特點》，《古典文獻研究》2006年第00期。

〔13〕俞平伯：《致胡適》，《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84頁。

〔14〕陳智超：《陳垣來往書信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302頁。

〔15〕編者：《〈時代公論〉是“鐵面無私”嗎?》，《時代公論》1932年第1卷第10號。

〔16〕顧頡剛：《寶樹園文存(卷一)》，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311-312頁。

〔17〕馮友蘭等：《那時的大學》，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5年，第15頁。

〔18〕王國維：《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85年，第54頁。

〔19〕顧毓琇：《科學研究與中國前途》，《中山文化教育館季刊》1935年第1期。

〔20〕《北大教授：討論民國教育存在過度美化現(xiàn)象》，http://news.sohu.com/20131218/n392011640.shtml。

〔21〕曹伯言：《胡適日記全編(6)》，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657頁。

〔22〕張意忠：《民國記憶——教授在當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前言”，第1頁。

〔23〕何廣棪：《從陳垣先生之一通函牘談起——兼永懷方豪院士》，《傳記文學》(臺)1986年第3期。

〔24〕〔25〕郭楊：《民國大先生》，北京：中國長安出版社，2016年，第176、2頁。

〔26〕薛其林：《實證方法與民國學術》，《常德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5期。

〔27〕王兆良：《胡適的方法論芻議》，《淮北煤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3期。

〔28〕薛其林：《民國時期學術研究方法論》，湖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1年。

〔29〕郁振華：《邏輯分析法及其限度——清華學派的哲學方法論》，《學術月刊》1997年第11期。

〔30〕薛其林：《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與民國學術》，《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

〔31〕鐘敬文等：《談治學》，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548頁。

〔32〕薛其林：《直覺方法與民國學術》，《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6期。

〔33〕張岱年等：《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356頁。

〔34〕〔36〕王喜旺：《西南聯(lián)大的學術精神》，《史志學刊》2017年第6期。

〔35〕聞黎明：《聞一多傳》，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94頁。

〔37〕汪修榮：《一代儒宗錢穆》，《傳承》2009年第21期。

〔38〕何麗娜：《心曲沒有終止符：非正常離世作家非常檔案》，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63頁。

〔39〕葛劍雄：《被高估的民國學術》，《決策探索》(下半月)2014年第10期。

〔40〕郭沫若：《魯迅與王國維》，《文藝復興》1946年第2期。

〔41〕姜亮夫：《憶清華國學研究院，追憶王國維》，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329頁。

〔42〕賀麟：《文化與人生》，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8頁。

〔43〕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