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鴿

顧盛紅

我是一只出生在祥符蕩的鴿子，把祥符蕩視為我的領(lǐng)地。從出生起我就在這片天空中逡巡覓食。我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我被祥符蕩的美景驚呆了。黃昏里，夕陽慵懶地斜照在湖面上，浮光跳著小碎步。一葉漁舟停泊在蘆葦岸邊，船夫哼著漁歌歸航，像一幅優(yōu)美的油畫。美麗的景色讓我忘記了腳上的傷。

正在我發(fā)呆的時候，一位穿著補丁衣服的老人向我走來，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頭發(fā)如霜，背似弓起的小山。他腿腳不便，蹣跚而行。

他扯了一塊粗布，伸出枯枝般的手，把我受傷的腳仔細(xì)地包扎起來。渾濁的眼睛里散發(fā)著溫和的光芒，我感激地望著他。

我被他抱入懷里，和他一起回了家。

老人的屋子只有兩間平房，密不透風(fēng)，沒有一絲光。一間是臥室，一間是客廳?？蛷d里擺放著一張八仙桌，四只腳一高一低，像個瘸了腿的老人，三只腳用磚頭墊著。一個發(fā)黑的舊灶頭上有兩個破舊的鍋子，已經(jīng)看不出灶臺的圖案。房間的四壁發(fā)霉了，老人患上了風(fēng)濕病。屋外的墻角爬滿了青苔，訴說著悠悠往事。

我曾聽老人的鄰居說，他的妻子早年過世，兒子在外地工作，獨居在這里。他的三畝良田，種著水稻，他每天將稻谷喂給我吃。

老人時常坐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的竹椅上，一坐就是半天。用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手中的相框，像在撫摸珍寶。原本渾濁的眼里，此時卻煥發(fā)著光芒，臉上綻放著菊花般的笑容。在他心里，這個相框一直是這屋子里最精致的東西。他笑了，自言自語道：看我兒的鼻梁多挺，多像我。兒呀，你吃得好嗎？你幾時能回來呀？老爸想你呀。

照片中的男孩好帥，兩條濃眉平添了幾分英氣。我望著這張照片，羞澀地低下了頭。

老人又望著他妻子的遺照，喃喃自語道：桂珍呀，你走了好幾年了，我們的兒子都長大了，在一個大公司上班呢，可厲害著呢。他快要討媳婦了，你在天上要保佑他平安。

不久，老人生病了，躺在床上昏睡過去。

這可怎么辦呢？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停地用尖尖的嘴巴啄他的手心。他還是沒反應(yīng)。我好像猴子屁股坐上了火焰山。我心生一計。

我在空中不停地叫喚，呼喚我們的同伴過來。

我不停地努力，有幾十只鴿子向我紛紛聚攏，又隨我飛入屋里。

村民們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蜂擁過來看熱鬧。他們進(jìn)來時發(fā)現(xiàn)了病中的老人，將老人及時送往醫(yī)院。

我激動地流下了眼淚。同伴們完成任務(wù)，跟我告別，緩緩飛走。

老人患了中風(fēng)。村長建議打電話給老人的兒子。老人急得從病床上坐了起來，緊緊地抓住村長的手：村長，不要呀，我兒在深圳工作，來回的高鐵票都要一千多的，他收入不高，工作又忙，請假又要扣工資了。

村長無奈地?fù)u了搖頭。與村民們一起捐了些錢，支付了醫(yī)藥費，讓老人暫時度過難關(guān)。

老人坐在屋前曬太陽，虛弱的他拿出兒子幼時玩的皮彈弓，瞇著眼，慢慢地拉起彈弓，嘴里發(fā)出叭叭的聲音。我知道他又在想兒子了。他摸了摸的頭，對我說：小鴿子呀，你知道嗎？我兒不容易呀，城里面生活成本高，他沒錢買房子，不知何時討上老婆？都怪我沒事呀，我不要麻煩他，不要讓他擔(dān)心。

我望著眼前的情景，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老人一臉菜色，牙齒像掉齒的梳子，殘缺不全。每天吃著咸菜和鄰居送的蔬菜，幾乎不碰葷菜。老人對我說：我要節(jié)約錢，把省下來的錢給兒子討媳婦用。再說吃素菜對身體好呀。

他每天翻著臺歷，倒數(shù)著離春節(jié)的日子。只有在春節(jié)里，他才能看到他的兒子。我渴望早點見到帥哥。

我習(xí)慣默默守護(hù)著老人，我從其他地方叼來了好多花種子，都灑在他的窗臺上的花盆里。老人每天拉開窗戶時，花朵正燦爛地笑著。他說春暖花開了，兒子回來時肯定開心。

快到春節(jié)了，老人每天站在村口眺望。他的兒子終于扛著大包小包回來了。他兒子老遠(yuǎn)就大喊：爸，現(xiàn)在公司業(yè)績好了，我漲了很多工資，我給您買了很多好吃的……就在他兒子張開雙臂跑過來要熊抱老人時。老人嚅動著雙唇，幸福地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