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蘇軾為例"/>
□王沛軒
漫長的中國歷史中,識別一個人身份的方法多種多樣,而稱呼與個人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由國家給予的身份證明有可能被定期改變,不能像稱呼一樣與人一生成為終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當(dāng)人們死后,他人在記憶中仍然保留的是對于我們的稱呼。在我們的潛意識里總是認(rèn)為人們生前所用的稱呼和死后相同,然而情況卻恰恰相反,尤其自宋代開始,對于精英階層來說在其生涯中被人們用不同的簡稱在不同的場合來稱呼。人名稱呼系統(tǒng)在北宋這一時期也延續(xù)了唐代不斷變化的形式,但是北宋時期卻與唐代又有差異,蘇軾的稱呼問題就反映出了這種現(xiàn)象,因此本文將具有代表性人物的所有稱呼進(jìn)行分析,借此展示北宋時期稱呼的真實內(nèi)涵。
歷史上,人名稱呼系統(tǒng)經(jīng)歷了幾次變化,演化至唐宋時期基本固定下來了近現(xiàn)代以前的稱呼系統(tǒng)。漢代基本完成了『姓』與『氏』之間的區(qū)別消融,形成了如今意義的『姓』,而平民如果能上升到社會上層也能夠獲得字和謚。精英階層為自己初生的孩子取名稱之為『小名』或『小字』,上學(xué)后另外取的名字稱之為『名』或『諱』加以區(qū)別。至唐宋時期,士大夫階層將行第和輩分加入『名』中成為新的特點,而這些信息在以前是由『字』來傳達(dá)給他人,這表明『名』與『字』區(qū)別的逐漸模糊,『號』的使用在文人中更加廣泛,平民模仿精英家族在名字中也采用行第的順序字。
北宋時期獨特的人物稱呼是由多種方面組成而展示出來的。姓氏的高度集中至北宋時期越發(fā)明顯,人們所認(rèn)定某些姓更為優(yōu)質(zhì)的習(xí)俗已經(jīng)深入人心,從西漢的《急就篇》至南朝時期的《百家譜》再到北宋時期的《百家姓》,姓氏向幾個大姓集中的趨勢已經(jīng)不可阻擋。北宋與唐代貴族制度相比,人群更加分散,因此出現(xiàn)了宗族和家族制度的再造,宗族聯(lián)系越來越強(qiáng),宗族組織也越發(fā)普遍,為了將擁有共同父系曾祖的人們團(tuán)結(jié)起來,進(jìn)而影響了人名稱呼系統(tǒng),平民的數(shù)字名流行了起來,普通人在名字中采用唐代已有的『行第』取名或采用存在已久的舊時方式取名,但是他們采用『行第』并不是作為常規(guī)人名的補(bǔ)充,而是將其當(dāng)成唯一的名字,這種數(shù)字將伴隨他們一生,因此數(shù)字作為名字成為那些從未受過教育的人們名字的核心,除非是在其社會地位提升之后,會另外取一個文雅的名字?!盒∽帧缓汀盒∶桓邮苋酥匾暎诒彼螘r期馬永卿的《嬾真子》錄卷之四中,記載了他看到進(jìn)士《同年小錄》中同時收錄了他們的『小名』和『小字』,而南宋時期一一四八年和一二五六年保留下來的同年錄中也是如此?!鹤帧蝗匝永m(xù)與『名』意思相近,它的構(gòu)建一種常用的方法是將表示長幼的字和對男子尊稱合并組成,另一種方式則是用一個表示出生順序的字加上一個與名意思相近的字,還有一種便是將名字中的一個字或者是與名有關(guān)的某個字在其后加上『之』一類沒有實際意義的虛詞而組成?!簞e名』在這一時期發(fā)展完成,一直延續(xù)至帝制結(jié)束,它是文人士大夫使用的不同種類的別名、附加名和特殊名號,一般通稱為『號』,而『號』又分『自號』與『贈號』,『自號』通常表示了文人的思想寄托和某種姿態(tài),自北宋起一個人一生中取幾個號或是更多的號是常見的,而在此之前人們通常會滿足僅僅有一個號。綽號在北宋時期貫穿各個階層,它由周圍的人給起的補(bǔ)充名,不僅包括了正面的贊美,也通常包含其他許多負(fù)面的東西,如『黑旋風(fēng)』李逵便是從其外貌稱之。出于禮貌在對地位顯要的人還須用一些間接的方式來稱呼,最常見的便是用姓加上官銜或是供職地和用姓加上籍貫兩種方式。還有所謂『謚』,謚多為精英階層死后依照生前的品行、事跡和特點等方面因素被朝廷所給予的,這通常是稱呼前人的方法。『廟號』與『尊號』則是運用在統(tǒng)治階級身上,而我們往往能夠記住的也是他們的這種稱呼。
蘇軾是北宋年間頗有代表性的人物,無論是從他獲得的成就,還是其平生經(jīng)歷都讓他在這過程中獲得了許多不同的稱呼。關(guān)于蘇軾的稱呼,在宋人筆記中多有提到,大致可以分為四類:一是其自己所稱中所獲得;二是由家中長輩給予或從家庭結(jié)構(gòu)出發(fā)所被賦予的;三是隨著官爵不斷變化而得來的稱呼,既有自己所取,也有他人所起;四是任職處于不同地方所得。結(jié)合已經(jīng)面世的宋人筆記和某些史書記載,蘇軾所用稱呼和當(dāng)時北宋時期主流人名稱呼系統(tǒng)吻合,故用蘇軾為例來探討。
從自身層次出發(fā)。有時蘇軾自稱『居士先生』,如其《滿庭芳·三十三年》:『居士先生老矣,真夢里、相對殘釭?!换蜃苑Q『居士』。蘇軾《如夢令·春思》:『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灰灿凶苑Q『東坡翁』,其《游白水書付過》的署名即是『東坡翁』。蘇軾曾被改姓『胡』,如文同詩題《寄題杭州通判胡學(xué)士官居詩四首》,因蘇軾牽扯黨爭,為避禍而改之?!瑚住灰蛔侄嘤脕硇稳荻囗毣蝽氶L的人,蘇軾既是這樣的人,『髯蘇』一稱呼蘇軾亦用作自稱,其《客位假寐》詩:『同僚不解事,慍色見髯蘇?!挥痔K軾在神宗年間被貶黃州曾和王定國多次交流,有一封信中說,他『欲自號鏖糟陂里陶靖節(jié)』,因其十分敬重陶淵明。
以蘇軾家庭層次方面出發(fā)。蘇軾字有『子瞻』、『和仲』和『子平』三種,前兩種被我們所熟知,而當(dāng)時著名畫家文同也是蘇軾所敬重的表兄,經(jīng)常稱之為『子平』。文同詩寫到『子平一見初動心』、『子平謂我同所嗜』,且注有:『子平即子瞻也』。蘇二則是以在家中排行稱蘇軾,蘇軾雖然有一兄但卻夭折,故稱之,黃庭堅《避暑李氏園二首其一》有『題詩未有驚人句,會喚謫仙蘇二來?!恢械摹禾K二』正是指蘇軾。大蘇算是蘇軾的俗稱,與其弟弟相對,魏學(xué)浄《核舟記》『嘗貽余核舟一,蓋大蘇泛赤壁云?!挥址Q『大蘇公』,《明道雜志》載:『范蜀公不信佛說,大蘇公嘗與公論佛法?!灰蚱渑判?,又有人稱其兩兄弟『長公』和『少公』,張耒評價蘇軾兩兄弟時寫道:『長公波濤萬頃海,少公峭拔千尋麓』也稱蘇長公,宋李孟傳謂:『本朝歐文忠、王荊公、蘇長公、曾南豐諸宗公,文章照映今古,亦不多用古字。』也有以姓氏而稱『蘇氏』,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八云:『淳熙中,尚蘇氏,文多宏放?!贿@些宋人筆記中提到了蘇軾以其家庭背景出發(fā)的稱呼,可見當(dāng)時稱呼的多樣性。
以蘇軾社會地位層次出發(fā),稱『蘇賢良』。邵伯溫《河南邵氏聞見后錄》載,『陳希亮……知鳳翔府,東坡初擢制科,簽書判官事,吏呼「蘇賢良」』『賢良』一稱呼符合蘇軾的人物性格和品行,故被人如此稱呼。元祐七年,蘇軾仕途到達(dá)巔峰,任端明殿學(xué)士兼翰林學(xué)士等職,由此得『端明』一稱,蘇轍為紀(jì)念蘇軾時所作的《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和周煇《清波雜志》記載了這樣的情景:蘇軾在常州病逝時,好友維琳方丈對其說道:『端明宜勿忘西方?!粨?jù)《續(xù)資治通鑒》卷八十元祐元年九月丁卯條:『以中書舍人蘇軾為翰林學(xué)士?!辉趽?dān)任翰林學(xué)士時就演化出了三種稱呼,一為『翰林』或『蘇翰林』,秦觀的《南柯子·靄靄迷春態(tài)》寫道:『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和《宋人軼事匯編》卷十三中寫道:『文與可每為人寫竹竟,輒屬曰:「無令著語,俟蘇翰林來?!埂欢椤禾K內(nèi)翰』『內(nèi)翰』之稱呼,《王直方詩話》也寫過:『東坡初得潁,有潁人在座云:「內(nèi)翰只消游湖中,便可以了郡事?!埂蝗秊椤汉擦止弧|S庭堅《題子瞻石竹》:『東坡老人翰林公,醉時吐出胸中墨?!簧袝宦毷翘K軾職位的頂點,在其任職時故有『禮部蘇尚書公』『蘇尚書』的稱呼,李廌《師友談記》記錄了這樣的情況:『禮部蘇尚書為言:「頃石參政中立為館閣時,亦賜緋,仍系銀帶?!埂辉粜小丢毿央s志》:『東坡還至庾嶺上,少憩村店。有一老翁出,問從者曰:「官為誰?」曰:「蘇尚書」』。宋孝宗乾道六年蘇軾被追謚為『文忠』,所以有稱『蘇文忠』或是『蘇文忠公』等。這些均是蘇軾在擔(dān)任某些職務(wù)時,被賦予的稱呼,但我們可以看出,某些稱呼并不是對于一個人特定或是獨有的,這些稱呼往往根據(jù)被稱呼人的處境變化而改變。
以蘇軾有關(guān)的地理因素出發(fā)。蘇軾家在眉山,根據(jù)其家族籍貫,就有了不同的幾種稱呼,有稱之為『眉山公』,晁補(bǔ)之云:『眉山公之詞短于情?!贿€稱『眉陽』,《淮海集》:『梁國張公、涑水司馬公等三十六人,素厚善眉陽』。蘇軾熙寧七年徐州,獲『蘇徐州』『徐州』等稱呼,秦觀作詩云『我獨不愿萬戶侯,惟愿一識蘇徐州?!?。蘇軾因新黨執(zhí)政在紹圣元年貶至惠州時,稱之為『蘇惠州』,《明道雜志》:『蘇惠州嘗以作詩下獄』?!簴|坡』這一自號是我們所熟知的,一般認(rèn)為,元豐二年蘇軾被貶黃州后,因其耕種的土地位于黃州城東面山坡,便有了『東坡居士』。至此有『東坡』又衍生了許多稱呼,趙令畤的《侯鯖錄》卷一有載以『坡公』稱之,『孫公素畏內(nèi),眾所共知。嘗求坡公書扇』。又稱為『東坡先生』?!稁熡颜動洝罚骸簴|坡先生常謂某曰』?;蚍Q『東坡老』,蘇軾作自稱,其《真一酒》一詩自嘲道:『人間真一東坡老,與作青州從事名』。還稱『老坡』,王文誥的《蘇詩編注集成》引朱弁《風(fēng)月堂詩話》『參寥曰:「老坡牙頰間別有一副爐鞲也,他人豈可學(xué)耶?」』。又稱『大坡』,時人將蘇軾幼子蘇過稱為『小坡』?!端问贰ぬK過傳》:『蘇過有《斜川集》二十卷……
時稱為「小坡」,蓋以軾為「大坡」也?!换蚍Q為『東坡公』。費兗的《梁溪漫志》『然東坡公之名節(jié),固自萬事不磨矣。』又稱為『東坡道人』。胡仔引黃庭堅語:『東坡道人在黃州,作《卜算子》』可見,隨著身處地方的不同,蘇軾的稱呼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而在某些地方的稱呼也不盡相同。
本文探究了北宋時期人物稱呼的有關(guān)情況,通過對蘇軾現(xiàn)存的稱呼進(jìn)行分析,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北宋時期,在命名方式上,字輩命名法等隨著時間變化對傳統(tǒng)的影響愈發(fā)明顯;『號』運用的逐漸增多代表了北宋人對人一生階段性的升華。人的正式稱呼大多是被他人賦予的,極少數(shù)的是在成年后自己選擇。名字的起法即帶有隨性,也有限制。帝制時代以宗法制為紐帶,同宗常用輩譜字取名,其影響直至近代。每個時期都有流行的名和字,而北宋時期也不例外。這一時期的風(fēng)氣便是多用老態(tài)意蘊(yùn)的名或字,一方面這受到當(dāng)時盛行崇尚老成持重的社會心理影響,因此形成了不同于五代時期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