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惠
我的童年是在七八十年代一個小村莊里度過的,那時候最高興的事就是盼著過年。
一進臘月,每天和小伙伴掰著指頭數(shù),還有幾天就到了?一旁的母親總會停下手里納鞋底子的針輕輕撓撓頭笑著說:“快了,快了,一過臘八就是年?!?/p>
年味漸漸濃起來了,掃房、洗被、擦玻璃、貼窗花、炸丸子……心靈手巧的母親還會用紅棗、紅豆、梳子、剪刀捏蛇盤兔花饃,家里折騰得紅紅火火、干干凈凈,滿滿的儀式感。
到除夕這一天,穿新衣、吃餃子、放鞭炮、收壓歲錢、走親戚……那叫一個熱鬧,父母也會好脾氣地滿臉堆笑不輕易責罵,我們無憂無慮地盡情玩耍,不出正月十六,每天都是神仙日子。
母親總會在一入秋就開始提前給我們兄妹三人扯布做新衣,誰家媳婦在集會上買了一件新衣服,或者做了新樣子,母親必會里外研究一番,不出一個月在母親踩著縫紉機噠噠的響聲中,新衣服一定會整整齊齊放在炕頭。我的泡泡袖、蝴蝶邊,哥哥們的綠警服,三個孩子從頭到腳一身新,連襪子都是村里供銷社新進回來的,那可是村里最靚的崽哦!
“過年不會做鞋,跟著鄰居大嬸學,不會使巧勁把指頭也勒歪了,別人給娃做兩對,俺的孩兒們也是兩對鞋?!蹦赣H伸出右手看著五個彎曲粗糙的手指頭絮絮叨叨地說著。三個娃六雙鞋,打發(fā)我們睡了的母親還要在昏暗的燈下連夜做,直讓鄰居大娘們刮目相看,“照光家的媳婦子是個巧手,有股勁??!”
過了臘月二十三,街上鞭炮陸陸續(xù)續(xù)不斷響,母親給我們吃上糖瓜瓜,就有了過年的味道。父親是村里唯一會寫的大學生,那幾天忙得團團轉(zhuǎn),左鄰右舍拿著紅紙圍著父親寫春聯(lián),豬圈、廚房、糧倉、果樹都要寫,連外面路上的黃土墻上都要貼“出門見喜”。
忙忙碌碌到了年三十,聽著左鄰右舍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年就來了。興奮了一天的小孩子終究是熬不住的,找個地方迷迷糊糊睡了,許是三四點就被母親悄悄叫起穿上新衣服,用手指比劃著不讓說話,黑夜中朦朦朧朧一切都顯得那么神秘。只見家里的小方桌擺在院中,滿滿擺著肉、水果等貢品,幾炷香縹縹緲緲中,奶奶一臉虔誠地燒著半刀黃表紙念念叨叨,跪下焚燒完畢,再將餃子湯淋一些在紙灰上,然后父親喊著我們一起磕頭謝恩,以此來祭奠祖先。仿佛一瞬間天也快亮了,雞也打鳴了,鞭炮劈里啪啦地響了,這時全家老老少少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好不熱鬧,好不歡喜。
小孩子過年就盼著走親戚,父親騎著加重車子,前面橫梁上擠著兩個哥哥,后面母親抱著我輕巧一跳,坐在后座上,一家五口人整整齊齊、喜氣洋洋走親戚。記得有一年去靈石馬和的三姨家,慷慨的三姨父拿出了平常舍不得吃,專門待客的豬頭肉、合碗子、酥肉丸子……專門又殺了一只雞,碗碗碟碟能擺上一桌,而且都是有油水的,平時不大能吃到的菜,散發(fā)著樸實的泥土芳香味,讓我們兩眼冒光。這時負責招呼我們小孩這桌的表哥不知從哪弄來一壺酒,精明地說:“想吃肉必須喝三杯,不喝不給吃肉!”結(jié)果憨厚的二哥,當真喝了三杯,先搶了一個雞腿啃起來。待大家看見后,七歲的二哥已是面紅耳赤、搖搖晃晃酒勁上來了,父母又好氣又好笑,在三姨家住下,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二哥清醒過來,母親才長長吁出一口氣:“醒來了狗兒,可把媽嚇壞了,以后再不敢喝了!”
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們,物質(zhì)不再匱乏,吃穿行用樣樣俱全,可這種年的味道越來越淡,更缺少童年時的年味。而我在享受美好生活的同時,也常?;貞浧鹉莻€帶給我們快樂的樸素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