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敲棋子落燈花

董立平

《賣油翁》是我國宋代著名散文家歐陽修的短篇佳作，文章不僅故事雋永耐人尋味，而且細節(jié)的描寫也頗具匠心，值得稱道，這些細節(jié)的描寫讓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突出，而且引發(fā)我們的聯(lián)想及思考，從而給我們的寫作帶來很多的啟示。

莫道“微頷”不經(jīng)意——久經(jīng)沙場，熟諳世理。

擅長射箭的康肅公陳堯咨，當時沒有第二個人能望其項背，“自矜”在所難免，可讓人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人就不買他的賬，這不，有一次，他在家里場地射箭，就有一賣油的老翁“釋擔(dān)而立，睨之”，看康肅公“發(fā)矢十中八九”，不僅沒大加贊賞，卻只是“微頷之”，一個“微頷”，留下的是“些許的贊美”，言外之意，“還行”，這就難免讓“當世無雙”“以此自矜”的康肅公憤怒了，“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連著兩個反問，就讓康肅公的憤怒之情噴薄而出，面對斥責(zé)，沒想到賣油的老頭竟然是輕描淡寫，“無他， 但手熟爾”，呵呵，“沒有什么啊，只不過手熟而已”，在老頭看來，這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手熟而已，做得久了，人人都可以如此。“爾安敢輕吾射！”敢捋虎須，那得看你有沒有伏虎的本事，“乃取一葫蘆置于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這種境界恐怕是無人可及的，但于老翁卻是駕輕就熟，信手而來，更妙的是老頭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了不起，“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呵呵，這怎不讓人尷尬，剛剛還牛氣沖天，一副天下英雄舍我其誰的派頭，結(jié)果在一個老頭看來，不過是“還行”而已。

“微頷”這一細節(jié)，是賣油老頭對康肅公射箭技藝的評價，折射出老頭那種不以為奇的神態(tài)，之所以如此，這是與老頭走街串巷，一生賣油，歷經(jīng)滄桑練就一手純熟的手藝且對生活有所感悟是分不開的，一句話，有底氣，才會有這樣的表現(xiàn)。是啊，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唯手熟爾。

看來，這“微頷”有味道，一個細節(jié)，讓人物性情頓顯，著實精彩亮麗！莫道“微頷”不經(jīng)意，細加品味滋味長。

幾個意思“笑”里藏——無可辯駁，自慰自嘲。

本來，眼高于頂，自信滿滿的康肅公陳堯咨，也許慣常得到的是大家的喝彩，面對的是眾人的熱捧，沒有想到，一個賣油的老頭竟然對自己“不感冒”。更讓人想不到的是，貌不驚人的他竟然能達到“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的境界，這讓康肅公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之人”，真的是小看了老頭，想想自己的本事，在老頭面前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真是可笑至極，故只好“笑而遣之”。

那么，這“笑里”有幾個意思？當我們了解到，作為康肅公的陳堯咨不僅學(xué)問不小，官職也做得很大，更兼箭冠天下，獨步當世，真?zhèn)€是文武雙全，即便如此，面對一個賣油翁的老頭，因為其技驚人，其話讓人無可辯駁，真的毫無辦法，只能乖乖認輸，不“笑”又能怎樣？這“笑”是無可奈何之笑， 自我嘲弄之笑，當然，這笑是建立在“覺悟”的基礎(chǔ)上的。要知道，陳堯咨可是“用刑慘急，數(shù)有杖死”之人呢？

而歷史上，也多有這樣的故事流傳。君不聞，嫉妒的曹操借人之手殺禰衡的故事？據(jù)傳說，鬼迷心竅的唐代詩人宋之問，為了將劉希夷所寫的“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絕妙詩句據(jù)為己有，竟然令家奴用土袋將外甥活活壓死……這就讓人不能不覺得渾身寒顫不已。所以，我們不能不說這賣油的老頭幸甚！

“笑而遣”，是細節(jié)，既顯示出康肅公的確有所領(lǐng)悟，也是他的自我解嘲之舉，將人物的形象赫然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不能不說是文中的“傳神之筆”。細節(jié)描寫是我們寫文章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手法，運用得當對于人物的塑造，內(nèi)容的表達都善莫大焉，值得我們?nèi)ゼ毤芋w味，而歐陽修的《賣油翁》無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極為出色的范本。

那么，我們在寫作中該如何去使用細節(jié)描寫呢？讓我們先來欣賞兩首詩：

約客

趙師秀

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點絳唇

李清照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一詩一詞，各具特色，頗耐咀嚼，但無一例外的是都注意了細節(jié)的描寫。前面的詩中，“閑敲棋子落燈花”這一生活細節(jié)，刻畫了主人在煩人的梅雨中焦灼期待的心情和閑悶無聊的神態(tài)，表達了詩人雨夜孤獨寂寞的情懷，細膩而逼真。后面的詞，也是妙筆生花，寫盡少女純情的神態(tài)。見到有客人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少女的嬌態(tài)在“走“中得到體現(xiàn)，然“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更是妙不可言，“倚門”是有所期待，加以“回首”，少女窺人之態(tài)便宛在眼前，那“嗅青梅”的細節(jié)將頑皮少女掩飾的心理真實地寫出。

是的，細節(jié)無需刻意追求，它就在我們的身邊，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里，稍微留意，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更多的精彩，就會讓我們的文章富有靈氣，生動感人。細節(jié)，存在于語言、動作、神情、物件、環(huán)境等一些細小描寫中，因其足夠細小，往往不為人注意，但已經(jīng)點綴，往往便會熠熠生輝，對表現(xiàn)人物性格和情節(jié)發(fā)展起到特殊的作用?！芭R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边@一“縫”，讓人淚眼婆娑，千百年來感動了多少人，“復(fù)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fā)又開封?！薄坝珠_”多少“思鄉(xiāng)情”盡在這一不起眼的細微動作，我們在寫作中的確要放開慧眼重新審視，努力發(fā)現(xiàn)身邊的細微末節(jié)?！澳赣H撲哧一聲笑了，筋脈突兀的手不停地撫摸著荔枝，然后用小拇指甲蓋劃破荔枝皮，小心翼翼地剝開皮又不讓皮掉下，手心托著荔枝，像是托著一只剛剛啄破蛋殼的小雞，那樣愛憐地望著舍不得吞下，嘴里不住地對我說：‘你說它是怎么長的？怎么紅皮里就長著這么白的肉？”，在這里著意于母親的神態(tài)、動作、語言的描寫，借助細微之處充分顯露她第一次吃荔枝時的欣喜與激動之情?！八话驳叵耄骸麜f什么呢？這是鬧著玩的嗎？自己的五個孩子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是他來啦？……不，還沒來！……為什么把他們抱過來??？……他會揍我的！那也活該，我自作自受……嗯，揍我一頓也好！”這里則是借助細微的心理活動描寫，充分體現(xiàn)出桑娜的善良、寧可自己受苦也要幫助別人的美好品質(zhì)?！澳敲炊嗟木G葉，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點縫隙。那翠綠的顏色，明亮地照耀著我們的眼睛，似乎每一片綠葉上都有一個新的生命在顫動?！痹谶@里作者通過“堆”“照耀”“顫動”這寥寥幾個詞語就生動地突出榕樹的葉子綠、密、充滿生命力的特點。因而，寫作中，一定要注意詞語的準確選用，字斟句酌，方能更顯魅力。

是的，細節(jié)描寫絕非閑筆，更非贅筆，不容忽視，恰到好處地運用細節(jié)描寫，對于烘托環(huán)境氣氛、刻畫人物性格和揭示主題思想都有著很重要的作用?！吧罹腿缭慈?，文章猶如溪水，泉源豐盈而不枯竭，溪水自然活活潑潑地流個不停。”葉圣陶先生的話啟示我們：細節(jié)描寫和一切其他的表現(xiàn)手法一樣，只有不脫離生活，只有去不斷開掘，我們方能運用自如，永不枯竭。

作者單位：江蘇省徐州市豐縣初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