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秀麗
桌子上擺著一幅并蒂蓮花圖。
蓮花似乎活了般,花苞一層層地打開,在男人的面前炫然綻放。
女人矜持地笑著,看向男人的眼神里似乎也有兩朵蓮花在搖曳生姿。
男人的唇邊蕩漾著笑意,微微地點點頭,眼神里有著掩飾不住的欣賞。
女人眉眼彎彎,滿臉的羞澀似乎把蓮葉下的水也攪動得瀲滟起來,讓男人的心也跟著波光粼粼地充滿了無限生機。
女人的眼睛像是閃動著的黑色旋渦,男人的目光一點點地被那旋渦吸了進去??粗抢w纖的手,暗想:也許只有她這樣的手才能畫得出這樣靈性、藝術的花。
女人的手很美,十指修長、白皙、細嫩,在男人的眼里化成了水,一點點地滲透到他的四肢百骸,讓他酥軟得連氣息都慢了半拍。
男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慵懶地斜靠在沙發(fā)上,看著斜倚在桌子旁的女人。夕照透過落地窗籠罩著沙發(fā),把兩個人的影子投映在墻壁上,屋里靜謐下來。
男人把目光移開,讓自己整個身體深陷在偌大的沙發(fā)里。
女人目光如水,白衣飄飄,和蓮花渾然一體。
男人曾經說過,百花之中獨愛蓮,清潔而孤傲,世人無所能及,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她也是喜歡蓮花的嗎?男人癡癡地望著墻上的白蓮,心想。
他用探詢的目光望向了女人,女人微微地低下頭。
難道它不漂亮嗎?女人幽幽的眼神里有了闌珊之意,低著頭撫弄著手指。最后的一縷殘陽漫不經心地打在她的臉上,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她的神情。男人似乎聽見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把那縷殘陽也攪動得迅疾地離開屋子,屋里的光線瞬間暗淡下來。
男人走到桌前,輕輕地撫摸著白蓮,那上面隱隱的凹凸感覺阻著他手掌的溫熱,讓他的心也跟著凹凸不平起來。
女人看著男人,神態(tài)里隱隱有了風過殘荷的蕭蕭之意,竟讓畫上的蓮花也頓時增添了一片蕭索。
男人看著女人那低眉斂目的黯然之態(tài),忍不住走到她的面前,攬住她那瘦弱無骨的雙肩,把濡濕的雙唇印在了女人的額頭。
女人有些驚慌地退后了幾步,隱在了暗影之中。男人微閉著雙眼,感受著那種溫潤和柔軟,屋里頓時寂靜下來。
時鐘的音樂驀地響起,男人的心忽地焦躁起來。因為他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小荷就會回來,拿著一些從市場新買的廉價的蔬菜,興高采烈地向他炫耀著她的戰(zhàn)果。
小荷是他的老婆,在街邊賣小吃。
他是羞于讓老婆去做這個工作的,因為他是畫家。在這個小城里小有名氣,雖然他很少賣出他的作品,但是人們會向他求畫,他很高興也很感動,覺得向他求畫的人都是他的知音,都是懂他的人。
包括送給他這幅并蒂蓮花的她,她很崇拜他,崇拜他的脫俗,崇拜他的清高,就像她畫作里的白蓮一樣:花之君子者也。
男人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價值,他也喜歡看她眼睛里淡淡的憂傷,干凈、清澈,蒙著一層隱隱的霧靄,朦朦朧朧地看不清。不像小荷,眼睛里只有市儈的俗氣。
可是他卻不能讓這種市儈遠離他的生活,因為以他目前的現(xiàn)狀,他供不起正在讀大學的兒子,也供不起每月必還的房貸。他的那點收入,常因為買紙、買顏料而捉襟見肘。所以,他很厭煩小荷的俗氣,可是又不得不依賴著這種俗氣生活。
他甚至覺得小荷這個名字,都因為她的俗氣增添了更多的煙火之氣。
咚!咚!咚!
敲門聲適時響起,男人忽地緊張起來,小荷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出現(xiàn)在他的房間里,會怎么想?他慌亂地看了看隱在暗影中的女人,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敲門聲執(zhí)著地響著,他站起身來,把門打開。小荷的頭發(fā)有些散亂,手里拎著一條鯉魚,興奮地對他說,這魚剛斷氣,比那些活著的一斤便宜兩塊錢呢,今晚我給你做紅燒鯉魚吃,咦?天都黑了,你咋不開燈?
這……小荷……你聽我說……他更加慌亂起來,他覺得小荷看到女人會大發(fā)雷霆。
你怎么了?小荷邊說邊把燈打開,屋里頓時明亮起來,讓他有了瞬間的不適應感,他不得不瞇著眼睛看小荷的反應。
你想說啥?我得去做飯了。小荷轉身就要向廚房走去。
男人忽地冒出一身冷汗,因為整個房間里空蕩蕩的,沒有女人,桌上也沒有那幅蓮花圖,只有他那些凌亂的畫作堆滿了半個屋子。
他站在燈下,任燈光把自己斑駁的身影撕碎在腳下。廚房里的魚香味很快地溢滿了整個屋子,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正了正衣襟,抬起頭,剛準備向廚房走去,卻忽地瞪大了雙眼,抬起的腿像釘住了一般:
燈影晃動的墻上,掛著一幅布滿塵埃的并蒂蓮花圖,上面有一個清晰的、濡濕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