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遺產

蔣詩經

這天，法醫(yī)沈華突然接到老家來的電話，說他的父親過世了。

沈華趕緊請了假，驅車回了老家。到了村里，村主任已經料理好一切。村主任對沈華說，沈大伯是在夢中離開人世的，無病無災。在農村，上了年紀的老人如果能這樣沒有一絲痛苦地離開人世，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是不是福氣沈華不知道，他只是覺得當初實在不應該答應父親，讓他一個人回到農村。沈大伯退休后，非要葉落歸根，無論家人怎么勸，還是堅持一個人回到了農村。沈華因為工作，只能留在城里，然后每個月回鄉(xiāng)探望一趟。

沈華知道，父親當過兵，身體也挺硬朗，生活儉樸而有規(guī)律，除了脾氣有點壞，其他一切倒不需要太操心?？墒巧蛉A怎么也沒想到，天有不測風云，上次一見，竟然是和父親最后的訣別。

沈大伯的喪事辦得非常簡單，他在生前就向沈華交代過，一切從簡，不許給別人添麻煩。辦完喪事，整理完遺物后，沈華這才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勁。

沈大伯素來節(jié)儉，而且沈華每個月都會買好各種生活用品帶回來，所以應該沒什么開銷。但沈大伯所有的存折加起來，卻只剩下了幾千塊錢。按沈華計算，父親回鄉(xiāng)這么多年，存款至少應該有十幾萬，這些錢沈華一分也沒拿過，會弄到哪兒去了呢？

沈華并不在意父親留下了多少遺產，但這件事卻很不符合常理。父親的離世，肯定是壽終正寢，這一點，作為法醫(yī)的他很清楚。可是出于職業(yè)的敏感，他覺得還是有必要把這件事查清楚。

假期還有幾天，沈華開始在家中各個角落里尋找，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來解開心中的疑惑。整整一天，沈華在臥室里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還是一無所獲。

到了晚上，沈華有點餓了，準備去廚房找點吃的，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了碗櫥的頂端有一個報紙包的包裹。沈華打開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包裹里竟然是五個銀元寶。難道說，父親是拿著退休金買了這些元寶？在此之前，他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家里還傳下了這些東西。再細看，那些報紙都是半年前的晚報，也就是說，這些元寶應該是半年前才出現(xiàn)在家里的。

仔細一想，沈華還是覺得不對。如果這些元寶是父親用退休金買的，那怎么會隨手丟在廚房里呢？沈華仔細地端詳了一陣，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元寶上有一處被磨損了。從磨損的痕跡來看，時間并不太久。再看被磨損的地方，灰蒙蒙的，根本不是白銀，卻更像是鉛塊。

這些元寶是假的！父親肯定是被人騙了，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騙子已經走了，所以就沒再聲張，算是吃了個啞巴虧，也沒有再和沈華提起過。

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確實，幾年前本市來了幾個農民工打扮的騙子，見人就神秘地說在工地上挖到了元寶，想偷偷地賣掉回家，專門騙一些老人的錢財，然后逃之夭夭。這事，沈華聽說過，當時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父親一輩子勤儉節(jié)約，而且對錢財看得淡，為何卻中了這么拙劣的一個騙局？

推論歸推論，還需要證據(jù)來證明。沈華立即去了鎮(zhèn)上的銀行，查找了父親的取款記錄。沒錯，大約半年前，沈大伯從銀行里一次性取出了15萬元現(xiàn)金。這些錢，很可能就是他被騙的錢。

沈華當即向銀行提出要看一下當天的監(jiān)控錄像，但銀行的工作人員想了一下說，當天的監(jiān)控確實還有，只是個人無權調閱，需要按司法程序來，那么只能報案。

沈華知道銀行工作人員說的在理。父親之所以受騙了以后也不聲張，很可能怕被別人笑話。如果繼續(xù)追查下去，這件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沈華猶豫了，查還是不查？

思考了良久，沈華還是決定，查！或許這件事會影響到父親的清譽，但如果能看到監(jiān)控中父親當時將錢交給了騙子，那么就算追不回損失，能將騙子繩之以法，也算是一件好事。父親如果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怪罪自己吧！

想到這里，沈華終于撥通了報警電話。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來到了現(xiàn)場，確認了之后，苦笑著說：“太晚了，就算查出來，人早已經跑了?！?/p>

打開監(jiān)控，沈華又一次看到了父親的影像。父親取錢的時候表情平靜，看不出什么異常。取完錢后，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個戴著草帽的農民工模樣的人走上前，將錢全部裝入了一個口袋就匆匆離開了。

騙子出現(xiàn)了，可惜的是并沒有露出臉來。民警無奈地看著沈華，線索中斷了。沈華仍不死心，要求將錄像回放了一遍。突然，他注意到了一個細節(jié)，騙子拿錢的手和普通人的手不一樣，可以明顯地看到，騙子的右手沒有食指。

這是唯一的線索了?？墒牵撕ＣＣ?，又去哪里能找到一個斷指的騙子呢？

回到家中，沈華決定暫時放下這件事。明天就是父親的頭七了，給父親上完墳，也該回去上班了。

第二天早上，沈華來到了父親的墳前，發(fā)現(xiàn)墳前有個老人正在燒紙，嘴里還念念有詞地說道：“老沈啊，你怎么說走就走了呢？以后，我遇到事，還能找誰幫我出主意??？”

看來，是父親的老相識。沈華走上前，和老人攀談起來。老人姓胡，和父親是戰(zhàn)友。

胡大伯也是前天才得到了沈大伯去世的消息，所以特地趕來吊唁一番。要知道，雖然退伍后戰(zhàn)友之間的來往并不密切，但昔日的情誼卻能勝過兄弟。

說到這里，胡大伯抬手抹了一把渾濁的眼淚，沈華也不由得有些唏噓。突然，沈華赫然發(fā)現(xiàn)，胡大伯的右手明顯地缺了一根食指。

怎么會這么巧？沈華想到了監(jiān)控畫面里騙子的手，心中不禁一驚。如果這個人就是騙子，那他為什么還會來到父親墳前？

這時，胡大伯嘆了口氣說道：“你爹在世的時候，常?？淠阈㈨槪幌裎茵B(yǎng)的那幾個白眼狼，他們的娘病了，手術費需要十幾萬，竟然沒有一個人愿意拿錢出來。唉……”

沈華追問道：“那后來呢？”

胡大伯苦笑了一聲：“早幾年，我在別人的手里買了幾個元寶，為了防那幾個白眼狼，就一直悄悄地藏著。老婆子得病后，我不得不拿了出來，準備去賣掉，可是又怕被人騙，就特地來找你爹商量。他看了以后說，要不就賣給他吧，現(xiàn)在一個元寶值3萬塊呢。”

原來是這么回事，15萬元的去向終于水落石出了，但沈華覺得有些事仍不明白：“您確定一個元寶能值3萬元？”

胡大伯瞪起眼睛說道：“當然，你爹說的話怎么會錯？我也告訴他了，當年我一共花了兩萬塊錢買的，本來可以便宜點賣給他，但為了給老太婆治病救急，也是沒法子啊！”

沈華看著胡大伯認真的樣子，想了想說：“那您沒想過元寶會不會是假的？”

“不會！”胡大伯斬釘截鐵地說道，“你爹說肯定是真的，他還拿了一個去房里磨了磨，說果然是白花花的銀子。怎么會有假？對了，那些元寶他應該會留給你的，你沒見著嗎？”

沈華看著老人期待的眼神，肯定地點了點頭：“元寶我收到了。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念想，謝謝！”

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一切是怎么回事了！父親確實是用15萬元買了元寶，不過在買之前，他心里肯定已經像明鏡一樣了。沈華想起父親在世時，曾和自己說過：“你如果真的愿意幫一個人，應該是發(fā)自內心的，是不圖回報的?！爆F(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父親這句話的含義。

告別了胡大伯，沈華回城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銷案。

選自《鄉(xiāng)土·野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