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境（8首）

曉雪

宅 境

我喜歡浪費(fèi)甜蜜的祝詞，

從一朵蘋果花一直到它累累的果實。

我贊美它——

與薄涼、逆光、霧靄構(gòu)成的差別，

沒有裂痕地結(jié)實，一步步甜下去。

我喜歡掛在繩上的衣物，

離開人體，瀝干了多余的水分

像獲得了一切的準(zhǔn)許。

我贊美它的自由，在陽光下

細(xì)細(xì)的碎花成倍地蕩漾著香氣

和自身的空曠。

我贊美半開的門，此刻朝陽，

所剩的寬度不多。一段摩擦關(guān)在里面，

穿制服的人可以瞥見室內(nèi)，

但不足以使一床、一桌、一錯句

被輕易推開。

我喜歡小宅境，閉上眼睛，

贊美轉(zhuǎn)身抵達(dá)的迎接和平凡的事，

每一個都接受另一個的分歧，

然后和解。每一個都身無長物，

只剩下了“我們”。

螞蟻

它素來不做冒險之事。

靜謐，微息。

爬青藤，院落冷寂，

赤腳于奇崛、裂松。

爬奇石，白云歸去，

八百里楚河漢界被摸到時，

高處皆矮，輸贏全無。

它素來不做冒險之事，

比如壘石、伐木、筑長城。

它進(jìn)出泥土，與野葡萄、

石榴、藤梨相安無事，

不似頭頂上那顆流星

匆匆來去中似一根斷線或一段語言消失。

當(dāng)它拱出了沙粒，海嘯后

沙海激揚(yáng)不過是杳然的頓挫，

那逐漸散去的，像露水

只漫過了它小小的驚訝。

當(dāng)它爬出了磚頭瓦礫，

在大地震中側(cè)身傾斜的那一刻，

目睹的虛弱和卑怯，

竟然是山河和石頭，而非自己。

鐘 聲

鐘響，百里寂靜。

舊塵震落，又覆上了新塵。

它素來不做冒險之事。

靜謐，微息。

爬青藤，院落冷寂，

赤腳于奇崛、裂松。

爬奇石，白云歸去，

八百里楚河漢界被摸到時，

高處皆矮，輸贏全無。

它素來不做冒險之事，

比如壘石、伐木、筑長城。

它進(jìn)出泥土，與野葡萄、

石榴、藤梨相安無事，

不似頭頂上那顆流星

匆匆來去中似一根斷線或一段語言消失。

當(dāng)它拱出了沙粒，海嘯后

沙海激揚(yáng)不過是杳然的頓挫，

那逐漸散去的，像露水

只漫過了它小小的驚訝。

當(dāng)它爬出了磚頭瓦礫，

在大地震中側(cè)身傾斜的那一刻，

目睹的虛弱和卑怯，

竟然是山河和石頭，而非自己。

鐘 聲

鐘響，百里寂靜。

舊塵震落，又覆上了新塵。

鐘響時，銀杏幽喟，黃葉相繼離去，

后人開始描述前人的季節(jié)，

無言者向背啜泣，保持著震顫的寫意

和吟誦。

鐘聲里有草木，有衣袂。

耕種之手收好了鋤具犁耙

抖袖持肩，待余音散去后，

不耽擱收割、翻土、捆燕麥。

鐘聲輕，鐘聲棲上樹枝，

遁入白云或巨石，像歌者認(rèn)歸了緘默。

鐘聲昭示沉思，西風(fēng)是必經(jīng)之路，

一陣清幽聲像一個人自釀的痛苦，

只用來拒絕。

而安詳和普度離人心最近，

被背叛一次，復(fù)活一次，

與鐘聲保持著一縷一縷的沉入。

與鐘聲，在某個黎明的時刻，

為渺小者表達(dá)過貧弱心和不眠夜。

?他的五個房本

如今，平坦的路上他一步一徐，

身體里再無小獸翻躍、撲動。

他摒棄了向生的力量，

下沉和湮沒均無力掩護(hù)。

顫巍巍地撕下了一張水費(fèi)單，

在尋找生活的路徑上一退再退，

再無任何險峻的東西。

人間煙火正旺時，他內(nèi)心低徊，

撫摸著五個房本的虛空，

又像是五個房本對著他，

無力扶起一間為秋風(fēng)所破的茅屋，

報復(fù)他幾十年來的歷歷慳吝。

?四 月

寫四月的人很多，

但四月變了。

以前的四月銀杏高大正直，愛自由。

現(xiàn)在的銀杏落得那么低，歡娛花園，

像是專門用來拜謝旁觀者。

以前的國槐活得像石頭，

只解語內(nèi)心深處的鐵骨。

現(xiàn)在的四月，小溪躡手躡腳，

像客串的清水，欠了太多高遠(yuǎn)的事物，

比如石頭和懸崖。

而蔚藍(lán)只依偎山巒，只聽神的啟示，

對人間的過問，則帶著灰白色的弱視

和憐憫。

平 靜

她有純粹的寬容之心。

一杯水無須沉淀了才去喝。

對落上一粒灰塵的鐘表能做到

內(nèi)心擦拭，而表面平靜。

薄虛的問候發(fā)來，

與一筆無危害的債務(wù)相仿，

她會選擇世俗的圖片來償還。

真心懺悔過自己的過失，

但不跪地禱告。一把扇子能搖醒的

不請求神來寬恕。

她平靜得像參悟了世道人心，

且越平靜看到的就越多，

這多么不好。

卡通圖案的床單

可惜了，朵拉、小丸子、凱蒂貓，

曾被隔壁的孩子抱過、背過，

交換過……

有時卻鋪在了一張病床上。

她們唱歌，玩耍，做游戲，

那個渴望被愛的病人在蕭瑟中

像真切地獲得了熱鬧的迎合。

他努力地除去汗?jié)n和藥味，

無限的傷感在于不能以健康的方式

與床單保持著干凈的對稱。

青 瓦

雨，打在青瓦上。

先洗干凈，再戒往事，戒異想。

青瓦在高處默記，

“唯有孤獨(dú)恒常如新”

像一句陋室的名語

撐住了那些將要歪倒的舊時光。

雨過后，瓦縫草和蒼苔瘋長，

斑駁的風(fēng)向西。曾經(jīng)的過客們

拄著拐杖，已經(jīng)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