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高 珠江水長

黃天驥

每當學校有重要集會和校友聚會時，老師和同學都會齊唱《中山大學校歌》，有些還會在衣襟上別上?；铡＿@?；眨€會在學校的證書或獎狀上出現(xiàn)。

校歌和校徽，是一個學校精神和傳統(tǒng)的集中體現(xiàn)，是學校辦學理念的概括，是師生們對學習家園的認同，它凝聚著師生對母校摯愛的感情。因此，每當我們高唱校歌時，總會豪情滿懷：畢業(yè)離校的校友，唱起校歌，往往會熱淚盈眶，想起在校園里度過的青春歲月，想起孫中山先生所題的校訓(xùn)，想起圍著惺亭的杜鵑花，想起柯麟院長“醫(yī)病醫(yī)身醫(yī)生，救人救國救世”的格言，想起第一次拿起柳葉刀，想起珠海校區(qū)那長得嚇人的教學樓……于是，我們會輕輕撫摩別在襟前的?；?，感受到母校留在心頭上的溫暖。

1952年，我考進中山大學中文系學習，1956年畢業(yè)留校任教，長期工作、生活在校園里。幾十年來，目睹母校在不同時期的發(fā)展和變化，作為文科教師，也有幸參與和見證母校的一些文化建設(shè)工作。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但許多事情，特別是參與校歌、?；招薷牡戎卮笪幕顒拥倪^程，依然歷歷在目。

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前，老中山大學是有一首校歌的。這校歌，在1924年中山大學成立時產(chǎn)生，它由第一任校長鄒魯作詞，由音樂教育家陳洪譜曲。

陳洪生于1907年，和著名音樂家馬思聰同是廣東海豐人，他們還一起在廣州創(chuàng)立音樂學校。原中山大學的校歌，正是陳洪在赴西歐音樂學院深造前，應(yīng)中山大學之邀譜成的作品?？谷諔?zhàn)爭期間，他譜寫過許多抗戰(zhàn)歌曲;新中國成立后，還譜寫過《教師頌》《春風桃李》等作品，以及創(chuàng)作、翻譯過大量有關(guān)音樂理論的論著，被公認為我國高等音樂教育的開拓者。他曾任南京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院長，2002年逝世。由于他長期居住于華東，廣東人對這位老鄉(xiāng)反而不太熟悉，更不知道他在早年，就為華南的最高學府中山大學譜寫了一首被莘莘學子傳唱的校歌。

從1949年到1980年代初的三十多年里，高等院校師生集會時，唱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國際歌》，其中“文革”期間，就唱《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老實說，那時根本沒有唱奏校歌的念頭，我也不知道原來有過中山大學的校歌。直到1984年，為慶祝60周年校慶，學校在英東體育中心東南邊的足球場舉行大型晚會，組織了800名師生的合唱團，還邀請了作為當年國慶節(jié)天安門廣場前九個樂隊方陣之一的羅浮山某駐軍的銅管樂隊前來伴奏。樂隊原來的指揮認為，堂堂大學的合唱團沒有自己的指揮不太合適，學校有關(guān)方面知道我常在校、系合唱隊中擔任指揮，便讓我上陣。當軍樂隊的指揮演奏過師生入場式的歡迎曲和國歌后，便把指揮棒交給了我，我指揮的800人大型合唱作為壓軸演出，唱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和《歌唱祖國》，氣勢雖然磅礴，但畢竟不是中山大學校歌，甚至還未意識到要唱校歌的問題。

在1986年9月左右，原嶺南大學的校友從世界各地趕來廣州，在康樂園的梁銶琚堂舉行隆重的校友大會。1952年院系調(diào)整時，新的中山大學是原在廣州石牌校區(qū)的老中山大學文理科與原在康樂園嶺南大學的文理科合并而成，校址就設(shè)在原屬嶺南大學的康樂園。因此，當嶺南大學老校友回康樂園舉行校友大會時，中山大學的校、系領(lǐng)導(dǎo)便作為嘉賓被邀請參加，當時我作為中文系主任，也很榮幸地應(yīng)邀赴會。

那天下午四時左右，當我們這些嘉賓在梁銶琚堂前面幾排就座時，我回頭一看，背后幾排的座位卻是空著的。正覺奇怪間，忽然梁銶琚堂后邊的兩扇大門一下子打開，只見嶺南大學一百多名的校友一個跟著一個列隊進場。他們襟前別著嶺南大學?；眨e著紅灰色的嶺南大學校旗，并且各級各班又舉起繡著不同顏色圖案的“社旗”，齊步走到舞臺前面。隊伍中還不少是七八十歲甚至是九十歲的老校友，一個個氣宇軒昂、精神抖擻。

大會開始，全體起立，在奏唱國歌后，全體嶺南大學校友便高唱嶺南大學的校歌：

平原廣闊，瞭近目前，江水流其間。

群邱遠繞，恒為障護，奮前莫畏難。

母校屹立，風波不搖，佳氣承遠方。

……

讓我們震驚的是，嶺南大學校友一個個放聲歌唱，不少人還眼含熱淚。嶺南大學校友愛校的真摯情懷和校歌產(chǎn)生不可思議的凝聚力量，讓我們心靈震撼，感動不已。

會后，我們幾位系主任，像吳茲潛、黃進、陳勝粦等多位教授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都佩服嶺南大學校友對母校的深情，尤其懂得了唱校歌的重大作用，懂得校歌、校徽所產(chǎn)生的凝聚力。有人問，原來的中山大學有過校歌嗎？這一下我們都愣住了，因為當時絕大部分的校領(lǐng)導(dǎo)和系主任，多是在1949年以后才畢業(yè)的，都不知道過去是否有過中山大學校歌。我瞥見黃煥秋老校長正陪著客人走了過來，便一個箭步走到他面前向他請教。煥秋老校長是老中山大學的學生，他說老中山大學原來是有校歌的。第二天，我出于好奇跑到圖書館找尋有關(guān)資料，果然發(fā)現(xiàn)了鄒魯撰詞、陳洪譜曲的《中山大學校歌》。當時，看了就看了，只作為增加自己對校史的知識而已，并沒有繼續(xù)想下去。

在這一段時間，學校的中層干部，包括仍留在新中山大學工作的原嶺南大學師友，也常提及嶺南大學的校歌。到1988年，中山大學嶺南學院成立，學院的院歌，用的就是《嶺南大學校歌》。這一來，如何創(chuàng)作中山大學的校歌、制定?；?，便逐漸被提到日程上來。

1991年，曾漢民教授接任中山大學校長。為籌備1994年校慶70周年紀念活動，學校領(lǐng)導(dǎo)決定制定中山大學校歌、校徽、校旗，以及研究校訓(xùn)的安置地點。為此，學校在1993年秋天組織了幾位了解中山大學的老教授開會，研究如何處理上述幾項事宜。

記得那時天氣尚暖，有一天，我忽然接到校長辦公室的通知，要我上午九時到英東體育館的貴賓室開會。當時，我還不曉得體育館還有貴賓室，找了半天，原來它設(shè)在體育館側(cè)小樓的樓上。進門一看，與會者都到了。在座的有劉嶸教授、夏書章教授、何肇發(fā)教授、王宗炎教授、李錦全教授、校長辦公室黃淑偉主任，加上我一共七人。教授中，除比我大幾歲、常被我戲稱為“李錦記”的李錦全師兄外，其他幾位全是老中山大學的文科老教授，也全是我的老師輩，劉嶸、夏書章兩位教授還各給我上過一個學期的課哩！我趕緊坐下，回頭一看，原來還有校辦副主任張文彪在一旁幫助張羅。

會議由黃淑偉主持，他簡略介紹了校長的想法，然后請教授們發(fā)表意見。由于有了思想準備，大家也暢所欲言。

關(guān)于校訓(xùn)的問題，比較容易解決。有老師說，孫中山所題的校訓(xùn)，語出《禮記》，原句是“博學之，審問之……”幾句都有“之”字，有些兄弟院校，便采用《禮記》原句為校訓(xùn)。但我們一致認為，中山先生當時只寫了十個字，都不帶“之”字，不必更動。大家又決定，現(xiàn)在學校以南校門為正門（不同于嶺南大學以北門為正門），因此，校訓(xùn)應(yīng)安排在懷士堂后面朝著南門方向的地方;校訓(xùn)也應(yīng)按中山先生手跡復(fù)制，只作少許潤飾?？墒?，當交由某書法家摹寫時，他卻加進自己的一些筆意，這反顯不出原來手跡的蒼勁。

關(guān)于校旗，問題也比較簡單。當時，許多兄弟院校的校旗，多是白底紅字或黑字。但大家認為，康樂園的綠樹草坪，最有特色。于是，大家一致決定以綠色來書寫校名。

對?；盏挠懻?，倒費些斟酌。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各院校師生都是要佩戴?；盏?，師生們都以佩戴?；諡闃s。當時的?；找捕际情L方形的小牌牌，寫上校名，簡單得很。中山大學學生所用的?；?，白底紅字，而教師職工的?；?，則是紅底白字，字跡則均用“仿毛體”。記得我在考上大學時，胸前戴上白色的?；照袚u過市，得意得很，生怕路人不知道我是中山大學的學生，覺得他們也似乎帶著羨慕的目光瞥看我胸前的小牌牌。等到畢業(yè)后留校當助教，換上了紅牌牌，又自覺多了幾分莊重感。不過到了“文革”時期，知識分子被視為“臭老九”，戴上了?；辗从X低人一等，這時，師生們都沒有戴?；樟恕５鹊酱虻沽恕八娜藥汀?，知識分子揚眉吐氣，有人又重新佩戴?；铡２贿^過了一段時間，不知是什么原因，佩戴校徽者越來越少，唯有我們最尊敬的老校長黃煥秋教授，一直把?；沾髟谛厍?。

在紀念校慶70周年校領(lǐng)導(dǎo)決定制定?；盏臅r候，采取什么方案呢？與會的老教授展開了討論，大家都認為?；諔?yīng)有自己學校的特色：中山大學已經(jīng)有了七十年的歷史，應(yīng)該重點突出我校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經(jīng)過研究，大家認為校徽以圓形為宜，應(yīng)把最早校址即老中山大學的發(fā)源地“大鐘樓”（在今廣州市文明路）作為?；請D案的主體部分，至于如何設(shè)計、繪圖，就委托團委青年美術(shù)家姚友毅老師負責。

姚老師很有才華，他在圓形校徽中央部分繪上海棠形花瓣圖案，而在花瓣中心畫上了“大鐘樓”的輪廓，下方有“1924”四字，說明中山大學成立的時間;樓的左右兩側(cè)下方，又各有兩片綠葉，象征現(xiàn)在的中山大學校園，是在康樂園綠樹環(huán)抱之中;圓形?；盏膬?nèi)側(cè)，分別以中文、英文寫上校名。

記得姚老師在初稿繪成后，到我家征求我的意見。我一看，非常高興，覺得他很能領(lǐng)會老師們的意圖，特別很欣賞他采用海棠花形的圖案。因為在廣州市，老傳統(tǒng)的房屋設(shè)計，多采用這海棠式圖案的“滿洲窗”;從窗口望過去，“中山樓”矗立，很具地方特色。當時，我也提出一些想法，比如，可以減少“大鐘樓”下邊小門;把兩側(cè)的綠葉加寬，葉的底部向樓下長廊的橫線靠攏，把“中山樓”圖形的垂直線和底部長廊的橫線有意識地與兩側(cè)的綠葉連接起來，讓人感覺到整個圖案寄寓著“中山”兩字的字形，似乎更具意趣。這些意見，提供給姚老師，請他參考。

那天的會議，當議論到校歌的修改時，就麻煩大了。在座的老教授和錦全兄，全都唱過民國時代的中山大學校歌，而我則是1952年才考進中山大學的，雖然看過一些資料，也約略知道歌詞的內(nèi)容，卻未認真唱過。記得當黃淑偉主任提出校歌應(yīng)該怎樣修改時，貴賓室一下子靜了下來，老師們顯然都在思考，或者低聲地交頭接耳。

過了一會兒，大家都覺得，原校歌的曲譜應(yīng)該保留，但歌詞非改不可。至于怎樣改，雖然你一言，我一語，但覺得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知以什么作為新校歌詞的主題為宜。我也左思右想，無計可施。

就在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夏書章老師忽然提出：“就把校訓(xùn)放進去如何？”大家一聽，豁然開朗，都認為這最合適不過。于是，劉嶸老師便說：“主題確定了，至于怎樣修改，由天驥執(zhí)筆?！蔽覜]有思想準備，一時作聲不得。何肇發(fā)老師覺得我有些猶豫，就來湊熱鬧地說：“你會指揮唱歌，會寫詩詞，就你最合適?！蔽疫€未回應(yīng)，夏書章老師站起來說：“校訓(xùn)放進校歌，由天驥負責執(zhí)筆，就這樣定了！”劉嶸、夏書章兩位老師，都是前任副校長，他們一錘定音，我只能遵命。劉嶸老師叫我寫好后就直接交給黃淑偉，由他報送曾漢民校長定奪就行。

這議題確定了，會議便宣布結(jié)束。

過了兩天，我在心境稍為平靜的時候，便遵照大家議定修改校歌的方案，一個人躲在書房里開始思考，并把民國時代的原校歌找來，仔細閱讀。它原來的歌詞是：

白云山高，珠江水長，吾校矗立，蔚為國光。

國父手創(chuàng)，遺澤余芳，三民主義，義行四方。

民國基礎(chǔ)，大同梯航。莘莘學子，濟濟一堂。

學以致用，不息自強，發(fā)揚光大，貫徹主張。

懿歟勉旃，勿墮勿忘。

我知道，作曲家一般是按詞作曲的。如果要揣摩一首歌曲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時，反過來首先研究樂曲的旋律和節(jié)奏是很有幫助的。因此，我先把原校歌的曲哼唱了幾次，注意到它的主旋律多是在一個小節(jié)中，以一拍和一個音符譜唱一個字，而且主旋律出現(xiàn)的樂句音高沒有超過八度，這說明作曲者了解到作詞者希望校歌要表現(xiàn)出莊重而明朗的情調(diào)。我又想到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初期，團體性的歌曲多有類似的寫法，它是那一個時代精神的體現(xiàn);直到抗日戰(zhàn)爭時期，歌曲才出現(xiàn)激烈變化的旋律和快促的節(jié)奏。

當對原校歌的風格有所了解后，我便進一步研究鄒魯校長作詞的構(gòu)思。很清楚，這是一首四言詩，詩中首先表達對孫中山先生創(chuàng)建中山大學的敬意;接著，歌詞的主體則是歌頌孫中山“三民主義”學說;最后強調(diào)學生要學習、執(zhí)行并把“三民主義”的精神發(fā)揚光大。這歌詞，政治性很強，它是符合那一個時代政治需要的產(chǎn)物。

在社會主義時代，中山大學的校歌，自然需要符合新的時代需要。作為社會主義的大學，以孫中山題寫的校訓(xùn)作為校歌的主體，既呼應(yīng)孫中山的思想，也更符合作為高等院校需要肩負教書育人、注重德才兼?zhèn)涞娜蝿?wù)，因此，以孫中山先生題寫的校訓(xùn)作為我校校歌的主體思想，這非常合適。至于歌詞結(jié)構(gòu)，可以參考鄒魯校長的安排，進一步提高。

首先，原校歌的前四句，即第一樂句完全不用改動，這很好辦。但是，在第五句“國父手創(chuàng)”如何修改，我有些躊躇了。當然，把孫中山先生稱為“國父”，是國民政府時代的提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把歌詞中“國父”一詞改為“中山”，是合適的。但是，原詞作“手創(chuàng)”，卻不如改為“首創(chuàng)”為好，因為這既更符合歷史事實，也已包含了中山先生親手建立的意味，加上“手”與“首”同音，因此，我決定把“國父手創(chuàng)”改為“中山首創(chuàng)”。

記得當時在哼唱這句時，忽然又有些疑慮了。按照作曲的原則，這一小節(jié)的旋律是|511.2|，而在普通話，“國”是陽平聲，“父”是去聲，這詞組的聲調(diào)是從上往下降，但當唱這句時，“國父”一詞，樂音反而是由下往上升。我想，陳洪先生總不會不考慮曲與詞聲調(diào)匹配的問題吧。如果我們改為“中山”，按普通話來讀，“中山”兩字都是響亮的陰平聲，和曲譜更不配合。當時，我曾想過是否陳先生有所疏忽了？后來再細看伴奏譜，才恍然大悟，原來陳先生使用了3和高音1的和聲，這就把“國父”兩字語音和樂首的不匹配中和了，那么，我把這詞改為“中山”，在語音設(shè)置上，唱起來也不成問題。

從作為原校歌主體思想的第五句開始，以下幾句是我們必須修改的。我們決定把校訓(xùn)作為校歌的主題，在主旋律發(fā)展的這一位置上切入最為合適。但是，問題來了。我一看原歌詞，它以四言詩的形式寫成，需要隔句押韻，押的同是平水韻的“七陽”部。這一來，當把校訓(xùn)作為歌詞，歌曲的第八小節(jié)也必須押韻。但是，如果按曲譜寫進校訓(xùn)，第七小節(jié)為“博學審問”，第八小節(jié)接著把歌詞寫為“慎思明辨”，那是不行的，因為“辨”字是仄聲，不與平聲的“七陽”韻相押，唱起來很不舒服，而且，第八小節(jié)剛好是這樂句的結(jié)束，作曲者也用了兩拍讓它的節(jié)奏延長，表示語氣告一段落，如果我在這里不采用能押上韻的字，就顯得十分別扭。

如何解決這難題？想來想去，唯一辦法，只能在“慎思”兩字的后面，搭配和它意思有所聯(lián)系而且又是押韻的詞語。最初，我想用“慎思勿妄”，這“妄”的好懂，但一想，也不妥，因為《禮記》的“審問”一詞已經(jīng)有了要求以審視、詢問的目光和要有敢于懷疑的意思，如用“勿妄”，容易讓人理解為不敢獨立思考，這更不妥。而且，“勿”字發(fā)音雙唇撮合，唱起來也不容易。再三思量，實在無計可施，只好放下。一看時鐘，已近下午五點，我便索性騎上自行車直奔游泳池。

游了兩三百米，被冷水泡過的頭腦忽然清醒，涌出了“不罔”一詞。我立刻靠在池邊想了想，“不罔”是不被蒙蔽的意思，雖然它在現(xiàn)代漢語中較少出現(xiàn)，但校歌的歌詞屬淺近的文言文，出現(xiàn)個別比較生僻的辭藻，也是容許的。而且“不”字雖是雙唇閉合后的不送氣音，卻容易唱出;“罔”字屬上聲，在詩詞韻中，與“七陽”韻可以通押，這就解決了在第八小節(jié)需要押韻的問題。再一想，不罔，不受蒙蔽，與下文即出現(xiàn)的“明辨”一詞有所聯(lián)系;由“不罔”過渡到第九小節(jié)，雖略嫌重復(fù)，卻也較自然。這時，我立刻爬出泳池，趕緊回家把“慎思不罔”寫定。

這難題解決了，下面就好辦了。緊接在敘列校訓(xùn)的詞語之后，便應(yīng)總括中山先生題寫校訓(xùn)的意義，那就是要求學生都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于是“為國棟梁”一句，順勢而出，這比鄒魯校長泛談“三民主義”的意義，更符合大學各個學科需要培養(yǎng)各類精英人才的目標。有了這一句，下面“莘莘學子，濟濟一堂。學以致用，不息自強。發(fā)揚光大，貫徹主張”等六句，都可按原詞不動。由于我在前面寫了中大校訓(xùn)，寫了要牢記校訓(xùn)的目的在于“為國棟梁”，那么所謂“發(fā)揚光大，貫徹主張”的意義，就不同于鄒魯所寫歌詞的性質(zhì)，而是具有另外一種思想內(nèi)涵。

原校歌的最后兩句，則是非改不可的。鄒魯校長所寫的“懿歟勉旃”一句，屬一般性的贊美詞，是“美好啊，努力啊”的意思?！皻e”和“旃”（音zhān，同焉）都是古漢語的語助詞。這一句，詞義泛泛，深奧生僻。在20世紀，團體性的歌詞往往有使用古漢語來“掉書袋”以示作詞者學問高深的習慣，現(xiàn)代人唱起來則會莫名其妙。而且，這樂句采用|543.2|逐步下行的旋律，也具有展現(xiàn)全曲即將完滿結(jié)束的意味。因此，我覺得，這與之相應(yīng)的歌詞，應(yīng)該明確而鮮明地突出中山大學師生恪守校訓(xùn)的意義。

在“文革”以后，我國人民一直響亮地提出“振興中華”的口號，這是時代精神的最強音。想到這里，我毫不猶豫就寫上“振興中華，永志勿忘”作為校歌的結(jié)句。于是，新校歌與原校歌的意義，也就完全不同。它全文成為：

白云山高，珠江水長，吾校矗立，蔚為國光。

中山首創(chuàng)，遺澤余芳，博愛審問，慎思不罔。

明辨篤行，為國棟梁。莘莘學子，濟濟一堂。

學以致用，不息自強。發(fā)揚光大，貫徹主張，

振興中華，永志勿忘。

修改完畢，我把新校歌反復(fù)唱了幾次，覺得歌詞與旋律結(jié)合沒有問題，把校訓(xùn)寫了進去，更符合作為高等學府的性質(zhì);歌詞結(jié)構(gòu)的安排，也比原來更為貼切，更具層次感。這才長吁一口氣，放下了筆桿，頓覺滿懷舒暢。一看時鐘，已是晩上九點。記得那天，我也忘了吃晚飯，卻沒有一絲餓意?；叵肫饋?，也真有趣。在校歌歌詞中，我只更改了幾句幾字，卻費了大半天工夫，才能落實集體討論的成果。那是由于校歌意義重大，牽一發(fā)會動全身，不能不反復(fù)推敲，慎之又慎。

又過了兩三天，我等自己的情緒冷卻了，把新的校歌連詞帶曲再哼幾遍，這才正式交給黃淑偉，算是完成了老師們交付執(zhí)筆修改的任務(wù)。不久，經(jīng)校領(lǐng)導(dǎo)批準，新的中山大學校歌宣布誕生。

中山大學的文化傳統(tǒng)，是一代又一代的師生共同積累傳承，從而形成了作為百年名校的特色。在校黨委的領(lǐng)導(dǎo)下，我有幸參與有助于學校精神文明建設(shè)的工作，這是很有意義并且值得回憶的事。

責任編輯：楊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