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的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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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先生是江蘇人，離開我們已經四年多了?，F(xiàn)在公共語境下的周有光先生，最大的關鍵詞是他的健康長壽，而他在經濟學、語言學、文字學、文化學等方面的巨大貢獻，往往就簡化成了一句“現(xiàn)代漢語拼音之父”。他1906 年1 月13 日誕生，2017 年1 月14 日仙逝，整整112 歲加一天。直至臨終，他也沒有什么嚴重的基礎性疾病。

周有光的長壽有沒有什么秘訣呢？甚至連醫(yī)生也這樣問他。他聽了哈哈大笑，說你是醫(yī)生，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筆者也問過他，他說了兩句話：“我母親九十多歲的時候，頭上還沒有白頭發(fā)。現(xiàn)在科學發(fā)達了，我胃口不好，醫(yī)生說牙齒壞了拔掉就好；我眼睛不好，醫(yī)生說給你換個晶體就好。”對此，我的理解是，健康長壽，遺傳基因很重要，醫(yī)療衛(wèi)生科技進步更關鍵。他的父親周企言（1868-1937）在抗戰(zhàn)逃亡途中拔牙受到感染，不幸病故，享年70 歲，不算非正常死亡，也不算正常死亡，可以說成死于非“命”，或者說死于醫(yī)療條件。而他說母親徐雯“96 歲去世，去世前她仍然是頭發(fā)烏黑，耳朵不聾、眼睛不花”。

相比遺傳基因及醫(yī)學進步，日常生活中的心態(tài)性格對人的長壽影響更大。周有光常說，他母親有句口頭禪“船到橋頭自然直”，對他影響終身。只是母親的口頭禪在他這兒化為了“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人是鐵、飯是鋼，飲食營養(yǎng)也很關鍵。但什么是有營養(yǎng)的飲食呢？周先生對此有精辟言論與感懷。他以自己早年曾任銀行家的“豐衣足食、花天酒地”的經歷說：“許多人不是餓死的，而是吃死的。我從不吃什么補品！”我?guī)状伟菰L他，都特別留意他的飲食營養(yǎng)，甚至去他家廚房探看考察。有一次我揭開鍋蓋，看鍋里煮了一鍋土豆。他說，自己一輩子最愛吃的還是青菜、豆腐、牛奶、雞蛋。

我覺得他一生用腦、一生忙碌，更為緊要。我每次去拜訪他，都是在他九平方米的小房間。他說，年紀大了，耳朵也不太好，小房間好，聚氣也聚音。他每天端坐在小書桌前十多個小時，身后的幾個小書架整整齊齊擺放了一些工具書，左手邊的暖氣片上，擺放的是他天天看的書，過一段時間就讓保姆換一批書。

周先生一輩子珍惜時間。即使是百歲之后，也仍然惜時如金。一次常州家鄉(xiāng)一位學者來到北京約好拜訪他，因交通擁堵，到的時間比預約的晚了一會兒，周先生見面第一句話就是：“你今天遲到了，我停了上午打字的工作，專門在等你?！倍幸淮挝液屯氯グ菰L他，比事先約好的時間早了一些。一進他的家門，就聽到北邊小房間傳來他的聲音：“完蛋了、完蛋了，助聽器電池不靈了?？烊ベI電池?！碑敃r保姆小田一個人在家，我便提出讓我同事馬上去買，他說好的好的，馬上告訴我們下樓怎么出小區(qū)，怎么過馬路，何處有個助聽器專賣店，購買什么型號的電池。果然，短短幾分鐘新電池就買來了。周先生熟練地裝卸電池，調試聲音。過一會他拍拍雙耳，說，現(xiàn)在好了，你們今天來早了，我還沒有準備好。其實只是他不知原來電池耗盡而家里沒有備用電池而已，我們談話的內容他早已經準備了，接下來我們一口氣談了兩個半小時，那一年他108 歲。

周先生年過百歲后，曾經多次對別人說：“這是上帝把我給忘了，不叫我回去?！闭{侃中不乏曠達，通透中不乏輕松，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仍熱愛生命，相信科學，身體一有不適就積極主動求醫(yī)。2013 年8 月的一次拜訪中，我向他提起常州名人錢名山，錢名山與周有光父親周企言是老朋友。他熟悉錢名山，我告知他不久前其孫錢璱之去世了，他問：“錢璱之我也認識的，他應該年紀不大，怎么去世了？”我說錢璱之享年87 歲，也沒有什么病，就是貧血，但不愿意去醫(yī)院，據(jù)說一輩子沒有看過病，連體檢都沒有過一次。周有光說，這個不好，有病就要去看，一輩子不去醫(yī)院，又不是不能破的什么紀錄。

周有光渴望活著，到了晚年，更是特別渴望與人分享他對世事的通透看法與睿智想法。晚年的他，只要身體允許，只要有預約，來者不拒。我有限的幾次拜訪，保姆總是先拿出一本厚厚的會客登記本，讓我簽寫下姓名、單位、聯(lián)系方式等等。我注意到前來拜訪的人五花八門三教九流，也有僅僅就是來合影簽名的。我就曾經陪同過一名天津的盲人去拜訪過，還陪同一名收藏家給周有光送當年他夫人做封面女郎的1930 年前后出版的一本畫報。

葛劍雄曾經就周有光長壽一事說過這樣一段話：“天之降大任于斯人，必予以優(yōu)秀遺傳基因，使之健康長壽，智力超常；須自幼接受良好而全面的教育，使之具備全面優(yōu)良素質，掌握古今中外知識；給予歷史機遇，既使其歷盡艱辛，又獲得發(fā)揮其智慧才能的機會。更重要的是，本人在大徹大悟之后，能奉獻于民眾、國家和全人類。古往今來多少偉人天才，具備這四方面條件者罕見記載。而周先生不僅具備，還創(chuàng)造了新的紀錄?！敝芟壬】蹈邏鄱暙I高產，一生求真而天真渾成，他確實是20世紀非常幸運的人，極其難得的人，他立功立德立言，他愛民愛國愛人類，真是“有光一生、一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