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弟
在從小困擾我們的無數(shù)問題里,有一個問題始終難以解決:為什么豬八戒挑擔(dān)走了十萬八千里,還是沒有瘦下來?唐僧師徒一路上吃的都是齋飯,再加上十幾年如一日的運動量,豬八戒也該瘦了吧。
然而在原著中,唐僧師徒的飲食未必像我們以為的那樣清淡。他們的齋飯中最顯眼的一樣,是一種跟僧人禁欲“人設(shè)”大相徑庭的東西——甜食。取經(jīng)路上,他們師徒四人多次攝入糖分。
在朱紫國,國王大擺筵宴答謝師徒四人,菜單除了“瓊膏酥酪”,還有“斗糖龍纏列獅仙,餅錠拖爐擺鳳侶”,外加“幾樣香湯餅,數(shù)次透酥糖”……給唐僧師徒吃的素食,一大部分是甜的。
這不是偶然現(xiàn)象?!段饔斡洝返谄呤呕?,孫悟空怒打假國丈,國王的答謝宴是:“看盤高果砌樓臺,龍纏斗糖擺走獸。鴛鴦錠,獅仙糖,似模似樣……棗兒柿餅味甘甜,松子葡萄香膩酒。幾般蜜食,數(shù)品蒸酥。油札糖澆,花團錦砌?!?/p>
照這個吃法,大概師徒四人的血糖含量都有點兒危險。
然而,全書除了他們,幾乎沒有幾個人吃甜食。
神仙里,修為很高的鎮(zhèn)元大仙,日常待客的飯食竟然是咸菜。如果說神仙不貪人間口腹之欲,那么凡人呢?唐僧師徒一路上遇到的大戶人家,總該吃得起甜食吧。可在他們的殷勤款待里,很少見到點心:通天河陳家的款待,是“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飯、米飯、閑食、粉湯”;寇員外給唐僧師徒擺席,除了菜品種類多點,主食也不過是“素湯米飯,蒸卷饅頭”。
全書只有唐僧師徒吃甜食,顯然不是隨便寫寫的巧合。第十二回,唐僧所在的長安化生寺舉辦水陸大會,也有“時新果品砌朱盤,奇樣糖酥堆彩案”。除了招待唐僧師徒,甜食大量出現(xiàn)的唯一場合,是在禮佛的時候。
在《西游記》的世界觀里,甜食是一種有宗教象征意義的高級食品,而能夠且懂得享用甜食的,除了唐僧師徒,只有佛。
由此,我們可以大膽猜測:唐僧師徒愛吃甜食,其實是作者刻意埋下的伏筆。在故事線還沒走到“取得真經(jīng),修成正果”之前,作者一直通過飲食描寫,向我們暗示這個結(jié)局:只有唐僧師徒能吃佛祖配享的食物,說明他們是“天選之子”,從故事一開始,就注定成佛。
把甜食和佛教聯(lián)系在一起,也有現(xiàn)實生活依據(jù)——在中國的佛教活動中,以甜食供佛,本就是歷代傳承的風(fēng)尚。
后秦弗若多羅與鳩摩羅什所譯《十誦律》記載:“佛在王舍城竹園中。諸居士辦種種帶缽那:胡麻歡喜丸、石蜜歡喜丸、蜜歡喜丸、舍俱梨餅……”
西域人民對糖、奶、蜜等甜食的愛好,隨著宗教傳入中國,讓甜蜜成為中國人對神域極樂的想象象征。曾經(jīng)的奶食“醍醐餅”,在唐朝后發(fā)展成佛教禪食點心。藏傳佛教的供品,則有青稞面加奶油和糖做成的“食子”和糖果。
過去油和糖的“奢侈品”屬性,連同與宗教聯(lián)系的神秘感,構(gòu)成了中國人對甜食的一種獨特向往。這一切,甚至延伸到中國人的一切信仰供奉:祭灶要用糖瓜、關(guān)東糖,在凡人的想象里,灶王爺也是個饞嘴的老神仙;老北京人用月餅祭祖,哪怕“自來紅”“自來白”里的冰糖坨子都硌牙,也始終不改;滿族人祭祖的水果,也一定是經(jīng)過蜜漬的。
人類無從想象,遠在天邊的神佛究竟愛吃什么,只好用自己想象中最好吃的東西來敬奉。于是,高不可攀的神佛,也像人類一樣饞糖吃。《西游記》的作者,不論他真正生活在何時何地,最終把這種接近現(xiàn)實生活的飲食習(xí)慣,寫進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小說里。
(張秋偉摘自微信公眾號“福桃九分飽”,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