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組詩）

文西

媽媽

她有洗不完的衣服

陽光的味道比洗衣液香

漂亮的綠裙子藏在箱子里

她愛吃肉

曬樅菌和筍子

等到冬天拿來燉雞

她摘黃瓜、桃子、無花果、番茄

把蘋果、甜瓜、西瓜、香蕉、葡萄裝滿冰箱

切塊，加牛奶，做沙拉和冰棒

她種了很多花

芍藥死了又活

紫薇今年剛開

從重慶帶回來的兩色金雞菊

比屋頂更高

三老太

石頭在陽光下閃耀

鵝卵石、青石、沙石、玉石

三老太用石頭修水庫，到過小何寨、米溪溝、帕洞、長譚河

那是半個世紀前的事，“你為什么不在城里住了？”有人問她

“在城里住了十幾年，還是想回來?！彼f

大兒子去了山東，二兒子住洋房，三兒子和四兒子事業(yè)成功

前不久二兒媳得了膽囊癌，醫(yī)生和親人無能為力

“沒辦法，聽天由命?！彼龘u搖頭說

她穿過石子路去溪畔看茄子花，給老豇豆拔草

傍晚，從茅草叢的木箱里帶回來一罐蜂蜜

虎斑頸槽蛇在屋檐下爬行，昆蟲撲動翅膀，青蛙在叫

她在數(shù)還有多少個夏季

金蓮

金蓮丈夫死了，從此鐵匠鋪長滿荒草

原來的小廚房也拆了，種上甜玉米、南瓜、番茄

剩下一棟小木屋，縫葉鶯在閣樓上筑巢

她笑起來和母雞一樣“咯咯咯”

雞蛋寄給嫁去四川的孫女和三個重孫女

瘦弱的小雞躲進竹林覓食

鄰居都說金蓮找了個老頭

老頭妻子死了很多年，天黑后

他悄悄來到小木屋，幫金蓮挑水、種菜、換燈泡、修電視

苦命的女人恨金蓮：“這么大年紀還找男人，不要臉?！?/p>

金蓮種了一棵花椒樹

在石縫里生根，樹干青綠，帶刺

鄰居摘花椒葉炒肉，炸黃雀肉

腹痛的巖松鼠偷嚼花椒籽

青貝奶奶

青貝奶奶有丈夫、兒子、孫子

有一個女人能有的全部

現(xiàn)在只剩下漏風的牙齒、銅手鐲、纏住額頭的青絲帕

她想坐一次火車，“這輩子沒有機會坐火車了?！彼f

我從遠方帶回來的東西讓她開心得像個小孩

美短貓、秋葵、釋加果、款式好看的高跟鞋

包括一個陌生人的婚姻故事

時間流過衰老的房子，在骨頭里竊竊私語

無止盡的八月里沒有事情會發(fā)生

她依然在早晨和傍晚做飯

小中奶奶

“養(yǎng)女莫嫁卡洞坪

背柴挑水累死人

挑水要上猛窠坪

砍柴要上爛母漆

走到路上摔一跤

只見背簍不見人”

小中奶奶愛唱土家歌

從童養(yǎng)媳唱到九十歲

也許還會唱很久

下雨的夜里

她在閣樓喝蘋果醋

脾氣暴躁的兒孫離開了

也許蜂巢還在房梁上轉(zhuǎn)動

也許一個男孩會爬上梯子

帶來一束鮮花

對她說：“唱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