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池塘到碩項湖

韓克波

從鄉(xiāng)下到縣城居住二十余年，我見證了多少池塘在城市建設(shè)與發(fā)展中消失，不曾在我心中留下記憶，唯有我家東邊田野里一個池塘的消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給我留下無奈和惋惜。

那個池塘大約有500平方米。每到春天，不太深的池水，清澈剔透，可以看到活潑的魚兒、光滑的石頭。一片碧綠的蒲葦，在和風(fēng)的吹拂下婆娑弄舞。池塘邊綠茸茸的草地上盛開著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清香撲鼻。幾株垂柳婀娜多姿，顯得脫俗飄逸，許多鳥兒在柳枝上跳來跳去，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叫聲。池塘外的一片綠色的麥苗，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一層綠色的絲綢鋪在大地上。

一般的池塘大都坐落在村前村后，為何這個池塘卻在平闊的田野里？它起源于何年何月？莫非也經(jīng)歷過秦霜漢雪、唐風(fēng)宋雨，有一段不尋常的故事嗎？我無從知曉，也未曾去考證。每每來到那池塘邊，總有一種空靈美妙古意盎然的感覺。那池塘就像一幅真畫圖，常常讓我產(chǎn)生作詩的沖動，即便寫不出詩來，也會想到謝靈運(yùn)《登池上樓》中的“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陶淵明《歸園田居》中的“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孟浩然《春曉》中的“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等大詩人的名句。在藍(lán)天白云下，我呼吸著花草樹叢中散發(fā)出來的一絲絲幽香,傾聽著大自然天籟之音，我似乎穿越歷史時空，踏入古代歲月中，感受古樸天然之美，體驗一種最純樸的心境。此時的我，無絲竹管弦也覺愉快，不焚香品茗也覺芳香，那生活的壓力和世間的煩憂全然拋卻九霄云外，只有一縷縷坦然與恬淡，霧一般升騰，氤氳我整個心海。

在我眼里，那池塘太美了，如果說大地是一塊美玉，那池塘就是這塊美玉上的紋理；如果說大地是一幅畫卷，那池塘就是這幅畫卷上的精靈；如果說大地是一本書，那池塘就是這本書中的美文；如果說大地是一個美人，那池塘就是這個美人的眼睛。

不承望，就這樣一個美麗的池塘，卻永遠(yuǎn)地消失了，我再也不會見到它。說不清楚在什么時候，這個池塘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的。記得我最后一次來到這個池塘?xí)r，池塘里已堆上了一堆堆渣土，田野已一片荒蕪，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明麗風(fēng)光，不見魚游鳥飛，花開蝶舞，蟲鳴苗長，一切像死了一般。

池塘去矣，嘆家邊風(fēng)景無多！從此，這個池塘給我留下不盡的思考。萬物皆有靈性、佛性、也有夢，與人一樣具有感情。是誰斷了蘆葦垂柳的夢，飛鳥游魚的情，讓我心情如此沉重！人活著總會有所憂，古人為月憂云，為書憂蠹，為花憂風(fēng)雨，為才子佳人憂薄命。而我憂什么呢？人類超常發(fā)展，無休止地開采地球，不斷地掠奪山林與田野，加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以致人類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在這幾十年間，不知有多少池塘從地球上消失啊，這莫非就是我所憂的嗎？這不是我所能憂慮的，我憂慮又有什么用呢？我的憂慮在于，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切不再回來了。千百年來，隨著歲月的流逝，也不知有多少美好的東西一去不復(fù)返，怎么能不讓人為之感念憂傷呢。此時此刻，不知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那些心系江山社稷的蕙質(zhì)蘭心的紅顏美人，她們的消逝多么令人悲痛和惋惜！為此，我曾南下金陵瞻仰李香君故居，北上青城拜謁昭君冢，西去靈璧憑吊虞姬墓。她們是萬花叢中的佼佼者，哪里會像美麗的云霞轉(zhuǎn)眼之間就無影無蹤，動聽的潺潺流水讓人聽過也就不再留戀呢？在漫長的歲月里，她們永遠(yuǎn)保留在人們心中的一隅。有時候，我一想到她們永別人寰，天各一方，就會喟然長嘆，那消失了的池塘算得了什么！

一種事物的消失，總會有新的事物誕生，“林?jǐn)嗌礁m(xù),洲盡江復(fù)開”。多少次，我?guī)е篮玫南Ｍ?，在家鄉(xiāng)這塊古老神圣的灌南大地上尋找新的風(fēng)景新的世界，在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心路后，終于發(fā)現(xiàn)它、并深深地了解它，進(jìn)而熱情地贊美它。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們前往碩項湖采風(fēng)，當(dāng)我走下車來，一個淼淼碧波的碩項湖頃刻間映入我的眼簾，我的視野一下子變得無限遼闊起來,湖岸邊遍布奇異的花草樹木,在波光粼粼的湖水映襯下，綻放著絢麗繽紛的色彩,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個奇妙的夢境般的世界，真是處處真境，物物真機(jī)。我不禁無限感慨：多美的碩項湖啊，你曾歷經(jīng)黯淡歲月，數(shù)百年滄桑，也只有今天才能再現(xiàn)你昔日的容姿。

面對美麗遼闊的碩項湖，我怎么還去留戀那些消逝了的池塘呢？我又怎么還去感嘆家邊風(fēng)景無多呢？我想，只要眉間不掛煩惱，口中不設(shè)雌黃，心里裝著山水，無論在桑梓故里還是在異域他鄉(xiāng)，都會有美麗的風(fēng)景伴隨著自己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