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眼者
古埃及人將黃金視為太陽的象征,黃金飾品一直承載著他們洶涌的熱情和贊美,在制作上,他們又以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精打細算,從貼金箔、寶石鑲嵌、金銀花絲等,諸多工藝領人類文明之先,甚至對后世西方的首飾設計產生過深遠的影響?;赝虐<皻v代黃金飾品,每一款都閃著迷人而深邃的光芒。
在古埃及人的信仰中,生與死沒有不可分割的界限,諸神、王朝和凡人的生命都在光明和黑暗之間循環(huán)。然而,就在這近乎宿命論的昏黃籠罩下,古埃及的藝術卻進發(fā)出了對太陽的無盡熱愛。
古埃及人以一種珍貴的金屬承載著這洶涌的熱情和贊美,那就是黃金。
在黃金這樁事情上,古埃及人自文明之初就不馬虎。巴勒莫的石刻史料提到:官員們“每年點數(shù)全國的黃金和耕地”。不過,開采加工技術以及金礦本身的性質都限制了產量,就為了這點金子有時還得和鄰居“打破頭”。開采出來的金子自然由法老們獨占,然后再有限地分配給眷屬和重臣們。有時候,法老們修造陵墓神廟時花費太大,以至于不得不依靠進口。著名的圖坦卡門法老的內棺就用了330公斤黃金,相當于四五個成年人的重量。而十八王朝時(公元前15世紀)古埃及每年進口的黃金(包括金銀合金)在500公斤以上(圖1)。
古王國,以金箔貼出金裝
早在古埃及古王國時期(公元前2687年一公元前2190年),古埃及人就把黃金和太陽聯(lián)系起來,法老們在登基時會為自己起一個“金荷魯斯名”。這里的“金”象征的就是永恒、太陽。
不過,因為黃金得來不易,古埃及人用起來也是“精打細算”。
在沒有大量進口黃金的年代,整器極為罕見。工匠們充分利用了黃金的延展性,將其制成金箔然后再加工?;蚓碜髦樽?,或錘牒上花紋,或覆于其他材料之上。自然,這些工藝做出來的成品中最常見的就是首飾了。古埃及人從文明之初就是偉大的藝術家和設計師,比如來自Nooo ed-Der第一王朝墓葬的一串串金蝸牛殼(圖2),在其他文明還在費勁打磨石頭、燒陶罐的時候,古埃及的首飾工匠們就想到了把金箔焊接成三維立體的“蝸牛殼”了。
金箔的強度決定了這一手法只能用于小飾品,而大件者則可以依靠貼金箔工藝。古王國時期的陪葬金飾中貼金箔工藝很常見,比如吉薩一處墓葬中出土的頭環(huán)(圖3),為青銅貼金箔。這個時候陪葬的首飾還略微有些“簡陋”。一位名為Rawer II的官員墓中陪葬了一件金質的臂環(huán),不過它實際上是一條兩端開孔的金帶,以繩子扎在手臂上。這些陪葬飾品或許都有生前對應的日常首飾,其中可能不乏純金制品,但因為黃金的珍貴導致其被后人熔化再造,很少保存下來。此外,古王國時期陪葬用的寬項飾有時也會貼上金箔,以符合它和太陽的關聯(lián)。
中王國,寶石鑲嵌繁復起來
如果說貼金箔是較為簡約的金工裝飾,那么,在步入中王國時期后,古埃及的黃金裝飾便變得繁復起來。中王國時期(公元前2061年一公元前1665年)是古埃及首飾藝術和金飾加工工藝的爆發(fā)期。實際上對西方首飾藝術史來說,這個時期都是舉足輕重的,很多后世的工藝和靈感手法都可以在這里找到淵源。比如“景泰藍”,即金屬掐絲嵌琺瑯工藝,是我國近代的傳統(tǒng)手藝。但作為這種工藝的老祖先——金屬嵌寶石工藝,卻在中王國首飾設計中玩得最“溜”。
這種工藝使用的不是燒制的琺瑯(玻璃釉)而是預先切割好的寶石片,因此對工匠的耐心和手法精準度要求極高。希特-哈索爾-由內特公主的金鑲寶石胸飾(圖4),使用了372片精細切割的紅玉髓、青金石、天河石和綠松石,用于填充金箔“背板”上的纖細空間。
胸飾也是中王國開始王室和貴族最重要的陪葬首飾之一。和寬項飾相比,它們又是另外一種華麗。如梅瑞瑞特公主的胸飾(圖5)則描繪了阿蒙內姆哈特三世法老毆打貝都因人(阿拉伯半島的游牧民)的場景。這些游牧民曾在古王國末期對法老的統(tǒng)治造成了巨大的困擾,懷恨在心的古埃及人即使在首飾上仍不忘記拿他們“撒氣”。
古埃及人喜歡紅配綠的大膽配色,不過這些大俗之色在黃金的調校下,結合細膩的造型,瞬間“高大上”起來(圖6)。透過他們,讓人可以直觀地去想象,幾千年前的那些古埃及王族曾是如何地金碧輝煌、如天神下凡。這些色彩更是被古埃及人賦予了各種神性或“魔法”力量——太陽賜予金色,紅色象征血液和生命力,藍色象征天空和大海,而綠色則象征復活和重生。
中王國時期的配色對整個西方的首飾設計有著深遠的影響。希臘、羅馬人的首飾上也常常可以看到金色襯托下的紅配綠撞色。而中王國首飾設計的另一大特色是動物、貝殼和圣書文字等大量元素的完美融合。金嵌寶、錘牒、鏨刻等多種技法組合運用,使這些元素渾然一體,或充滿了韻律感(圖7)。
新王國,小飾品更具生活情趣
新王國時期(尤其是十九王朝后)的工匠作了一些改進,手法更為細膩,首飾的體量也不再一味追求寬大,不過開始往“厚”里做文章。
拉美西斯二世陪葬的一件羊頭隼護身符(圖8),鑲嵌的寶石片更為細小,隼軀精悍了不少。最為引人注目的隼頭卻是突起于軀干之上,相比于早先的純平面處理顯然更具震撼力和現(xiàn)實感。此物很可能于崇拜阿蒙神的儀式上佩戴。相比之下另一件羊頭隼的胸飾則明顯是單純的陪葬品:金純度不高,鑲嵌的也是較為廉價的費昂斯和玻璃。十九王朝末期的一件項鏈使用了一種全新的工藝—金銀花絲。以金絲交疊后焊接成珠子和矢車菊形的小墜(圖9)。宋元女性的頭面上非常流行這種金工,不過這件項鏈可比宋元更早了2000年。
除了復雜的大型首飾設計,新王國的工匠們已經可以很熟練地制作各種材料的小玩意兒——護身符小雕件。而這也為首飾設計提供了更多靈活性。
德國的古埃及文物巨販西奧多格拉夫收藏了一件混串護身符項鏈,來數(shù)數(shù)看有多少不同的護身符種類吧:各種材料的荷魯斯之眼、棕櫚葉形金墜、哈索爾頭形金墜、赫神金墜、彎月托滿月金墜、雙眼鏡蛇托日金墜、紙莎草柱金墜、陶瑞特金墜、Seschot神金墜、紅碧石伊西斯結和蓮花墜……
鮮為人知的是,近代流行世界的印記戒指的源頭也在古埃及。新王國時期出現(xiàn)了兩類重要的戒指形制:直接雕刻戒面的貴金屬(絕大部分為金質)戒指,和鑲嵌可翻轉圣甲蟲的戒指(圖10)。圣甲蟲是太陽神凱普里的化身,象征重生,是古埃及人最喜愛的護身符之一,也是印章的常見形制。或許在第二中間期或者新王國早期,古埃及工匠們想到了將其鑲嵌在戒指上,平時甲蟲的背部朝外,守護著佩戴者,而需要時則將帶有刻紋的底部翻出并借助戒環(huán)施力鈐印。
衰落期,最后的榮光
第三中間期的古埃及在經濟和國際影響力上都處于迅速衰落中,而這也是古埃及文化最后的輝煌。
第二十一和二十王朝是利比亞人建立的,作為外族統(tǒng)治者,他們對3000年的古埃及文化可謂盡力維護。當然,利比亞法老們的目的也很明確,要獲得貴族和祭司的支持,就必然要打“古埃及旗”。不過,王國的分裂和動蕩還是不可避免。
這兩個王朝的法老陵墓發(fā)現(xiàn)于塔尼斯,其中陪葬了難以計數(shù)的金飾(圖11)。由于古埃及的祖先們已然獲得了過于輝煌的成就,這兩個不太合格的繼承者只能效仿,以及用更多金子裝飾。但這些都已無法挽回古埃及金工不斷衰落的頹勢。
當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進入古埃及后,他選擇祭拜沙漠中的阿蒙神廟,并自稱阿蒙之子,以獲得業(yè)已式微的古埃及祭司的支持。亞歷山大死后,他的將軍托勒密開始統(tǒng)治一個“希臘化”的古埃及,曾經漫長而古老的輝煌似乎早已化作煙云。熱愛太陽的人們仍將享有太陽的恩賜,只不過它不再名叫拉、阿蒙、阿吞或者荷魯斯……
(編輯/雷之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