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西文藝》到《火花》

胡　正　孔令劍

194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門要舉行開國大典，真是高興得很。吃過午飯，我們都早早坐到了收音機旁邊。當時，我和《晉綏日報》的同志們，已經(jīng)從晉西北的興縣，來到了臨汾，參加《晉南日報》。當時，三大戰(zhàn)役結束，太原戰(zhàn)役打了半年多時間，也勝利了。中共晉綏分局機關全部由興縣遷到臨汾。另外呢，還有一個情況，當時我們其實對開國大典并不感到特別驚喜，覺得就應該成立，到時候了，全國的政協(xié)會議也開了，都準備好了，剩下的就是形式了。但是，當儀式舉行的時候，還是興奮，情不自禁，覺得終于成立了，開了大會了。

我們一方面因為開國大典興奮，一方面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西南還沒有解放，已經(jīng)解放了太原、武漢、南京、上海等大部分城市，廣東和西南一點地方還沒有解放，我們要進軍西南，這也讓人興奮。打仗是部隊的事，我們《晉綏日報》的一部分同志，就是去重慶辦《新華日報》，當時中央已經(jīng)定下這個了。我是《晉綏日報》的副刊編輯，到臨汾后，已經(jīng)做了一些支援大軍南下的通訊報道。十月初，我們二十多人，離開臨汾，南下了。

南下路途好遠，各種交通工具，先是從臨汾坐火車，沿同蒲鐵路北上，到太原，太原坐火車，走正太路到石家莊，到石家莊后，走平漢鐵路到了漢口。到漢口后，坐上汽車到承德。當時是二野的司令部和政治部駐扎在承德，我們就編到二野里面了。在承德住了半個多月，然后就往西南走。走的時候，二野的司令員劉伯承，還有政委鄧小平，副政委張際春，參謀長李達，他們四輛小吉普，一人一輛，我們后面的有二十來輛大卡車，一個卡車可以坐二三十個人，前面是部隊打仗，打一仗我們跟著走一段，一直到12月，重慶解放了。我們進城，和華東去的幾個同志，接收國民黨的《中央日報》，恢復了《新華日報》。

剛剛解放的人們，看到大軍過來，十分高興，向我們招手、鼓掌。我們打起了《新華日報》的紅色橫幅，立刻便有許多人圍過來。三年前，國共和談破裂，《新華日報》停辦，被迫撤走?，F(xiàn)在終于回來了，他們很興奮，大聲喊著：“《新華日報》回來了!《新華日報》回來了!”當時我也為他們的熱情激動，寫了一篇通訊：《(新華日報>回來了》，發(fā)表在新版的《新華日報》上，時間是1949年12月15號。

在重慶的時候，我仍然在副刊部，但是也參加一些社會活動，當記者。當時最重視的，參加最多的，就是開群英會。第二野戰(zhàn)軍不只解放重慶，解放西南了，就開群英會。重慶開完以后到北京，然后再回來。這是我們當時參加的一個比較大的活動，服務于二野這個部隊。再一個活動就是到農(nóng)村發(fā)動群眾，搞減租減息。重慶剛剛解放，周圍全是國民黨的殘余部隊，還有地方土匪，好多。重慶到成都的路也不通，凈是土匪搗亂。我們下到農(nóng)村去，也是今天聽到這兒的土匪打擾我們工作隊了，那兒的土匪搞破壞了，很危險。報紙上寫一些文章，主要就是這么幾件事。

在《新華日報》副刊待了一年之后，1950年冬就到北京學習去了，北京中央文學研究所，就是現(xiàn)在的魯迅文學院。當時，中央宣傳部也好，或者中國作協(xié)也好，有一個計劃，就是從解放區(qū)來的一批搞文藝工作的老同志，在戰(zhàn)爭期間讀書少，需要讀讀書。辦文研所，可以培養(yǎng)一批人。有了這個計劃以后，就向各大區(qū)要人，每個區(qū)可以送幾個人來。我們重慶隸屬西南區(qū)，大概分配了五個名額，宣傳部研究了以后，就派我們?nèi)W習。

那會兒西戎還沒有去，他在成都辦了一個什么群眾報，我去了一年多之后，他也想去。他是通過什么關系呢，他不是和馬烽合作了《呂梁英雄傳》嘛，馬烽當時在中央文學研究所是副秘書長，還負點責任，所以，馬烽向領導上建議，把他調(diào)去了。

在中央文學研究所，丁玲比較有名望，請的都是大家，像茅盾、郭沫若，還有研究《水滸》的聶紺弩，在北大任教的詩人馮至，都是一些名家，給我們上課，上課完了以后我們討論。也請一些教授，李何林等，來給我們講課，增加一些文學知識，講“五四”前、“五四”后的文學的歷史。

學習了一年之后，學校組織實習，工農(nóng)兵嘛，就是到工廠農(nóng)村部隊去。工呢，就是到工廠，天津有個棉紡廠，去了大概十來個人。農(nóng)呢，就是到山西大寨，是另一個，不是陳永貴那個大寨，陳永貴的大寨是1963年抗災抗洪出了名的。這個大寨早就是農(nóng)業(yè)模范村，也是十來個人，山西的劉德懷他們一部分人到的那兒。兵呢，就是到朝鮮，我們十來個在部隊待過的人，說，好，過鴨綠江吧。

去朝鮮以前，我們不了解情況，一過鴨綠江，知道了，朝鮮無后方，無所謂前線后方，一過鴨綠江就是前線。我們坐著卡車，一路走飛機一路轟炸，運氣好點的就過去了，運氣不好的就報銷了。不過，比較好一點的是到了部隊以后呢，始終跟著軍部啦師部啦，去采訪。真正到前線，我只去過一兩次，跟著部隊到前方，跟著團長營長，看一看前面怎么打仗。讓我感受最強烈的，是戰(zhàn)士，英雄主義啊，那真是不畏艱險。為什么呢?困難得很啊，當時我們?nèi)サ臅r候，已經(jīng)到了冬天了，冷得很，一面是冷，一面是運輸，戰(zhàn)士們都是背上子彈、炮彈往前線。人背啊，真是艱苦。部隊打下來以后我們?nèi)ピL問，我們說你是英雄，他說我不是英雄，在我前面的那個人犧牲了，那是英雄。我們很感動，他們這么英勇犧牲，這么艱苦奮斗，但是不計較名譽，而是把真正的英雄講出來。

朝鮮回來，趕上了“三反”“五反”，正好是春節(jié)前，學校組織我們學員、教員一塊到北京市的幾個地方參加運動，我們那個小組到一個木材公司。學校注意引導學員接觸生活，接觸實際，什么運動來了，你們參加什么運動。

在北京學習的時候，我和山西這邊沒有什么聯(lián)系。一方面是我一心學習，另一方面我是從重慶過去的，重慶和我還有聯(lián)系。當時的中央文學研究所是培訓，就是各地送學生去，培訓完了還回去。1953年畢業(yè)了，我不大愿意回重慶去，為什么呢?語言不通，四川話還比較好懂，四川的戲呢，四川的生活習慣咱不習慣，因為我原來一直在山西，從抗戰(zhàn)開始到解放戰(zhàn)爭。家也是山西靈石，對山西的情況比較熟悉，有感情，所以想回這兒來。重慶那邊一直讓回去，我說實在不行，這才免了。

1953年秋天才回到山西。回來的時候沒有事先聯(lián)系，結果那個時候山西文聯(lián)編制少，沒有編制。當時省里面有個文教委員會，主任是史紀言，他讓我先把編制放在那兒，先下鄉(xiāng)去，有了編制以后再回來。所以，先就下鄉(xiāng)了。在榆次張慶村，待了一年多，1954年才回來。

《山西文藝》是1950年5月1日創(chuàng)刊，當時就出了那么一個大本(指12期的合訂本，16開本，每期42頁，定價3元)，后來在《山西日報》還辦過一個副刊。1949年4月，太原一解放，大家很興奮，想辦一個刊物。先在《山西日報》上開了一個專版，到1949年10月，第一屆文代會召開，成立了山西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同時組建了文協(xié)以后——那個時候叫文協(xié)，文學工作者協(xié)會，才正式出版《山西文藝》。辦起刊物，當時寫稿的人不多，另外當時

還不是很安定，上邊對文協(xié)的要求，也不是急著要出什么作品。青年作者有一些，但是都寫得不多，后來上邊就號召下去，下去生活，到實踐中去體驗生活，了解情況，所以刊物辦了12期就停了。停了以后，文協(xié)的干部就下鄉(xiāng)了。我是來了以后聽他們說的。

1953年，大概是春天，提出來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試辦農(nóng)業(yè)合作社，就是后來報上講的農(nóng)村社會主義改造。農(nóng)業(yè)改造，工業(yè)改造，工商業(yè)改造。農(nóng)業(yè)改造就是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和辦農(nóng)業(yè)社。當時文聯(lián)也好，其他機關也好，都要配合中心工作，所以刊物停辦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配合中心工作。

1953年整整一年，下面的情況比較安定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也差不多結束了，干部們才回來。1954年二三月就回來了，恢復刊物。當時李束為回到文聯(lián)當書記，原來是省委宣傳部文藝處長。鄭篤一直是《山西文藝》的主編，要到出版社當社長，調(diào)走了，刊物讓誰來辦呢?我是從北京學習回來的，好像是說有點資本。我就管這個事兒了。當時文聯(lián)還有幾個人，陳志銘。李霞裳夫婦兩個，魏永安他們幾個，連上我，就那么五六個人，辦這個小開本的《山西文藝》。有點稿子了，我說就出吧，碰到哪個月就是哪個月，所以四月就出刊了。

那個時候投稿的都是農(nóng)村干部，真正的農(nóng)民不行，文化程度達不到，或者是縣里的干部，文化館的干部，愛好文藝的小青年，這些人投稿多。作者很少，稿件也少，所以就是小本本，20開本，每期40個頁碼。當時刊物的辦刊方針和現(xiàn)在不一樣，首先就是面向農(nóng)村，要通俗易懂，所以登的稿件有小說，有說唱材料、連環(huán)畫，都是通俗的東西。面對群眾，等于群眾文藝啦。

那個時候和作者聯(lián)系比較密切，稿子來了以后編輯先看，編輯看了以后，能用的就寫上能用，給我們送來，不能用的就退了，退的時候有退稿信。我們看了以后，稿子好一點，或者有苗頭，就調(diào)作者來修改。除了編輯部看了以外，還要請作家們給看看，和他談一談，提點修改意見。那個時候，我們后面那個樓，現(xiàn)在山西文學院辦公的那個二層樓，是客房，四間客房。改稿的來了住下，吃飯在食堂。

當時最大困難就是稿件少，經(jīng)費沒問題，國家給，全部給。那個時候省里面文藝方面花錢不多，電視臺沒有，只有廣播電臺。很富裕，沒有覺得什么，發(fā)稿費、招待作者都很富裕。刊物是盈利的。發(fā)行量開始幾千，最多一萬。媒體少，沒有電視，書籍、刊物、雜志也少，有個《山西文藝》，下面人都訂。到《火花》發(fā)行就大了，登的小說也多，喜歡文學的，喜歡看小說的就找《火花》。

復刊一年后，開了一個座談會，進行了總結和分析，在刊物上發(fā)了一篇文章。后來趕上批判胡風，我們組織了幾篇文章在刊物上登一登，應付一下就是了?！渡轿魑乃嚒愤€組織過部分稿件，批判抄襲現(xiàn)象。因為當時人們寫作水平低，動不動就拿一點別人的東西來，我們發(fā)現(xiàn)以后也不好怎么處理，在刊物上警告、勸說一下。

到1956年夏天，五六月，我們搬家了，搬到現(xiàn)在的南華門東四條。原來在哪兒?原來在精營東二道街，有兩處相連的小院子，兩進的四合院，是閻錫山的干將趙承綬、王靖國他們兩個的寓所。解放以后，就把這兩個小院子給了文聯(lián)。比較精致，房間不多。后來文聯(lián)的事業(yè)發(fā)展了，人員增加了，房子慢慢不夠用，到1956年的時候，西戎要回來，馬烽也要回來，那個院子就不夠住了，就跟省委要求，想鬧個宿舍。省委說你們自己先找吧，找下地方省委再出面。我們就找到南華門東四條，這兒原來是太原市委，聽說他們要搬家，搬到西門外新建的樓房去，現(xiàn)在的新建路那兒。省文聯(lián)主任李束為，剛回來不久的馬烽、西戎，還有我，四個人一起去找太原市委書記池必卿。市委書記說，哎呀，你們是省文聯(lián)，我們是太原市，不好吧，另外我們太原市有好多機關，已經(jīng)有十八家機關提出要這個地方，我把地方給了你們，市里面好多人都會有意見，不好辦。我們說，幫幫忙，給想個辦法吧。這個人還不錯，比較關心文藝，很關心太原市的文藝工作，他說我給你們想個辦法，你們給咱辦市文聯(lián)，我就有理由把這個房子給你們。我們說好啊，我們給你辦吧，市文聯(lián)還不好辦，又不是辦工廠。這就定了。牌子掛上，我們門口有兩個牌子。我們兼上了市文聯(lián)的工作，比如說，李束為是省文聯(lián)主任，也是市文聯(lián)的主任。我兼的副主任。

那個時候，市里面已經(jīng)有個刊物，《太原畫報》，就把這個刊物給我們，算是市里面的投資了。他們?nèi)艘膊欢?，四五個人。這樣，省、市文聯(lián)成了一家。1956年8月，開始籌備省、市文代會，省第二次文代會和市第一次文代會，兩個大會設一套機構，一份日程表，同時在海子邊大禮堂召開。那個時候開會比現(xiàn)在活躍，經(jīng)費充足。

文代會后，當時的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高沐鴻住到了省文聯(lián)。高沐鴻是一個詩人，狂飆社的詩人。他說你們這個地方不錯，我愿意和你們打交道，就住在現(xiàn)在編輯部在的三樓上。交往多了以后，他說，你們這個本本太小，應該辦個大本。我說好啊，你這個建議很好，我們也需要發(fā)展。這就開始辦這個大本。叫什么名字呢?高沐鴻說的，叫“火花”。為什么叫火花?因為有太原市文聯(lián)了，要有點太原市的味道，太原市不是有個鋼廠嗎，鋼鐵火花，所以就叫《火花》。1956年夏天就開始籌辦，高沐鴻題寫了刊名，就把這個小本變成了大本。這個時候，西戎開始辦這個刊物，我就不辦了，當了省文聯(lián)的秘書長。

為了要房子，李束為兼上了市文聯(lián)主任，就這么拉扯進來的，當時不明確，沒有說是省文聯(lián)的或是太原市文聯(lián)的，也沒有說是省文聯(lián)和太原市文聯(lián)合辦的，糊里糊涂就這么辦起來了。說起來，就說是給太原市文聯(lián)辦點事，也不提是哪兒主辦的。過了一年以后呢，太原市文聯(lián)要正式籌辦了，重新派了四個干部去，和我們關系不多了?！痘鸹ā仿闪松轿魇∥穆?lián)主辦了。

當了秘書長之后，我主要從事行政工作，仍然支持《火花》。比如《火花》開什么會，研究什么問題，我都參加。不只是我，作家們都參加，研究辦刊方針，有具體問題想辦法。作為秘書長，一個是跟上面要編制，那個時候的編制和現(xiàn)在不一樣，和機關的行政編制一樣。除了編制，還跟省里要經(jīng)費。這個上面比較寬松一點。那個時候，文藝刊物不多。再一個就是生活上照顧，比如改善辦公條件，因為我以前也是編輯，《晉綏日報》、《新華日報》都是編輯，我最大的一個體會是什么呢?當編輯有職業(yè)病，坐久了，而且在根據(jù)地那會兒，都是硬板凳，所以當了秘書長，有了經(jīng)費以后，我提倡，一定要給編輯人員、創(chuàng)作人員鬧軟椅。當時我們雇了一批木匠，自己干，割椅子，然后弄成軟椅。

后來工作多了，我就不怎么寫了。西戎當《火花》主編的時候，召集作家們開會，說你們作家要支持這個刊物，除了業(yè)余作者給我們寫稿，你們作家也要寫，規(guī)定作家每年必須寫一到兩篇。每年都辦短篇小說專號，集中展現(xiàn)一下山西的小說創(chuàng)作。

《火花》到1958年的時候，很受中宣部的重視，覺得這個刊物辦得還有點起色，發(fā)行量大，群眾也反映好，所以《文藝報》的副主編陳笑雨就來了一次，把《火花》的編輯情況在《文藝報》登了一下，這就造成全國的影響了。那時還沒有定名，有人叫“火花派”，也有人說到“山藥蛋派”了，但是沒有人寫文章。是后來，“文革”以后，李國濤在《光明日報》登了一篇《且說山藥蛋派》，這就定名了?！吧剿幍啊迸蛇@個稱呼從此開始在文壇上流行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