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晶：為孩子多想一步

曹穎頻 查洪南 侯俐軍 趙田瑞

在四川省成都市青白江區(qū)檢察院檢察官黃晶的印象中，有一起未成年人涉嫌屢次盜竊的案子，她每次一說起來就覺得很揪心。犯罪嫌疑人15歲時開始伙同他人盜竊，16歲時案發(fā)，被判一年六個月有期徒刑，提前釋放不足兩個月，又伙同他人入室盜竊被抓獲。

走進看守所訊問時，黃晶發(fā)現(xiàn)對面坐著的犯罪嫌疑人衣衫單薄，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雖然自己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多年，但還是很難一下子將面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與卷宗中劣跡斑斑的“壞小孩”聯(lián)系到一起。

“該說的都說了，你們抓也抓了，怎么判我都認了！”這孩子脾氣還挺大。但越是這樣，黃晶反而覺得他有救。

“你不說是吧，你不說我說。”黃晶噼里啪啦地跟這個孩子聊起案情和法律程序來。當聽到黃晶提起自己年邁體弱的奶奶時，眼前的少年突然淚流滿面，也卸下了自己身上偽裝的堅強。原來，犯罪嫌疑人7歲時父親就生病了，第二年母親便拋棄他們父子倆走了。13歲那年他不得不輟學，在沒有有效管教的情況下，靠流浪、小偷小摸生活，后來發(fā)展到入室盜竊、攔路搶奪，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第一次出獄后，他仍舊沒有得到幫助和家庭關愛，無奈下只能繼續(xù)干上了“老行當”。

“我覺得這孩子本性不壞，未來還很長，可以重新開始?！秉S晶說道。為此，她還去了這個孩子所在的家庭、曾經(jīng)就讀的學校和生活的村社，做了非常翔實的社會調(diào)查。庭審時，黃晶向法官闡釋了建議對該名涉罪未成年人從輕判處的證據(jù)和理由，獲得法院采納。當宣判結(jié)束時，孩子對著公訴席和旁聽席深深地鞠躬，這個場景，黃晶記得很清楚，也很令她動容。

攜手推進家庭教育

黃晶曾是四川省雅安市檢察院的一名公訴檢察官，2013年，她從雅安市檢察院考調(diào)到成都市青白江區(qū)檢察院，由于辦案能力出眾，加之女性獨有的細膩，被安排負責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當時，四川各地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專業(yè)化辦案才剛剛起步，青白江區(qū)屬于成都市的二圈層，城鄉(xiāng)結(jié)合特征明顯，作為一個基層檢察院未檢部門，如何調(diào)動各種資源，同織一張守護未成年人的愛的網(wǎng)絡，黃晶早早開始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四川省成都市青白江區(qū)檢察院檢察官黃晶。（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在黃晶看來，家庭是孩子成長的第一搖籃，不少涉罪未成年人來自不幸福的家庭，無人管教，缺乏關愛，是他們走上歧途的重要原因。如何避免未成年人因家庭監(jiān)護缺失或不當，走向違法犯罪道路，或者遭受不良侵害，如何挽救那些違反法律的未成年人，為迷途孩子再次指明正確的道路，黃晶想到可以與區(qū)婦聯(lián)攜手，共同推進家庭教育。

青白江區(qū)婦聯(lián)主席陳竹江回憶起她與黃晶共同推進“成都市家庭教育示范基地”的過程時，夸贊黃晶肯花心思。陳竹江說：“我們在區(qū)婦女兒童活動中心、城廂鎮(zhèn)十八灣村、城廂鎮(zhèn)家珍公園多個市級家庭教育示范基地中，開展家庭教育指導工作。通過常態(tài)化、系統(tǒng)化的線上線下讀書、沙龍分享、心理咨詢等工作，協(xié)助和引導家庭成員建立和諧穩(wěn)定關系，為教育孩子遇到難題的家庭提供解決方案。在這項工作的開展中，黃晶特別注重對涉案未成年人的教育矯治，給家長們進行了強制家庭教育，引導‘問題孩子的家長注意改善教育行為、營造良好家庭氛圍，為家庭教育工作注入了法治元素?！?/p>

黃晶也會經(jīng)常感慨，“如果我們的工作再靠前一點，就能挽救更多的孩子。”

作為未檢工作者，黃晶不僅對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件時刻保持敏感和專注，而且在許多案件中，也會多想一步。

有一起母親吸毒感染艾滋、拐賣親生孩子的案件，檢察機關提起公訴后，母親被判刑入獄，這個被拐的幾個月大的孩子也得到成功解救。案件到此，很多工作可以交給民政、婦聯(lián)或社區(qū)等部門完成，但同樣身為媽媽的黃晶卻久久不能平靜。

那時孩子骨瘦如柴的小小身子裹在破舊骯臟的襁褓里，嬌嫩的小拳頭塞在嘴巴里使勁地吮吸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瞅著周圍的人。正是那雙清亮的眼睛，在黃晶腦中揮之不去。

為了落實孩子的去處，黃晶先后去了孩子母親的戶籍地、公安、民政等部門詳細了解孩子的背景，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孩子的生父也在服刑，家庭其他成員無力供養(yǎng)，孩子又是未婚生育，辦理戶口也非常麻煩。

2017年5月23日，黃晶再次到新疆石河子中學開展法治宣講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襁褓中的嬰兒如何生存，未來怎么辦？黃晶找到了當時在區(qū)婦聯(lián)工作的現(xiàn)青白江區(qū)人大教科文衛(wèi)委鄧清玉，商量一起找更多部門，聯(lián)動起來，為這個孩子尋找一個適合成長的領養(yǎng)家庭。鄧清玉說：“當時黃晶來找過我們很多次，對孩子的戶口、監(jiān)護等問題很上心，后來我們青白江區(qū)幾個相關職能部門，多次會商研究之后，把一些困難都想辦法解決了，最終為孩子找到了一個領養(yǎng)家庭。”

5年來，黃晶對這個孩子的關心沒有間斷過。每年她都與孩子的養(yǎng)父母及所在社區(qū)聯(lián)系，了解孩子的成長以及后續(xù)上學情況。去年，黃晶又專門和婦聯(lián)同志一起到孩子所在地實地回訪了孩子的生活狀況，發(fā)現(xiàn)養(yǎng)父母對孩子非常疼愛、視如己出，孩子也非常健康、聰明可愛?！包S檢是真正關心孩子，幾年來定期給我們打電話，經(jīng)常來看望孩子，還給孩子帶禮物。”孩子的養(yǎng)父母說道。

給孩子們建立起更多的安全屏障

對未檢工作的熱情，黃晶用行動感染了許多人。青白江區(qū)檢察院有一條有名的“晶晶熱線”，黃晶就是熱線團隊中的成員。一開始，這條熱線是專門針對未成年人保護的咨詢熱線，通過電話、微信、QQ等多種方式，搭起保護未成年人的窗口和對外溝通橋梁。后來隨著未檢工作的開展，法律咨詢服務、法治宣傳等工作，都在這條熱線上產(chǎn)生了。

每次一講起有關這條熱線的故事，黃晶就很激動。她說：“我們在設計‘晶晶熱線LOGO時很用心?！Ь峋€的LOGO由陽光、露珠、青草三個元素組成，陽光，象征著法律正義之光;露珠，晶瑩剔透，喻指法律工作者為露珠;青草，代表著生命。青草、露珠，一青一白，也意喻了我們共建青白江這座和諧城市?！?/p>

如今這條熱線陪伴黃晶的未檢工作已經(jīng)有7年多的時間了，也讓她在未檢工作方面有了更多的思考。比如構建“護未網(wǎng)絡”，又如練就未檢 “組合拳”等。在黃晶看來，未檢工作不只是辦案子，還需要顧及涉未工作的方方面面?！坝蓄^有尾、溯本求源”是黃晶辦案的八字準則，“案前預防、案后反思”是黃晶一直以來堅持的辦案風格。

2017年11月底，青白江區(qū)交警攔下一輛核載7人的小型面包車，打開車門檢查時發(fā)現(xiàn)，車內(nèi)竟?jié)M滿塞下了20名小學生。經(jīng)查，該車核載人數(shù)為7人，超過額定乘員185%，屬于嚴重超載;經(jīng)檢驗，司機趙某某血液中乙醇濃度為217.5mg/100ml，系醉酒駕駛。此前，涉事司機趙某某曾因危險駕駛罪被刑事處罰，并被吊銷駕駛證。

憑借對未成年人相關事宜的敏感和關注，黃晶立刻意識到這起危險駕駛案背后牽涉了許多小學生的人身安全。案子雖然很快了結(jié)，但黃晶認為后續(xù)工作很有必要重視起來。于是，她帶領未檢科與公訴科承辦檢察官通過多次開展實地調(diào)研，走訪車輛運營涉及的4個村落，主動與教育、公安、交通等職能部門進行溝通。

經(jīng)過多方努力，2018年4月11日，青白江區(qū)連接某村和該村小學的一條“愛心”公交線路正式開通。跟乘車上學的孩子們一樣興奮的，除了送孩子們上車的家長，還有力促此事的黃晶。在她看來，未成年孩子的健康成長關系著社會的方方面面，未檢工作更是要細心、熱心、充滿愛心，才能給孩子們建立起更多的安全屏障。

將法律的種子種進孩子們的心田

黃晶一直堅信，孩子就像白紙，很多犯了錯的孩子只是生活中缺少愛，或者缺少正確的引路人。如何正確引導，需要家庭、學校、社會、司法共同參與，為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保駕護航。

為了讓孩子們更直觀地接受法治教育，2015年，在成都市檢察院的組織下，黃晶與幾位檢察官一起，組建了未檢團隊“亮晶晶”。團隊成員通過法治講座、模擬法庭、法治互動小游戲、拍攝法治微電影、舞臺劇等方式，在校園和社區(qū)開展了寓教于樂的法治宣傳活動。

青白江區(qū)團委辦公室主任陳慶梅仍然記得，黃晶和檢察官們自編自導自演的微電影《爸爸，別走》，將法理與情理的關系演繹得詼諧、生動，深受孩子和家長的喜愛;針對未成年人搶劫犯罪創(chuàng)作的情景劇《因為愛》，生動教育青少年們莫要因為一時虛榮鋌而走險;針對在押人員和村（社區(qū)）群眾創(chuàng)作的小品《群英薈》，將三位所謂的“英雄”因賭博、無證駕駛、打架斗毆而受法律懲罰的故事講得惟妙惟肖。

在黃晶看來，未檢工作要不斷走進孩子們的心中，才能讓他們建立起自我保護的意識。為此，她主動要求到青白江區(qū)外地農(nóng)民工隨遷子女最多的華美小學擔任法治副校長，她覺得那里的孩子最需要她。校長說，孩子們非常喜歡黃晶來講法治課，因為她花了心思，貼合這個學校的孩子實際，簡單易懂，又讓人印象深刻。

有一次黃晶上完法治課，收到一包小紙條，其中一張寫著：“姐姐，長大以后我也要當檢察官?！秉S晶覺得特別感動。她覺得，看似小小的一堂課，可以將法律的種子種進孩子們的心田，甚至影響他們的一生，自己所付出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2016年，黃晶通過層層選拔，成為全國檢察機關與教育部聯(lián)合開展的“法治進校園”巡講團講師，先后在新疆、西藏、四川、云南、廣西等地多次開展法治宣講。從零下30攝氏度到零上40攝氏度，歷經(jīng)寒冬酷暑，把生動的法律知識帶到西部及邊遠地區(qū)未成年人身邊。

2016年12月8日那天，新疆石河子漫天大雪，黃晶和另外一名檢察官正在兵團石河子第九中學給500多名師生上“巡講兵團行”的最后一課，突發(fā)6.2級地震，學校禮堂劇烈搖晃。 “地震了”，有人喊道。500多個孩子本能地涌向門口。

因為天氣寒冷，禮堂的前后兩扇門只開了一面，孩子們疊羅漢般堵在了門口。經(jīng)歷過2008年“5·12”汶川地震的黃晶，和同事一起迅速指揮學生有序逃離，直到所有學生安全撤離后，他們才最后撤出。 2017年5月23日，黃晶晶再次回到石河子九中，以《我們》為題，為孩子們上完了這堂未完的法治課。

關懷和保護是一種責任

怎樣才能為未成年被害人提供更多人文關懷？也是黃晶這些年在從事未檢工作時很關注的事情。

黃晶發(fā)現(xiàn)，以往在辦理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案件過程中，被害人需要配合司法工作輾轉(zhuǎn)于公安、檢察院、醫(yī)院等多地之間，已受過傷害的幼小身心易受到二次傷害。如何在順利辦結(jié)案件、將罪犯繩之以法的同時，又充分考慮被害人的身心感受，有效保護和撫慰他們的心靈，黃晶認為，成立未成年人“一站式”保護中心，可以有效解決這些問題。

2020年，由青白江區(qū)檢察院牽頭的成都市青白江區(qū)未成年人“一站式”保護中心成立并投入使用。在辦理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按照“特殊程序、優(yōu)先保護”的原則，在尊重和保護未成年人隱私的前提下，對未成年人被害人一次性完成詢問、人身檢查、生物樣本提取、辨認等偵查取證活動，并及時開展法律援助、心理疏導等綜合救助，最大限度避免和減少對未成年被害人造成二次傷害。該中心被評為“成都市檢察機關未成年人‘一站式關愛保護示范基地”。

除此之外，成都市檢察院牽頭在全國副省級城市中首次以市委深改委名義通過《關于進一步加強社會支持體系建設強化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的意見》，聯(lián)合多部門共同開展未成年人司法保護“三庫”建設，選拔具備專業(yè)知識背景及實務工作經(jīng)驗的合適成年人300余名、社會調(diào)查員100余名、心理服務專家70余名，形成各方專業(yè)力量匯聚參與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的工作格局。

有一起涉嫌猥褻兒童的案件，因缺乏被害人方面的證據(jù)，案件辦理遇到障礙。黃晶了解后，馬上趕到未成年人“一站式”保護中心，在保護中心，被害人與作為法定代理人的媽媽正一起接受警方詢問，但孩子一直不開口。黃晶和同事們發(fā)現(xiàn)孩子總是用眼睛瞟向一邊的媽媽，欲言又止，立即將這一發(fā)現(xiàn)與心理醫(yī)生溝通，建議把媽媽換出來，請了一名合適成年人進去陪同。果然詢問出現(xiàn)轉(zhuǎn)機，在沒有媽媽在場的壓力下，小女孩終于描述了案發(fā)情景，為該案件定性為猥褻兒童刑事案件提供了關鍵證據(jù)。

除了辦案之外，黃晶也在工作中不斷進行學習和研究。在青白江區(qū)大彎中學心理教研組組長何世東眼中，黃晶是一位非常關心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人，她不僅考取了三級心理咨詢師資質(zhì)，還游說何世東一起去做未成年人心理測評、輔導工作。比如有一次黃晶遇到了一位被性侵的未成年受害者，當了解到對方不愿意去學校做心理輔導時，黃晶急忙聯(lián)系了何世東，還專門購置了沙盤游戲等心理輔導用品，邀請何世東到檢察院來給受害者做心理輔導。

這些年辦理的涉及未成年人的案子，每一件回想起來，黃晶都覺得歷歷在目。在她看來，青少年就像是春天里的花朵，在他們?nèi)松砷L路上，會經(jīng)歷許多意想不到的風雨，“為了讓這些花朵可以安然綻放，我們未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