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曹慶賀
隨著互聯網技術發(fā)展,新媒體傳播工具應運而生,一躍成為個人、企業(yè)的宣傳營銷平臺。特別是受新冠疫情的影響,足不出戶的防疫管理模式使這類平臺借勢而升,用戶流量急劇上升,直播收益十分可觀。在主播可觀收入的背后是數以萬計的“直播打賞所得”。然而,目前我國法律未能及時跟進新媒體傳播工具創(chuàng)新的步伐,對這筆龐大的收益缺乏針對性稅收規(guī)定,導致網絡直播經濟模式下稅源流失嚴重、偷稅漏稅頻發(fā)等諸多稅收征管問題。
在我國稅收平等主義、稅收法定主義等課稅原則的要求下,征管網絡直播打賞所得之稅十分必要。
首先基于稅收法定主義,在中國取得收入的納稅人只要符合征稅要件的則一律征稅。目前,我國雖無法律法規(guī)將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征稅類型化,但《個人所得稅法》第2條規(guī)定的第11種所得類型“其他所得”應理解為兜底性條款,即使不能將網絡直播所得認定為勞務所得或偶然所得而征稅,但至少可以將其解釋為“其他所得”,此舉并不違反稅收法定原則,相反正是稅收法定原則的具體體現。鑒于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屬于公民取得收入的一種,且系有償所得,本質上不應歸屬于免征范疇,因此對之征稅符合稅收法定主義的要求。
其次,基于稅收誠信主義,在我國負有納稅義務的公民不得以任何方式偷稅、漏稅,不得采取避稅措施逃避納稅義務。網絡直播打賞所得之稅不屬于免征范疇,通過各種形式躲避納稅義務不僅有違稅收法定主義,同時也違反了稅收誠信原則。
最后稅收平等主義要求符合條件的居民都應納稅并確保納稅人的稅負平衡。一方面,在實體經濟逐步由線下向線上轉移的背景下,新型的線上直播打賞所得應與傳統(tǒng)的線下勞作所得一樣納稅,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征稅不能搞特殊化。另一方面,隨著人民精神娛樂需求的提升,網絡直播漸漸演化成為一種職業(yè),網絡直播打賞收入十分可觀,一些網絡帶貨紅人一場直播的收入高達幾十萬元人民幣,超出大多數普通人一年的薪資總和。既然普通的工資薪金等收入需要納稅,舉輕以明重,基于量能課稅原則的要求,網絡直播打賞所得更應納入稅收征管范圍。
稅收是國家宏觀調控的重要手段,發(fā)揮著穩(wěn)定市場經濟秩序、調節(jié)收入分配的作用。一方面,安全的網絡平臺環(huán)境及順利的直播過程,有賴于國家法律的監(jiān)管和保護。主播們網絡直播打賞所得也并非憑空而來,打賞收入離不開國家對直播行業(yè)的管理與支持;另一方面,網絡直播打賞所得收入不菲,網絡主播在我國屬于高收入人群,“網紅直播”甚至成為“一夜暴富”的代名詞,由于目前我國居民收入分配差距較大,如果不對網絡直播打賞所得進行征稅,勢必會進一步擴大這種差距,不利于和諧社會的構建。
稅收是國家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是國家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稅收收入占我國財政總收入的80%以上。以2019年為例,2019年全國稅收收入157992億元人民幣,占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的82.99%,其中個人所得稅收入10388億元,占比6.58%。個人所得稅是我國的主要稅種之一,保證國家財政收入,做好個人所得稅的征管必不可少。稅收的增加是國家履行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職能的重要保障,2020年我國有條不紊地應對新冠疫情并取得客觀成果的主要原因就是依靠稅收積累起來的雄厚財政力量。筆者認為,從保證國家財政收入的角度出發(fā),征管網絡直播打賞所得之稅十分必要。
在直播打賞領域,由誰實施納稅行為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相關稅款由主播自主申報還是由平臺代扣代繳,法律尚未明確。如果主播與平臺之間存在勞動關系,則稅款應由平臺代扣代繳,無需討論。但在實際情況中,主播與平臺很少簽訂勞動或勞務合同,而只是簽訂一種合作協議,即主播與平臺為共同盈利目的而達成的合作互利關系。此時,稅款究竟由主播自主申報,還是由平臺代扣代繳,存在爭議。一般情況下,出于逃避義務目的,主播認為稅款應由平臺代扣代繳,而平臺則主張稅款與己無關,應由主播自己申報,這種互相推諉為偷稅漏稅提供說辭和漏洞。
在我國法律法規(guī)尚無明確規(guī)定的背景下,直播打賞所得作為納稅客體,應當歸為哪一稅種且適用何種稅率予以征收,取決于該筆所得自身的性質。
1.屬于受贈所得
該種觀點認為,網絡直播打賞所得是觀眾給予主播的一種民事贈與,因此無法進行課稅。筆者認為,直播打賞雖然具有“贈與”之外觀,但與民事贈與存在明顯的內在區(qū)別。由《民法典》第657條可知,贈與屬于單務、無償的法律行為,雖可附條件或義務,但贈與本身是一種“單向無償施惠”,而打賞并非無償施惠,觀眾觀看直播獲得精神滿足也是一種受益,打賞本質上是觀眾與主播之間的一種“雙向互惠”。主播所獲的打賞是付出一定勞動并獲得觀眾認可后的回報,獲得打賞是以直播表演為代價的,因此不應納入贈與所得范疇。
值得注意的是,基于國家職能的需要,從有利于國家財政收入的角度出發(fā),也不宜將網絡直播打賞所得納入民事贈與的范疇而不征稅。
2.屬于偶然所得
有學者提議將直播打賞所得納入個稅偶然所得范疇,按照20%的比例稅率征個人所得稅。筆者認為,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固應征稅,但不宜按照偶然所得之規(guī)定征稅。
通過考察偶然所得的本質內涵,能明確網絡直播打賞所得與偶然所得的諸多不同之處。偶然所得是一種不確定的收入,偶然性較高,難以受個人行為的影響。但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并非偶然,一般而言,主播通過自己的直播表演贏得大批粉絲和觀眾,在特定領域擁有較高的人氣和流量,因此一場直播下來,或多或少可以獲得一定的打賞收入。不僅如此,主播的個人行為也能影響網絡直播打賞所得的概率,減少打賞所得發(fā)生的偶然性。例如,主播們可以通過迎合粉絲喜好、提高直播質量、調整直播內容等方式增加關注度,贏取更多的粉絲和觀眾,在概率上增加了直播打賞所得收入。由于偶然所得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從這個層面來看,將直播打賞所得納入偶然所得范疇尚缺乏一定的科學性。
3.屬于勞務報酬所得
勞務報酬所得的核心內涵在于勞動者提供各式各樣的勞務,但勞動者與支付報酬的主體之間不存在勞動關系。勞務報酬所得范圍十分廣泛,幾乎涵蓋了除工資、薪金所得之外其他所有提供勞務以獲取報酬的情形。在主播與平臺之間僅存在合作關系或法律關系不明時,可以將主播的直播打賞所得認為是一種勞務所得。但需要明確的是,直播打賞所得的來源并非平臺支付的報酬,因此主播直播打賞所得的勞務報酬之性質并非一定取決于其與平臺之間是否存在勞務關系。鑒于直播打賞是觀眾感謝或鼓勵主播直播表演而支付的獎勵,因此可以認定主播與觀眾之間建立了一種演出勞務關系,直播打賞即在勞務關系中個人通過演出、表演取得的勞務報酬。
線上交易具有隱蔽性、虛擬性特點,傳統(tǒng)的稅務征管手段難以滿足互聯網模式下稅收征管的需要。首先,無紙化的交易方式使得交易所得性質難以確認,繼而難以確定征稅的稅種與稅率;其次,對于線上交易的隱蔽性,稅務機關目前還未采取有效的手段全面監(jiān)管相關稅務信息;再者,網絡主播準入門檻不高,主播品質良莠不齊,且多數直播平臺未采取強制實名認證措施,致使偷稅漏稅現象時常發(fā)生;最后,由于線上交易所得的提現方式并不局限于銀行卡,支付寶、微信等提現方式同樣加劇了稅務機關的稅源監(jiān)管負擔。
有學者建議通過修改或制定新的法律法規(guī)(制定單行法),以明確網絡直播所得收入的根本性質并為征稅提供法律依據。即在現行《個人所得稅法》的基礎上增加一個獨立的“打賞所得”章節(jié)或是在個人所得稅的10種列舉類型之外新增“打賞所得”這一類型,以解決立法漏洞導致的各類稅收征管難題。
筆者認為,當存在法律依據不明確的情形時,法律解釋應優(yōu)先于法律漏洞填補。在主播與平臺法律關系不明確的情形下,認定網絡直播打賞所得為勞務所得并不違反稅收法定原則。退一步講,即使無法將網絡直播打賞所得納入勞務所得范疇,也未必非得依靠修改或新增法律的方式實現對其的稅收征管。我國《個人所得稅法》除了規(guī)定工資、薪金、經營所得、勞務報酬所得……偶然所得等十個具體列舉項目,還設置了兜底條款,即“經國務院財政部門確定征稅的其他所得”。筆者認為,根據實際情況來看,實務中稅務部門往往對網絡直播打賞所得收入進行征稅,財政部門對這一做法予以默許,如若不將直播打賞所得視為勞務報酬所得,那么稅務機關征稅的依據只能是這里的“其他所得”,即稅務機關以實際行動彌補法律法規(guī)的語言漏洞。由此可見,將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定性為勞務報酬所得或“其他所得”即可以以最低的成本解決這一難題。
值得一提的是,鑒于網絡直播打賞所得與一般勞務報酬所得相比具有“低投入高產出”的特征,如果像對其他一般勞務報酬所得一樣統(tǒng)一適用2 0%的比例稅率對網絡直播打賞所得收入進行征稅,勢必有悖于稅收公平主義和量能課稅原則。這么看來,部分學者所提議的“在現行《個人所得稅法》的基礎上增加一個獨立的‘打賞所得’章節(jié)或是在個人所得稅的10種列舉類型之外新增“打賞所得”這一類型,單獨規(guī)定稅收要素?!彼坪蹙哂幸欢ǖ那罢靶浴Υ?,筆者建議,在目前我國尚無法律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的情形下,按照勞務報酬所得之規(guī)定對網絡直播打賞所得征稅并無不妥,但在未來網絡直播行業(yè)發(fā)展成熟,需要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完善時應當考慮新增“打賞所得”章節(jié),作為個稅的第11種列舉類型并單獨規(guī)定稅收要件,方便解決稅務征管過程中的各類問題。
1.明確代扣代繳義務主體
明確稅款代扣代繳義務主體可以有效督促納稅人納稅,減少偷稅漏稅事件發(fā)生。根據網絡直播行業(yè)所涉及的主體范圍,相關稅款的代繳義務主體一般僅在經紀公司或直播平臺間產生,并有以下幾種情況分別討論:
第一,如果主播與平臺簽訂了勞務合同,那么直播平臺基于勞務關系應承擔稅款的代扣代繳義務;
第二,如果主播與經紀公司簽訂協議,經紀公司再與直播平臺達成合作,則作為主播雇主的經紀公司應承擔稅款的代扣代繳義務;
第三,如果經紀公司僅僅實施中介行為促進平臺與主播的合作,并由平臺對主播支付相關報酬,那么直播平臺就是稅款的代扣代繳義務主體。
除此之外,相關稅款應由主播進行自主申報。
2.完善電子化個人申報程序
縱觀網絡直播行業(yè),目前需要主播自行納稅的情形包括兩類:第一類為主播設立個人獨資企業(yè)(一般為個人工作室的形式),再以個人獨資企業(yè)的名義進行法律行為,則不論何種情況其所獲的直播收益都應由其自行納稅。第二類為收入額超過法定額度但尚無代扣代繳義務主體的主播,其所獲得的收入也應由其自行納稅申報。然而,目前我國的稅務申報程序較為復雜,納稅人需親自去稅務機關進行稅務申報,經稅務機關審核無誤后才能完成納稅行為,這種“被動式”的稅務征收方式極大地打擊了納稅人的納稅積極性,難以適應稅收征管的需要??紤]到網絡交易的特殊性,筆者建議在稅務的申報方式上,建立線下線上相結合的稅務申報方式,大力推廣和普及電子化個人申報程序,以便納稅人自主納稅申報。
建立線上稅務申報機制,完善電子化個人申報程序應當做好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應積極推進網絡直播實名制。凡是以網絡直播為業(yè)的主播均應實名認證,這樣不僅方便平臺監(jiān)管,也有利于稅務機關稽查稅務信息;其次完善電子申報系統(tǒng)(網頁或APP),簡化電子申報程序,避免申報操作疑難問題。納稅人只需依靠一部手機或一臺計算機即可輕松完成納稅申報義務;第三建立大數據監(jiān)控系統(tǒng),對網絡直播打賞所得進行實時監(jiān)控追蹤,使得稅源完全呈現在稅務機關監(jiān)管之下;第四做好自主申報與代扣代繳制度的銜接工作,在稅款征收過程中,分類項目代扣代繳稅款在納稅人完成自行申報后,應作為綜合征收時實行匯算清繳的依據,并根據具體情況予以部分或全部退還。同時,在扣繳義務人對納稅人的應稅所得依法代扣代繳后,應及時將相關信息反饋給納稅人,方便納稅人知曉預繳稅款的實時情況;最后應建立納稅人電子申報教育工作機制,由專業(yè)人員詳細講解電子申報的相關流程及軟件操作方法,以此避免納稅人稅務申報時因不會操作而申報失敗。
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線上交易規(guī)模與日俱增,稅務信息的監(jiān)管難上加難,稅務機關與銀行系統(tǒng)間的數據交換就顯得尤其重要。筆者認為,建立銀稅協調聯動機制首先要加強稅務機關與銀行間的交流合作,銀行應及時向稅務機關提交各類涉稅資金流動信息,方便稅務機關強化稅源監(jiān)管,稽查偷稅漏稅行為。其次,與第三方支付平臺的合作交流同樣不容輕視,建議推行稅務電子發(fā)票制度,將支付寶、微信等提現平臺作為電子媒介,當主播提現時,系統(tǒng)即可自動生成電子發(fā)票,稅務機關便可根據電子發(fā)票載明的詳細信息實行稅務監(jiān)督,嚴格把控稅源,切實做到網絡直播平臺的以票控稅。最后,在責任追究方面,實行稅務機關與銀行雙向監(jiān)督機制。在稅務征管過程中,如若銀行存在協助隱匿個人存款,幫助偷稅漏稅或拒絕配合稅務機關征稅工作等不利于稅務征收行為,稅務機關有權對銀行主要責任人員作出懲罰;反之,如果稅務機關工作人員濫用職權隨意增加或減免應納稅額,銀行也可以向稅務機關舉報,由稅務機關對違規(guī)工作人員進行處罰。
稅收是國家履行政府職能的必要保障,是國家存在與發(fā)展的物質基礎,網絡直播雖屬新生職業(yè)但絕非稅收的“法外之地”。國家應盡早明確網絡直播打賞所得的性質,明確代扣代繳義務主體的同時完善電子化個人申報程序,促進銀稅之間的協調聯動,依法征稅,力求在保證國家財政收入的同時促進直播行業(yè)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