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guī)則與完美

尹霄

摘 要：1648年，沙爾姆瓦與夏爾·勒布倫在巴黎創(chuàng)建了第一所美術學院——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這所學院繼承了意大利學院的傳統(tǒng)，并在其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教學規(guī)章。法國的學院教學是整個歐洲美術學院中最有參考意義的，究其原因，是以勒布倫為首的教學團隊建立了極其成熟的教學體系。直到今天，這套教學體系還在影響著全球的藝術教學模式。素描是法國學院教學的重中之重，對法國學院教學中的素描進行研究對當下中國的藝術教育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美術學院;素描;勒布倫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8至19世紀法國的素描教學研究”（2019SJA0376）階段性成果。

1648年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Académie Royale de Peinture et Sculpture）成立，整個學院以意大利傳統(tǒng)學院的教學框架為基礎，在第一任院長夏爾·勒布倫（Charles Le Brun）的帶領下，學院制定出了更為細化的章程。僅從教學方面來說，這份章程明確規(guī)定了教學的時間、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教學方法、實踐教學的內(nèi)容以及實踐教學的步驟等等。

學院章程中明確規(guī)定學院中的技法教學只教授素描（dessin），且素描教學必須按照臨摹大師作品、石膏像寫生和人體寫生的步驟進行。勒布倫之后，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經(jīng)歷了幾次重大改革，但技法教育的基本框架沒有改變。需要注意的是，法國學院中的“dessin”概念與當下中國學院教育中的“素描”概念不同。近代中國的素描教育通常更接近于西方的“drawing”的含義。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中教授的“dessin”則更重線條而輕塑造。從詞形學和詞義學的角度來看“dessin”一詞，其源于拉丁文和意大利語的“disegno”。關于“disegno”的具體含義，瓦薩里也曾在他的《名人傳》中談到過，他認為“disegno”包含了素描與設計兩種。實際上，“dessin”與“disegno”是有區(qū)別的?！癲essin”更強調(diào)線條、輪廓的準確性。相對于“disegno”而言，“dessin”的設計意味略少一些?！斗ㄌm西百科全書》中也提到了素描（dessin）的定義：“dessin是線性繪畫，表現(xiàn)對象輪廓的繪畫，不表現(xiàn)體積或立體感。這種繪畫的特點是簡化，幾乎沒有陰影，線性繪畫有時候會用平涂的調(diào)子提亮?！?/p>

素描在學院教學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勒布倫稱素描是“規(guī)正我們的標桿與羅盤”。從學院的這種教學傳統(tǒng)中不難看出法國學院教育對于繪畫中造型的重視，這種理念在之后也得到了溫克爾曼的理論支持。正如溫克爾曼所言：“在一件藝術作品中的第一位是輪廓，第二位是輪廓，第三位還是輪廓?！睖乜藸柭淖冯S者門斯也在其著作中明確指出輪廓線之于藝術的重要性，他聲稱“主導所有藝術的是賦形智慧”，而對于“賦形而言最重要的是輪廓線”。

根據(jù)學院的教學章程，學生入校學習需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臨摹大師作品、石膏像寫生、人體寫生。狄德羅的《百科全書》中的“dessein”詞條中有一幅夏爾·尼古拉斯·科欽（Charles Nicolas Cochin）的作品，真實地描繪了美術學院的學生學習素描的場面（圖1）。在勒布倫看來，一件藝術品本質(zhì)上來說并非一個整體，而是姿勢、解剖、構圖等的總和[1]。第一個階段臨摹大師的作品多以繪畫或版畫為主，同時，學生還需要練習人體局部，比如了解人的眼睛、鼻子的畫法，通過臨摹學習深入刻畫人體局部。為了讓學生更加直觀、理性地學習素描，勒布倫用一套加有注解的素描對人的面部表情進行了整理（圖2），并讓學生作為范例臨摹學習。勒布倫的圖解就是要讓藝術家們作為公式來使用，在他們的作品中形成觀眾能容易“看懂”的故事[2]。正如《百科全書》中提到的那樣，“這種類型的原則熟悉了之后那么就可以輕松地舉一反三”。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學生在已經(jīng)掌握人體局部的刻畫方法以及人物整體的塑造后，才可以進入第二個階段：石膏像寫生。從臨摹到寫生實際上是從二維平面到三維立體轉(zhuǎn)變的過程，掌握了將三維立體之物轉(zhuǎn)換到二維平面的方法后，學生才能夠進入第三個階段，也就是人體寫生。人體寫生是學院對學生的素描訓練中最重要的一步，要想完成第三步，需要學生學以致用，將第一步、第二步的練習有機結合起來。模特根據(jù)學院老師的要求擺出姿勢。學生在寫生時不僅要注意形體的準確性，也要考慮人物的比例。在法國學院派的觀念中，素描最完美的比例存在于古典形象中，這些古代形象以其品位、準確、純粹得到公認的贊許。寫生時，學生首先要確定人物的重心，然后根據(jù)學院提供的一套法則，根據(jù)人體結構的比例生成格子，從而盡可能地保證形體的準確。這是一套純數(shù)學的規(guī)則，學生通過數(shù)學的方法找到人體的答案，同樣的，也可以用數(shù)學檢驗“完美形體”的正確性。在完成作品前，學生還需要“校正”作品，直到作品在各個層面都能達到“完美”的狀態(tài)。學院所推崇的這種教學法則是純?nèi)焕硇?、?shù)學的，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在數(shù)學中得到解決方案。回溯法國學院的歷史可以看出這種規(guī)則的優(yōu)越性，但啟蒙時期過后，部分藝術家也開始對學院教育提出挑戰(zhàn)，聲稱這種教學方法完全限制了藝術家的感性創(chuàng)作。不過可以確定的是，17世紀的法國學院教學中已經(jīng)能夠看出科學思想的融入，不以感性體驗為創(chuàng)作基礎，而是用更為理性、準確的數(shù)學方法解決繪畫中的物理問題。這是法國繪畫教學中的重要舉措，為19世紀新古典主義的興起奠定了扎實的理論基礎。

學院的素描教學可以更細致地被分為透視素描（dessin perspectif）和幾何素描（dessin géométral）兩個部分，透視素描需要考慮物體透視變形的效果，而幾何素描則是純平面的，無需考慮透視帶來的變形效果。學生在學習時首先需要練習幾何素描。以人體繪畫為例，學生首先需要練習勾勒不同視角下的人體輪廓，通過高強度的訓練，掌握將所見之物轉(zhuǎn)化為線性輪廓的能力。透視素描和幾何素描各有側重。建筑系的教學更重視幾何素描，需要學生通過幾何素描的訓練畫出建筑物的三視圖，而繪畫類的學生要先學習幾何素描，然后進一步訓練透視素描。透視素描在幾何素描的基礎上增加了透視變形的訓練，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幾乎完善了。學生需要從原理上對透視充分理解，并在此基礎上進行運用。這是一種更為智性的過程，學生只有充分理解透視的光學原理，才能進一步運用這些原理。

除了巴黎，法國還有一些地方學院，這些地方學院的教學方法幾乎都參照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的步驟。1654年，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取得了人體寫生的壟斷權，這意味地方學院都無法開設這門課程。直到1676年12月22日法令宣布地方繪畫和雕塑學院可以通過法蘭西王家繪畫暨雕塑學院的授權開展人體寫生教學。但由于師資力量的缺乏，有些學校只能請到一位教授。這種狀況下，教授必須合理地統(tǒng)籌時間與教育資源才能平衡學院的教學狀況。這種學校的教學一般集中在一個教室中，以方便老師對學生的管理。中心學院的教授約瑟夫·鮑迪內(nèi)利（Joseph Baudinelli）在描述他們的繪畫教學方法時提到他把學生按照水平分開，以免新生影響老學生的進步，并且他對于每一個學生都有自己獨特的培養(yǎng)模式。

法國學院在歷史上經(jīng)歷了多次整改和重組，學院的功能也在不斷變化，然而法國學院教育似乎從未放棄過對完美形體近乎理想主義般的追求。從勒布倫開始，法國的學院派教學就是完全理性的，數(shù)學與科學統(tǒng)治了整個學院教學。如弗雷亞爾·德·尚布里在他的《論完美繪畫的理念》中所說，只有那些“用數(shù)學家方式檢驗和判斷事物的人，才是知識淵博者，即真正的藝術家”。這種觀點在當時的學院中占據(jù)了主導地位。法國的學院教學引進了科學的手段解決問題，而且將科學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重要依據(jù)來解決繪畫中的重要問題。這種教學方法的優(yōu)越性不言而喻，學院教學也在數(shù)百年的歷史中培養(yǎng)出了大量像雅克-路易·大衛(wèi)、安格爾這樣的藝術大師。

參考文獻：

[1]佩夫斯納.美術學院的歷史[M].陳平，譯.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2：97.

[2]詹森.詹森藝術史[M].藝術史組合翻譯實驗小組，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2：97.

作者單位：

南京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