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點(diǎn)燈,生炭火,翻開冊頁,與一盆火抵足而讀,感覺已是人世間最快樂的事情。
若干年前一個寒夜,一位年邁的書生,也是在這樣的情境里,翻書夜讀,直到燈枯了,火萎了,腳冷了,感慨歲至暮年,目光也遲鈍了,卻絲毫沒有消沉的意思。窗外的水塘里,魚也不甘寂寞,一躍飛上了浦,驚得水獺匆忙疾走。家狗遲遲沒有回來,在林子里,和獾子來一場撒歡兒的競走。一條魚,一只狗,打碎了夜的靜。書生在夜深時感慨流年:這么多年以來,我雖薪水不多,但心底無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如此足矣。
這位書生就是陸游。
人常常在夜晚總結(jié)一天的光陰,也習(xí)慣于在暮年感慨歲月。陸游一生漂泊,年邁時分,靜數(shù)流年,寫下了頗具禪意的《寒夜》:
閉戶歲云暮,翻書夜向闌。
足僵知火盡,目鈍覺燈殘。
躍浦魚驚獺,穿林犬逐獾。
三年納微祿,無媿得心安。
這首詩一改陸游大氣磅礴的文風(fēng),轉(zhuǎn)而細(xì)膩溫婉,如此改變,一定是觸及到了陸游心靈深處的柔軟處。夜且黑它的,火也萎它的,魚且上它的岸,犬且追它的獾,我自丟書把盞,感慨清貧歲月,心底無愧天地寬。
夜靜人定,何不青燈黃卷,哪怕沒有紅袖添香?何不效法先賢,哪怕沒有錦衣玉食?一盆火,一窗月,一本書,一個人,一夜安眠,何其溫暖。
我們每個人都要墜入心靈的烘焙場,瀝干水分,才能收獲靈魂的“干貨”;我們每個人都要?dú)w隱心靈的冶煉爐,經(jīng)得敲打,才能鍛造心靈的莫邪劍。
賞遍了春花秋月,看慣了刀光劍影,聽?wèi)T了鼓角爭鳴,風(fēng)霜落盡以后,人生難逃是寒夜。然而,寒夜又如何?陸游在心里裝著一團(tuán)火,縱然無邊的寒冷,腳邊的火爐也滅了,心里始終是暖的,因?yàn)闊o愧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