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臉鵟鷹
大家好,我是鄧文洪,來自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
我平時最主要的工作有兩項:一是教學,一是科研。教學任務主要集中在秋季和冬季,講授本科生的《動物學》以及研究生的《鳥類學》和《保護生物學》;春季和夏季我沒有課程——因為我要走進大自然,進行野生動物的生態(tài)學研究。
因為父親和哥哥都在林場工作,我七八歲時,他們就領著我滿山遍野跑,告訴我一些樹木和鳥類的名稱。所以,我從小就對大自然充滿興趣。
真正接觸到野外研究,是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當時老師招募去大興安嶺調查黑嘴松雞的志愿者,我非常踴躍地報了名。最后,兩位老師和三位同學組成了一個五人調查小組,一起進入大興安嶺腹地。大興安嶺腹地幾乎沒有人煙,沒有村莊,也沒有房屋,我們只能住帳篷。
黑嘴松雞是我們去大興安嶺的調查對象。它是我國一種珍稀瀕危的鳥類,更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目前它的種群數量有所下降,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棲息地喪失,也有人為捕殺。在自然界中,黑嘴松雞種群數量主要受到一類生物調控——猛禽。
什么是猛禽?
猛禽的英文叫raptor,這個“rapt-”是捕食和掠食的意思,后面“-or”是“者”的意思。猛禽是肉食動物。世界上猛禽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晝行性猛禽,即在白天活動的猛禽,主要包括鷹形目和隼形目,還有一類是夜行性猛禽,在晚上活動,比如貓頭鷹。
猛禽在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作用非常大。它處于能量金字塔的頂端,從上至下,對動物群落有很強的調控作用,并且能控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物質循環(huán)和能量流動。所以,猛禽可以說是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旗艦種或指示種,存在與否,標志著這個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否健康。
我真正接觸猛禽是在攻讀碩士學位期間,我碩士論文的題目是《灰臉鵟鷹的繁殖生態(tài)學研究》?;夷橓\鷹,它是一種中大型猛禽。我主要研究它的基本生活史特征,包括它什么時候開始配對,什么時候產卵,產幾枚卵,孵卵期多長,能孵出多少雛鳥,育雛期有多長,雛鳥長大以后飛向哪里……
研究猛禽有一定的危險性,不過攻讀碩士學位期間我沒有什么研究經驗。第一次找到灰臉鵟鷹的巢時,我非常興奮,想知道巢里有幾枚卵、幾只雛鳥,于是開始爬樹。那棵樹大約有十四五米高,我爬到一半時,灰臉鵟鷹成鳥發(fā)現了我,對我展開攻擊。
它的第一次攻擊是從高空俯沖下來,兩只爪一下就把我的帽子抓走了。當時我穿的是一套迷彩服,戴的帽子是單帽子,它把我帽子抓走后,我一摸頭,摸到幾道凸起,原來已經被它抓出印子了;第二次是從水平方向攻擊我的頭,我看到它飛過來,想隔擋一下,但兩只手還得抱著樹,就趕快往下一蹲——它從我頭上掠過,沒有攻擊到我;第三次是攻擊我的腰,這次就沒法蹲了,因為蹲的幅度再大也不能到腰那里,于是我就一轉身到樹后面去——也沒有攻擊到我;第四次是兩只鳥同時攻擊我,我沒辦法,就從樹上掉下來了。非常幸運,樹下都是落葉,我并沒有受傷。
這件事后我就有經驗了,后來我每次上樹都必須裝備齊全,戴上厚厚的摩托頭盔,穿著棉襖和棉褲,還要戴雙棉手套。我研究它生態(tài)習性的時候是夏天,所以研究灰臉鵟鷹這兩年,是我人生中迄今感到最熱的兩個夏天。在野外待的時間長了,我見到人非常親切,但我這身打扮誰見到我誰跑,覺得我非常不正常。
我在攻讀博士學位期間研究長耳鸮。鸮形目的鳥類絕大多數都是晚上活動、白天休息,如果我想研究這個物種,必須也做到晚上活動、白天休息,要跟它的節(jié)律對上。
長耳鸮平時以樹洞作為巢址,有時候它會搶占喜鵲的巢。其實,搶占喜鵲巢的猛禽不只長耳鸮一種,但長耳鸮的方式是最實惠的一種。
如果是紅隼夫婦搶喜鵲的巢,它們和喜鵲至少得打斗兩三天,而長耳鸮趁喜鵲不在時就直接鉆到巢里。喜鵲回來后攆也攆不走,打也打不過,沒辦法,只能放棄這個巢,另找一棵樹做個新巢;如果新巢再被搶占,它還會另筑。運氣不好的喜鵲,整個繁殖季節(jié)都會在筑巢中度過。
我目前的研究工作有兩項,其中一項是長尾林鸮的生態(tài)學研究,包括它的食物鏈特征、擴散行為、領域行為、繁殖行為,以及它對系統(tǒng)演化的貢獻。
2020 年是我們研究長尾林鸮的第5 個年頭,我們發(fā)現了很多有意思的生物學現象。比如,有些長尾林鸮個體的領域性特別強,有些卻非常弱。領域性強的長尾林鸮的樹旁邊,往往有一個領域性弱的長尾林鸮和它相伴,我們想知道為什么前者會允許后者在旁邊筑巢。
另外一項研究工作和我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的兼職有關。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是一個非營利性的公益平臺,由北京師范大學和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IFAW)聯(lián)合成立,從2001 年成立到現在,已經救助了將近6000 只北京的猛禽。無論猛禽受了什么傷,只要送到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我們就會盡最大努力把它治好,然后再放回大自然,讓它繼續(xù)守護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
黑嘴松雞
我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的工作主要有兩項:一項是,我們會給每一個進到救助中心的猛禽拍三張照片——一張正面照,一張側面照,還有一張全身照。然后,對每一只猛禽進行血樣留存,想建立北京地區(qū)猛禽基因庫,同時也做一些它的系統(tǒng)演化和血液微生物方面的檢測:另外一項工作,就是在放飛猛禽時,把GPS 固定在它身上。這樣,我們就能知道這只猛禽所在位置的經緯度,還有飛行速度、飛行高度等數據。
去年還是前年,我們用GPS標記了一只大鵟。從北京放飛之后,它一直往內蒙方向飛,飛了大約20 天,忽然就沒信號了,當時我們以為是GPS發(fā)射器脫落了。后來有人提出,是不是出國了?我們就把它戴的GPS 開通國際漫游,果然在蒙古國出現了信號。這樣,我們就知道它在蒙古國繁殖了。
最近三年,我因野外工作去了更遠的地方——南極,我參加了第34、35、36 次中國南極科學考察。我的任務就是調查南極區(qū)域鳥類和哺乳動物的分布格局、種群數量以及物種多樣性;當然也會采一些樣品,對它們內在的基因多樣性和系統(tǒng)演化特征進行分析。
南極是一片非常神奇的大陸,我在那里見到了很多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見到的物種,每發(fā)現一個新物種,我們都非常興奮、非常開心。如果用八個字來說明我們這一行的特點,就是“苦中有樂,樂在其中”。
最后我想用一句話和大家共勉——
人類是大自然中的一員,不能凌駕于其他物種之上。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