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東
一
林志搬了新家,為了滿足自己的小小嗜好,他選擇了這棟市郊的老樓四層。安頓好不多的家具,他便在落地窗后裝好了天文望遠鏡。天黑了,拉上厚厚的窗簾,從兩道窗簾縫隙間伸展開144毫米的望遠鏡,一切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都一窺無余。
林志調好光距,目標直指正前方500米外的一座三層建筑的某一扇窗。窗子漆黑,看樣子屋主還沒有回來。林志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8點了,也許她今晚又不回來了。百般無聊,他把望遠鏡略微動了一動。這一次,他看見一扇有光的窗戶,離自己關注的那扇僅隔一扇窗。窗簾沒拉上,有兩個人正站在屋內爭吵著。看樣子他們是兩口子,男的光頭锃亮,光著上身,露出一身刺青。女人則柔弱得像一只小母雞,低頭靠在墻上,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任憑男人的拳頭在她的頭頂揮舞。
林志在心里罵了一句臟話,他最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要是大白天在外面看到這一幕,他肯定會沖上去制止。只是,誰又知道他們?yōu)槭裁礌幊?。清官難斷家務事啊,想到這里,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鏡頭那邊,情勢陡變。當光頭沖上去,要把女人懷中的男孩奪過來時,女人立刻像一頭狂怒的母獅,廝打抓咬著光頭。光頭一邊躲,一邊還擊,小男孩嚇得哇哇大哭。
林志又在心中罵了一聲,如果距離不遠,也許他都可以聽到這場人間悲劇的內容了。曾經,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拿老婆和孩子撒氣的男人,尤其是這個光頭看上去就不是良善之輩。林志抓起手機,剛想撥打110,卻發(fā)現(xiàn)望遠鏡中那一幕家暴鬧劇突然中止了。
應該是有人在敲門。門開了,兩個警察出現(xiàn)在鏡頭中。他們看看屋內—片狼藉還有個哭個不停的孩子,立即神情嚴肅地盤問起光頭來。
面對警察,光頭顯然有點含糊。他賠著笑,又是遞煙又是倒水,顯然對屋內的情形無法解釋。倒是女人平靜下來,上去和警察說了幾句,警察的臉色才緩和下來,隨后離開了。警察走后,房間內恢復了寧靜。女人哄睡了孩子,開始收拾起屋子,光頭則坐在桌邊悶頭抽煙,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林志也失去了窺視的興致,拉上窗簾。
第二天晚上,林志關注的那扇窗內還是漆黑。第三天、第四天……一連七天都沒人在家。而似那一晚的家暴鬧劇又在旁邊的那扇窗內接二連三地上演著。好幾次,林志氣得要報警,只是每一次當他拿起手機準備撥通時,警察總是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xiàn)在對面,仿佛總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林志就納悶了,對面那棟樓是老房子,隨著開發(fā)商的介入,住戶基本上都搬走了。那家左右隔壁,除了自己關心的那扇窗后他知道住了人之外,似乎沒有其他住戶了。究竟是誰如此精準地掐著時間撥出一個又一個報警電話呢?
想到這里,他心中一動,調轉鏡頭,開始往另一個方向搜索。鏡頭里出現(xiàn)了一片荒蕪的田野和剛剛被開發(fā)商征收完的土地,其間還有幾棟鄉(xiāng)民的小樓房。林志突然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窗口閃著一絲光亮,應該是玻璃的反光。他在那個閃光區(qū)域仔細搜尋,終于在一棟二層小樓一樓的窗口發(fā)現(xiàn)了一只黑色圓筒。那是一只天文望遠鏡,林志幾乎可以肯定與自己正在使用的這只一模一樣。
二
林志的興致忽然轉到了這扇窗戶上。這扇窗后面是什么人,為什么喜歡在夜間架起天文望遠鏡?是天文愛好者,還是像自己一樣有著特別的關注焦點?隨著關注時間的增加,林志發(fā)現(xiàn)那個潛伏在黑夜中的偷窺者關注的目標似乎也很固定,始終是那個光頭男的家。而報警電話也時常在光頭男開始在家中找茬時,穿過黑夜的上空,直達警局。
幾回下來,光頭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在一次警察來干涉后,他站在窗口狐疑地朝黑暗里瞪了許久。也許他在想究竟是什么人這么多管閑事吧!只是他永遠也猜不到,在這茫茫夜色中至少有兩雙眼睛在關注著他,同時保護著那對母子。
想到這里,林志微笑著轉了一下鏡頭,劃過那個始終黑著燈的窗口,轉到了另一個偷窺者的窗戶上。他對這位素不相識的偷窺者突然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好感,甚至想到是否能與他交個朋友。
又是一個星期天,林志休息。午后,他拉上窗簾阻擋住熾熱的陽光,又架上望遠鏡,第一次在大白天瞄向對面的窗戶。窗戶仍然緊閉著,清晰的視線甚至讓他看到滿是浮塵的玻璃。浴室的窗戶旁,那兩條粉色的毛巾應該很久沒用過了,像兩張縮水的紙巾。她還在父母家嗎?難道不再回來住了?林志有些惴惴不安,鏡頭無力地朝下劃了下,光頭男突然出現(xiàn)在視線里,鬼鬼祟祟,仿佛在干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一般。接著,林志看到光頭面前20米處,有一個女人瘦弱的身影——是光頭的妻子??礃幼庸忸^在跟蹤她。林志突然對這個嬌小的女人產生了一種保護的沖動。他飛快地奔下樓,剛好看到光頭上了一輛紅色出租車,于是他開著自己的車跟了上去。
光頭坐的車穿過市郊的曠野,駛入了繁華的城區(qū),最后在一間咖啡店前停下來。光頭并沒有下車,而他的妻子卻從前面一輛出租車上下來。顯然,光頭在監(jiān)視她。女人在店門口等了一會兒,又開來一輛車,下來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不知道那個男人和她說了些什么,林志看到女人的神情先是僵硬,然后是憤怒,最后卻慢慢軟化了。那男人拉住她的手,似乎想塞什么東西給她,女人一揮手,轉身就走,任那男人怎么呼喊也不回頭。
這讓林志很意外,不過回過頭想想,如果自己是女人,碰到光頭這樣的老公,三天兩頭搞家庭暴力,自己也會忍受不了吧。只是林志沒想到這么快就有另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這場鬧劇中。這個男人在這場鬧劇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是她的兄弟、朋友,還是第三者?容不得林志多想,男人已經發(fā)動了車子,而載著光頭的那輛紅色出租車也再次啟動起來。這一次,林志跟上了男人的車。
林志尾隨著出租車,穿過鬧市區(qū),繞了城市半圈,又回到了熟悉的市郊。車子越開越慢,直到那男人的車子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前,林志才驀然驚醒,這不正是那個潛伏的偷窺者的住所嗎?難道他就是眼前這個男人?難道他不只是個偷窺者,還是這場家庭鬧劇的另一個主要角色?
林志沒有看到光頭男下車去找那個男人,出租車調頭開出幾百米后停下了,光頭回了家。林志飛快地沖上樓,站到望遠鏡后面。女人早已回來了,正在廚房做著飯。光頭進門的時候猛地帶上門,巨大的Ⅱ向聲讓女人受到了驚嚇,她渾身一抖,差一點切到手指。光頭站到她身前,似乎在質問她。剛才她去了哪兒,見了誰?女人默默地站在案板前,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光頭越說火氣越大,大踏步在屋內走來走去,嘴里不停地怒吼,像是一頭發(fā)了狂的野獸。最后他一把扯下上衣,奪下女人手中的菜刀沖出家門。而女人卻捂著臉,哭泣著一下子癱倒在地。林志猛然緊張起來,光頭這是要干什么去?是去找那個男人算賬嗎?他忙撥通了110,又把鏡頭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他在心中祈禱,希望自己此時報警還不算晚。
三
望遠鏡中出現(xiàn)了光頭彪悍的身體,那滿身刺青隨著他的奔跑扭動,仿佛一頭憤怒的怪獸。林志猜的沒錯,他的去向正是那個偷窺者居住的地方。三百多米的距離,中間堆滿了建筑垃圾,可是光頭仍然像個運動健將一般飛快地跑到了那棟二層小樓前。
鏡頭轉向偷窺者的窗口,林志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光點在陽光中閃動。那男人竟然也架起了望遠鏡,也許正看著鏡頭中像發(fā)了狂的野獸一般朝自己奔來的光頭吧。想到這里,林志心中一寬,剛才他就想,要是有辦法通知那男人,讓他避開光頭就好了。這樣起碼可以避免一場血腥沖突?,F(xiàn)在男人能看到光頭正沖向他,自然有所防備。希望他能躲過這一劫!不知怎么,林志心中對那個和自己一般的偷窺者充滿好感,而對光頭則滿是厭惡。
果然,當光頭沖到一樓門前拍打著屋門時,門并沒有開。光頭拼命捶打木門,嘴里還不停咒罵著什么。林志幾乎可以想象那男人在屋中慌亂地奔跑,找東西抵在門后,阻擋光頭沖進去的情景。他焦急地在心中叫道:“傻瓜,快從窗子里翻出來,車就停在下面。上了車,發(fā)動起來,光頭就追不上了?!?/p>
不知道是男人聽到了林志的心聲,還是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真的出現(xiàn)在窗邊,悄悄打開后窗。只是沒想到光頭對這種圍堵打架的事情極為在行,就在男人剛把一只腳伸出窗口時,光頭已轉到了后窗前。他一把扯住男人的衣領,不知道吼了些什么,手中的菜刀在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兇光。而那男人早已臉色慘白,似乎只要光頭一松手,他就會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倒在地。林志開始擔心光頭手中的刀,這一刀下去,就是一條人命以及兩個家庭的破碎。
警笛聲突然響起,兩輛警車閃著警燈出現(xiàn)在光頭身后。只是憤怒早已沖垮了他的理智,他再也不像以前警察上門調解他們夫妻吵架時那樣賠著諂笑,直到警察從背后抓住他的雙肩,他仍然作勢朝前撲去,像要把那男人撕碎一般。
林志的心慢慢從半空中落下來。他為那男人慶幸,無論他是不是在這幕家庭鬧劇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畢竟那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是無辜的。他那哭泣的小臉常常觸動林志心中最柔軟的部分,他不希望光頭因為沖動,給那個孩子帶去破碎的家庭和永久的傷害。還有那個孱弱的女人,這次事件之后,她會和光頭分手吧。那么,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走進女人的生活了。希望那個孩子今后的日子可以充滿陽光。林志又一次轉過鏡頭,對準心中的那個窗口望了一眼,這才蓋上了鏡頭蓋。
四
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戲劇性。林志本以為光頭一家和那位偷窺者再也不會與自己的生活軌跡重合交叉,可是人生的巧合,總是讓人猝不及防。一天早晨,當林志坐在辦公室中盯著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時,護士小王帶著三個人走到他的面前。當他看清這三人后,差一點沒有脫口喊出:“是你們!”他強忍著心中的疑問,問起三人的來意。
首先開口的是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黃慶。他是來做親子鑒定的,而鑒定的另一個對象,就是光頭的兒子??粗忸^妻子臉上平靜如水,再看看黃慶心神不寧的樣子,林志早已猜出了一切。他默默地采集了兩人的DNA樣本,開始自己的工作。
一周后,黃慶又來了,這一次是他一個人來的。林志拿出檢測結果,遞給了他。很顯然,他是小男孩陸彤彤的親生父親。DNA不會說謊。林志突然對面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感到厭惡,這種情緒甚至蔓延到那個女人身上。在他的心目中,那個美麗柔弱的女人一下子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黃慶看完結果,轉身要走。林志突然問:“光頭怎么樣了?”黃慶身子一震,驚愕地回過頭。林志一臉平靜地說:“那天,是我打的報警電話。我剛好看到了那一幕,本來以為光頭是個黑社會。而我知道之前他經常在家和老婆吵架,所作所為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男人??墒恰绷种咀猿耙话愕匦πΓ拔以疽詾槟闶莻€好心人,每一次當那對可憐的母子被光頭家暴時,你都為他們報警。結果卻是如此出乎我的意料。你不覺得你應該做點什么補償一下嗎?如果我猜的沒錯,光頭應該還被關在警察局的小黑屋里。你不覺得自己良心有愧嗎?”黃慶心虛地低下頭,逃一般地離開了。
林志站在窗前,看著黃慶的車子駛離司法鑒定中心,心中卻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他知道剛剛不應該說那些,但是自己畢竟旁觀了這個家庭戲劇的一幕幕。無論光頭有多不好,破壞別人家庭的人更不道德。想到這里,他心中那個糾結的傷疤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五
林志竟然又一次看見了光頭。他來司法鑒定中心也是為了弄清楚陸彤彤和他的血緣關系。他還不知道,在此之前他的妻子帶著兒子和別的男人已經來過了。當他把填好的表格遞過來時,林志猶豫了,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真相告訴他。當然,即使自己現(xiàn)在不說,檢測后的結果也會說明一切。林志決定和光頭好好談談。
“陸宏,你不用做了。因為前幾天你的妻子帶著兒子已經來過了?!标懞赉蹲×耍舸舻赝种?。
“我可以告訴你結果,但是我希望你能理智地面對現(xiàn)實。陸彤彤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按照DNA檢測結果,他與黃慶的DNA相同率為99.95%?!?/p>
只是一瞬間,林志發(fā)現(xiàn)陸宏的眼中競流出豆大的淚珠。林志突然覺得自己害怕看到陸宏現(xiàn)在的樣子甚于他暴怒揮刀的模樣。陸宏現(xiàn)在的心情他太了解了,可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而且永遠無法改變。
“其實,那天那個報警電話是我打的,我怕你一時沖動殺了黃慶,這樣也就害了你自己,還有你的……家庭。當時,我并不知道后面的這一切。說實話,我就住在你家附近,我有一臺天文望遠鏡,本來是用來看別的東西的,可是一次偶然,讓我看到了你和你妻子的爭吵,于是我開始關注你們……我只想對你說,DNA親子鑒定只是一項技術,誰也不應該拿道德的標準去要求這項技術,更不能用它去衡量感情和親情?!?/p>
陸宏抹抹淚:“我知道了,那家伙也有一個望遠鏡,他就用它偷窺我家。每一次我剛和老婆吵上,他就報警?!彼D了頓,又說:“林醫(yī)生,你是個好人。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不和誰說說,我總覺得憋得慌,可又不敢告訴旁人,怕人家笑話我。”林志點點頭,光頭開始傾訴起來。
陸宏的過去很不光彩,他是個混混。
“六年前,我還在道上混,跟著大哥討債、強拆,掙一碗江湖飯吃。后來我遇上了朱玉,她老家在北方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那時候她在酒吧做賣啤酒的酒水女郎。第一次看見她,我就喜歡上她了,然后就開始追她。當然,她一開始是拒絕我的,她既怕我,又架不住我對她好。六年前,正是房地產的黃金時期,每天我們都有許多強拆的活做,也掙了不少錢。我就拿錢砸她,給她買這買那,往她老家匯錢,資助她弟弟上大學,幫她母親治病。不知不覺,她被我做的一切感動了,我們真的好上了,然后就同居、結婚了??墒牵萌兆诱娴暮芏虝?,就像歌里唱的,幸福來得太快就容易揮霍。那時候,我還像結婚前一樣,整天在外面混,根本沒把她和家庭當回事。沒多久,朱玉懷孕了,可就是這時候她提出了離婚,而我也出事了。
“五年前,在一次強拆中,大哥傷人致殘,我為大哥項罪被判了兩年。入獄前,朱玉就想離婚。入獄后,更落了口實,她死活都要和我分手。人就是這樣,只有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那時候在里面想得很清楚,如果和朱玉離婚了,我這輩子就算是完了,更何況她已經有了我的骨肉。于是,我死活都不同意。管教也幫我做朱玉的工作,做了好久,朱玉又突然不提這事了。我本以為是管教苦口婆心勸服了她。沒想到……唉!
“后來,朱玉生下彤彤。出獄后,我跟以前的生活徹底告別,在菜市場做起小買賣,小家庭也走上了正軌,過上了幸福的小日子。我本以為未來一片光明,可是一切都在一夜之間變了。彤彤突然患上肝病,需要移植肝臟,我偷偷去醫(yī)院做了配型,想把自己的肝臟割一塊移植給彤彤。結果一檢查,醫(yī)生就說叫孩子親生父親來做配型,我這才知道彤彤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朱玉一直在欺騙我。其實在我入獄前,朱玉就有了外遇。只是那男人在知道朱玉懷上孩子后,就轉身離開。朱玉想要這個孩子,沒辦法才沒有和我離婚,生下了彤彤,死了心等著我回來?!?/p>
林志心中怦地一動,問:“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么還要來我這里做親子鑒定?”
好半天,陸宏就這樣低著頭,等他抬起頭,聲音嘶啞地說:“因為,我是真心愛彤彤。我打心底希望是醫(yī)院弄錯了,我希望,他就是我的孩子,那樣我就可以把自己的肝臟給他,再給他一次生命。哪怕,這個希望像中彩票大獎一樣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希望……他能快樂平安地活下去……”說到這里,淚水又涔涔落下。
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久,陸宏又開口道:
“那天我跟蹤朱玉,看到她和黃慶見面,回家后我又和朱玉大吵一場,朱玉終于把真相告訴了我。我氣不過,揣著刀去找黃慶,其實事后想想,我并不是想把黃慶怎么樣,只是心疼彤彤。我被警察押上警車前朝黃慶大吼著是叫他去做肝臟配型移植,不然彤彤會沒命的。
“其實,我還是愛朱玉、愛彤彤的。畢竟她和我好了那么些年,而我在外面混時,也做了對不起她、對不起這個家的事。我也能理解她那時候為什么想要和我分開。哪個女人愿意和一個天天在刀口上混世的小痞子過一輩子?可是,我真心愛她和彤彤,畢竟彤彤也叫了我五年的爸爸。我只是痛恨她一直騙我,瞞著我真相。我……甚至可以接受彤彤和我沒有血緣關系的事實,但是不能接受被人永遠蒙在鼓中!”
“那你打算怎么辦?”
陸宏拿起填好的表格一下下撕碎:“我知道黃慶不會和朱玉走到一起的,我打聽過了,他的公司、資金,所有的一切都是現(xiàn)在的老婆那邊家庭給他的,他不想失去這種生活??墒?,他又不愿意放棄彤彤。他那次找朱玉,就是希望朱玉幫他養(yǎng)大彤彤,然后他會給一筆錢給朱玉,但是朱玉沒有接受。他對朱玉的傷害太深了,朱玉說過要不是為了彤彤,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去見他。這次我被警察帶走后,朱玉帶著彤彤去看過我,讓我好好想想,如果我真的不想要她和孩子了,她就帶著孩子回老家獨自生活?!?/p>
“那你呢,會離開他們嗎?”
“我想過了,只要朱玉還愿意和我過下去,只要彤彤還管我叫爸爸,我就不會放棄這個家。家對我而言太重要了,沒有這個家,沒有他們母子,說不定我還在外面混,還在過著每天打打殺殺的日子?!?/p>
六
陸宏走了,林志也慢慢走出鑒定中心,腦子里卻滿是往昔的一幕幕。一年前,因為自己醉心于研究,疏忽了妻子的感受,一次大學同學聚會后,妻子出軌了。妻子沒有隱瞞,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憤怒之余,他和妻子平靜地離了婚,但是自己卻無法忘記她。所以,他選擇了變成一個影子,默默跟在她身后。每當夜晚降臨,他總是通過一只鏡筒窺視著她的生活,她的喜怒哀樂。
剛才,陸宏的一番話對他的震撼太大了,他做親子鑒定這一行,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技術的局限,它可以判定血緣,卻并不能判定人的親緣,更不能判定人的情感與愛。陸宏用實際行動給自己上了一課!他覺得自己應該像陸宏一樣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應該做的事情。撥通前妻母親家的電話,知道前妻剛剛回到郊區(qū)那個簡陋的家中,林志一頭鉆進車里,發(fā)動車子,朝心中那個永恒的家的方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