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杭
二十四節(jié)氣比天氣預(yù)報和日歷還準(zhǔn)。上周還是艷陽高照滿地金黃的秋天,“小雪”節(jié)氣一到,一下子水瘦山寒起來,草木委頓,枯葉飄零,立起領(lǐng)子的人們也仿佛矮了不少。
也許冬天不應(yīng)該沒有雪花,沒有雪花的冬天和沒有酒的聚會一樣,總有些干癟的空洞和造作的假象,讓人覺得有一種空蕩蕩的與天地有隔膜的感覺。
今年的“小雪”節(jié)氣似乎來得突然而認真,“小雪”當(dāng)天氣溫陡轉(zhuǎn)直下,下午天也暗了下來,暮云低垂,野曠天低,一下子把人帶入了“晚來天欲雪”的意境,讓人感到一種逼人的寒意。于是,就一個人沿白河邊走走,原本熱鬧的白河臺地人影寥落,像落了葉的樹一樣,有些違和感的單調(diào)。平靜的河面有風(fēng)吹起一層層的波紋,幾只不愿南遷的蒼鷺啁啾地叫著,格外讓人感到冬日遲暮的寒涼。
左手搓著右手,抑或右手搓著左手,漫無目的地來回踱步,一任那暮色四合的寒意彌漫在身邊,低沉而灰暗的天空中偶爾傳來遠處幾聲單調(diào)的干咳聲,也像是孤獨的鳥鳴。
這個時候,需要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需要一場有酒的約會。最容易想起白居易那首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想必當(dāng)彼,白居易也是在這樣的天氣中等待一場大雪和踏雪而來的圍爐之約吧?
有雪,有酒,還有火爐和友誼……那樣的話,冬天就不可怕了。
這個時候,才發(fā)覺有零星的雪花開始飄落,窸窸窣窣的難辨行色,卻讓我期待一場大雪到來的沖動愈發(fā)強烈?!靶⊙惫?jié)氣下雪,原本就是有些道理的。在這樣的寒冬暮色中,有一場大雪如約而來該有多好!如果還能邀約一場圍爐聚談的詩酒之會,誰都會不吝久等的。
也許,此刻驅(qū)逐寒意和孤獨的,唯有詩歌和帶酒的友誼了。
可惜,大唐風(fēng)云散盡,我們早已無緣那個風(fēng)花雪月的時代了,我們也無法用那久違的詩歌和友誼來溫一壺酒了。我們更無法以今天的落寞去設(shè)想那一場圍爐聚飲吟詩作賦的雪夜佳話。我只能,繼續(xù)沿著自己的腳步去丈量這暮色中零落的雪花和隱隱的寒意。
這個時候,來一場大雪該多好!我會歡呼著在雪地中狂奔,任由那“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中留下“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般的印記。當(dāng)然,那是東坡居士面對大雪吟出的人生豪邁,盡管他看到的不是我的腳步,而只是幾只鳥的足跡而已。
我們也許還需要在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雪中,領(lǐng)略一下“雪夜訪戴”的頓悟與禪機。而今夜正是個機會,暮云低垂,水色浩渺,如果尋一葉扁舟迎著風(fēng)雪去對岸訪一位老友如何?可惜,這雪眼看著沒有下大的意思,我也沒有一位姓戴的朋友在對岸等我。我那一位昔日借錢的朋友,也許早已把我忘了,或者此時正在KTV的包房里K歌呢!
也許等待大雪的夜晚,比大雪封門更讓人感到孤獨。那“興之所至,興盡而歸”的魏晉風(fēng)度,連同這稀罕的雪花飛到哪里去了呢?沒有一場大雪,柳宗元筆下的“獨釣寒江雪”也就成了一種無法體驗到的奢侈的孤獨。如果一場孤獨遇不到一場大雪,那單調(diào)的孤獨也就無法平靜地安放在一顆靜寂的心中而忐忑不安。
沒有這樣的大雪,哪里去覓王羲之《快雪時晴帖》中的另一番意境呢?那一揮而就乘興而書的“二十六字”被稱為書法史上的神來之筆,卻也是因為一場大雪問候朋友而寫就的。沒有大雪壓境下的孤獨,沒有彼此珍視的友誼,誰會在雪后初晴積雪未化之時,第一時間想到遠方的朋友呢?
可見,一場紛飛大雪是可以檢驗一種友誼的,不管是將欲雪時,還是雪后初霽之時,人們的內(nèi)心是容易陷入孤獨的。這個時候,一場溫暖的友誼勝過一盆爐火,可以驅(qū)散心頭的孤獨和寒冷。
白居易遠去了,柳宗元遠去了,蘇東坡遠去了,王子猷也遠去了,王羲之也遠去了……但他們的詩文還在,他們墨跡尚存。
我仍在這凜凜寒意中,期待一場蓄謀已久的大雪。我愿意在這大雪將至的夜晚,燃一爐火,煮一捧雪,溫一壺酒,靜靜等待他們。
彼時,有酒,有詩,有友誼,有故事,圍爐而坐,促膝長談,即使天寒地凍,也覺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