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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又白了(短篇小說)

      2021-02-18 03:46:44馬舉
      文學(xué)天地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鄉(xiāng)干部山桃安平

      今年這風(fēng)刮的有點邪乎,一場接一場地刮,每一場都是拍門打窗的大黃風(fēng),像是兒馬掙脫了韁繩,“嗚兒,嗚兒,嗚兒”,一刮就刮個黃塵架霧遮天蔽日,白的黑的紅的塑料袋灌滿了風(fēng),鼓著肚子在半空中亂飛。

      谷雨前后,連續(xù)刮了小半個月,刮得人心都慌了。疤核桃老人成天介坐在炕上,從坍塌的院墻豁口往街上看,她想看到過個人??磥砜慈?,看的眼睛仁兒都瓷了,連根人毛也沒看見。倒是看得溝沿邊那一排老柳樹綠了,一起風(fēng),披頭散發(fā)地在風(fēng)中搖擺,綴滿新葉的柳條子密密地織出一幅簾子,與黃漫漫的天黃漫漫的地相比,這點新新的綠多少有點春天的喜色。疤核桃的眼睛就盯著這幅簾子,一眼一眼地看它一起一伏,心也跟著柳條子的起伏蕩著悠悠。

      疤核桃心上空落落的,要不是怕把狗餓死,她是連飯也不怠做了。多少年了,她和狗一鍋飯。疤核桃的狗叫個栓栓,是拐子安平給她抱過來的。安平說:“喜嫂,這狗可靈了,和你做個伴兒……”

      疤核桃又瓷了一陣子,終于捉住主意下了地,不管咋說,得給栓栓做的吃呢,栓栓可精了,黑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是蒙著一層淚,它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疤核桃,簡直是形影不離。這會兒,正蹲在炕沿腳底,眼巴巴地望著疤核桃,它是等著吃飯呢。

      疤核桃數(shù)落著栓栓,說,你娃愣悻悻的,就知道個吃……一頓也不能少……栓栓就兩個前爪爪來回點著地,喉嚨里發(fā)出嗯嗯嗯的聲音,回應(yīng)著疤核桃老人。

      疤核桃今年應(yīng)該是出七十了,具體七十幾了真沒人知道,以往人一問她多大了,她總說和翠花媽同歲,隔壁翠花媽一死,疤核桃就把自己的歲數(shù)徹底忘了。

      反正,一眨眼一年,一眨眼一年,這年是真沒少過了。小孩子盼過年,盼著吃好的穿新衣,盼的是長大長高。俗話說老人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有兒有女的人家,還能過幾天喜樂團(tuán)圓,像疤核桃這樣少親無人的孤老婆子,活著都多余,過啥也是等死,過與不過又有啥區(qū)別,今天死和明天死它是一樣樣的。

      疤核桃把很多歡馬亂蹦的人都熬倒了熬死了,她就是不死,這一點,疤核桃真是感到?jīng)]的說了,她的命好像比牛筋都耐實(結(jié)實)。女兒死了,她說,老天爺呀,我不想活了。老天爺聾了,沒聽見;兒子死了,她討告老天爺說你咋不叫我死?老天爺還是沒成全她;老漢死了,她沒哭沒喊,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命捅著天了,老天爺是在懲罰她,陽世上的罪沒受夠,閻王爺那里也不收她,她就好比是判了徒刑坐了禁閉的人,少一天都不行!

      疤核桃不想死的事情了,不到時候想也沒用。死不了,就活著吧。反過來說,多少年了,這活的和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既然已經(jīng)活成個死人了,死活又有什么要緊呢?

      大門外那三棵杏樹的杏葉也榆錢兒大了,隱在杏葉和殘花間的杏兒也日漸顯眼了。沒有往年繁密,疤核桃想這樣也好,結(jié)的多了成不了,成了也沒處打整,樹還累呢。這樹和人一樣,杏兒就是樹的娃娃,生的娃娃多了,管顧不到,也成不了。她就撂過好幾個娃娃,有一生下就沒的,有三兩歲頭上沒的,也有滿月月頭上沒的,反正是存不住。那年月,這不算個事,誰家也是個這,缺醫(yī)少藥,少吃沒喝的,大人娃娃都不強(qiáng)健,說沒就沒了。人的命啊,有時候脆的就像那琉璃咯嘣子,啪嚓一下碎了;又像是風(fēng)中的油燈頭,忽招一下,滅了!好不容易存住一兒一女,也算是兒女雙全了,眼看都長大成人了,最終還是鬧了個白頭送黑頭!

      這輩子,疤核桃老人經(jīng)的全全的了,而且盡是那扎心扎肺的事情,從小媽跟上人跑了,嫁了個全喜,一輩子跑外道兒,女兒跳水庫了,兒子得病死了,剛?cè)⑦^的媳婦兒帶著肚走了;老漢臨死人回來了,白紙黑字,給侄子寫下了不和疤核桃往一處埋的字據(jù)……疤核桃老人的心被扎成篩底子了,窟窿多了,疼來疼去,心就疼死了,疼死了的心慢慢就不疼了。疤核桃在死去活來的疼痛中醒悟了,這都是老天爺?shù)陌才?,一定是她的前世乃至前幾世都沒做好事,老天爺和她一起算賬,都摞到這一輩子了。

      兩三歲頭上,她媽和野男人在家鬼混,給她一塊糖,叫她在院子等雞下蛋,不知道怎么就杵到院子里煨爛柴的火堆里了,哭喊著從熱灰堆里爬起來,渾身滾成個灰八。她媽顧不下她,在她尖拽拽的哭聲中,硬是把那場事情做完。隔壁三奶奶聽見動靜,以為家里沒人,別開大門插關(guān),兩只小腳飛快地倒騰著,小跑跌躥進(jìn)了當(dāng)院,她媽才一邊挽褲帶一邊撩著亂茬茬的頭發(fā)出來。等把娃娃臉上的柴灰摩挲開,燒起來的燎泡就皮破水流了。后來,那半邊臉燒得留下了好幾處紅滋滋皺巴巴的火燒疤。本來想著長大了疤會褪的淡一些,沒成想,那幾道疤真是頑固,不但沒褪,好像還在長,扯的那半邊好臉也有點歪了。自那以后,名字就沒人叫了,家里外頭,都叫她疤核桃。稍稍懂事了,疤核桃從嵌在墻泥里的水銀玻璃里看到自己這半邊疤臉,哭的誰都哄不住,她爹只好那塊巴掌大的水銀玻璃摳了。疤核桃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她把劉海留得長長的,從好臉的一側(cè)撩到疤臉的一側(cè)遮苫著疤。她也不愛和人臉對臉,總是斜側(cè)著身,逃避著別人的眼睛,慢慢地,就老是這扭股捩膀的姿勢。她不想出街門,不是不貪耍,是怕娃們叫她的外號。有時聽見院墻外娃們耍的紅火,打沙包,跳繩,藏貓貓,她就蹲在墻根聽人家說笑嬉鬧。再大一些,踩著梯子,趴在墻豁口上看,看的忘了,人家一聲疤核桃,自己趕緊躲了。人是躲了,但躲不開聲音,墻外的娃們一哇聲兒地喊:爛水瓢,疤核桃;疤核桃,爛水瓢;爛水瓢生下個疤核桃……爛水瓢是疤核桃媽的外號!

      今年這挨砍刀的天氣,不是刮大風(fēng)就是霜凍,時不時就來一場,時不時就給你來一場。按說今年節(jié)令早,年前就打了春,可這天氣真是沒準(zhǔn)氣,忽冷忽熱說變就變。疤核桃老人那件油漬漬的棉襖是下不了身,這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人言了:不過四月八,皮襖皮褲不敢脫!

      天氣一變,疤核桃老人的心就懸了起來,尤其是黑夜,幾次起來試天氣,就怕把杏花給凍壞。這三棵杏樹是她的命根子,她喜歡那雪一樣白的杏花,每年春天,杏花一開,院子周圍就飄著一股子甜絲絲、濕潤潤的氣息。疤核桃那顆心就慢慢地還陽過來了,一些人一些事就慢慢地也活過來了。

      也有過路的人會停下,舉著手機(jī)給杏樹照相,也不知道有個啥照頭,前照了后照,上照了下照,還有拿著照相機(jī)來的,那相機(jī)那么大,那么粗的筒子,照相的人曲著腿,歪著頭,隔擠著一只眼,嘴角咧耳門上了。不住地擰那筒子上的圈圈。這些人真是日怪,不僅照杏樹,還照破窯爛院,還照狗狗和碾盤。栓栓打小沒見過幾個人,有點小家娃氣,人家一照就不依了,“汪汪汪”地叫。疤核桃就數(shù)落栓栓,疤核桃說你看那妨主的,人家是看好你才照你哩,人家咋不照我?拍照的瞅準(zhǔn)了角度給疤核桃照一張,一枝杏花恰好擋住了臉上的疤。照相人讓疤核桃看,疤核桃說照好了,照好了。疤核桃說要是能存住就好了,那個人說回城給她洗出來,送過來。疤核桃和照相的人約定,等七月份杏熟的時候一定來吃杏兒,疤核桃強(qiáng)調(diào),她的杏是雞蛋大的水杏兒,連杏核都是甜的呢!疤核桃一輩子沒照過相,疤核桃是想把這張像作為遺照留下來的。

      那三棵杏樹真是通了靈了,今年咋估計也結(jié)不下個杏兒,可還是給結(jié)下了,少是少了點,但少有少的好處,長得大。事實上,每年都是個這,倒春寒反反復(fù)復(fù),過一年忘一年罷了。疤核桃不看天氣預(yù)報。疤核桃憑經(jīng)驗,一刮大風(fēng)就降溫,一刮大風(fēng)就降溫,這一點毫無疑問。疤核桃對付倒春寒還是有一點土辦法的,那就是在樹底下煨一些濕柴鋸末面,不起焰也不滅,就是忽悠悠忽悠悠不緊不慢地冒煙。這辦法只適合風(fēng)小的時候,風(fēng)大了不行,把煙刮跑不說,還會帶著火星子亂飛,刮到哪里哪里著,這事情不是沒出過。

      那年春起,山桃家堆在場面上的一堆玉茭桿就給著了,恰恰那幾天疤核桃在杏樹底下點了鋸末。

      疤核桃男人全喜給山桃滅完火,臉熏成個包文正,眼睛瞪的牛蛋一樣,一進(jìn)門二話不說就劈頭蓋臉地打疤核桃,疤核桃不還手,雙手護(hù)著頭,護(hù)著那半邊好臉,努力扭轉(zhuǎn)著身子,讓身上肉厚的地方迎合全喜的拳頭。疤核桃已經(jīng)習(xí)慣了全喜的拳腳,從聽見山桃的玉茭桿著了,疤核桃就知道自己今天這頓打是饒不下了。全喜一進(jìn)門,疤核桃已經(jīng)做好了挨打的準(zhǔn)備。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苫蓋,疤核桃把能用上的破舊衣服,爛麻袋片子都派上了用處,低處的用棍子頂著往上一挑,一拉就行了,高處的,就站到穩(wěn)當(dāng)點的樹杈苫蓋。反正是,能苫多少苫多少,能苫幾枝苫幾枝。要是不管不顧,一個杏兒也成不了,那杏樹還不得傷心死?這就好比是女人們好不容易懷了胎,沒防住給小產(chǎn)了一樣。疤核桃總愛拿人比樹,拿樹比人,她是把這三棵杏樹當(dāng)人了!

      村里的人家已經(jīng)不剩幾戶了,以前,疤核桃總是怕娃們猴害她的杏樹,從開花的時候就操心了,小女兒們愛臭美,看見杏花開了就想探拉地撇一枝兩枝;杏兒結(jié)下來,從杏核還是一包水的時候就打得吃開了,一直吃到熟。因為這三棵杏樹,疤核桃沒少得罪下人,人往往不反省,不說自己的不是,反倒罵疤核桃就是個獨根草,把家里人都妨死了!

      這三棵杏樹是拐子安平送給她的,那還是疤核桃嫁過來不久的事情。那天,全喜因為做飯遲把她打了一頓,她坐在大門外的碾盤上哭,拐子安平正好過來了。

      安平說:喜嫂,你不哭哇,你快不哭哇……說完就給疤核桃放下三棵杏樹苗,要疤核桃一定栽上。安平說這是水杏,能結(jié)雞蛋大,核小肉大,一咬一包水,可好吃了。

      說實在的,在這個村,還沒有誰和她正經(jīng)說過個話,更別說稱呼她“喜嫂”了。疤核桃抬頭看看安平,趕緊又把那半邊臉扭了過去。

      安平笑笑,拖著那條拐腿一顛一顛走了。疤核桃擦干眼淚,跳下碾盤,拿一把鐵鍬,在大門外的菜地里深深地挖了三個坑兒,把根子上帶著碗口大泥疙瘩的杏樹穩(wěn)到了坑里。

      桃三杏四梨五年,說的是栽下去幾年掛果。究竟是不是四年頭上掛的果,記不起來了,但頭一年杏花花開的時候,映照的破窯爛院一下子就有了生機(jī),疤核桃的臉上也泛出了光彩。她拖著笨重的雙身子,搖著轆轤,一擔(dān)一擔(dān)挑著水澆灌著杏樹。從杏樹努出一點點的小花苞時,她就在樹下看,看著看著,那花苞就活了,就說開話了。疤核桃不愛串門,也不愛和家里人說話,其實也不是不愛說,是不能說,也沒人聽,慢慢地她就啞了。

      從一進(jìn)門,全喜就不稀罕她,可是家窮,歲數(shù)大,再不娶就打光棍了。按說,金山配銀山,咕嚕瓷配撂炭,蒼耳油稗子面,明來明去一頂一誰也不虧誰的事情,可從一進(jìn)家門疤核桃就鄙低三分。男人不抬舉,大姑小姑婆婆妯娌都不拿她當(dāng)人,再加上個人軟歘,娘家門沒個做主的,還不得任人家團(tuán)捏?偏偏疤核桃開懷也遲,直到第四年頭上才懷上??蛇@能怪疤核桃嗎?全喜在娶疤核桃前就和村里的山桃子好著,山桃男人在礦上,一年回不了幾次家,全喜是山桃家的全勞力壯勞力。

      可山桃再好也是人家的老婆,栽根立后的事情還得疤核桃來完成。全喜和疤核桃做那啥的時候,就讓疤核桃掉轉(zhuǎn)身從后邊入,要不就隨便拉一片布或者衣裳啥的,把疤核桃的臉苫住。全喜不想看疤核桃的臉。實際上,黑燈瞎火的,哪能看見?疤核桃是全喜心上的病,山桃是全喜心尖尖上盛開的花,到興頭上,全喜喊的都是山桃的名字。這時候,疤核桃的心里就一股一股往外冒寒氣。

      農(nóng)歷五月天,麥子黃了,杏兒熟了,疤核桃的女兒出生了。疤核桃躺在炕上,側(cè)身看見蕎麥皮褥子上臥著的小娃娃,頭頂尖尖的,臉面紅紅的,瞇縫合眼的。看不出丑喜人,但眼角長長的,鼻子挺挺的,疤核桃就有點親這個小人人了。她在心里給孩子取名字,她把能想到的女孩子名字都過了一遍,那些名字,好像這個村里的人都叫過了。最后還是院子里的杏樹點醒了她,疤核桃心里一喜,覺得孩子叫水杏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人家女兒坐月子有媽伺候,疤核桃的媽早就跟上人跑了。月子地里,婆婆給熬了幾天米湯,臉色一天不如一天了。七天頭上,疤核桃就下地了。全喜娶疤核桃就是要栽根立后,他期待的是兒子,偏偏生出個女兒,全喜也沒把大人娃娃當(dāng)回事情。全喜忙著給山桃收麥子,收豌豆,回家也是到他媽家,連自家的炕皮也不沾一下。

      等水杏百歲歲的時候,全喜才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只那一眼,便愛見的放不下了。

      百歲歲時候的水杏兒,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白嫩白嫩的,小手手小腳板盡是肉窩窩,大眼睛骨碌骨碌隨著人轉(zhuǎn),時不時就翻出個雙眼皮來。

      疤核桃抱著水杏兒,連臉上的疤都亮了。全喜說:你臉疤哄哄的,還能生出這么個娃娃。疤核桃心說,我這疤是疤在了臉上,又不是疤在了骨頭里。

      要不是三歲頭上杵到熱灰堆里,疤核桃的人彩不比山桃差,捂上那半邊臉,光看另半邊,疤核桃絕對是好娘娘。

      除了那半邊臉,其實疤核桃哪一點也不比她山桃差,但就因為這半邊臉,她是無論如何也入不了全喜的眼,更走不進(jìn)他的心里。

      一開始那幾年,疤核桃對全喜還是抱著希望的,她想,只要自己好好待他,他的心,他的人遲早還得回到這個家里,實際情況是,一年一年,心是越走越遠(yuǎn),日子是越過越?jīng)隽?。直到全喜也到二百外的地方下了井,疤核桃知道,這輩子,她和全喜也就這樣了。

      疤核桃有時候也勸自己,不該恨山桃,畢竟山桃是在自己之前的。但這種事情,說不恨那是假的,疤核桃臉再疤也是女人,她的心還沒大到能容下別的女人常年霸占著自己的男人。

      要論長相,山桃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單挑出她臉上的那

      點擺設(shè),眼睛小嘰嘰的,鼻子扁塌塌的,真是沒什么風(fēng)水。但山桃就是把全喜給黏住了,盡管山桃不是自己的女人,但全喜是愿意為山桃死的人。

      不僅是全喜,山桃的男人也把山桃愛見的不行。山桃男人愛見山桃到什么程度?那就是只要山桃高興,山桃愿意,他不在的時候跟誰都行,她舍不得山桃守空房,山桃在那件事情上的熱情讓他覺得,一旦空缺下就會餓死,他是不忍心讓山桃餓死的,況且,自己煤礦工人的營生還是山桃混下的那個人給尋下的。要不是山桃,他這陣兒還得摳地皮呢!

      山桃男人回來,全喜就自動不到山桃家,不到山桃家對疤核桃來說更倒霉,夜里,全喜把對山桃男人的恨和嫉妒全都發(fā)泄到了疤核桃身上,配合不好,全喜就壓抑著用最難聽的牲口話罵疤核桃,疤核桃體會不到全喜的一點點愛和溫存,有的只是疼痛和恥辱。疤核桃也有點恨山桃的男人,心說,你干脆死到外頭算了,撲回來做啥了?

      山桃男人一走,總有那么幾天,全喜是硬撐著不去山桃那里的。疤核桃就在心里嗤笑全喜,串門子還串出脾氣了,畢竟是人家的女人,有本事,你睡人家兩口子中間,有本事你把人家趕走……山桃和你再好,還不得等人家吃剩了你再吃?再咋說也是跳墻頭打伙計的營生,理不直氣不壯嘛!

      雖說全喜和疤核桃不合卯竅,但一個家生活那么多年了,彼此心里想什么,不用多說,鏡明!全喜窩在家里,頭黑森森的,臉繃著,動不動就瞪起了牛蛋一般的大眼睛。白天除了干活兒,沒事的時候,就躺在炕上睡覺,睡著睡不著也裝著,實在躺不住了,就靠著蓋窩垛子半躺著,嘴里刁一根席篾棍兒,看住哪里眼睛仁也不轉(zhuǎn)一下,要不就是一鍋一鍋地抽蘭花,能把家抽成霧八氣。這個時候,疤核桃就有幾分得勁,一雙腳走起路來分外有力,她高喉嚨大嗓門地攆雞喊狗,有時候還會哼唱幾句大海航行靠舵手。

      山桃有的是抓手,山桃一聲“喜哥”,全喜立馬就像充了氣的球,精神頭就來了。也好,只要全喜在山桃那里吃飽了,心情就好了,罩在頭上那一團(tuán)黑云帶霧就散了。全喜有了笑頭臉了,孩子們也像解放了一般,歡蹦亂跳有說有笑,有了孩子的樣子了。疤核桃想,就這哇,挺好了,畢竟娃娃們身上流著他的血呢,再咋他也是親老子。

      從這方面順著想下來,她山桃還有功了!疤核桃被自己

      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算咋么回事呢?自己咋能有這種荒唐想法呢?但這樣一想,心里分明松快多了。

      因為疤核桃從來都沒過問過她和全喜的事情,山桃也從來沒把疤核桃放在眼里的,山桃使喚全喜就像使喚自己家親老漢一樣順手,一做個啥,就叫她喜哥。有一陣子,不知道因為啥全喜去的不勤了,山桃就質(zhì)問起了疤核桃。

      山桃說:“疤子你長本事!把全喜栓死了……”

      疤核桃笑了,疤核桃說:“熄了燈都一樣,你當(dāng)自己長下一朵花!”

      山桃說:“是不是花,你說了不算,你家全喜知道。我能叫他死過去活過來,你能嗎?”

      疤核桃說:“那我得好好相謝相謝你了,她嬸子!”

      山桃本來是想要和疤核桃叫叫板,激發(fā)一下疤核桃的火氣,然后兩個人痛痛快快鬧一仗,看看她們倆鬧起來,全喜是啥反應(yīng)。疤核桃偏偏不接山桃的招,山桃的心思,疤核桃心里鏡明。疤核桃有疤核桃的道道,她們?nèi)齻€人之間,已然是個這情況了,自己干脆哈到底算了,看她能折騰出個什么花兒來。這樣一來,山桃的勁就被山桃損了一半。其實,在疤核桃心里,全喜早死了,活著的全喜不過是一座走動著的墳,他和誰做啥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山桃激將疤核桃的時候,安平正好走到了疤核桃家的那道大坡下。安平聽見山桃和疤核桃一遞一句地說著什么,安平拉著那條拐腿,趕緊往坡上走,走到快到坡頂?shù)臅r候,安平就貓下身子藏在了一棵樹后頭。

      安平是想聽聽疤核桃和山桃在說什么,而且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們倆在一起能說個啥?安平的心跳的“呼嗵,呼嗵”的,安按住胸口,屏住氣聽這兩個女人不緊不慢的對噠。山桃的猖狂叫安平氣憤到了極點,安平真想撲上去,照山桃的臉脆脆地扇她幾個耳刮子,安平在心里用最難聽的話罵著這個爛X女人。安平心說真是沒羞沒臊,欺負(fù)上門了……偷人家男人偷出理了,簡直是豬八戒倒打一耙嘛!安平也生疤核桃的氣,安平在心里罵疤核桃:你真是個棒槌,人家都騎頭上,還能忍住,你忍來忍去,有個啥忍頭了?全喜那個沒良心的把你當(dāng)個人了?人家都騎你頭上了,你不修整她,還等啥?等著人家在你脖頸上拉屎撒尿……

      那天,安平是希望山桃和疤核桃打起來的,一旦她們打起來,他安平就可以站出來拉架。安平拿定了主意,即便不能幫著疤核桃打山桃,至少要拉個偏架,讓疤核桃脆脆地扇山桃?guī)讉€耳刮子,出出這么多年來憋在心里的那口氣!

      實際情況大大出乎安平的預(yù)料,疤核桃的幾個軟頂釘子,把山桃頂了個沒脾氣,只好灰悻悻地走了。這個結(jié)果,顯然不是安平希望看到的。安平覺得疤核桃太窩囊了,下回沒準(zhǔn)兒人家就直接打上門來了。

      安平不想見疤核桃了,他覺得自己和疤核桃沒話可說,不光是今天,也許以后都不想理她了。等山桃走遠(yuǎn),疤核桃回了院子,安平把現(xiàn)割的一捆韭菜放到了疤核桃大門外的磨盤上。安平雖然心里生著疤核桃的氣,但還是在杏樹下站了一陣子,還是不由得拔長脖頸瞭疤核桃。疤核桃回家后好一陣子沒出來,他想,疤核桃一定是一個人在家哭呢。安平心里對疤核桃的怨恨消了,他很想進(jìn)去安慰一下疤核桃,但是那兩扇勾在一起的爛柵子把他攔住了,他沒有勇氣摘那個鐵鉤子,嘆一口氣,一瘸一拐地往坡下走了。

      安平猜得沒錯,疤核桃想哭,但哭不出來,想要拾起一點什么營生來做一下,卻又沒那個心腸,心上亂麻一團(tuán)。疤核桃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發(fā)呆,猛地從那一孔箍了好幾道紐扣的爛玻璃上瞭見了安平,疤核桃的眼淚好像一下子活了起來,嘩嘩嘩地涌了出來,把臉上的疤澆灌的更紅了。

      水杏兒越長越水靈了,臉面白凈,皮膚細(xì)膩,十六七上,身子就長開了,該凸的凸該凹的凹,腿長腰細(xì),那真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疤核桃望著水杏,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應(yīng)該有的樣子,她確信,如果不是撲到熱灰堆里,自己也一定有過和水杏相類似的嬌美容顏。有這樣一個女兒撐門面,疤核桃的腰桿硬了,頭也漸漸地抬起來了,也不怕別人審視自己那半邊疤臉了。

      一年里除了下地干活,多數(shù)時候,疤核桃就習(xí)慣坐在大門外的碾盤上做針線。杏樹越長越高了,樹頭也越長越大了,疤核桃坐在碾盤上,杏樹罩著她,灑下一片蔭涼,疤核桃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寧。

      時不時的,安平就拖著拐腿過來了。

      安平說:喜嫂,你的針線營生比我媽也做得好,你看那針腳,小絲絲,勻生生的……

      疤核桃抬頭看看安平,心說,針線做得好能頂個啥,女人們里頭,人家山桃那才叫個本事呢!不過,安平說話還就是受聽,不是那種虛頭巴腦哄人話,聽著就是真心夸呢!

      疤核桃掃了一眼安平的腳,心里有數(shù)了,他悄悄給安平做了一雙鞋,一只大一只小,一只肥一只瘦。

      在碾盤上,安平脫下腳上那雙爛的不能再爛的鞋,把腳在褲腿上左擦右擦,然后輕輕地穿進(jìn)去。安平拖著拐腿走了兩步,前后照了照,又把鞋脫了。

      自他媽下世,安平已經(jīng)沒有穿過這么跟腳的鞋了。安平說,時不時節(jié)不節(jié)的穿新鞋糟蹋了,等過年穿呀,等外甥娶媳婦兒當(dāng)娘舅時候穿呀。

      安平會修剪樹,疤核桃的那三棵杏樹全憑安平給修剪呢,要不是安平給修剪著,沒準(zhǔn)兒早就老了死了。

      早先年,這三棵杏樹是疤核桃的一項收入,這個品種的大白杏兒已經(jīng)不多了,每年杏兒熟的那幾天,方園附近,包括城里的人都開著車來疤核桃這兒打杏兒。刨去糟蹋的,被人偷摘去的,三棵杏樹能下六七百斤杏兒呢。人們見疤核桃日子過得緊,寧多給不少給。除了錢,疤核桃覺得,那些買杏兒的人是把她當(dāng)人的,有叫嫂子的,有叫姨的。疤核桃一高興,就把臉上的疤忘了。

      疤核桃把這三棵杏樹看的很緊,熱紅晌午,人們都在

      睡大覺,村里的小娃娃們不睡,她就不能睡。她坐在碾盤上做針線,時不時看看杏樹,時不時看看杏樹,緊看慢看,年年有傷折(she)。

      疤核桃的窯洞在村子的高處,疤核桃坐到碾盤上,村子里有一多半人家的院子都在她的視線里,包括山桃家,而且瞭的最真切的就數(shù)山桃家。這個角度,從疤核桃一嫁給全喜那天,就捕捉到了。

      除了看杏兒,疤核桃看的最多的就是山桃的院子,有時候,疤核桃在心里對自己說,寡的,看毬她做啥!但看習(xí)慣了,不由人就往那個方向看了。

      五黃六月,山桃單皮活料敞懷露肉的身影總是飄進(jìn)疤核桃的眼里,赤掛掛的啥也敢穿,白胳膊白腿在日頭地里,亮的晃眼。

      不知道從哪一年起,疤核桃發(fā)現(xiàn)那個挺著大肚子的鄉(xiāng)干部也開始出入山桃家了。這人也真是日怪,把那輛蛤蟆車停在大隊,在大隊院繞一圈兒,最后才繞到山桃家。進(jìn)到家里的事情當(dāng)然是看不見了,但看見看不見也就那么回事。不用細(xì)說,孤男寡女,山桃和那個大肚干部做的一定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自從鄉(xiāng)干部往山桃家跑開,疤核桃對山桃那個院子又多了幾分注意。疤核桃心說,這個賤貨,也不怕磨破戳爛,咋就不拾閑一會兒?還挺會調(diào)劑著換口味,當(dāng)是吃飯呢,時不時還換個花樣兒?自家那銅錘老漢知道不知道?給人家當(dāng)牛做馬時候有他,這回攀上髙枝了,還不一定上了上不了人家的炕呢?

      有一回,鄉(xiāng)干部一進(jìn)大門,山桃就貼上來,鄉(xiāng)干部和山桃在院子里像是驢啃脖子一樣,相互撕咬在一起。然后,山桃胳膊勾著鄉(xiāng)干部的脖子,兩腿夾著鄉(xiāng)干部的腰,鄉(xiāng)干部兜著山桃的屁股,一頭扎在山桃胸口,抱著山桃往家走。山桃被鄉(xiāng)干部抱著拱著,腳一漾一漾打著悠悠,一只鞋就掉到了院里。

      疤核桃看的眼睛都瓷了,疤核桃想不明白,山桃到底哪里好,咋那男人們不管不顧潑上命撲呢?家里那個銅錘,多少年了,咋就著了人家山桃還是那沒足沒夠?恨不得生吃了?就不膩歪?山桃男人,明知道山桃不守婦道,回家來,還是把山桃當(dāng)個寶,生火硬柴劈的短短的,大碳打成雞蛋塊,三句話不離“俺山桃”。疤核桃也覺得山桃就是有兩下了,至于是哪兩下,疤核桃想不明白,就是她們一村女人們或許也沒幾個能想通透的。坐在杏樹底下做營生的疤核桃總是被山桃分神兒,她不由得想象山桃和鄉(xiāng)干部,當(dāng)然也想象山桃和她男人,還有山桃和自己的男人。想著想著,疤核桃的心就亂了。人常說人對緣法,狗對毛色,疤核桃心想難不成這個賤貨山桃,和誰的毛色也對,和誰做也做的入法,至于怎么個入法,疤核桃想破腦袋也想象不到。

      疤核桃痛恨男人女人之間的這點事情,從懂事那天起就痛恨!要不是那個男人來她們家,自己咋會杵到熱灰堆里?小時候,她在睡夢中被爹媽聒醒來,黑暗中,他爹和她媽滾到一起,她媽被壓著,一邊踢打,一邊咬牙切齒地罵他爹“真牲口”……她更痛恨那些串門鬼混的行為,偷雞摸狗打紅鬧黑為啥了?不做那會死???她恨她媽,因為她媽她毀了臉,因為她媽,在人前頭抬不起頭,也因為從小心里挽下的這疙瘩,嫁給全喜也沒解開,她和全喜的不和美,也不完全怨全喜,自己也有過,村里打伙計跳墻頭的多了,明一半暗一半,有一陣沒一陣的,到頭來老婆漢子還不是一個鍋里攪稀稠,一個炕上過日子?唯獨全喜,唯獨她們家,簡直是一點救都沒了。

      山桃混上鄉(xiāng)干部以后,鄉(xiāng)干部就不允許山桃要別人了。鄉(xiāng)干部答應(yīng)給山桃的兒子找工作的,那時候,山桃的兒子正念著一所中專學(xué)校。那時候的中專學(xué)校已經(jīng)不包分配了。

      不知道山桃是怎么跟全喜說的,反正是,全喜一下子就不去山桃家了。

      全喜不去山桃家,在家里的時間就多了。

      這么多年來,疤核桃已經(jīng)習(xí)慣了全喜不常在家的日子了,一下子有了那么多和全喜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時間,山桃還真有些不適應(yīng)。疤核桃在心里罵山桃,這個老騷貨,你看見全喜沒用了,你一腳把他踢開了……疤核桃也罵全喜,你個毬相,這么多年了,她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澆灌她的騷水夠種二畝好蕎麥了!

      全喜在家也很少搭理疤核桃,有時候,突兀兀地冒出來一句什么話,能把疤核桃激一個愣怔。多數(shù)時候,全喜是拿眼睛說話用動作說話,全喜的眼睛和動作對疤核桃說出來的都是冷冰冰惡狠狠地話。他的眼睛瞟向碗柜,那就是向示意疤核桃為他拿鹽拿醋;他深深地剜一眼疤核桃,那就是告訴疤核桃應(yīng)該停下當(dāng)下做的事情;他把筷子一揚,飯碗一墩,那就是嫌飯沒做成,他一甩門,意思就是:小心老子捶你!這些意思疤核桃都能準(zhǔn)確領(lǐng)會,這么多年來,疤核桃應(yīng)對全喜的經(jīng)驗富余,總能巧妙地躲兌開。

      好在全喜一個人睡到了小西房,那件事情,疤核桃是不用應(yīng)付了。有時候晚上睡不著,疤核桃就由不得想一些事情,疤核桃一猛子想起自己和全喜的前半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山桃真是交上好運了,鄉(xiāng)干部代替了全喜,把個山桃澆灌的越發(fā)出俏了。村里女人們背地里咬著牙罵山桃,心里卻眼紅著山桃。坐到一起了,七葷八素地說笑,女人們說,也是奇了怪了,人人都老呢,山桃就不見老,難不成山桃是吃上唐僧肉了!村里有個赤腳醫(yī)生開玩笑說,山桃的水靈是有原因的,山桃輸上長生不老的人霉素了!別人說啥,山桃也不忌諱,還盡抖落些被窩桶里的事情,那些女人們像被撓了胳肘窩一樣笑的稀里嘩啦……

      下大雨那年,全村的老窯塌毀成一片,山桃家的舊院也也塌了。雨停了,鄉(xiāng)干部來看山桃,山桃摟著鄉(xiāng)干部哭了一場,不久青磚紅瓦的五間大正房就平地里長出來。而且作為本鄉(xiāng)抗洪救災(zāi)真抓實干,老百姓重建家園的樣板房登上了報紙的版面。

      山桃用不著全喜了,全喜也出去打工了。

      疤核桃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不,好像是比從前好多了,女兒長大了,兒子考上縣城的高中了。她一個人種二十來畝地,養(yǎng)七八只羊,養(yǎng)一群雞,日子過得按部就班,照這樣下去,疤核桃相信自己也能蓋一處青磚紅瓦的房院,而且要兩出水,山墻至少要比山桃的高出三塊磚!

      至于全喜,掙多掙少那是他的事情,她不指望花他半分。全喜寄錢也是寄給水杏兒,水杏兒把錢轉(zhuǎn)交給疤核桃,疤核桃不接,疤核桃說,女子,你把錢存著,供你弟弟念書吧。

      疤核桃成天忙的腳不點地,一天上茅廁解完手,不知怎么就想起來,水杏的月事好像有一陣子沒來了。再一細(xì)想,可真是有一陣子沒來了。

      疤核桃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兒了,疤核桃一下子做什么都沒心思了?;仡^想想,水杏兒一整個夏天都不怎么著家,老是瘋張?zhí)\往瓜地里跑。

      水杏兒的肚子果真就裝上了,給水杏兒下種的不是別人,是山桃的兒子建軍。

      疤核桃插上門,揮著雞毛撣子狠狠地抽著水杏兒,水杏兒直挺挺地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疤核桃。疤核桃在水杏兒的眼睛里看見了全喜的眼神,那眼神里的鄙視擊垮了疤核桃,疤核桃把撣子一扔,蹲坐到地下哭開了。

      疤核桃把全喜叫回來了,這么大的事情,疤核桃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水杏兒和建軍好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全喜就抱著水杏兒到山桃家串門了。建軍比水杏大兩三歲,水杏兒一來,建軍就抱著水杏兒耍去了。山桃和全喜做啥也不避建軍,建軍也學(xué)大人的樣子,老是舉著水杏兒的臉蛋親。

      山桃是不許建軍找水杏兒耍的,山桃說,疤核桃大娘

      可灰了,逮住小子們就割雞雞呢?打小,只要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疤核桃,建軍就趕緊并住了腿。

      小子們心大,她媽和全喜大爺?shù)氖虑榻ㄜ姴皇遣恢?,再說了,她媽那個樣子,建軍從小就習(xí)慣了。叔叔大爺們不空手來,建軍的糖蛋餅干從來就沒斷過。有時候,叔叔大爺們還給建軍個塊數(shù)八毛,建軍得著了錢,轉(zhuǎn)身就往村里的代銷點跑。

      小學(xué)的時候,建軍和水杏同在一個復(fù)式班,建軍裝一兜水果糖,建軍給一起耍的小娃們一人一顆,水杏兒不吃建軍的糖,疤核桃警告過水杏兒,女娃要尊貴,嘴饞了讓人家一個糖蛋蛋就哄得賣了!

      再大一些,水杏兒就躲著建軍,可躲來躲去,還是沒躲開。

      全喜頂著黑森森的頭進(jìn)門,二話不說,揪住水杏兒就是個打。疤核桃拉不開,就滾到了水杏和全喜中間,全喜就打疤核桃,邊打邊就罵:“日你媽個疤子,你臉也疤哄哄的,爺要你撓毬呢?你眼睛瞎了你看不出個火色?日你媽你四十大幾白活了,毬相……你眼睜睜看娃們做下這沒的……”

      建軍過完暑假走了,為了女兒,疤核桃第一次走進(jìn)了山桃家,這件事情,疤核桃無論如何是要和山桃見個話的。疤核桃心說,大人的事情放到一邊,眼下水杏兒的肚子是一天天地在長,眼看就顯懷了,這真是個風(fēng)火營生呀!

      山桃沒有疤核桃想象的那么猖狂,山桃說:“喜嫂,趁早著,悄悄刮了吧?!?/p>

      疤核桃說:“你說刮就刮???你當(dāng)那是摘生香瓜呢?”

      山桃說:“喜嫂,建軍娃還念著書呢?”

      疤核桃說:“他做的時候咋不說自己還念著書呢?這是個念書人做出的事情?”

      山桃說:“喜嫂,娃們不懂事,咱又不是沒過過個年輕?”

      疤核桃冷笑一聲,心說,你年輕過,你知道,你把別的女人幾輩子的事情都經(jīng)歷過了,你當(dāng)然年輕過了,你到現(xiàn)在也年輕著。

      疤核桃說著心里燃起了一股報復(fù)的火焰,你山桃有本事,前半輩子,你霸著全喜,你攀上了高枝,你踢打了他,他一走了之;你打得好算盤,你要了鄉(xiāng)干部,起房蓋屋吃香喝辣,你長下個好東西,你連你兒的前程也打鬧下了,咋世界上的好事都讓你攤上了?我疤核桃這回一定叫你狠狠出一身汗!

      建軍念書的學(xué)校就在縣城,疤核桃搭了進(jìn)城的蹦蹦車就進(jìn)了城。

      緊隨其后,全喜和山桃也追來了,沒等疤核桃找見建軍,全喜和山桃就把疤核桃拉出了校園。

      三個人第一次坐到了一起,那是個深秋夜,在疤核桃家里,三個人同處一室,屋里沒有點燈,月亮照進(jìn)來,屋墻上便有了樹的影子在晃動。

      全喜曲著腿,在炕上半躺著。山桃靠著墻,在后炕腳底站著。疤核桃背對著山桃和全喜,在地下的小板凳上坐著。

      山桃哭訴著說了一番什么話,疤核桃哇地一聲哭出了聲:“你們造的孽呀……”山桃說:“喜嫂,你就放過娃們吧,有啥你就沖我來吧?!闭f著就給疤核桃跪下了……

      三個大人的談判水杏兒一字不落全聽見了,水杏兒摸摸隆起的肚子,擦干眼淚,走向了村里的水庫……

      那一夜的月亮是那么亮,那么白,直到多少年后,疤核桃都忘不了那白慘慘的月光。

      水杏兒走后,疤核桃的精神就有點恍惚了,她常常在水庫邊走來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念叨:水杏兒……水杏兒……起先是小聲地喃喃,喊著喊著,就越喊越亮了,喊累了,她就趴在溝口寄埋水杏兒的墳頭上哭訴。

      “水杏兒哎,媽的那愣女兒啊……水杏兒哎……你咋就走了這一步了……你叫媽咋活呀……不長眼的老天爺呀……娃還是個人芽芽……”

      疤核桃的哭訴把一村人的心都哭疼了,疤核桃一哭,安平就顛著拐腿往村外跑。

      后來,全喜也死了,兒子也出了車禍,幾年哭下來,疤核桃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疤核桃就一天一天地干癟了。

      村里的地差不多都退耕還林還草了,像點樣的人家都搬離了村子,有的搬到了川底的大村莊,有的搬到了離城近一點的村里。山桃老漢退休后直接搬到了城里,住上了樓房。

      天氣好的時候,疤核桃還是會坐到大門外的碾盤上,曬

      陽陽或者歇蔭涼。村里就剩下等死隊了,沒人猴害她的杏兒了,每年,杏熟了,都是自由落地,樹下一落一層,誰想吃吃去,疤核桃再也不會和誰因為杏兒鬧意見了。疤核桃甚至盼著有人來摘杏兒,那杏就有了歸宿,她也不用心疼了。

      安平時不時的會在碾盤上坐一會兒,和疤核桃說說話。安平托人說合要和疤核桃“共鍋”(搭伙過日子),疤核桃沒有答應(yīng),還把說合的人嗆了一頓。

      從那以后,疤核桃就不理安平了,看見安平顛著拐腿上坡,疤核桃轉(zhuǎn)身就往院里走,還把兩扇爛柵欄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的。

      安平靠著碾子在杏樹下站一會兒,沖疤核桃那三間爛窯瞭一瞭,顛著拐腿走了。

      安平也老了,安平知道,疤核桃不是嫌他,疤核桃的心死了,這輩子,她是邁不出那一步了。安平心里有疤核桃,有點什么稀罕吃的喝的,就給疤核桃放到碾盤上,疤核桃一看到碾盤上的東西,就知道,安平來過了。

      建軍果然安排了個好單位,媳婦是市里一所學(xué)校的老師。每年寒食前后,山桃一家都會回村上墳。建軍是個仁義孩子,每回都給疤核桃買好多吃喝。

      建軍對媳婦兒說:“這是咱喜大娘,和咱是表親?!?/p>

      那媳婦兒細(xì)白細(xì)白的手抓著疤核桃燒火棍一樣的手,喜大娘長喜大娘短地叫著,疤核桃就想起了自己的水杏兒。有一回疤核桃無意中看了一眼建軍,發(fā)現(xiàn)建軍和山桃的親老漢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疤核桃以為自己眼花了,又重新打量了建軍一番,她企圖從建軍臉上找見全喜的一點影子,結(jié)果是,從輪廓到五官,沒有一件和全喜沾邊。疤核桃無比清醒地意識到,山桃把她和全喜騙了,山桃把水杏兒害了,把娃個命要了!

      疤核桃想到水杏兒墳前告訴娃一聲,轉(zhuǎn)念又覺得沒必要了。真的沒必要了,人都已經(jīng)死了小二十年了!

      就在前不久,安平也進(jìn)城了,安平住進(jìn)了政府給分配的廉租房里,臨走時,安平去找疤核桃,安平給疤核桃留下一只銀鐲子,安平說:“喜嫂,這是我媽給我留下的,我要這沒用了。”

      疤核桃沒有接安平的銀鐲子,安平就把銀鐲子放到了碾盤上,拖著那條拐腿下坡了。

      銀鐲子在陽光下閃出一圈亮亮的白光,疤核桃望著安平的背影,早已枯干的眼睛里竟浮起了一層薄薄的淚。

      疤核桃從箱底的包袱皮里拿出一包家做鞋,每一雙都是一大一小。她一雙一雙地鋪排著,擺開,又一雙一雙地摞起來,包好,放了。

      疤核桃說,等安平再回村,一定把這一包鞋交給他。

      想到安平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疤核桃的心尖扎扎地疼了起來。

      又起風(fēng)了,杏樹在風(fēng)中起舞著,小青杏兒在樹下落了一層。

      疤核桃坐在碾盤上向那道大坡張望,小狗栓栓就臥在碾盤下。村里安靜極了,山坡上的風(fēng)電扇葉緩緩轉(zhuǎn)動,疤核桃瞇著眼打盹兒……

      迷迷糊糊中,空氣里飄來一股一股甜絲絲的杏花味道,疤核桃看見杏花開了,又繁又密,一圪堆一圪堆,云團(tuán)一樣蓬松。

      微風(fēng)徐徐吹來,杏花飄飛成漫天白雪,安平手里提溜著一捆綠油油的菜,一拐一拐地從坡上走過來……

      馬舉簡介:馬舉,國家級媒體記者。中國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多篇中短篇小說發(fā)表于《神州》、《花溪》、《散文百家》、《參花》、《鴨綠江》、《長江叢刊》、《廈門文學(xué)》、《人民日報》海外版、《中國食品報》等諸報刊,著有短篇小說《達(dá)哥孤旅系列》、《老七》、《奔小康》……中篇小說《趟不過的馬家河》,長篇小說《蛻變》、《孽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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