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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四庫館《花王閣剩稿》之爭論館臣紀昀的復雜心態(tài)

    2021-02-13 05:13:26趙庶洋
    關鍵詞:翁方綱花王紀昀

    趙庶洋

    一、緣起:四庫館《花王閣剩稿》之爭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〇別集類存目著錄“《花王閣剩稿》一卷”,提要云:

    明紀坤撰。坤字厚齋,獻縣人。崇禎中諸生。是集后有其孫容舒跋,稱“坤少有經(jīng)世志,久而不遇,乃息意逃禪。晚榜所居曰花王閣,蓋自傷文章無用,如牡丹之華而不實也。崇禎己卯,嘗自編其詩為六卷,歿后盡毀于兵燹”。此本為其子鈺所重編,蓋于敗簏中得藉物殘紙,錄其可辨識者,僅得一百余首,非原帙矣。其詩大致學蘇軾,而戛戛自造,不循蹊徑。惟遭逢亂世,坎以終,多感時傷事之言。故刻露之語為多,含蓄之致較少焉。①紀昀等撰:《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629頁。

    此書作者紀坤,明末人,雖然文名不著,他的玄孫卻是清朝乾隆年間鼎鼎有名的人物——曾任四庫館總纂官的紀昀,提要中提到的“其孫容舒”,正是紀昀之父?!端膸烊珪偰俊反藭伦ⅰ氨可袝o昀家藏本”,知即紀昀獻入四庫館中,他與這部書之間有著非同尋常的關系。

    提要中關于紀坤生平及《花王閣剩稿》的介紹,全本此書卷末紀容舒乾隆甲子九年(1744)識語。紀昀為《四庫全書總目》總其成者,此書既為其家藏本,又有其父識語,以常理推測,他于此集必定多所致意。但是提要對紀坤詩的評價并不高,“其詩大致學蘇軾,而戛戛自造,不循蹊徑”一句勉強算是稱贊,“刻露之語為多,含蓄之致較少”這一總評卻對其整體詩風持否定態(tài)度。

    《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明別集類著錄清嘉慶四年紀氏閱微草堂刊本紀坤《花王閣剩稿》一卷,其后有民國十四年張問仁題記并過錄紀昀跋語粘簽,透露了此書在《四庫全書》編纂過程中的一段波折:

    右先高祖遺詩一卷,余編《四庫全書》,嘗錄入集部,會提調(diào)有構余于王文莊者,謂余濫登其家集。文莊取閱良久,曰:“此衰世哀怨之音,少臺閣富貴之氣象,可勿錄也?!彼旄拇婺俊M^或咎余當以理爭,不必引嫌。嗟乎!此公豈可以理爭乎?拈記見斥之始末,俾后人知之而已。庚子八月,因曝書檢視偶記。昀。①湯蔓媛:《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8年版,第211頁,圖版第679頁。此跋語不見于閱微草堂刊本《花王閣剩稿》中,乃是民國中張問仁從所得舊本粘簽過錄,張氏于紀氏跋后記云:“右為紀公曉嵐跋語。甲子八月,余于天津市上購得一本,后粘一簽,如前跋,并云從樂敘堂本過錄者。旋復得一本,以贈固始吳君允成,并錄前跋以遺之,以志鴻爪云爾。乙丑五月,鄖縣張問仁純孫父記,時同客津門?!睆垎柸什⑽凑f明于天津所購得本之詳細情況,僅記其本說明此跋乃是“從樂敘堂本過錄”,至于所謂“樂敘堂”本為何人所藏、是鈔本抑或刊本,均未交代,難知其詳細,然其所轉(zhuǎn)錄之紀氏跋語,當屬可信,非他人所能偽造。

    跋語中的“庚子八月”,為清高宗乾隆四十五年(1780)八月,此時《四庫全書》的編纂已經(jīng)接近尾聲,而《四庫全書總目》雖已完成初稿,完全定稿則尚待紀昀主持修訂,于十五年后的乾隆六十年方由武英殿刊刻出版。由跋語可知,《花王閣剩稿》原本準備收入《四庫全書》集部著錄,因館中同僚有不同意見(這被紀昀理解為針對他個人的誣構),理由為“濫登家集”。最終經(jīng)總裁官王際華(謚文莊)審定,由著錄改為存目,雖然仍得著錄于存目,但是這個決定明顯傾向于反對方即某“提調(diào)”的意見,實際上坐實了紀昀“濫登家集”。從后來的事實來看,無論情感上如何委屈不情愿,紀昀最終還是服從了王際華的決定。這一事件在當時四庫館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支持紀昀的同僚建議他據(jù)理力爭,無須避嫌,但是紀昀并未如此。紀昀記錄王際華所云“此衰世哀怨之音,少臺閣富貴之氣象”,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遭逢亂世,坎以終,多感時傷俗之言。故刻露之語為多,含蓄之致較少”數(shù)語如出一轍,提要當是秉承王際華此語而來。紀昀作為紀坤玄孫,此書又經(jīng)他獻入四庫館,然所得評價與他的預期有巨大差距,乾隆四十五年跋語中透露出的忿忿不平之氣顯示出他在多年之后仍對此事耿耿于懷。

    這一風波中涉及的人物,某“提調(diào)”,紀昀隱去其名,《四庫全書總目》卷首所列除總提調(diào)官陸費墀外,尚有彭紹觀、查瑩、劉種之、韋謙恒、彭元珫、吳裕德、關槐、周興岱八人,是否即為九人中某位,一時尚難確定。王文莊即王際華,字秋瑞,卒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謚文莊,傳見《清史稿》卷三二一。②趙爾巽等撰:《清史稿》,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10780—10781頁。他曾任四庫全書館正總裁,是紀昀的上司,《纂修四庫全書檔案》載乾隆四十一年三月二十日《諭內(nèi)閣王際華遽爾溘逝著晉太子太?!吩?

    戶部尚書王際華,才品端謹,學問優(yōu)長,久直內(nèi)廷,簡任部務,懋著勤勞。邇年承辦《四庫全書》及《薈要》事,尤為殫心經(jīng)理。且年甫六旬,正資倚畀。今聞因痰涌暴厥,醫(yī)治無及,遽爾溘逝,深為悼惜。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01頁。

    字里行間可以看出清高宗對他非??粗?《清實錄》卷九九八載乾隆四十年十二月清高宗諭云:

    若就嵇璜辦事而論,較之王際華,實有過之無不及,而小心謹慎之處,則遠不如,朕所以于嵇璜不肯委以重任。①《清實錄·高宗實錄》卷九九八,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56—357頁。

    此時王際華尚在世,諭旨雖然是討論嵇璜,卻處處以王際華為對照。結合兩處諭旨,可以看出清高宗最看重王際華者大致有兩點:一是辦事能力強,一是為人小心謹慎。紀昀與某“提調(diào)”之間的爭議,經(jīng)由這樣一位老成持重的總裁判定,最終采取了折中的方法,既沒有將《花王閣剩稿》完全排除在《四庫全書》之外,也沒有如紀昀所愿抄入《四庫全書》中。這樣的結果,某“提調(diào)”的目的達成與否不得而知,紀昀的心中卻是極不滿意的。然而《四庫全書》修成之后,《四庫全書總目》稿本由紀昀負責反復修訂,其中一些提要的修改幅度頗大,此時王際華已去世,《花王閣剩稿》提要卻最終維持了他多年前的判定,這顯然不是紀昀偶然遺忘,而是王際華本次判定具有非同一般的權威性,即使在他死后紀昀也不可以改變。

    紀昀接受《花王閣剩稿》入存目且只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得到“刻露之語為多,含蓄之致較少”這一評價的既成事實,并不意味著他心悅誠服,除了在乾隆四十五年識語這種私密場合表達不滿之外,他還采取了其他的做法,即邀請四庫館同仁翁方綱、周永年、邵晉涵等人分別為之做序、跋。翁方綱序、周永年跋,均見嘉慶四年(1799)閱微草堂刊本《花王閣剩稿》,邵晉涵《書花王閣剩稿后》一文不見,收入《南江詩文鈔》中。

    翁方綱《序》頗具理論意義,對于紀坤詩評價也最為深入。首先探討他原不贊同歐陽修在《梅圣俞詩集序》中所提出“窮而后工”的觀點,認為詩之工否本與人之窮達并無關系,然于紀坤之詩看,歐陽修之言亦未可盡非,并認為紀坤詩“皆明季天崇間作,憂時感事,多怫郁沉痛之音,然而每有事外遠致”。此下綜論有明一代詩歌,其中稍有氣骨者也多因缺少事外之致而導致過激,公安、竟陵、云間、西泠等派詩人均有此弊。有明詩人中翁氏欣賞者,唯有桐城錢澄之“能稍斂浮響”,“閑寂之感人深”。北方詩人中,少有能與錢澄之相提并論者,紀坤《花王閣剩稿》“雖視《田間》多寡不同,要其峻泠孤峭可以相視而笑矣”,“蕭寥無多之境,與所遇正相稱”②《花王閣剩稿》卷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清嘉慶四年紀氏閱微草堂刊本。下引周永年跋同。,言外之意紀坤就是北方的“錢澄之”。翁氏論詩提倡“肌理”③關于翁方綱的“肌理說”,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下冊,鄔國平、王鎮(zhèn)遠《清代文學批評史》,王運熙、顧易生《中國文學批評史新編》均有專門討論,可參看。,此序卻強調(diào)“事外遠致”,與其論詩之一貫主張略有出入,或許是因為評論對象的不同而做出的調(diào)整。與紀昀轉(zhuǎn)述王際華“此衰世哀怨之音,少臺閣富貴之氣象”評價形成對比的是,翁方綱欣賞的正是紀坤詩能夠超脫所謂的“衰世哀怨之音”,在此之外另有“事外遠致”,與王際華的觀點針鋒相對。

    實際上,《花王閣剩稿》進呈入四庫館之后,負責此書的分纂官正是翁方綱,翁氏為此書所撰分纂稿尚存:

    謹按:《花王閣剩稿》一卷,明紀坤著。坤,景城廩膳生。嘗自編其詩六卷,而原本久毀于兵燹,此卷凡一百二十八首,皆其家所僅存者,故以“剩稿”名。卷尾有其曾孫容舒跋,但以檢稿所得之先后為序,而原稿年月皆失考矣。應存其目。④吳格、樂怡標校:《四庫提要分纂稿》,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313—314頁。

    與翁方綱《序》相比,分纂稿中無一語論及紀坤詩佳否,但是其所擬“應存其目”四字意見更能代表他對此書的真實看法。按照《四庫全書》總裁官于敏中的意見,各分纂官對于進入四庫館之書在撰寫提要時應分別對待,“其擬刊者則有褒無貶,擬抄者則褒貶互見,存目者有貶無褒”⑤《于文襄手札》,《中華再造善本》影印稿本。江慶柏云“‘擬刊者’即收入《武英殿聚珍版》中的圖書,‘擬抄者’即抄寫入《四庫全書》中的圖書,‘存目者’即不抄入《四庫全書》而僅在《總目》中保留其提要的圖書”,當是。,翁方綱在分纂稿中所擬意見與于敏中所言一致,由此看來,他此時并不認為《花王閣剩稿》一書有多大價值。翁氏撰寫分纂稿顯然應在紀昀被人所“構”前,分纂稿中的觀點尚未受到他與紀昀私人情感的影響,與之相比,翁方綱《序》中諸多稱贊紀坤詩語更可能是礙于與紀昀交情而說的場面話。

    作為分纂官的翁方綱給出的意見是“應存其目”,而紀昀跋中卻說“余編《四庫全書》,嘗錄入集部”,他被某提調(diào)檢舉也正是由此,可見在翁方綱之后有人改動了《花王閣剩稿》一書的收錄意見,這個人應當就是紀昀,這應該也是他被檢舉的直接原因,因其擅自改動分纂官的處理意見,而這一意見涉及的正是他的家集。若翁方綱原本就建議抄入《四庫全書》,紀昀自不必改,某提調(diào)也無從檢舉他“擅登家集”。至此,這一樁公案的前因后果也基本清楚了。王際華最后決定此書仍入存目,維持了翁方綱的原判,相當于坐實了紀昀“擅登家集”的罪名,難怪紀昀會對此事如此憤怒。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與翁方綱所撰分纂稿全不相同,當是后來重撰,從其與王際華評語一致來看,或即爭端之后秉承王際華的意思撰成。

    與翁方綱《序》相比,周永年跋較為簡單,跋語中引昔人明末五十年無詩之說,認為這是就主流詩風影響下的地區(qū)而言,河朔地區(qū)由于未受主流詩風影響,其中詩人往往“清迥孤往,不改慷慨悲歌之舊”。而紀坤詩如“恩怨亦人情,吾寧怪諸老。且愿緩報施,稍待風塵掃”,“根柢忠孝,寄托遙深,絕無靡靡之響”。他所欣賞的“寄托遙深”,與翁方綱所謂的“事外遠致”是一致的。

    邵晉涵跋語更加簡單,沒有正面評價紀坤詩,僅云“先生生當萬歷之季,而其詩頗似宋末《谷音》諸作,豈氣運轉(zhuǎn)移,有不期合而合者歟”①邵晉涵:《南江詩文鈔》卷八,清道光刻本。?!豆纫簟纺嗽硕疟舅幩芜z民詩集,邵晉涵以此相比,其意自明。但是對于紀坤詩佳否,并無明確評說。

    以上三人均為紀昀四庫館同僚,翁方綱《序》作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周、邵二人跋當亦在此時,此時距王際華去世不到一年,紀昀與某“提調(diào)”之爭也應在不久之前,或許他們就是支持紀昀據(jù)理力爭的那些人。王際華去世之后,沒有了顧忌直屬長官顏面這層關系,他們便以序跋的形式公開表達對于此事的看法。但是,這種支持也沒有改變《花王閣剩稿》一書在《四庫全書》以及《四庫全書總目》中的地位和評價。

    20余年之后《花王閣剩稿》于嘉慶四年(1799)由紀氏閱微草堂刊出,可以看作是這場紛爭的余波。閱微草堂刊本中收錄翁方綱、周永年二人序跋,《四庫全書總目》中《花王閣剩稿》提要則未刊入。對于清代人來說,先人著作能夠收入《四庫全書》中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后人刊刻先人著作時也多會附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藉以增重。紀昀作為四庫館中的關鍵人物,由他主持刊刻的先人文集反而不收《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可見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他對提要關于《花王閣剩稿》的評價仍是不滿的。

    后人對此事的看法也頗有分歧。張問仁在上文所引的過錄了紀昀識語后跋之外,又跋云:

    觀前跋,可以知當日階級之分,門戶之嚴,雖賢者亦不能免也。②《傅斯年圖書館善本古籍題跋輯錄》,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8年版,第211頁。

    他的看法顯然受到紀昀的影響,認為這次紛爭是階級、門戶之爭。與之相反,丁丙則云:

    元孫紀昀方以直閣為總裁官,而此本不登著錄,僅入存目,足以見朝政清嚴、士論公允之一端。③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三七,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873頁。

    劉聲木《萇楚齋續(xù)筆》“花王閣剩稿”條云:

    《四庫提要》皆經(jīng)紀文達公一人所手定,其曾祖之集,不知何以僅入《存目》中,豈當時公論所不許耶,抑故示公正無私耶?亦可見當時風氣渾樸,不容以私意羼入,非晚近人所能比也。④劉聲木:《萇楚齋續(xù)筆》卷六,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360頁。

    二人均未見過紀昀識語,不知當時曾有如此一段公案。他們應該都通讀過此書,卻并不認為入存目有何不妥,反而一致認為《花王閣剩稿》僅得入存目體現(xiàn)了當時的公正,從側面反映出他們對于此書的看法。

    由前文可知,《花王閣剩稿》一書當年曾在四庫館中引起一段風波,牽涉多位館中學人,對紀昀影響尤大。只是當年爭論的細節(jié)并無其他人記載,只能根據(jù)紀昀的敘述略知端倪,難以對其中是非曲直做出評判。

    二、四庫進呈本《花王閣剩稿》的發(fā)現(xiàn)

    筆者最近在南京圖書館發(fā)現(xiàn)紀氏原藏四庫進呈本《花王閣剩稿》一書,此書與通行的閱微草堂刊本之間有重要差異,這些差異提供的信息可以為這段公案提供一些頗有價值的信息。

    南京圖書館藏《花王閣剩稿》舊抄本一冊,為八千卷樓舊藏,丁丙在《善本書室藏書志》中云“卷首有‘翰林院印’,蓋當時進四庫館本也”,“書乃發(fā)還紀氏珍藏,輾轉(zhuǎn)散出者”。卷首有“徐松”“星伯”二印,說明入八千卷樓前為徐松舊藏,后隨八千卷樓其他善本一同入藏南京圖書館前身江蘇省立圖書館。

    此本乃紀昀父紀容舒所抄,為閱微草堂刊本之底本。以此抄本與閱微草堂刊本校讀,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頗有差異,這些差異大多數(shù)并非簡單的文字訛誤可以解釋,而應該是紀昀有意所做的改動,反映出在當時環(huán)境下紀昀對于先人著作的復雜態(tài)度。

    抄本與刊本之間最明顯的差異,是抄本保存了刊本所無的十三首詩。紀容舒跋云紀坤生前曾親自將所作詩編次為六卷,原本毀于明末,今日所見者為紀氏家人得自地窖敗簏中之殘紙,所存僅一百余首,據(jù)閱微草堂刊本統(tǒng)計實際為77題114首,而抄本較刊本多出10題13首,對于所存本就不多的紀坤詩來說,這個數(shù)量占刊本的約九分之一,并非無足輕重。后人刻印先人著作,態(tài)度一般都會比較嚴肅認真的,閱微草堂刊本為紀氏家刻,??虘B(tài)度必然會較為嚴謹,而且抄本中凡見于刊本的詩作上均有墨筆圈識,與文字間的批點墨色相同,而刊本所無的十三首詩則概無圈識,可見這十三首當是有意刊落,并非無意遺漏。嘉慶四年閱微草堂刊本刊刻時紀昀尚在世,這些圈識顯然就是他親手所為。①丁仁《八千卷樓書目》卷一六同時著錄此書刊本、抄本兩種版本,而丁丙于《善本書室藏書志》此書解題中全未言及二者之間的差異,可見他并未以抄本校過刊本,因此詩前的標識應當不是后世藏書家校讀時所作標記。

    今將抄本《花王閣剩稿》所存詩十三首詩錄出,以便下文討論:

    古離別曲

    (此詩及以下二首在《芙蓉詞效昌谷體》一首之后)

    奚奴門外牽青驄,美人淚滴琉璃鐘。泠泠玉液白如水,一時化作珍珠紅。(原注:昌谷詩:小槽酒滴珍珠紅。)手把勸君君不飲,只憶陌頭花似錦。君看斑斑粉汗痕,此是十年琥珀枕。

    寄遠曲

    黃蜂紫蝶作團飛,夜合花落君不歸。燈前手刺鴛鴦錦,為君寄作歌舞衣。少小與君相愛惜,常恐君心不自適。千金果得買娉婷,妾縱孤眠亦慰藉。

    奕光別漢陽意頗惘惘戲以二絕句調(diào)之

    數(shù)聲柔櫓下煙江,江上鳧鹥總作雙。轉(zhuǎn)過前灘一回首,美人紅袖倚樓窗。

    孤帆落處近楓林,水氣溟蒙夜已深。船尾紅燈休卸卻,青樓倘有夢來尋。

    燈前

    (此詩在《偕董天士蔡家河游眺》一首之后)

    燈前談近事,騷首到天明。上將頻宣捷,群儒各議兵。詩書宋南渡,氣節(jié)漢東京。側想諸公意,應期致太平。(原注:應字平聲。)

    丙寅秋日偶題

    (此詩在《聞欽定閹黨案出借鈔未得》一首之后)

    蕭然閉戶已多時,花落花開總不知。只愛太師書樣好,晴窗自寫黨人碑。

    書齋桃花盛開

    (此詩在《盛陽先生見余和劉羽沖詩亦和以見規(guī)有狂奴猶故態(tài)曠達是牢騷句敬賦一篇奉答》一首之后)

    爛漫春風欲放顛,好花一笑病翁前。維摩天女原同室,不信妖紅解破禪。

    偶題二首并序

    (此詩在《戲題二絕句》一首之后)

    巫山洛水,詞客艷稱。諷詠舊文,意或未愜。偶題此以抒所見。古人往矣,誰與晤言。其是其非,莫由是正,亦存此說于天地間爾。

    他人夢見我,我固無由知。我或夢他人,他人亦若斯。如何襄王夢,云與神女期。縹緲十二峰,真有朝云祠。

    煮豆然豆箕,局促良酸辛。婉孌金鏤枕,乃敢賦感甄。洞庭波淼淼,哀怨傳靈均。思君托九歌,亦有湘夫人。

    贈西士羅雅谷先生

    (此詩在《村居偶作》一首之后)

    月出骨來王會,星槎通狄鞮。書傳三教外(原注:其法于三教之外別為一義),家在大瀛西(原注:其地在西海中,去中國九萬里)。括地圖能紀,占天路不迷?;奶乞|衍說,待與一參稽。

    教自耶穌啟(原注:西法宗耶穌,即所謂天主也。穌字《說文》有之,其音與蘇字同),途從利氏開(原注:西洋古不通中國,神宗時利瑪竇始東游,于是中國有西士)。持經(jīng)真苦行,博物亦鴻才。良晤資三益,奇觀問九垓。圣朝今一統(tǒng),寧以外交猜。

    瀛臺晚眺歸過府學看蔡京碑臺馮道所筑今尚壁立數(shù)丈堅如石碑亦完好無恙不似數(shù)百年物

    (此詩在《登景州塔隋開皇中故跡也》一首之后)

    臺古仍傳丞相宅,苔昏猶認太師碑。官高豈但題青史,事事田夫野老知。

    題蘇武牧羝圖圖尾細書馬遠字其真贗亦無以辨之二詩 之二

    怪來馬遠江南客,卻畫蘇卿漠北秋。可是借言洪禮部,冷山歸后又英州(原注:蘇武受賞雖薄,然猶酬以典屬國。洪皓奉使十五年,完節(jié)歸朝,乃以持議忤秦檜,終有英州之竄。宋之不競也宜矣)。

    另有程晉芳序一篇為刊本所無,今亦一并錄之:

    花王閣剩稿一卷,古今體詩百二十八首,曉嵐直閣之高祖厚齋先生作也。方崇禎己卯間,先生嘗自定其詩為六卷,藏于家,越一歲而卒,卒后兵燹擾亂,僅存是編。先生曾孫、直閣之父遲叟公錄而跋之。丙□九月,直閣舉示余,于原心□□□□□遲叟公跋,復讀先生詩,竟喟□□□士生明末,誠可謂不幸矣,無論身□□禍糜爛若盧暗獄中或躬列□□□國□而并吊,即蕭然一老儒生,褐衣未釋,而目擊時艱,所歷所聞,皆可驚涕。洎夫家亡國破,為勝國遺民,麥秀黍離,黯然有作,亦果何以為懷也。先生集中悲憤感慨,直指時事,形之篇章,不一而足。偉詞警句,皆磊落郁勃之氣所镕冶而成,宜其卓然大異于流俗稱詩者也。迨沒后三年,明祚始訖,使其不死,當又見嗣昌飲酖、啟睿督師、建泰遷延、四鎮(zhèn)跋扈等事,紛然國是,若絲亂之不可治,其感憤悲吟,當又何若?然其詩愈多,其人之遭逢愈不幸矣。昔吾宗孟陽老人以詩名一時,卒于崇禎癸未,鄉(xiāng)人到今□其早□之幸。先生之歿,又早于孟陽一載,天□□彼歲年,不可謂非厚意也。矧先生□詩,視孟陽卷帙雖少,而創(chuàng)辟過□□。溘先朝露,同為食福之人,而久久逾光。孟陽有知,不得不讓先生高蹈于前矣。新安后學程晉芳。①由于原本保存狀況不佳,序言略有殘損,損字以“□”代替。

    這么多的詩作遭到刊本遺漏,底本之標記又顯示出為紀昀刻意為之,其中緣由頗值得探討。

    三、鈔本詩作刪落原因分析

    紀昀沒有明確交代刪落這些詩作的原因,但是這些詩作本身并不難解,其中存在某種共同點,將這些共同之處結合纂修《四庫全書》時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加以分析,可以對其原因進行較為合理的推測。

    (一)政治禁忌

    《燈前》《丙寅秋日偶題》《瀛臺晚眺歸過府學看蔡京碑臺馮道所筑今尚壁立數(shù)丈堅如石碑亦完好無恙不似數(shù)百年物》以及《題蘇武牧羝圖圖尾細書馬遠字其真贗亦無以辨之二詩》之二四首詩可以歸為一類,其共同點是都涉及宋代史事,如《燈前》中“詩書宋南渡,氣節(jié)漢東京”,《題蘇武牧羝圖》中“可是借言洪禮部,冷山歸后又英州”。當然,這些詩并非單純詠史,而是因為明末情勢多有與宋代相似者,借宋事以喻明末,詩中之語均為有感而發(fā)。如《燈前》談及明末朝中局面“上將頻宣捷,群儒各議兵”,看似樂觀,實際卻是憂患不斷,所謂“捷報”多是邊將虛報邀功,文人對于用兵莫衷一是,只是空談而已,并無實效,詩人談及近事“搔首到天明”;《題蘇武牧羝圖》之二借古諷今的意味更加強烈,詩人在第一首中僅言漢事,云“漢廷卿相無窮事,十九年中幸不聞”,第二首則由漢代蘇武聯(lián)想到宋代洪皓,將之與蘇武遭遇做對比,尤其是詩注中云蘇武歸朝以后得封典屬國,而“洪皓奉使十五年,完節(jié)歸朝,乃以持議忤秦檜,終有英州之竄”,并云“宋之不競也宜矣”,相比詩句的含蓄節(jié)制,詩注中的感慨更加直接深沉,不難看出詩人其實是藉此表達對明末情勢的關切。明末人表達對本朝形勢的關注,并沒有斥言當時的敵人即清王朝,這在《四庫全書》所收明人著作中所在多有,并非嚴令禁止的,甚至清高宗也曾經(jīng)在求書諭旨中強調(diào)這一點,云:

    即或字義觸礙,如南北史之互相詆毀,此乃前人偏見,與近時無涉,又何必過于畏首畏尾耶!

    這其實是比較通達的看法。紀坤此類詩作并未明言詆毀當時北方的清王朝,表現(xiàn)的只是對明王朝形勢的憂慮,顯然不會犯忌。但是,四庫館臣在涉及宋、金文獻時有將原書中涉金稱謂無論是否帶有偏見統(tǒng)一改動的做法②此類例證多有,最著名者可參看陳垣《舊五代史輯本發(fā)覆》。,可見當時館臣對于涉及清朝以及清朝先祖金朝的相關問題都有極高的警覺性,雖然統(tǒng)治者一再宣稱不過為追究,作為臣下卻時刻不敢放松警惕。紀坤這兩首詩既涉及宋朝又涉及明末,也就可以理解為何紀昀會如此緊張,寧肯將之刪去。

    《書齋桃花盛開》一首,詩意簡單明白,并無任何違礙之處,卻同樣遭到刪削,可能只是因為末句“不信妖紅解破禪”中的“妖紅”二字。開篇第一首《芙蓉詞效昌谷體》詩前二句閱微草堂刊本作“芙蓉脈脈愁空江,秋波對影成一雙”,其中“秋波”二字,鈔本原作“妖紅”,與《書齋桃花盛開》同,紀昀朱筆將二字改為“秋波”?!扒锊ā迸c“妖紅”字形上并不接近,顯非傳抄之誤。而且《花王閣剩稿》本就得之地窖敗簏中,并無其他版本可以參校,紀昀的改動并無根據(jù),而且除此之外下句中“紅沁龍女玻璃窗”中“紅沁”二字,鈔本原作“沁透”,紀昀朱筆刪“透”字而于“沁”上添“紅”字,這也可以證明不是兩處文字同時訛誤,而是紀昀有意所改。從詩意上看,首句既云“芙蓉脈脈愁空江”,則此“對影成一雙”乃是芙蓉之花,“秋波”“成一雙”從詩意上看并不高明,“妖紅”形容芙蓉之艷麗,與下“對影成一雙”詞意自然貼合,遠勝后改之“秋波”。

    為何紀昀如此忌諱“妖紅”二字,不僅親手改先祖詩,而且因詩中有此二字竟將一首完整的詩刪去?這恐怕要從“文字獄”的影響來分析。與此最為相關的“文字獄”事件,當數(shù)乾隆四十三年因沈德潛詩中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一句所興之獄,此事見《清代文字獄檔》記載,早已為人所熟知,本文不擬深論。值得注意的是,沈德潛是清高宗發(fā)意修《四庫全書》下旨購訪遺書時明確提到的當朝文人,諭旨中云“本朝士林宿望,向有詩文專集,及近時沉潛經(jīng)史,原本風雅,如顧棟高、陳祖范、任啟運、沈德潛輩,亦各有成編,并非剿說、卮言可比”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頁。,但是數(shù)年之后即因其詩文中語罪及其人,至剖棺戮尸,可謂殘忍之至。這種文化高壓政策必對當時臣子、文人產(chǎn)生深刻影響。紀昀雖未被波及,但是作為目擊者恐怕也心有余悸,因此在刊刻先祖詩集時才會將“妖紅”這一敏感詞進行處理。其實“妖紅”一詞本詩文中常見語,一般人并不會將之視作禁忌詞語,這一處理也反映了紀昀在對待此類問題上是何等地小心翼翼。

    《丙寅秋日偶題》與《瀛臺晚眺》二詩雖然不涉時事,但是牽涉到同一個人——北宋時官至宰相的蔡京。蔡京為一代奸臣,人所共知,《四庫全書總目》中有多處對于蔡京的評價,如卷八九史部明許浩《宋史闡幽》提要云“如司馬光諸人為君子,蔡京諸人為小人,亦何待于浩而始知之乎”②紀昀等撰:《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177頁。,卷一九四集部《莆風清籟集》提要云“(蔡)京、(蔡)卞以奸跡彰聞”③紀昀等撰:《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733頁。,可以看作清人對蔡京的定評。但是在紀坤詩中,絲毫看不出他對蔡京有何憎惡之情,相反,“只愛太師書樣好”“官高豈但題青史,事事田夫野老知”等句透露出來的卻是欣賞羨慕之情,與通行觀念相左。若遇思想過于正統(tǒng)或吹毛求疵之人,難保不會對這些詩提出非議。閱微草堂刊本中刪去這兩首詩,或許就是出于這種考慮。

    (二)宗教禁忌

    《贈西士羅雅谷先生》二首在今日看來是非常有價值的天主教來華史研究史料。羅雅谷是明末著名天主教來華傳教士,崇禎年間曾在北京與徐光啟、湯若望等人一起修改歷法④羅雅谷生平參見梁宗巨:《數(shù)學家傳略辭典》,山東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紀坤與羅雅谷相識應該就是在此期間。從兩首詩來看,紀坤與羅雅谷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他對天主教以及整個西方世界的知識,都是從羅雅谷處獲得,這應該是羅雅谷日常傳教活動的內(nèi)容之一。紀坤是否受到羅雅谷的影響加入了天主教尚無法判斷,但是這兩首詩表現(xiàn)出他對天主教以及羅雅谷帶來的新知識有濃厚興趣。詩中除了對羅雅谷表示推重之外,基本是比較客觀地陳述紀坤本人從羅雅谷處所獲得的天主教知識,紀昀將之刪棄的原因,恐怕與清朝前期查禁天主教的政策影響有關。清圣祖本人盡管私下與天主教傳教士關系甚密,但是一直明令禁止西士傳教、華人信教,這種政策在雍正、乾隆、嘉慶三朝也一直延續(xù),清高宗曾于乾隆十一年至十三年(1746—1748)和乾隆四十九年至乾隆五十年(1784—1785)間發(fā)起過兩次大規(guī)模的針對天主教“禁教”事件⑤兩次“禁教”事件的情況,可參見馬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乾隆朝查禁天主教檔案述論》,《歷史檔案》1999年第2期;陶飛亞:《懷疑遠人:清中前期的禁教緣由及影響》,《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第二次“禁教”的時間正是《四庫全書》纂修期間。清仁宗即位之后,依然推行嚴厲的禁教政策。⑥蘇精:《鑄以代刻——十九世紀中文印刷變局》,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4—5頁。閱微草堂刊本《花王閣剩稿》刊行于嘉慶四年,正是禁教政策最為嚴厲的時期。羅雅谷為明末來華,《四庫全書》中收錄了他參與編纂的《新法算書》一百卷⑦紀昀等撰:《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〇六,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392頁。,似乎官方并不完全將其視為禁忌人物。但是閱微草堂刊本《花王閣剩稿》中將紀坤這兩首關于羅雅谷的贈詩刪除,可見在當時禁教氛圍下紀昀的謹小慎微。

    (三)艷情

    《古離別曲》《寄遠曲》《奕光別漢陽意頗惘惘戲以二絕句調(diào)之》《偶題二首》六首在這些詩中是一種類型,可以視為艷情詩?!豆烹x別曲》《寄遠曲》二首以代言形式,寫女子對于心儀男子之情愫,其中如“君看斑斑粉汗痕,此是十年琥珀枕”“燈前手刺鴛鴦錦,為君寄作歌舞衣”,色彩濃艷,“千金果得買娉婷,妾縱孤眠亦慰藉”句更是與一般閨怨詩意不同,設想大膽。在這兩首詩之前,另有一首《芙蓉詞效昌谷體》,其中如“一滴清淚澈水底,紅沁龍女玻璃窗”,“離魂一縷裊如絲,千回縈繞鴛鴦夢”等,與《古離別曲》《寄遠曲》的風格相似,這三首詩應當都是如《芙蓉詞效昌谷體》之詩題所云為模仿李賀歌行風格,所以用詞華艷秾麗,設想新奇獨特。

    兩首絕句從內(nèi)容上看,是以友人胡奕光在漢陽期間曾流連青樓事為詩戲謔,故有“轉(zhuǎn)過前灘一回首,美人紅袖倚樓窗”“船尾紅燈休卸卻,青樓倘有夢來尋”等句。詩中所涉狹斜之事在明末文人中比較普遍,明人思想開放,并不諱言,紀坤詩中所言雖屬調(diào)笑,但不涉猥褻內(nèi)容,在此類詩作中尚屬格調(diào)較高者。

    《偶題二首》一詠襄王、神女事,一詠曹植、甄宓事,均涉香艷。

    前四首詩與第一首《芙蓉詞效昌谷體》于原稿中本在一處,此下尚有《南游不遇過交甫遺佩處戲題》一首,所詠亦為艷情,可見紀坤詩中原有此體,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方面。但是,在閱微草堂刊本中,紀昀將其一并刪去,只留下《芙蓉詞效昌谷體》一首,可以反映出他對紀坤這一類詩歌持負面的看法。畢竟紀坤生活在晚明,他的這一類詩歌會被讀者自然而然地與亡國之音聯(lián)系起來。而且清高宗在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初六日諭內(nèi)閣關于《美人八詠》之旨中曾云:

    昨閱四庫館進呈書,有朱存孝編輯《回文類聚補遺》一種,內(nèi)載《美人八詠》詩,詞意媟狎,有乖雅正。夫詩以溫柔敦厚為教,孔子不刪鄭衛(wèi),所以示刺、示戒也。故三百篇之旨,一言蔽以無邪。即美人、香草以喻君子,亦當原本風雅,歸諸麗則,所謂托興遙深,語在此而意在彼也。自《玉臺新詠》以后,唐人韓偓輩務作綺麗之詞,號為香奩體。漸入浮靡,尤而效之者,詩格更為卑下。今《美人八詠》內(nèi)所列《麗華發(fā)》等詩,毫無寄托,輒取俗傳鄙褻之語,曲為描寫,無論詩固不工,即其編造題目,不知何所證據(jù)。朕輯《四庫全書》,當采詩文之有關世道人心者,若此等詩句,豈可以體近香奩,概行采錄?所有《美人八詠》詩,著即行撤出。至此外各種詩集內(nèi)有似此者,亦著該總裁督同總校、分校等詳細檢查,一并撤出……以示朕厘正詩體、崇尚雅醇之至意。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433頁。

    旗幟鮮明地表達了對于這一類詩文的反感。作為四庫館總纂官之一,紀昀對于清高宗個人品位的了解不會比王際華少。在《四庫全書》修成之后的家刻本中,將這六首比較露骨的艷體詩從原本存詩不多的先祖詩集中刪去,只留下格調(diào)較高的兩首,可能是他也不希望這類詩歌過多出現(xiàn)在先祖詩集中,影響他作為晚明詩人感時憂國的形象。他的刪削恰恰反映了他也認為這幾首詩乃是所謂的“衰世”靡靡之音,與王際華的看法并無二致。

    四、紀昀于此事件中心理的復雜性

    在《花王閣剩稿》一事上,紀昀既是主事者又是作者后人的雙重身份讓他的心理呈現(xiàn)頗有意味的復雜性:所處職位使他可以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盡量為先人爭取榮譽,而對政治環(huán)境的了如指掌又讓他能夠及時調(diào)整以規(guī)避禍害。今試對紀昀這兩方面心理進行分析。

    (一)由刪詩論紀昀之回避禁忌

    這10余首詩作遭刪的不同原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清高宗時期在編纂《四庫全書》以及其他政治文化事件影響之下文人復雜心態(tài)的范例。紀坤遺稿是紀昀家族非常珍視的文化遺產(chǎn),這10余首詩在紀昀心目中的地位想必不會是可有可無。若不是情非得已,紀昀也不會忍痛割愛。由此我們也能夠感受到紀昀在刊刻《花王閣剩稿》一事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心理。按理說,嘉慶年間距王際華去世已20余年,《四庫全書》以及《四庫全書總目》均已編纂完成,當年四庫館的爭端早已風平浪息,無人提及,某提調(diào)也不至于緊追不放。這時紀昀仍然如此謹慎,可見此事對他影響之深。他在此事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復雜態(tài)度也可以為理解那個時代特定政治文化背景下文人的心理提供有益的參考。

    清高宗在下旨求書之初,各省督撫并未積極響應,為了打消臣民擔心他借機大興文字獄的疑慮,于是在乾隆三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諭內(nèi)閣云:

    朕辦事光明正大,可以共信于天下,豈有下詔訪求遺籍,顧于書中尋摘瑕疵,罪及收藏之人乎?若此番明切宣諭后,仍似從前疑畏,不肯將所藏書名開報,聽地方官購借,將來或別有破露違礙之書,則是其人有意隱匿收存,其取戾轉(zhuǎn)不小矣!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68頁。

    二十九日諭兩江總督等又云:

    至書中即有忌諱字面,并無妨礙,現(xiàn)降諭旨甚明。即使將來進到時,其中或有誕妄字句,不應留以疑惑后學者,亦不過將書毀棄,轉(zhuǎn)諭其家不必收存,與藏書之人并無干涉,必不肯因此加罪。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70—71頁。

    貴州巡撫覺羅圖思德在本年十一月十七日折中云:

    更恐士庶之中,有慮字面違背,疑畏不前,或珍愛其書,慮及呈官遺棄,始終秘藏,復將圣主訪求遺籍,斷不于書中尋摘瑕疵,罪及收藏之人,并官為借抄,仍將原本給還之恩旨,大張曉諭,以期有則必呈。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84頁。

    君臣上下如此不遺余力地諄諄誨諭,固然體現(xiàn)了清高宗求書之誠意,但是不難看出,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殘酷的“文字獄”事件之后,當時人心中有著非常嚴重的戒備之心。這種戒備心是經(jīng)歷過迫害之后的本能反應。

    在這種政治文化背景下重新審視四庫館中圍繞《花王閣剩稿》發(fā)生的風波以及紀昀在閱微草堂刊本中主動刪詩的舉動,可以想見當年王際華在評判《花王閣剩稿》究竟是著錄還是存目時,恐怕對紀昀所說的理由并非紀昀后來轉(zhuǎn)述的“此衰世哀怨之音,少臺閣富貴之氣”這么簡單。作為一個在官場上以謹慎能干受清高宗賞識的重臣,王際華恐怕不會漠視《花王閣剩稿》這一明末人詩文中涉及的政治問題。雖然紀坤詩中并沒有特別嚴重的政治問題,但是對于一個謹慎的政治家來說,安全是他首先考慮的問題?!端膸烊珪肪幾脒^程中,清高宗始終積極參與其中,曾親自御覽大量進呈圖書,尤其對明人著作倍加關注,此后的禁毀圖書等重大舉措都是他在閱覽進呈圖書后發(fā)現(xiàn)問題并指揮實施的。因此,如果將《花王閣剩稿》著錄入集部,作為總纂官紀昀高祖的詩集,難保不會引起清高宗的興趣,很有可能要呈送御覽,萬一其中有引起皇帝不快的內(nèi)容,后果將是包括王際華、紀昀在內(nèi)的纂修諸臣都不愿承受的。與其如此,不如入存目,可以避免此種風險。在館中眾多同僚支持其據(jù)理力爭的情況下,紀昀忍氣吞聲將此事擱置不提,其心理恐怕與王際華有類似之處,畢竟違抗總裁官的決定,就需要請更高層甚至驚動清高宗出面裁斷,能夠進入著錄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其中內(nèi)容引起清高宗反感,必然禍及紀昀。所以紀昀雖不甘心,但應該并非如識語中所說只是受制于長官權威,從嘉慶四年閱微草堂刊本中刪詩的舉動來看,他是認同王際華的判斷的。

    王汎森在《權力的毛細管作用》一書中曾經(jīng)討論清代眾多文字獄事件對士人心理的影響,其中就包括后來人在刊刻書籍時對其中可能涉及禁忌的文字進行刪減或改動。④王汎森:《權力的毛細管作用》,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45—442頁。這一討論為我們理解當年四庫館中關于《花王閣剩稿》爭論的真實情況以及紀昀在主持刊刻《花王閣剩稿》時主動刪掉涉及政治、宗教禁忌的詩作提供了有益的參考。此書未入《四庫全書》著錄而僅得存目,直接原因雖然可能是由于針對紀昀的某提調(diào)從中作梗,但是更深層次的原因應是在當時文網(wǎng)森嚴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特別是一系列“文字獄”事件的影響下,包括紀昀在內(nèi)的館臣做出的妥協(xié)之舉。

    (二)由爭取入著錄論其偏私先人

    《花王閣剩稿》一書究竟應否入著錄,紀昀本人的抱怨是否合理,當事人的敘述難免會受到本人立場影響而有失客觀。如果拋開政治禁忌等因素,單純從文學史的角度來審視這部詩集,可以為判斷此事是非曲直提供一些較為客觀的標準。

    首先,從分量上來看,全書所錄紀坤詩總共只有一百多首,這個數(shù)量是非常少的?!端膸烊珪分兄浀拿髑迦宋募?多者如楊慎《升庵集》八十一卷、歸有光《震川文集》三十卷《別集》十卷、胡應麟《少室山房類稿》一百二十卷;少者如宋登春《宋布衣集》三卷、盧象升《忠肅集》三卷,均有一定規(guī)模;個別情況也有一些篇幅不大者,如袁華《可傳集》一卷、劉璉《自怡集》一卷、王叔英《靜學文集》一卷等,但是袁華為楊維楨弟子,《可傳集》經(jīng)楊維楨親自刪定,提要云“一取其精,與全集并著于錄”①紀昀等撰:《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278頁。,劉璉為劉伯基長子,《明史》有傳,王叔英死明建文帝事,清高宗乾隆四十一年賜謚忠節(jié),《明史》有傳,這些人都是知名文士。與他們相比,紀坤一生未能取得功名,在明末籍籍無名。若著錄于明人詩文集中,顯得分量不夠。

    其次,紀坤在當時詩名亦不甚著。錢謙益《列朝詩集》選錄明代洪武至崇禎年間詩人達一千六百余家,并無紀坤;朱彝尊《明詩綜》選錄有明一代詩人至三千四百人,為錢謙益所選兩倍多,仍無紀坤。其中當然有紀坤詩自編成后便藏于家又于戰(zhàn)亂中散佚導致流傳不廣的原因,但是也能夠說明他在當時詩名確實不大,否則即使未編成詩集,其零篇若為時人傳誦,也有可能被選入。清末陳田輯《明詩紀事》,特重天啟崇禎兩朝詩人,共三十四卷,搜羅廣泛,此時《花王閣剩稿》早已刊行,然陳田不錄,或為偶爾遺漏,更大的可能還是紀坤詩名不著。

    第三,紀坤詩中雖然如翁方綱、周永年所舉有一些佳篇,但是從二人的評論中也可以看出,他們也很難將其詩歌與明代的整個詩歌發(fā)展歷史聯(lián)系起來,只能將其與非明代詩壇主流的錢澄之相比。紀坤身為明末諸生,未能進入當時文人視野,從僅存的這一百余首詩中恐怕也不足以總結出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上的追求,更談不上對當時和后世詩壇有何影響。因此,他的詩歌無論是從內(nèi)容、思想還是藝術層面,恐怕都無法與錢澄之相比。翁方綱在分纂稿中的意見代表了他對此書的真實看法,周永年等人應當也是如此。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鈔本《花王閣剩稿》中,紀昀留下了大量的圈點,將較為精彩的詩句標注出,如《芙蓉詞效昌谷體》中“月墮中央寒不動。離魂一縷裊如絲,千回縈繞鴛鴦夢”,《南游不遇過交甫遺佩處戲題》中“明珠價貴知難贈,但乞神仙一面看”,《半夜》中“敧枕沈吟連夢寐,挑燈絮問怪妻拏。披衣啟戶看乾象,黯黯寒星一點孤”,《聞孫閣部罷歸》中“廟堂寧左計,或恐是傳聞”,等等,總計共有70首詩中的詩句有此類圈點,占了全部詩篇的一大半,這個比例是非常高的。從這些圈點中可以看出紀昀對其先祖詩歌的偏愛,將之與同是紀昀所批蘇軾詩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傾向尤為明顯,在《紀批蘇詩》中,紀昀對于中國古代最重要詩人之一的蘇軾詩也沒有如對《花王閣剩稿》比例這么高的圈點,而且紀昀對蘇軾詩還有一些不滿之處②關于《紀批蘇詩》的具體情況,參見莫礪鋒:《論紀批蘇詩的特點與得失》,《中國韻文學刊》2006年第4期。,而對于先祖之詩,則無一字批評,他對于先人遺詩的珍視是非常容易理解的。或許,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qū)動下,他在《花王閣剩稿》一書未能收入《四庫全書》著錄后,請翁方綱、程晉芳、周永年、邵晉涵等多位當時文壇名流兼四庫館同僚為此書題寫序跋,他們的序跋可以為此書增色,因此,在后來的閱微草堂刊本中舍棄了表示官方認定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將翁方綱、周永年的序跋刊出,而程晉芳、邵晉涵的跋未刊入,恐怕也與二跋未大力表彰紀坤詩有關。

    這一點可以看出作為一名學者的紀昀在主持四庫館工作時也免不了存在私心,希望先人著作能夠在《四庫全書》中占一席之地,成為家族的榮光。這一想法未能完全達成之后,又利用自己在四庫館中的影響力,邀集當時館中同人為《花王閣剩稿》題寫序跋,意圖藉此為其曾祖詩集增價。這與他因為政治禁忌無奈接受此集入存目及刊刻時刪去相關詩作的做法并行不悖,體現(xiàn)了他作為紀氏后人在現(xiàn)實中的矛盾性。

    五、結語

    從《花王閣剩稿》紀氏原鈔本與閱微草堂刊本兩個版本之間的對比可以看出,紀坤詩中在清代特殊政治文化環(huán)境下顯得敏感的內(nèi)容,是紀昀重點關注的對象,不僅詩意有關者遭到刪落,甚至詩中用語有可能引起注意者也進行了改動。紀昀本人雖然不滿此書未能進入《四庫全書》著錄,但對《花王閣剩稿》中的問題有清醒認識,說明當時特殊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讓人產(chǎn)生了自覺的自我保護意識。紀昀的做法也恰恰說明他在相當程度上認同王際華的判定,這些心理的委曲周折在他的識語中完全沒有表露,但是通過文本的分析顯露無遺。

    對于此書落選《四庫全書》著錄,紀昀有著強烈的怨憤,并且延請多位四庫館同僚為之撰寫題跋以為之延譽,從私人情感角度他的這些做法都是可以理解的。雖然按紀昀的說法是由于某提調(diào)與他為難而當時的四庫館總裁官王際華偏袒了某提調(diào),但是無論從紀坤在明末詩壇的聲譽以及影響還是從此書的分量和藝術成就來看,《花王閣剩稿》一書恐怕都不足以進入《四庫全書》集部著錄??紤]到清代“文字獄”影響下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特別是清高宗利用修《四庫全書》的機會徹底清查明末清初人反清言論等一系列事件,此書作為明末人著作,本身有其特殊性,即使到了嘉慶年間,紀昀在刊刻此書時仍將其中有可能會觸犯政治禁忌的詩作刪棄,以“小心謹慎”受清高宗賞識的王際華在乾隆年間編《四庫全書》時大規(guī)模查禁的高壓之下,不應該對這些問題視而不見,他之決定此書入存目,恐怕還有他的好意在,畢竟此書即使進入《四庫全書》著錄,也只是家族榮光,但若其中某些語句引起清高宗不悅,其后果難以設想,無論紀昀還是王際華都不愿承擔這種后果。將此書收入存目,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風險。

    《四庫全書》和《四庫全書總目》總計著錄歷代著作一萬余種,將中國古代的重要著述網(wǎng)羅殆盡,在目錄學術上都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得益于嚴格合理的遴選標準以及客觀公正的評價。但是,在數(shù)目如此眾多的著作之中是否存在某些私情影響公論的情況,這是需要進一步考察的情況。江慶柏曾指出紀昀在向四庫館進呈圖書時曾經(jīng)直接或間接地將其家人著作進入館中并利用個人的影響為之爭取進入著錄,如其父紀容舒著作即有三種得入著錄應當就是因為紀昀的關系。①江慶柏:《四庫全書私人呈送本中的家族本》,《圖書館雜志》2007年第1期。鄭偉章、張升在相關文章中也曾指出過紀昀類似的偏私情況。紀昀的這種偏私態(tài)度是否會影響《四庫全書》選擇以及《四庫全書總目》評價的公正性,就成為一個亟待評估的問題。

    本文所考察圍繞《花王閣剩稿》發(fā)生的紛爭,雖然只是一個偶然事件,卻頗有代表性。紀昀作為四庫全書館的總纂官以及《四庫全書總目》的主要修訂負責人,若論個人對《四庫全書》以及《四庫全書總目》的影響,除清高宗之外恐怕無人能出其右。然而,這樣一位在四庫館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先祖詩集能否入著錄以及具體評價問題上卻無法左右最終的評價,姑毋論其中是否存在意氣之爭,頗能反映《四庫全書》以及《四庫全書總目》的編纂過程中能夠較為有效地避免個人意志對遴選以及評價的影響,這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于當時建立的總裁官、總纂官、提調(diào)官、纂修官層層負責的機制,這一機制對于個人私情的限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確保了遴選、評價標準的統(tǒng)一執(zhí)行。由《花王閣剩稿》之爭,也可以看出四庫館在涉及私情之事上如此處理,確實能夠體現(xiàn)在當時環(huán)境允許范圍內(nèi)的公正性與客觀性,這也是這一學術工程能夠取得巨大學術成就的重要原因之一。

    (本文初稿撰成之后,曾由孫利政博士讀過并提出寶貴的修改意見,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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