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彥瑜 吳美潮
家父周世釗和毛澤東是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的同學,他們情意拳拳,過從甚密,書信來往不斷,詩詞切磋頻頻,相知相交六十三年。毛澤東稱周世釗是“真能愛我,又能于我有益的人”,并稱贊他是“賢者與能者”;周世釗則稱毛澤東是“素抱宏愿”的“吾兄”,又稱他是“尊敬的主席”。毛澤東與周世釗談話時,縱論國事,無所避嫌?,F(xiàn)根據(jù)周世釗記述,將毛澤東和周世釗關(guān)于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幾次談話整理如下:
1949年10月5日,周世釗應邀到中南海與毛澤東見面敘舊,這是兩位老友闊別二十三年后的重逢。毛澤東仔細詢問了周世釗的家庭和生活情況,并共同回憶了過去交往的點點滴滴。會見結(jié)束后,毛澤東派人安排周世釗在北京飯店居住一段時間。1950年10月27日上午,毛澤東再次召見周世釗等人。毛澤東傷感地談了任弼時逝世一事后,饒有興趣地談論起宗教和哲學問題。周世釗感到很奇怪,于是問道:“主席今天為什么有這種閑情來談宗教和哲學這些問題呢?朝鮮局勢不是很緊張嗎?”
毛澤東從容答道:“朝鮮局勢日趨緊張,這段時間,我們?yōu)榱擞懻撨@個問題,有很多天是睡不著的。但是,今天我們可以高枕而臥了。”
“這是為什么呢?”周世釗很不解。
“因為我們的志愿軍已經(jīng)出國了。”毛澤東透露了這個消息。
這是周世釗之前沒有聽到的消息。周世釗一方面感到興奮,一方面更感到擔心,因而提出一個問題:“有勝的把握嗎?”
毛澤東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卻反問周世釗和王季范:“你們對這個問題看法怎么樣?”王季范沒有表示意見。周世釗稍稍考慮后陳述了他的看法:“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被推翻,人民得到解放,這是建設(shè)新國家的大好機會。全國人民都希望和平建設(shè),志愿軍抗美援朝,是不是會影響和平建設(shè)呢?”
毛澤東說:“不錯,我們急切需要和平建設(shè),如果要我寫出和平建設(shè)的理由,可以寫百條千條,但這百條千條的理由不能敵住六個大字,就是‘不能置之不理?,F(xiàn)在美帝的侵略矛頭直指我國的東北,假如它真的把朝鮮搞垮了,縱不過鴨綠江,我們的東北也時常在它的威脅中過日子,要進行和平建設(shè)也會有困難。所以,我們對朝鮮問題,如果置之不理,美帝必然得寸進尺,走日本侵略中國的老路,甚至比日本搞得更兇。它要把三把尖刀插在中國的身上,從朝鮮一把刀插在我國的頭上,從我國臺灣一把刀插在我國的腰上,從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國的腳上。天下有變,它就從三方面向我進攻,那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不許它的如意算盤得逞?!虻靡蝗_,免得百拳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保家衛(wèi)國,可是黨內(nèi)有很多人不同意?!?/p>
周世釗聽了還是十分擔心,再一次提出剛才的疑問:“是不是有勝利的把握呢?”
毛澤東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回答這個問題:“你們都知道,我是不打無把握之仗的。這次派志愿軍出國,是有人不同意的,他們認為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和中央一些同志經(jīng)過周詳?shù)目紤]和研究,制定了持久戰(zhàn)的戰(zhàn)略,勝利是有把握的。我們估計,美帝的軍隊有一長三短。它的鋼鐵多,飛機大炮多,是它唯一的優(yōu)勢。但它在世界上的軍事基地多,到處樹敵,到處布防,兵源不足,是第一短;遠隔重洋,是它的第二短;是為侵略而戰(zhàn),師出無名,士氣十分低落,是它的致命傷。雖有一長,不能敵這三短。我們則為抗美援朝而戰(zhàn),為保家衛(wèi)國而戰(zhàn),士氣高,兵源又足。我們并不希望速戰(zhàn)速決,我們要進行持久戰(zhàn),一步一步消滅它的有生力量,使它每天都有傷亡。它一天不撤退,我們就打它一天,一年不撤退,就打它一年,十年不撤退,就打它十年。這樣一來,它就傷亡多,受不了。到那時,它就只好心甘情愿進行和平解決。只要它愿意和平解決,我們就可結(jié)束戰(zhàn)爭。”
周世釗又提出一個問題:“假如它不在朝鮮戰(zhàn)場上打,而派大軍從我國海岸登陸怎么辦?”
毛澤東說:“它不敢,那樣做我們也不怕它。我們有《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它如果向我國進攻,就會引起蘇聯(lián)的參與。蘇聯(lián)參與,不一定要派兵東來,它可以在幾天之間用兵西向,席卷歐洲,歐洲是美國必爭之地,它要照顧歐洲,自然也就無力入侵我國了。”
周世釗繼續(xù)發(fā)問:“假如美帝用飛機濫炸我國的重要都市呢?”
毛澤東繼續(xù)分析道:“它也不敢,因為這等同派兵登陸,同樣是侵略?!?/p>
在毛澤東剖析了上述論點后,周世釗又提出一個問題:“為什么只有我國抗美援朝,蘇聯(lián)卻坐視不理呢?”
毛澤東笑著說道:“這個仗,我們有力量有把握打好,不必要蘇聯(lián)參加。我看美帝的侵略行徑,一定會徹底失敗,不管它怎樣掙扎,終究是黔驢技窮,在中朝人民共同抗擊之下,它是一定不能得逞的。”
1951年3月,湖南省教育廳將湖南省第一師范學校的人事作了適當調(diào)整,由副校長李迪光暫時代理校長,同意周世釗到北京的華北人民革命大學政治研究院學習一年。周世釗在3月7日北上,到京后住惠中飯店。此時,毛澤東已離京去石家莊附近鄉(xiāng)間休息去了,于是周世釗寫了一封信告訴毛澤東他的學習計劃。
1951年4月下旬,政治研究院辦公室通知周世釗,中南海將派車來接他。下午四時,毛澤東的秘書來政治研究院接周世釗和蔣竹如去中南海。這時,毛澤東已從石家莊回來。見面后,毛澤東詢問周世釗、蔣竹如的學習情況后說:“你們能夠請假學習一年,好極了,有機會學習是最好不過的事。我很想學習兩三年,特別想學習自然科學,可惜我不如你們這樣幸運,能夠請假學習,我現(xiàn)在是不好請假的。”
1951年5月的一個星期六下午,毛澤東派秘書田家英到政治研究院接周世釗和蔣竹如去中南海聚會。見面后,毛澤東高興地告訴他們,志愿軍在朝鮮作戰(zhàn)獲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并說:“我們志愿軍的武器遠不如美帝,但常常把美帝的軍隊打得狼狽逃竄。我們連大炮都少,飛機更沒上前線。但常常打勝仗,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這是為什么呢?沒有別的理由,這是因為我們的志愿軍都是翻身的農(nóng)民和工人,他們認識這場戰(zhàn)爭是為支援被侵略的朝鮮而戰(zhàn),是為保家衛(wèi)國而戰(zhàn),都有為保衛(wèi)革命勝利果實而奮戰(zhàn)的決心,都明了這場戰(zhàn)爭是為自己而戰(zhàn),為自己的國家而戰(zhàn),因此奮勇殺敵,敢于犧牲??梢哉f,抗美援朝戰(zhàn)爭我們打的是品質(zhì)仗,是什么武器也不易抵擋的?!?/p>
談了這些以后,毛澤東又說:“我們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形勢是越來越好,造成這種好形勢主要依靠我們志愿軍的勇敢和機智。他們現(xiàn)在層層挖掘坑道,這些坑道都在山底下,縱橫溝通,隨意出入,飛機炸不垮,大炮轟不壞。敵人不好攻,我們卻可出去,萬一失了第一線,還有第二線、第三線。這都是志愿軍指戰(zhàn)員想出來的好辦法。像我們在北京的人就不一定想得出這種辦法?!?/p>
1951年9月的一天,毛澤東約在政治研究院學習的周世釗、李思安、蔣竹如等五人到中南海共進晚餐。席間,毛澤東很高興地告訴在座的人:“抗美援朝戰(zhàn)爭所以能夠取得勝利,主要是由于我們志愿軍的機智勇敢,不斷提出新的對付敵人的好辦法,坑道戰(zhàn)就是新辦法之一,現(xiàn)在挖掘了許多層的坑道,敵人想要破壞這些坑道是很不容易的。一個美國記者說:‘美國的軍隊再花二十年也打不到鴨綠江!我看再打兩百年,他們也沒有希望打到鴨綠江。”
抗美援朝戰(zhàn)爭勝利后,周世釗和毛澤東大概在1954年見面時,又一次談到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問題。
周世釗感嘆:“1950年的那場抗美援朝戰(zhàn)爭,真是夠緊張的??!那時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被推翻,人民得到解放,建設(shè)新國家是大好機會。人民希望和平建設(shè)自己的國家,那時您就決定抗美援朝,派志愿軍到朝鮮作戰(zhàn)。我當時怕影響我們的和平建設(shè),但后來居然把美帝國主義打敗了,這是了不起的事!”
毛澤東說:“關(guān)于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問題,1950年10月我就跟你談過。我們不希望速戰(zhàn)速決,我們要進行持久戰(zhàn)。我們那時基本上就是依靠小米加步槍的武器、依靠戰(zhàn)士們的勇敢精神、依靠中朝人民的支持、依靠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的同情與支持與美帝國主義打仗。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完全證明我們的估計是正確的。中朝人民勝利了,美帝國主義失敗了,這就是歷史的結(jié)論??姑涝@一仗,我們不僅打出了軍威,而且打出了國威??姑涝@一場戰(zhàn)爭我們雖然付出了代價,但是經(jīng)過抗美援朝這一場戰(zhàn)爭以后,我們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大大提高了。看來我們打這場戰(zhàn)爭還是值得的。”
周世釗又小心地問:“毛岸英同志也到了朝鮮,但是他剛剛出國不久就在朝鮮戰(zhàn)場上犧牲了,是不是和彭老總沒盡到責任有關(guān)?如果您不派毛岸英同志到朝鮮戰(zhàn)場上,我看他是不會犧牲的。”
毛澤東想了想,說:“不能這樣說。岸英的犧牲,責任完全在美帝國主義身上。岸英是為保衛(wèi)中國人民、朝鮮人民的利益,為保衛(wèi)我們祖國的安全而出國作戰(zhàn)的,他是為反對美帝國主義的侵略行為,為保衛(wèi)世界和平事業(yè)而犧牲的。彭老總是沒有什么責任的,不能去責怪他。當時,我得到岸英在朝鮮戰(zhàn)場上不幸犧牲的消息后,我的內(nèi)心是很難過的,因為我很喜歡岸英這個孩子。當然你說如果我不派他到朝鮮戰(zhàn)場上,他就不會犧牲,這是可能的,也是不錯的。但是,我是黨中央的主席,在那種比較困難的情況下,我是極力主張發(fā)動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運動的,后來得到黨中央的贊成,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決定。這個決定得到了中國人民、朝鮮人民、全世界一切愛好和平人民的支持和擁護,很快就在全國范圍內(nèi)掀起了一個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偉大運動。我作為黨中央的主席,作為一個領(lǐng)導人,自己有兒子不派他去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又派誰的兒子去呢?人人都像我一樣,自己有兒子不派他去上戰(zhàn)場,光派別人的兒子去上前線打仗,這還算個什么領(lǐng)導人呢?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岸英是個青年人,他從蘇聯(lián)留學回國后,到農(nóng)村進行過勞動鍛煉,但他沒有正式上過戰(zhàn)場。青年人就是要到艱苦的環(huán)境中去鍛煉,要在戰(zhàn)斗中成長?;谶@些原因,我才派他到朝鮮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