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大學科學技術(shù)學院,浙江寧波 315300)
審美元素潛藏在原文和譯文中,在原文加工轉(zhuǎn)換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其包括結(jié)構(gòu),節(jié)奏,字詞和情感等,兼顧表層含義與深層意味,追求更深層次的情感共鳴?!稏|皇太一》由屈原所作,是“屈賦”中最為隆重、莊肅的一篇,其行文工整、韻律諧美、情景交融,正好對應翻譯美學理論框架的形式系統(tǒng)與非形式系統(tǒng)。因此譯者應從多角度多層面分析,從而徹底了解作者情志,把握文章主旨。
本文對比許淵沖和阿瑟·韋利的譯作,從審美客體的角度鑒賞譯者在形式系統(tǒng)層面和非形式系統(tǒng)層面呈現(xiàn)的美學元素。研究發(fā)現(xiàn),譯者們都竭盡所能再現(xiàn)審美元素,所呈現(xiàn)的美也各有特色。
從形式系統(tǒng)層面的審美元素來看,楚辭句首狀語的句式特點鮮明,肖永鳳(2009)[1]探析了楚辭句首狀語的句式特點,認為這獨特的句式結(jié)構(gòu)擴展了詩歌的意象。從非形式系統(tǒng)角度的審美元素來看,中方詩歌中的“意象”更能夠引發(fā)讀者長久的共鳴,郭妮(2019)[2]對比中西方詩歌,發(fā)現(xiàn)中西方“意象”理論不同建構(gòu)和可溝通之處。阿瑟?韋利(1955)[3],許淵沖(2008)[4]皆翻譯過楚辭,都以獨特的方式展現(xiàn)楚辭的藝術(shù)特點,兩者既有共性也有不同。蔣林,余葉盛(2011)[5]探討了韋利的三種翻譯策略:重音節(jié)奏譯法、歸化翻譯法、音譯加注法,得出韋利“重音節(jié)奏”譯法有實際意義,做到了得意忘形。嚴曉江(2012)[6]認為許淵沖多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結(jié)合直譯與意譯,最大限度地發(fā)揚中國特色文化。
上述研究可知,阿瑟·韋利與許淵沖的譯本皆具有代表性,利于翻譯研究。兩者在翻譯策上有略有差別,原文與譯文的審美元素也有所區(qū)別,故本文從翻譯美學角度探析兩位譯者構(gòu)建審美元素的異同之處。
中國幾乎所有傳統(tǒng)譯論都與美學有關(guān),翻譯美學是中國譯學的基本特色之一。其中劉宓慶教授一直致力于構(gòu)建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論述風格的翻譯美學理論體系,認為中西雙方的美學理論是可以各有千秋的[7]。其將源語和目的語歸為審美客體,將譯者歸為審美主體,具體論述了翻譯審美客體,審美主體的屬性,審美構(gòu)成。并著眼于審美符號集,即形式系統(tǒng)角度,具體分析了語音、文字、詞語、句段的審美元素。他還強調(diào)審美模糊集,也就是非形式系統(tǒng)層面審美元素的傳遞。隨后,學者們根據(jù)他的翻譯美學理論,將美學理論應用于研究詩歌、散文、戲劇等文學作品中,這說明將美學理論應用于楚辭研究也是可行的。
1.結(jié)構(gòu)
全詩四句一節(jié),隔句押韻,句偶而文字并不對仗。不難發(fā)現(xiàn),全文均采用“…兮…”這種句式結(jié)構(gòu),“兮”字居于句中,使全文句子兩兩相對,工整對仗。
例1.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韋譯:Meats I offer, flavored with basil, on strewn orchids laid; I set out the cassia-wine and peppered drink.
許譯:We pour pepper sauce, oh! and laurel wine.And serve in orchids, oh! the spiced meat.
韋采用了倒裝句式,將賓語提至句首,避免了賓語修飾成分過長。這種句式使譯文不單調(diào)無趣,增添了輕靈快活之感?!百狻弊衷诖颂幉o實質(zhì)含義,所以韋選擇刪譯,并根據(jù)語境增添了主語 “I”,介詞“on”及連詞“and”,通過介詞、連詞將物與物之間的關(guān)系表達清楚。而許將“兮”譯為感嘆詞“oh”,并嚴格遵照原文句式結(jié)構(gòu)。兩個小句均由8個單詞組成,使句子對偶而文字不對仗。由上可知,在結(jié)構(gòu)審美元素的傳遞方面,韋更注重邏輯的連貫性,而非譯文與原文句式結(jié)構(gòu)的統(tǒng)一,二者傳遞審美元素的側(cè)重點不一,各有特色。
2.節(jié)奏
例2.揚枹兮拊鼓,疏緩節(jié)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
韋譯:Now the sticks are raised, the drums are struck, To beats distanced and slow chanters gently sing, Then to the ranks of reed-organ and zither make loud reply.
許譯:We raise the rod, oh! to beat the drum; The drumbeats rise, oh! into the cloud.In slow rhythm, oh! we sing and hum; To pipes and flutes, oh! we chant aloud.
韋的譯文看似樸實無華,實則精妙無比。他采用了重音節(jié)奏譯法,原文中總共有17個漢字(加粗部分表示重讀音節(jié)),譯文中有14個重音節(jié)與之對應,其中“兮”并無實際含義,所以重音節(jié)與除去“兮”的實詞一一對應,這種翻譯策略在整篇文章都得以體現(xiàn)。韋的翻譯策略與傳統(tǒng)的押韻形式有所不同,但是這種一個重音對應原文一個實詞的寫作手法,使句子節(jié)奏和諧。許的譯文用詞考究,整篇譯文皆是精心排列而成,每一小節(jié)的第一句與第三句,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句末押尾韻。如這個例子中,“drum”“hum”押尾韻,且其譯文多由單音節(jié)構(gòu)成,節(jié)奏感強,讀之輕快活潑。在這一小節(jié)中總共出現(xiàn)了4個“oh”,均置于句子中間,起到反復詠嘆,表達強烈情感的作用,使通篇的格式整齊有序,而又回環(huán)起伏,富有感染力。此節(jié)與另外三小節(jié)有所不同,疑似拊鼓下脫一句,脫漏了葉韻,許將之補充完整,這使譯文更加工整。兩者都十分注重節(jié)奏審美元素的傳遞,雖表達形式并不相同,但是各有千秋。
3.詞匯
意義的傳遞絕不是字與字的對應,因為這里涉及符號所承載的意義的多維性。因此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忠實于原文,查閱典籍摸索其背后含義,而不是逐字逐句地去譯。
例3.璆鏘鳴兮琳瑯
韋譯:My girdle-gem tinkle with a ch’iu-ch iang
許譯:His jade pendants, oh! Chime on display.
“璆鏘”是指“佩玉鏗鏘聲”,“鏘”是象聲詞,此處是指佩玉相碰撞而發(fā)出的聲響?!碍G鏘”則是指“佩玉鏗鏘聲”。韋采用了音譯加注法的翻譯策略,將“璆鏘”譯為“ch’iu-ch iang”,保留了原文的特色,但是卻無法傳達原文的意義。許將之譯為“chime”,其指“a bell or a metal ba r or tube, typically one of a set tuned to produce a melodious series of ringing sounds when struck.”,用詞十分貼切,簡單幾個單詞勾勒了玉石敲擊的場景,形象生動。許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而韋采用了異化的翻譯策略,歸化和異化實質(zhì)上是一個矛盾的統(tǒng)一體,各有優(yōu)勢與劣勢,從詞匯這個審美元素的傳遞程度來看,韋的譯法更彰顯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
1.“情”與“志”
原文中詩人沉浸于祭祀莊重肅穆的氛圍里,字里行間透露著對神明的崇敬,對國家的熱愛?!熬吧?,情寓志”,譯者應從外在形式入手,把握傳達原文的情與志。楚辭的句首狀語詩句,具有極強的修飾效果,增強了詩歌表達情意的藝術(shù)性。這樣鮮明的句子形式往往能更好地表達文中中心思想,傳遞作者的強烈情感。
例4.穆將愉兮上皇
韋譯:Let’s us in reverence give pleasure to Monarch on high.
許譯:With deep respect, oh! We worship our lord.
例4中,“穆”為形容詞,形容詞做句首狀語修飾謂語動詞,表達了對上皇尊敬肅穆之情。許將“穆”譯為“with deep respect”,韋譯為“in reverence”,兩者在傳遞信息的同時,兼顧了源語的特色,均用了狀語來修飾整個句子。兩位譯者雖無法完全復制源語的形式,但是都繪聲繪形地描述了祭祀時民眾恭敬虔誠之景。此詩不只是娛神之歌,還包含了作者對君王的敬重愛戴之情,許將“愉”譯為“worship”,更符合原文含義。從情志審美元素傳遞效果來看,許更清楚表達了對君王的熱愛,而韋沒有細究作者背后寄托的情感。
2.“意”與“象”
例5.東皇太一
韋譯:THE GREAT UNIQUE (Monarch of the East)
許譯:The Almighty Lord of the East
“意”(image)與“象”(symbol)的審美構(gòu)成結(jié)合起來是為“意象”,意象即為借諸外物以陳其情的方法。“意”由“象”出,“象”以達“意”,因此譯者只有對“象”有充分了解才能追尋到更為深遠的審美信息——“意”。全詩描繪了人們祭祀神明——東皇太一時的熱鬧場景,那么“東皇太一”在先秦楚國時究竟指什么呢?“太一”指至尊天神,“東皇”的“東”指祠設(shè)立于東方,古人以東為貴,故稱東皇。所以“東皇太一”指代遠古神祇,也有人將之理解為春神。韋將之譯為“THE GREAT UNIQUE(Monarch of the East)”,其用詞十分恢宏大氣,凸顯了東皇的尊貴地位,后面還對“UNIQUE”進行了補充說明,但是他將“太一”的“一”理解為“獨一無二”,這是不妥當?shù)摹>科涓?,文化背景的差異是他語意表達失誤的重要原因。而許將 “皇太一”譯為“The Almighty Lord of the East”,更為簡潔明了。韋的譯文雖有欠缺,但瑕不掩瑜,兩位譯者都表現(xiàn)出了東皇尊貴的身份,從簡單的“象”追尋到了更高深的審美元素“意”。
通過以上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許在結(jié)構(gòu)、節(jié)奏等形式系統(tǒng)方面和非形式系統(tǒng)方面都極盡所能詮釋原文之美,踐行其“三美論”原則。韋為原文與讀者搭建了良好溝通的橋梁,將承載著文化內(nèi)涵的人物,情節(jié),場景的形象體系用另一種符號呈現(xiàn)給讀者。從形式系統(tǒng)角度來說,韋更注重邏輯關(guān)系,許更注重美的體驗;從非形式系統(tǒng)來說,韋在情志意象等審美元素的把控上有所欠缺,許略勝一籌。
本文僅從翻譯美學角度探析不同譯者呈現(xiàn)以《東皇太一》為代表的楚辭審美元素的差異性和共性,得出兩者差異性略大,又都兼顧到了審美元素的傳遞。今后學者可以深入探究影響中西方譯者選擇的因素是什么,調(diào)查哪一種譯文更受目標讀者歡迎,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什么,又該采取什么切實的方法幫助楚辭走出國門,更好地被西方人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