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爾時光

貝川子

作者有話：這個故事，其實來源于我自己的真實經(jīng)歷。忘了曾經(jīng)在哪里看到過一句話，是說當(dāng)時的你是最好的你，但后來的我才是最好的我。所以故事的男主角早一點告白，也許他們的感情反而不會長久，因為愛情不僅需要心動，還需要成熟與時機。我相信跨過時光，長大后的他們，更能珍惜這份愛。

摘句：人這一生也許會邂逅無數(shù)次晚霞，但最美的，永遠只存在于學(xué)生時代。

Part1

冗長夏日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指針堪堪走過兩點，太陽在頭頂高懸。

程舒意穿著一身火紅的連衣裙，比驕陽還要晃眼。熱浪滾滾，卻熄不滅她拿著相機到處取景的熱情。

江云就是在這樣一個沉悶的夏日午后闖入她的鏡頭。

少年古銅色的肌膚在太陽下亮得晃人，四十度高溫的街頭，他拿著個蛇皮袋在垃圾桶邊撿瓶子。汗液順著他的臉部線條緩緩地滑落，相機聲響起的瞬間，少年應(yīng)聲抬頭。

江云瞇著眼睛望過去，瞧見一張慌張的臉。

程舒意放下相機，眼神四處躲閃，像是做了什么壞事被大人當(dāng)場抓包。

江云憋不住笑，他看上去有那么兇嗎：“你剛才是在拍我嗎？”

“嗯。”

“我好看嗎？”

“什么？”程舒意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如此直白的問題。

江云又笑：“我說，給我買瓶水可以嗎？”

嗯，可以是可以，但程舒意這天出門的時候一分錢也沒帶。好在她家離這里很近，回去拿也來得及。

這樣想著她匆匆丟下一句“等一下”便轉(zhuǎn)身跑了。

江云甚至都來不及說“算了”，他剛才也只不過是隨口一問。太陽愈發(fā)囂張，曬得皮膚都隱隱作痛。他終是耐不住熱，找了個庇蔭的小巷子百無聊賴地等程舒意。

等程舒意氣喘吁吁地趕來時，江云早已不在原地。

“姐姐，你是去西天給我取的水嗎？”程舒意本來以為江云已經(jīng)走了，若不是聽到這突然傳來的抱怨。

程舒意朝江云走過去。

江云從地上站起來，蹲得太久頭有點暈暈的。等定了定神，入目的便是程舒意懷中各種空掉了的塑料瓶。

“給我的？”

程舒意點點頭，心想這不是一個白癡的問題嗎？

“謝啦?！苯埔粋€個地接過，看上去挺高興的樣子。

程舒意把水從背包里拿出來，遞給江云。

少年接過，握在手里時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是冰的呢。”

喲，有的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程舒意在心底說。

但程舒意到底是稚嫩少女，臉上根本藏不住表情。江云看她一眼便知曉她肯定在心底偷偷地吐槽他。

江云沒忍住又逗她：“你說我以后做你的御用模特怎么樣？”

程舒意看著江云臭屁的樣子，心底的毒舌因子蠢蠢欲動：“你想得美！”

Part2

江云到家的時候是兩點多，鄰居一家四口剛睡了午覺起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塊切好的西瓜。

見江云路過，女主人狀似不經(jīng)意地把籽狠狠地吐到地上接著又翻了個利索的白眼。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好像不這樣就不能表達她對江云的不滿。

她邊上的小孩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浮起兩朵紅云。江云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冷著一張臉往家里走。

西瓜勾起了江云的回憶，他中考保送那一年，母親還在。得知他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績保送進海高的時候，她終于大方了一回，特意去菜市場挑了兩個大西瓜，拿刀切了分給左鄰右舍。

那是兩個脆西瓜，籽少水多，聞起來是清甜的香氣。那個時候還沒有空調(diào)，母親為了把西瓜弄涼只好把它吊到水井里。時至這日，江云還記得那兩個西瓜的美味。

江云打開家門的瞬間，像往常一樣，撲面而來的又是一股酸臭的酒味。他垂下眼，機械地把拎了一路的袋子放到院子的西北角。

走上二樓，照舊是江保成此起彼伏的鼾聲。像是為了發(fā)泄，江云將房門重重地一甩，驚醒了熟睡中的人。

江保成被嚇醒，從喉嚨里沒好氣地飚出一句：“你小子又發(fā)什么瘋？！”

江云手攥成拳，一句“要不是你我會活成這個鬼樣子”生生地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江云站在原地平復(fù)了一會兒，沉默著去收拾書包。明天就是高三開學(xué)的日子了，他得去趟學(xué)校。

洗得發(fā)白的藍色書包被人打開過了，里面靜靜地放著三百塊錢。

三百塊就是江云在海高一個月的生活費。

海高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在省里也排得上號。雖然學(xué)生大多都家境優(yōu)渥，但海高食堂的價格還是很接地氣的。即便如此，對江云來說，也依舊昂貴。

江云料想過和程舒意的第二次見面，但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江云，上次我讓你爸爸給我打電話也沒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從海高退學(xué)，虧你想得出來！我問問你，你退學(xué)了打算去干嗎？你們這個年紀(jì)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楊華雙手叉腰，顯然是氣急了。好好的重點高中生，這個節(jié)骨眼居然說要退學(xué)，連畢業(yè)證都不要了！他在海高教書這么多年，就沒遇見過這么離譜的事。

江云聽得漫不經(jīng)心，偷偷用余光打量斜對面的程舒意。她來辦公室是來問數(shù)學(xué)題的?？吹贸鰜硭鎸?shù)學(xué)老師有點緊張，整個人都是緊繃的狀態(tài)。

其實江云和程舒意一直是隔壁班，只不過程舒意從沒注意過。

大概是注意到江云的走神，楊華氣得血壓都飚高了：“退學(xué)這件事情沒得商量，除非讓你家長來跟我說?！?/p>

江云的學(xué)費是按時交的，因此楊華猜測退學(xué)是這小子自己的主意，他爸并不知情。

提起他爸，楊華也是無語，高一高二的家長會就沒見他來過。真的是，對自己孩子這么不上心的家長也是奇葩。

江云抿抿唇，并不打算妥協(xié)。要不是為了拿回學(xué)費，他也不會費勁來找楊華，他早自己離開學(xué)校了。

但如果退學(xué)費的前提是找江保成，江云寧可不要這筆錢。

退學(xué)這件事他考慮得夠久也夠清楚了。他這刻上不起學(xué)也沒心思上學(xué)。江云見說不動楊華，直接轉(zhuǎn)身就走。

Part3

等程舒意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走廊已經(jīng)一片空蕩。

說起來，程舒意早就知道江云。當(dāng)時她們那屆初三保送海高的就兩個人，一個是江云全校第一，還有一個就是她，全校第二。多多少少她也和江云打過幾次照面，可她愣是沒記住他長什么樣子。一是她有點臉盲，二是她壓根就沒打算去認識他。

再后來，上了高中江云也沒泯然眾人。就算學(xué)校高手如云，周圍大多都是補習(xí)班重金砸出來的苗子，高一時的江云也依舊能穩(wěn)居年級前三。

反觀程舒意，則是從雞頭一下子變成鳳尾。從名列前茅到吊車尾的滋味有多不好受她已經(jīng)不想再去回憶。

但是江云的更傳奇之處在于高二那年，他成了各種考試?yán)锢状虿粍拥牡箶?shù)第一。

大家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不知道他故意考砸是為了什么。

程舒意一開始對江云懷著隱隱約約的敵意，因為她嫉妒他的天賦。后來，她更討厭他對考試游戲一樣散漫的態(tài)度。

但當(dāng)程舒意把她一直聽說的江云和那天弄堂里那個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無法再繼續(xù)討厭他了。

江云為什么要退學(xué)呢？難道是因為……沒有錢嗎？

單單是沒有錢也不會讓江云選擇葬送自己的前程。他是想要逃離，逃離江保成，逃離這座城市。逃離江保成帶給他的一切屈辱與傷害。

江保成就是塊泡在酒里的爛泥，一個沒本事的窩囊廢。整天就知道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喝多了就知道罵人、砸東西。江云早已經(jīng)記不清家里被砸壞了多少東西。

由江保成帶來的隨時都會出現(xiàn)的噪音嚴(yán)重影響了旁邊鄰居的生活。時間一長，他們對江云的態(tài)度也從同情變成怨恨。

江云實在受夠了，再也不想寒暑假待在那個所謂的家里，聽江保成一邊罵人一邊吹牛。

江云想盡各種辦法來賺錢，發(fā)傳單、撿瓶子、幫別人寫作業(yè)……能做的他都做了。

按原來的計劃如果拿到學(xué)費退款江云這周就能攢夠錢去外地，但這刻不行了，他還得在學(xué)校多待一陣。

海高的晚自習(xí)一向管得不嚴(yán)，既沒有固定的座位也沒有老師隨時監(jiān)督。只有開始前和結(jié)束前會有值班老師來點名。因為這里的學(xué)生足夠自覺也足夠上進，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乖乖地寫作業(yè)。偶爾有同學(xué)討論題目也是在紙上溝通不會吵到別人。

程舒意抱著數(shù)學(xué)作業(yè)悄悄地坐到江云身邊的時候，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連江云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直到程舒意用筆輕輕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江云挑了挑眉，頗有些詫異。

程舒意拿出草稿紙，提筆寫下一行：“能問你幾道數(shù)學(xué)題嗎？”

江云愣住，程舒意是怎么想到要問一個快退學(xué)的人數(shù)學(xué)題的??？見他不語，程舒意又補上一句：“可以付錢?！?/p>

江云被程舒意逗得想笑，伸手拿過她的白紙寫：“多少錢？”

程舒意想了想，把問題拋給江云：“你覺得多少合適？”

江云思索了一下：“一元一題?！?/p>

程舒意點點頭，這個價格和她預(yù)估得差不多。

江云接過程舒意的作業(yè)本的時候，心里還有些打鼓，怕自己也解不出來。然而看完她不會做的那些題目，瞬間又有底了。

這些都是很基礎(chǔ)的題目，按理說只要套套公式就能做出來?？磥沓淌嬉獾臄?shù)學(xué)基礎(chǔ)很差啊。

江云想了想，還是打算先給她鞏固基礎(chǔ)?；A(chǔ)的重要性堪比一座房子的地基。而基礎(chǔ)這種東西，主要就是靠吃透書上的概念和例題。

江云拿出數(shù)學(xué)書，捋了捋大致思路，開始給程舒意講解概念。一邊教一邊還問她問題引導(dǎo)她自己去思考。

程舒意剛開始還有點拘謹(jǐn)，畢竟第一次和男生挨這么近，到后來就慢慢地進入了學(xué)習(xí)狀態(tài)。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了，程舒意第一次發(fā)現(xiàn)，學(xué)數(shù)學(xué)的時間也沒那么難熬。

江云出去上廁所了，程舒意看著他桌上的作業(yè)本，一時好奇心起沒忍住拿過來翻了翻。翻到封面赫然發(fā)現(xiàn)，上面的名字不是江云。

難道江云還開通了替別人寫作業(yè)的業(yè)務(wù)？程舒意迷惑了，他到底有多缺錢？難道家里有人生病了？

程舒意正想著，江云已經(jīng)回來，繼續(xù)拿起了數(shù)學(xué)書。程舒意看著他的側(cè)臉欲言又止，算了，還是下次再問吧。好像他們還沒有熟到打聽對方家事的程度。

Part4

人這一生也許會邂逅無數(shù)次晚霞，但最美的，永遠只存在于學(xué)生時代。

程舒意倚著欄桿，眼神近乎癡迷地追隨著樓宇間錯落的橘光。太美了，這就是造物主的神奇嗎？哪怕相機再高級，也不如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但程舒意還是習(xí)慣性地掏出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刻。

程家并不富裕，程舒意買相機的錢都是她好久之前就開始省吃儉用攢出來的。于她而言，攝影就是她晦暗生活中的光。

高一剛開始的時候，她的數(shù)學(xué)成績就很堪憂——從來沒有碰到過及格線。每次老師讓訂正卷子，她都覺得把自己的數(shù)學(xué)卷擺在桌面上是一種恥辱。因為怕別人看見她的分?jǐn)?shù)，她總習(xí)慣欲蓋彌彰地把卷子折起來。

海高校風(fēng)清明，校園霸凌的事少見，但學(xué)生之間的暗流也足以傷害一顆敏感的心。

高中的大考成績每次都會有排名，而名次表也是每次都端端正正地貼在教室公告欄里。

程舒意的數(shù)學(xué)和物理可以給她拖幾十分的后腿，所以哪怕她語文和英語學(xué)得再好，她的名次也是吊車尾。班上的學(xué)霸知道她成績差，少有人和她討論問題。

開家長會的時候，程舒意看見別人的父母保養(yǎng)得體，穿得光鮮亮麗。再想到自己的父母，心底感到不可抑制的酸澀與惆悵。那瞬間，她多希望自己沒有來到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可以說，程舒意的高中生活像一把黑色的傘，罩得她異常壓抑。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她接觸到了攝影。

程舒意覺得，生活好像突然有了前進的動力。她下定決心大學(xué)要考攝影系，要成為人世間的觀察者、記錄者。

奈何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現(xiàn)實就是她盯著眼前的作業(yè)，大腦止不住地開始犯困。大概是課業(yè)繁重，她總覺得睡不夠。

江云看著旁邊的程舒意一只手寫字一只手握成拳，小腦袋擱在握成拳的那只手上一動不動怎么看怎么像只小貓。

江云看了一會兒，旋即離開了座位。

等江云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杯咖啡。程舒意雖然犯困，可到底沒睡著，還是能知道這杯咖啡是江云買的。

程舒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一抹弧度，毫無防備地喝了一大口。結(jié)果苦得整張臉變成表情包。天曉得，他買的居然是美式！這下程舒意徹底清醒了，舌尖的苦味久久不散。

江云將程舒意的變臉都看在眼里，心下微訝，難道他買到她討厭的口味了？

接下來的自習(xí)時間，程舒意稱得上是精神抖擻，只是那杯美式，倒結(jié)束了也沒喝幾口。

不是程舒意矯情，是真的太苦了。她秉著不浪費的原則，多喝的那幾口都已經(jīng)很折磨她了。再多她真的喝不下去。

夏日夜晚，偶有涼風(fēng)，江云還是第一次懷著這樣輕松的心情走回宿舍。打著不浪費糧食的名號，他把程舒意的咖啡收走了。小小的一杯，吸管上還留著她咬過的牙印。

江云帶著一絲好奇，掀開杯蓋的一角，抿了一口。然后——他瞬間懂了，為什么程舒意喝不下去。

江云之前沒買過咖啡，只是剛才去店里的時候，排在他前面的兩個女生都要了美式咖啡。他就跟風(fēng)點了一杯，結(jié)果這味道簡直了?？伤貞浧鸪淌嬉獍欀嫉臉幼硬挥勺灾鞯貭科鹱旖恰?/p>

時間很快過去，轉(zhuǎn)眼就迎來了高三第一次月考。程舒意數(shù)學(xué)考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八十二分，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依舊沒及格。但她已經(jīng)相當(dāng)滿意。努力哪會那么快就見效呢，就當(dāng)她這個月都在補以前的債好啦。

Part5

月考過后，江云的錢也攢得差不多了，他依舊沒有放棄離開的計劃。雖然，他的確開始舍不得和程舒意在明亮的教室里一起學(xué)習(xí)的日子，但是他得走。

只是江云還沒想好要怎么跟程舒意開口。

偶爾，程舒意會請他吃飯，打著她吃飯?zhí)龥]人陪的借口。他也不戳穿，默默地領(lǐng)她的情。

次數(shù)多了，江云也不好意思，所以這天他打算請程舒意喝奶茶。

兩個人從奶茶店買完東西往回走的路上，江云的手機突然瘋狂振動。

江云掏出手機，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喂？”

“喂，你是江保成的兒子江云嗎？我們是遂康縣公安局……”

天氣驟變，狂風(fēng)卷起三千塵埃，程舒意條件反射地瞇起眼睛。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江云已經(jīng)掛了電話。程舒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從他的神情來看，肯定是不好的事情。她無法用言語描繪出他的臉色，只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近乎絕望的氣質(zhì)——混合著悲傷，憤怒還有疏離。

江云把程舒意送進去，留下一句他還有事便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夜中。

那個時候江云還只有老年機，不像智能手機可以看地圖可以查百度。他不知道怎么去公安局，只能先坐公交車回家，然后再向別人問路。

等到了公安局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

江云報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兩個民警帶走了。其中一個道：“你要是還不到，我都打算再給你打電話了。你已經(jīng)來晚了，你爸剛不識好歹竟然還敢在警局二次動手。這下就算有錢對方都不可能同意和解了。”

另一個接著說：“這人也是不像話，兒子還在上高中就這么胡來。一點兒不把兒子的前途放在眼里?！?/p>

江云沉默地聽著，一言不發(fā)，烏黑的瞳仁里眼神像冰。他在走廊盡頭的房間看到了江保成，那個犯了刑事罪的男人。

他低著頭，聽到腳步聲，抬頭瞥了江云一眼，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說實話，江云想過可能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當(dāng)警察在電話里和他說江保成喝醉酒打傷了人，需要一大筆協(xié)調(diào)金的時候，他猶豫過要不要交出自己的錢。

如果不給錢，那個受害者會讓江保成坐牢。如果給了，誰也不知道這樣的事還會不會再次發(fā)生。

但江保成的二次動手無疑讓江云的猶豫成了笑話。江云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眼神陰鷙，讓人不寒而栗。

江保成被江云的眼神嚇到，壯著膽子暴喝：“看什么看！我總比你媽要好，這么多年她來看過你嗎？”

江保成不提還好，一提更是觸到江云的逆鱗。眼前的男孩呼吸都粗了幾分。

“要不是你，我媽會走嗎？我不恨她拋下我，我只恨，她當(dāng)初瞎了眼看上你！你最好是在這待一輩子。以后，我就當(dāng)沒有你這個人！”

江云明明嘴上在發(fā)泄，但內(nèi)心止不住地難過。江云早就知道，他不被江保成在乎，但真的直面這一血淋淋的現(xiàn)實后，他還是會失落。

為什么要在江保成身上寄托希望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再也不會被這個男人影響到一絲一毫。

Part6

那天江云沒去晚自習(xí)，江保成的事情鬧得大，最后連楊華也知曉了此事。他一下子心軟了，想著怎么也要幫幫這個可憐的孩子。錢的方面，他可以做江云的后盾。怎么說也得讓孩子考大學(xué)，考出他那個小縣城。

然而出乎楊華的意料，某一天江云竟然主動來找他說不打算退學(xué)了。楊華驚訝之余便只剩欣慰。

而面對楊華提出的經(jīng)濟方面的支持，江云以自己的錢完全夠用為由婉拒了。

程舒意也發(fā)現(xiàn)了江云的變化，他最近的學(xué)習(xí)狀態(tài)異常積極。連帶著她也變得積極起來。

之前說好的程舒意付錢他教她題目，這刻他也不許她付錢了。美其名曰，朋友之間就應(yīng)該互相幫助。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兩人也變得越來越熟悉。高三壓力大，體育課已經(jīng)停了，整天坐在教室里身體也吃不消。江云和程舒意約好每天晚自習(xí)下課去操場夜跑。

但程舒意懶，每次都是跑跑停停，最后變成兩個人一道散步。

“聽歌嗎？”程舒意隨口道。

江云下意識回了一個“好啊”，從程舒意手里接過耳機的瞬間，肌膚相碰，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

連帶著耳朵也染上了一層薄紅。幸好程舒意沒注意，她的目光早被操場邊的樹吸引過去。這些樹枝繁葉茂，一到晚上就被夜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有些樹上還盛開著不知名的小花，素凈的米白色，攜著恰到好處的香氣。

程舒意轉(zhuǎn)過頭來看到江云，“撲哧”一聲笑出來，揶揄道：“你戴反了?！?/p>

江云：“呃……”

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江云秉著這種思想，默默地把耳機換了一邊，假裝無事發(fā)生。

耳機里的女聲甜美跳躍——

“我和你要去聞聞新鮮的春天/感受陽光灑滿肩上的夏天/整個世界涂著金色的秋天/飄雪的冬天……”

這是一首很歡快的歌曲，江云也被這甜蜜的氛圍感染，他不由自主地想，以后陪在他身邊看四季輪轉(zhuǎn)的會是誰呢？

會是這刻身邊的這個女孩嗎？有風(fēng)吹過，程舒意耳邊的碎發(fā)微微飄動，連帶著江云的心也開始顫動。

江云聽見自己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你打算考哪個大學(xué)？”

程舒意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低頭思考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道：“廈門大學(xué)。你呢？”

廈門，江云腦子里開始定位，那是一個很南邊的城市。

“我還沒想過具體哪一個，看分?jǐn)?shù)吧。應(yīng)該是夠上哪個就哪個?！苯菩α诵?，眼中帶著些許期盼。

程舒意也笑，前陣子還在擔(dān)心江云會不會退學(xué)，這刻他們居然已經(jīng)在討論大學(xué)的事情了，真是不可思議。

Part7

寒假的時候，江云一個人在家本也樂得清靜，可以安心復(fù)習(xí)。倒是他奶奶知道他一個人在家，趕著過來陪他。

之前江保成在，他奶奶不愿意過來。這刻剩江云自己，她倒是想來住一住。

老年人記性差，做菜總是忘記放調(diào)料，又不肯讓江云吃泡面。無奈江云只好把做飯的事攬過來。一個多月下來，燒飯的本領(lǐng)居然也讓他練得像模像樣了。

高三下的時候基本上就是一輪輪的復(fù)習(xí)和模考，一場場考試下來，學(xué)生對自己的水平多少也算心里有點數(shù)。

江云的成績上985都沒問題。程舒意的水平則在211的邊緣徘徊。

但這對程舒意來說已經(jīng)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她高三上的第一次聯(lián)考可是連一本線都危險。

高考的腳步愈近，學(xué)校已經(jīng)下了放假通知。

在學(xué)校的最后一晚，江云和程舒意照舊去操場散步。兩個人都無言，只靜靜地聽著歌。旁邊的體育館燈火通明，大抵是有高一高二的在里面打籃球。

這回耳機里放的是《北京東路的日子》。這首歌江云聽過很多遍，以前學(xué)長學(xué)姐的畢業(yè)典禮上基本都會有人唱。

但直到這刻，他才真正地感同身受。

那些一起度過的時光，是真的一去不復(fù)返了。不會再有兄弟每周五放學(xué)鈴打響后就和他沖去籃球館，不會再有老師專門找他談話，也不會再有和她肩并肩一起寫作業(yè)的夜晚。

踏出校門的那一刻，他們和彼此說再見。

假期一晃而過，這一年的高考如期而至。因為是名校，海高門口早早圍了許多記者等著采訪。

程舒意考完出來的時候，校門口擠滿了等孩子的家長。自然，也包括她的爸媽。他們先一步看到了她，輕輕叫了一聲“舒意”。

她循聲望去，爸媽臉上都掛著笑。明明還不知道她考得怎樣，就已經(jīng)高興起來了。

程舒意那時尚不明白笑容背后的含義，后來才懂那是一種出于參與了孩子人生關(guān)鍵點的滿足。

考試結(jié)束那天晚上，程舒意因為要和朋友出去聚餐，所以和爸媽住在學(xué)校附近的酒店。江云則是考完就回家了。

他的高中結(jié)束得很平靜，平靜得他毫無放縱的欲望。

但江云打開家門后撲面而來的飯菜香味還是讓他恍惚了一瞬。他看見奶奶坐在桌邊等他吃飯，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財[的都是街上鹵煮店買的熟食。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竟然有點想哭。

考完第三天是約好的畢業(yè)聚餐。江云和程舒意因為住得近，所以打算一起出發(fā)。

江云提前在公交站等她，遠遠看到一個身影逆光走來。那人扎了一個高高的丸子頭，白色百褶裙下的雙腿筆直修長。等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程舒意。

江云心下微動，原來，換下校服的她是這樣的。和記憶里的她完全不一樣。

程舒意蹦蹦跳跳地跑到車站，看起來心情很好。身后的書包隨著她的步伐也有節(jié)奏地左右晃蕩。

江云再自然不過地伸手接過她的書包，好像之前已經(jīng)把這個動作做過千百遍。

程舒意抿了抿唇，她好像是被寵了？

嘿嘿，不過就應(yīng)該他背，書包里裝的本來也是給他的禮物。

畢業(yè)聚會很簡單，整個流程差不多就是老師致辭、大家各種拍照留念再隨便吃一點飯。

和程舒意關(guān)系好的幾個同學(xué)提議吃完飯去ktv唱歌。大家都興致高漲，她也不好拒絕，只好給江云發(fā)了條短信喊他等等。

等終于結(jié)束走出大門的時候，程舒意已經(jīng)有點興奮，感覺有點上頭。

但程舒意還是一眼就認出路燈下等著的那個人是江云。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他這么高，遠看居然還有點痞帥。

但是江云背著她的書包，又顯得好乖。他大步向她走來，像是把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

“撲通撲通”，程舒意聽見自己的心跳加速的聲音。

江云見程舒意傻站在原地不動，欺身上前湊近她的耳朵說道：“喝傻了？”

原本那點旖旎氛圍霎時無影無蹤，程舒意白了他一眼：“滾?！?/p>

“怎么說話呢？好歹我也當(dāng)過你一段時間的老師。”江云得意地笑。

程舒意懶得反駁江云，直接不客氣地踩了他一腳。

她踩得不重，可江云偏要做出一副痛得齜牙咧嘴的樣子，惹得她發(fā)笑。

時間太晚，為了程舒意的安全，江云一直把她送到家門口。

是時候分別了，程舒意接過書包拿出給江云的禮物遞到他手上：“畢業(yè)禮物。”

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只不過那時的她從書包里掏出的是一瓶水。江云伸手接過，心頭悸動。

“現(xiàn)在可以拆嗎？”他問。

程舒意點點頭。然而江云這時候又膽怯了，又退縮了。

“還是回去拆吧，留點神秘感?！?/p>

程舒意被江云猶猶豫豫的樣子逗笑了，但時間到底是不早了。

“那我先上去啦?！?/p>

有些話在江云的肚子里百轉(zhuǎn)千回，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去吧?！?/p>

程舒意送江云的畢業(yè)禮物是一本DIY相冊，上面全是她自己拍的照片。所有照片都是同一個主題——“夕陽”。

相冊封面是一片蔚藍色的海，左側(cè)有一行印刷體的小字——“贈爾時光”。

Part8

桐城最繁華的商貿(mào)中心大廳從這日起將舉辦為期兩周的攝影展，而沈清辭此次便是作為當(dāng)?shù)赝韴蟮挠浾咔叭ゲ稍L此次展覽的攝影師和主策劃。

這是她實習(xí)期的最后一個采訪，萬不能出了什么差錯。

她到展廳的時候還早，只有零星幾個觀眾。其中一個男人，長身玉立，在眾人間分外出挑。

她甩甩頭，這天是來工作的，怎么倒是先觀察起別人來了。

沈清辭收斂心神，視線定格在一個穿旗袍的女子身上，她就是這天的采訪對象程舒意了。

程舒意這年二十三歲，就已是各大軟件上小有名氣的攝影師。不同于大部分拍寫真的攝影師，她拍的大多是自然風(fēng)光與人世萬象。

沈清辭的整個采訪過程很順利，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請問程老師是如何成功拿下時光工作室對此次展覽的贊助呢？”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舉辦半個月的展覽，不可謂不是大手筆。她原本料想對方會把答案引到作品價值上去，可結(jié)果出乎意料。

只見程舒意招了招手，剛才那個帥氣的男人徑直走過來。沈清辭覺得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江云，記者問我是怎么拉到你的贊助的，你說我要怎么回答啊？”程舒意憋著股壞勁兒，就想聽聽江云的答案。

江云，這不就是時光工作室的老板嗎？沈清辭看著眼前突然被召喚過來的男人，他和程舒意兩個人站在一起莫名有種好配的感覺。

江云看了程舒意一眼便明白她是在故意捉弄他，他也不惱，只大大方方對沈清辭說道：“嚴(yán)格來說，不是我的贊助，而是出自我和小意的共同資產(chǎn)。畢竟，她是我的妻子。”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一次江云終于名正言順地站在了程舒意的身邊。他相信，往后余生他們還會有很多很好的時光，彌補許多年前他只能在沉默中目送她上樓的遺憾。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