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fēng)了

搪瓷碗

陽光溜進茂密的梧桐葉，斑駁地灑在小院兒里。5歲的黃瑩踮著腳，手掛在桌邊，下巴枕在手背上，觀察著奶奶將水倒入玻璃瓶。杯中白色的小花蕾隨著水的倒入上下竄動，不一會兒一股清新的香氣就飄散開來。

“奶奶，這是啥呀？”她用細嫩的手指著杯中漂浮、墜落的小白花。

“這是茉莉花啊?！蹦棠踢呅厡⒈w擰緊，這原本是裝橘子罐頭的玻璃瓶。想起罐頭里橘子的酸甜，黃瑩不自覺舔了舔嘴角。

奶奶撫摸著黃瑩柔軟的頭發(fā)，突然開口：“瑩瑩啊……你會慢慢長大，奶奶也有一天會走，會離開你身邊?！?/p>

黃瑩一聽著急了：“奶奶你要去哪？”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你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p>

黃瑩更著急了：“那我要和奶奶一起去！”

奶奶笑了起來：“那可不行。”

“旅客們，列車前方到站為本次車的終點站……”黃瑩腦袋往下一埋，瞬間就從睡夢里醒了過來。怎么又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她取下耳機，拎起自己的行李，跟在媽媽身后。奶奶前段時間突然就病倒了，因為爸爸工作繁忙，所以自己和媽媽先回了老家。一出車站就看到了前來接她們的小叔，他拿過行李，放進了后備廂，“走，上車”。

車行駛在去奶奶家的路上，媽媽和小叔說著話，語氣沉重。

“怎么說病倒就病倒了？”“唉……媽是怕給我們添麻煩，平時有個頭疼腦熱也忍著不說，時間一長就拖成了大病?！?/p>

黃瑩戴上耳機，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景象從她眼前掠過。街角的那家報刊亭早已沒了蹤影，掛滿爬山虎的院墻也被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冷冰冰的高樓，她已經(jīng)想不起有多久沒仔細看過這座老城了。

黃瑩離開老家也有幾年了，平常也就過年才回去，待上三五天就走。每次回來奶奶都可開心了，早早站在巷口等著，并做好一大桌菜，招呼她，“瑩瑩你看，奶奶做了你最愛吃的白油肚條?！敝皇悄莻€時候的黃瑩，都是和奶奶匆匆打個照面，便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兒，還不耐煩地說：“那都是小時候，我早就不愛吃這些了。”現(xiàn)在想起來，黃瑩有些后悔。

小叔把車停在巷口，那個每次都有奶奶在等候的巷口，這一次顯得格外空空蕩蕩。風(fēng)吹亂了黃瑩額前的頭發(fā)，她埋頭快速走進巷子，逐漸意識到，有些習(xí)以為常的東西正在改變著。就像夏天茂密的梧桐樹葉，到了晚秋也逐漸枯黃掉落，徒留光禿禿的樹枝，顯露出凄涼之色。

奶奶閉著眼睛，正躺在床上休息，好像瘦了不少。一旁的床頭柜上，放著奶奶最愛喝的茉莉花茶，散發(fā)出讓人感到平靜的清香。

黃瑩喊道：“奶奶，我回來了?！蹦棠瘫犻_眼睛，從倦容里擠出一個微笑，招呼著黃瑩坐到她身邊去。她牽起黃瑩的手，黃瑩感受到奶奶蒼老褶皺的皮膚，在她的每根手指上摩擦。良久，奶奶問她：“你這次回來……不耽誤學(xué)習(xí)吧……”

黃瑩鼻子一酸：“不會的，奶奶。”

奶奶望向天花板，慢慢地說：“奶奶就要走了?！?/p>

黃瑩極力想要否認，但一股悲傷的情緒充斥著她的胸口，她怕自己一張口就哭出來。于是拼命忍了回去，只是咬著牙關(guān)，緊緊握著奶奶的手。

窗外突然刮起了風(fēng)，所剩不多的幾片樹葉飄飄落下。

“起風(fēng)了。”奶奶握著黃瑩的手緊了緊，“瑩瑩下個月還回來嗎？”黃瑩重重地點了點頭。

黃瑩完成了自己的諾言，只是再回來時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她坐在小院里，手里抱著一瓶泡好的茉莉花茶，輕輕地撫摸瓶身。曾幾何時，黃瑩也喜歡上了喝茉莉花茶，“多希望在夢里再見到你”。

冬去春來，院子里的梧桐樹又逐漸茂密了起來，周而復(fù)始，循環(huán)往復(fù)，一切都變了，一切又好像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