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力
(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387)
文學是一種獨特的審美藝術,相應地,文學語言也要具有審美特征,它的表達要生動形象,意義豐富,能指與所指間的關系不唯一,更重要的是“特定語言環(huán)境內(nèi)的歷史文化積淀語言使用者的生活體驗”[1]的反映,它一定是根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文化之中,而文化間的差異又是絕對的。自從1802年第一部泰文版昭帕雅帕康(宏)版《三國》問世以來①,《三國演義》廣受泰國統(tǒng)治階層及百姓的喜愛,在不同環(huán)境或時代之下,便成為了泰國人的重要兵法、娛樂消遣、教學教材之典籍。在文學史方面,《三國演義》第一次被翻譯成泰文版《三國》,內(nèi)容引人入勝、行文流暢細膩、人物塑造生動逼真,給泰國人民以啟迪,對泰國文壇產(chǎn)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堪稱當時泰國文壇的一顆明珠。泰譯版《三國演義》及其所代表的“三國文體”,豐富了當時泰國文壇的文學創(chuàng)作種類,是泰國文學重要的組成部分,并為后世泰國文學提供了成功的典范,為泰國文學史的發(fā)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自從《三國演義》在中國問世以來,在民間社會廣泛流傳并深受各階層讀者的喜愛,成為家戶喻曉的古典文學名著,并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得以在域外廣泛傳播,受到東南亞及全球讀者的關注。在18世紀中期,阿瑜陀耶王朝(另稱:大城王朝)時期,有大批華人移居暹羅(泰國古稱),一些華人在移居的路途中為了消遣孤獨以及思鄉(xiāng)之感,他們會將自己祖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當成心靈歸宿,不斷的吟誦、傳播,并由此把它們帶進了泰國。這個過程主要是通過口頭傳播、戲劇表演、神廟信仰和文本傳播四種途徑逐步實現(xiàn)的?!度龂萘x》即是這些中國古典小說的代表。
阿瑜陀耶末年,泰國社會混亂不堪,彼時不僅與緬軍作戰(zhàn),而且國內(nèi)也有局部暴亂,在1767年大城王朝淪陷,鄭王達信募集人馬、組織隊伍、斥逐緬軍光復了國家,建立新王朝并將國號改為“吞武里王朝”。大城王朝敗于緬軍,除了宮殿、官府、寺廟等建筑通通被敵人毀壞以外,很多各類文學的相關古書籍也都被燒毀。從鄭王達信開始,泰國官方就致力于恢復并發(fā)展泰國文學。但這個過程進行得非常緩慢,文壇上并沒有出現(xiàn)能夠流傳后世的經(jīng)典翻譯之作。1782年,泰國王朝改朝換代,曼谷王朝拉瑪一世王取代了大城王朝,并將首都搬遷到宮貼瑪哈納孔(今曼谷),成立了拉達納格信(曼谷)王朝。此后,大約8年時間無戰(zhàn)爭。拉瑪一世王為鞏固中央集權,開始注重恢復文化與教育,促進與別國外交的關系,大量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與文化,推動泰國全面地發(fā)展。因此,除了重視本國的文學以外,很多中國古典文學也被王室高度重視,這就在客觀上促進了中國文學在泰國的廣泛傳播。因《三國演義》故事有很多關于政治斗爭、軍事謀略、用人之道的內(nèi)容,所以拉瑪一世王對這部中華經(jīng)典文學作品十分欣賞,認為該書亦有利于開發(fā)泰國百姓的智慧,培養(yǎng)人民的毅力,還能提升與加強軍隊的能力。但是當時泰國《三國演義》沒有泰文譯本,傳入泰國的三國故事零散且僅限于口頭流傳與華人的戲劇表演。于是拉瑪一世王就命令當時的宮廷文學家昭帕雅帕康(宏)將《三國演義》譯成泰語。昭帕雅帕康(宏)受命組織了一個翻譯班子,先請粗通泰文的華人口譯成泰語,再由泰國作家根據(jù)大意組織成文,盡量做到通俗易懂。不久以后,第一部泰譯版《三國》就成功面世了,被命名為“昭帕雅帕康(宏)版《三國》”,成為泰國第一批中國歷史小說翻譯作品和軍事策略的寶典之一,平民百姓娛樂消遣的古典書,并順理成章地融入到了泰國社會。同時,宏版《三國》也開創(chuàng)了泰國文學中的一種新文體——“三國文體”。
泰國文學史的發(fā)展可為三個階段,即:古代文學時期,公元1238-1868年(自素可泰王朝至曼谷王朝四世王時代);近代文學時期,公元1868-1928年(自曼谷王朝五世王至20世紀20年代末);現(xiàn)代文學時期,公元1928年-至今(20世紀20年代末至今)。泰國經(jīng)歷了第二次泰緬戰(zhàn)爭的浩劫以后,當時的統(tǒng)治者試圖努力恢復泰國民族文脈,先從泰國古代文學經(jīng)典作品入手,接著又陸續(xù)引進翻譯了很多周邊國家的經(jīng)典文學作品,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泰國文壇逐漸恢復生氣,到曼谷王朝三世王時,文壇出現(xiàn)了繁榮景象,許多中國古典文學涌入到泰國并廣泛流傳。到了曼谷王朝四世王以后,泰國外交政策極為寬松,在信仰宗教方面更加自由開放,隨著與西方國家貿(mào)易擴大與人員來往的頻繁,傳教士、移民等日漸增多,這些人將西方的文學與文化帶到了泰國,極大地沖擊了當時的泰國文壇,深受印度文學影響的泰國古典文學也開始走下坡路,印度文學在泰國文壇的影響更是日趨衰微。
在泰國文學史上,曾有這樣一個說法:印度文化是泰國文化之母,中國文化是泰國文化之父。如果從文學史發(fā)展的基本歷程來看,這樣的說法不無道理。而且印度文學對泰國本國文學及文化的影響在中國之前,顯然更深遠一些。但自從中國文學傳入泰國之后,印度文學就日漸被取而代之,成為影響泰國文壇的主要外來文化載體。尤其是《三國演義》,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的代表對泰國文學的影響最為深遠,因它本身的成就,使中國文學代替了印度文化的重要位置,而且還為泰國文學接納西方文學做了充分的前期準備。
19世紀前,“詩歌”是泰國文壇的主流。那時流行的文學大多取材于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摩訶婆羅多》以及宗教經(jīng)傳如《本生經(jīng)》等,文體都是詩歌。詩歌可敘述故事、抒發(fā)情感,是寫作方式靈活的一種文體,但如果說到塑造人物形象、摹寫心理,概述故事背景等顯然不及小說的散文化敘事方式便捷。加上泰國文學長期以來處于泥古與模仿階段,不但故事題材取材途徑單一(文學作品大都是對上述幾個印度古典故事的反復摹寫和闡釋),而且語言多用古語或宮廷專用語,對于普通百姓的日常用語接觸極少。這樣的詩體語言陳詞濫調(diào)充斥其間,文學已然失去了其鮮活靈動的生命力?!度龂萘x》等中國古典小說引入泰國以后,無異于給陳腐的泰國文壇吹入了一股清新之風,彌補了影響泰國文學已久的印度文學的種種欠缺,引領泰國文壇走向新生。
泰國文人擅長改編,他們不但善于改編本國的古代作品和來自印度、爪哇等國的文學經(jīng)典,而且對于新傳入的中國古典文學經(jīng)典也非常感興趣。自第一部泰譯版《三國演義》面世以來,泰國文人就表現(xiàn)出了異常的創(chuàng)作熱情。如在宮斗劇和民間劇中,就有臥龍吊孝、周瑜計取荊州等內(nèi)容。改編經(jīng)典的同時,在一些作家的創(chuàng)作作品中,也出現(xiàn)了模仿其他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聊齋志異》的類似情節(jié)。如曼谷王朝二世王的大詩人順吞蒲(Sunthornpu)(1786 - 1855年),當時他在朝廷中任職為大詩官,他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敘事詩《帕阿派瑪尼》中有一個情節(jié),講述了年輕的魯士(婆羅門教道士)將碎草變成帆船的故事:“一名男子名叫莫拉,聰明伶俐足智多謀,能將碎草變成帆船,路途中飛行無障礙”[2]。這個故事的思路其實就是借鑒了《聊齋志異》中嶗山道士將竹筷變成嫦娥,又將紙剪成圓月,月夜飲酒賞舞的情節(jié)。同時,這篇敘事詩也深受《三國演義》的影響,很多情節(jié)出現(xiàn)了“三國”痕跡,如講到丑女瓦莉與武沙林開戰(zhàn),在廝殺之前,對他進行了無情的嘲諷和侮辱,使得對方當場吐血而亡。這個畫面與《三國演義》中孔明罵死王朗的情節(jié)相似。又如帕阿派瑪尼王子的次子素沙空把父王賜贈的衣服穿在里面,外面披著魯士師傅給他的罩衣,表示自己永不忘父王之恩德,這個小情節(jié)讓人聯(lián)想到《三國演義》中關羽歸順曹操,身在曹營時外穿曹操授袍內(nèi)穿劉備贈衣的故事。這些情節(jié)的加入,使這部作品的內(nèi)容變得更加生動、豐富。二百多年來,因《三國演義》的廣泛影響,很多泰國作家以《三國演義》等中國古典小說故事為題材,創(chuàng)作出如《獻帝出游》《周瑜吐血》《貂蟬打扮》《呂布除董卓》等泰國民曲與說唱作品。隨著散文體裁的發(fā)展,許多后世的作家以《三國》故事為素材進行再創(chuàng)作而大獲成功,如克立·巴莫的《資本家版〈三國〉》、乃溫慧的《咖啡館版〈三國〉》等等。
作為一部翻譯成十幾種語言的世界著名的歷史演義小說,《三國演義》在泰國文學的影響自然也是很深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曼谷王朝拉瑪一世王,他為了進一步充實泰國文學,豐富朝廷的治國用兵之道,借用其故事里的忠君愛國之精神及仁、義、禮、智、信等中國傳統(tǒng)美德號召王室家族、大臣、平民百姓,讓他們忠于國家,義于民族,因此,他在1802年下令翻譯兩部中國的歷史通俗小說《三國演義》(泰譯名為:《三國》Samkok)與《西漢通俗演義》(泰譯名為:《西漢》Saihan)。這兩部小說在泰國社會問世,揭開了中國文學在泰國流傳的序幕。1802年,《三國演義》被譯成泰語,廣受人民喜愛,逐漸深入泰國人民的生活,并使泰國古代文學的詩歌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泰國文學的創(chuàng)作形式由此發(fā)生轉變,形成了散文體。因為昭帕雅帕康(宏)版《三國》的翻譯語言生動優(yōu)美,故事讓人浮想聯(lián)翩,深受讀者的喜愛,其中角色也十分符合泰國人偏愛故事性情節(jié)的習慣。在《三國演義》閱讀熱的同時也引發(fā)了人們對《三國演義》文筆的模仿熱,不久就形成了“三國文體”。作者爭相以“三國文體”寫作,不少作者也因使用“三國文體”而成名。
曼谷王朝二世王(1809-1825)時期是泰國文學的黃金時代,泰國文人以《三國》與《西漢》為楷模,接著又翻譯了《東周列傳志》《東漢通俗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金瓶梅》《聊齋志異》《紅樓夢》《封神演義》等,許多中國古典文學就在這個時期被介紹到泰國。從曼谷王朝一世王至六世王的一個世紀里,一共有36部中國小說被翻譯出版。1802年以后的許多創(chuàng)作都受到中國文學作品的影響,作家們開始改變以印度宗教故事表現(xiàn)王家生活的視角和模式,開始走向自己民族真實生活,因此許多作品也開始擺脫改寫印度文學與民間故事的習慣作法,邁出了新的步子,如順吞蒲的《帕阿派瑪尼》以泰國百姓的生活及人物為藍本,創(chuàng)作出了反映泰國人民的智慧與斗爭的故事。尤其在人物塑造、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上,明顯地受到《三國演義》的影響。在泰國古典作品中,說到王子,一般都是文武雙全、氣沖霄漢的英雄形象,但這部小說塑造的主人公帕阿派瑪尼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王子形象大不相同。作者勇于打破傳統(tǒng)框框,大膽借鑒了中國古典小說《三國演義》的人物塑造手法,其筆下的王子善良、仁厚、怯懦,同時還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這樣復雜的性格頗有三國故事中劉玄德的影子。而女主人公素瓦瑪麗卻性子剛烈、英勇善戰(zhàn)、大智大勇,很像《三國演義》小說中的劉備夫人孫尚香的氣質(zhì)。無獨有偶,曼谷王朝二世王(1809 - 1824)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新,充分體現(xiàn)在《蓋通》《伊瑙》《拉瑪堅》《瑪尼毗猜》《猜雅采》《卡維》《金海螺》等作品中,其中長篇敘事詩《卡維》一書也受到了中國古典小說《三國演義》的影響,作者不僅引用了泰國傳統(tǒng)寓言故事與經(jīng)典佛教傳統(tǒng)故事來撰寫,而且還參考借鑒了泰譯本《三國》的一些內(nèi)容,筆者翻譯如下:
自從那時候開始,維雅塔心急火燎
故作聰明從未懼,吾曾交戰(zhàn)無數(shù)次
將親自出戰(zhàn)探索, 陰謀詭計吾毋恐
《三國史話》之戰(zhàn)術,已將其銘刻肺腑
大母卻稟告姨母,吾愿代勞上前鋒
今日夜晚為約期,將去逮捕此人來
自古以來,泰國古典文學創(chuàng)作大多數(shù)都受古印度文學的影響,在作品中往往以“長篇敘事詩”為核心,而“散文體”的文學作品并不發(fā)達,但《三國》的引進使得泰國文學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改變,衍生出許多新的戲劇形體。不但如此,在現(xiàn)實政治生活中,《三國》故事中的各種政治計謀還被充分應用到泰國改革變遷中,這正是當時泰國統(tǒng)治者所急切需要的。因此,曼谷王朝二世王敦促中國歷史演義小說的翻譯工作,并下令將《東周列國志》翻譯成泰譯本《列國志》。泰國豐富出版社的《三國》在緒論中提到“很多泰國文學作品借鑒了《三國》故事的構思,如順吞蒲的長詩《帕阿派瑪尼》第十四集“船破”,筆者將關鍵詩句翻譯如下:
當聽到身后鐘聲,山縫里遇到老丈
雪鬢霜髯看似老,皮膚玉砌如童顏。
丹隆·拉查努帕在《〈三國〉記事》點出當時順吞蒲在《帕阿派瑪尼》描寫這位老神仙形象時,借鑒了《三國演義》中的一位介紹神藥方子給黃巾將領張角的老神仙的形象。②
許多人都認為19世紀的泰國文學主要是“詩歌”,但隨著文學文體的發(fā)展,包括外來文學的傳入,泰國文化開始豐富多彩,爭相綻放,為變成獨立文體打下基礎?!度龂萘x》最初傳播到泰國,由于泰國與東南亞地區(qū)的印刷技術還不發(fā)達,當時人們流行引用當?shù)氐拿袼卓趥魉囆g——“說唱詩歌”來演出《三國演義》故事?!度龂萘x》許多章回被翻譯成泰國說唱歌謠,如:《周瑜三次吐血歌謠》,筆者翻譯如下:
可憐兮兮之周瑜,嗟悔郁憤掉眼淚,
箭傷之痛又發(fā)作,站起身來喊“蒼天!”。
令吾投胎在人世,神通廣大有天才,
剿滅敵軍不畏懼,江南河區(qū)之都督。
為何賜孔來當敵,每逢作戰(zhàn)輸于他,
怒火喊罵三聲下,火急之疾又發(fā)作。
箭傷之毒入身心,昏迷倒下叫郎中,
想起其事又愧恨,嘔心瀝血怨自己。
人生莫違天意矣!身亡駕鶴西去了,
享年三十余七年,不得其死之周瑜。
從這些泰國本土文藝“說唱詩歌”的視角來看,泰國當?shù)厝耸窒矏壑袊诺湫≌f《三國演義》,相當了解《三國演義》中的人物與情節(jié)故事,能夠把“周瑜三次吐血”的故事編寫成詩文??梢韵胂螅敃r《三國演義》在泰國本土的傳播是如何的廣泛、深入。
據(jù)說,當昭帕雅帕康(宏)將《三國演義》翻譯成泰譯本的《三國》時,故事真實性極高,故事錯綜復雜、引人矚目,如:馬戰(zhàn)、步戰(zhàn)、火戰(zhàn)、水戰(zhàn)等戰(zhàn)術,情節(jié)上又有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與陰謀,如:攻城拔寨、徒步肉搏、馬上廝殺、水壯軍威、火助兵威,赤壁之戰(zhàn)等等,戰(zhàn)爭場面很壯觀。因此,宏版《三國》一時間洛陽紙貴,被王室貴族、元帥、將軍、文武大臣們視為無價之寶,任何人如能收藏到此書,萬金不換。
《三國》除了被當?shù)氐拿袼孜幕诤铣伞罢f唱詩歌”外,很多的泰國民俗交響曲的作品也是用《三國》中的典型故事來創(chuàng)作的,如《空城計》蜀國諸葛亮與魏國司馬懿作戰(zhàn),相互將計就計,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的故事,筆者翻譯如下:
兮兮之娛樂,來唱歌朗詩
唱皇腔節(jié)奏,諸葛亮之計
城墻上彈琴,面對敵軍笑
敵軍生疑惑,撤退回營地
三司馬元帥,懼城中有詐
思戰(zhàn)敗之事,司馬懿厭煩
《三國演義》中的《空城計》被引用翻譯成泰國民俗交響曲,這一類的曲子都成為泰國當?shù)匕傩占覒粲鲿?、老少皆知的故事了。近二百多年來,泰國文壇上“三國新作”陸續(xù)出臺,比較著名的改寫版有克立·巴莫的《資本家版〈三國〉》、乃溫慧的《咖啡館版〈三國〉》、雅可的《乞丐版版〈三國〉》、常懷重的《三國戰(zhàn)略》等。另外除了小說創(chuàng)作改寫,還有詩歌、戲劇創(chuàng)作,如奎探瑪披莫的詩作《呂布戲貂蟬》、劇作《三英戰(zhàn)呂布》以及泰差納的話劇《貂蟬打扮》等。
華人移居泰國越來越多,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開始傳播并逐漸形成熱潮,《三國》與《西漢》是第一批泰譯本的中國歷史小說。隨后大量的作品被譯入泰國,這些歷史小說對泰國社會和文壇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首先是《三國演義》對泰國文學文體的影響。如上文所述,泰國文學界深受印度文學的影響,從題材到敘事模式,幾乎就是印度文學的翻版。但自從《三國》《西漢》等中國歷史小說進入泰國之后,一切都改變了。如果說泰國文學界對印度文學《拉瑪堅》《伊瑙》等的接受是“移植”式的,那么,對于中國古典小說的接受,則是滲透式的。首先表現(xiàn)在翻譯之初,他們就是有選擇地創(chuàng)造出了屬于自己的文體——“三國文體”,即拋棄了很多難懂的漢語詩句、韻語,價值判斷,使用泰國人熟悉的語言和價值觀翻譯作品,使得這部偉大的史書般的小說,在泰國有了自己的新面貌,不但文字更加通俗易懂,而且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人物更加接地氣,每一個閱讀過這部書的泰國人都非常的認可和喜歡,并從中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世的經(jīng)驗和教訓,甚至成為他們的生活教科書?!叭龂捏w”的出現(xiàn),為泰國新文學的出現(xiàn)提供了契機,指引了新的方向,正是這幾部堪稱典范之作的泰譯本中國歷史小說,為后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樹立了榜樣,才出現(xiàn)了后來泰國現(xiàn)代文學的繁榮局面。
其次,《三國演義》還促進了泰國歷史小說的誕生。自從1835年美國傳教士丹·布萊德利(Dan Beach Bradley)帶著西方文明與高科技至泰國,其中西方印刷的技術對泰國文學與外來文學的傳播有很大的貢獻。從此以后《三國演義》等中國古典小說的泰譯本印行供不應求,達到了高潮,旺盛的市場需求也造就了一大批杰出的泰國作家,他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歷史題材小說,如《歌沙立》《鐘王后》《孟麗君》等,這些小說被泰國文壇稱為“模擬中國古典小說”的作品。這標志著泰國本土歷史小說的誕生。
其次《三國演義》也推動了泰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進程。《三國演義》為泰國讀者提供一部好讀易懂的經(jīng)典之作,刪去了很多詩詞歌賦等泰國讀者難以理解部分,改變了原文中章回體結構和講究懸念的敘述方式,這些方面的創(chuàng)舉給本國文學界極大的啟迪,引領作家發(fā)現(xiàn)新的寫作途徑和創(chuàng)作領域。從此,以現(xiàn)實生活為創(chuàng)作源泉,以敘事見長的泰國新文學逐漸代替了受印度文學影響,以抒情為主的舊文學,擺脫了印度詩體文學的影響,在文藝形式上創(chuàng)造了“三國文體”文學,促進了后代泰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使得泰國文學從此變得更加豐富。
再次,《三國演義》對泰國文學作品表現(xiàn)手法與語言的影響也很大,泰國人與中國人在文學閱讀、欣賞習慣上比較接近,都喜歡依據(jù)歷史真實演繹出來的文學故事,因此,依據(jù)《三國志》編撰而成的《三國演義》的傳入,在審美傾向上正與泰國人民的審美取向相吻合。再就是由于之前大家所熟悉的是比較注意抒情的印度散文,《三國演義》的傳入也令人耳目一新,從作家到讀者都覺得新鮮、有趣。因此,大家在傳閱之余,更多的是拿起筆來學習、模仿《三國演義》敘事故事、描寫人物的藝術手法,并出現(xiàn)了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如《帕阿派瑪尼》這部小說中的主人公帕阿派瑪尼,身為拉達納國的太子,為人憂國憂民,宅心仁厚,但又優(yōu)柔寡斷,有點像劉備給人的表面印象,當然劉備的真實面目是忠厚之下的奸詐,這是傳統(tǒng)儒家帝王之術的真實代表。但泰國人讀的《三國演義》是經(jīng)過泰國人翻譯的,無法將很多高深的儒家文化精髓翻譯到位。因此,泰國民眾心目中的劉備跟漢文經(jīng)典中的《三國演義》所塑造的劉備,在性格內(nèi)涵上的表現(xiàn)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泰國作家根據(jù)他們的閱讀經(jīng)驗和對經(jīng)典形象的理解,模仿塑造了自己民族的“劉備”——帕阿派瑪尼。隨著《三國演義》被泰國民眾的深入接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三國故事和其中的人物,甚至有些典故還成為當?shù)厝说目陬^禪。此外,《三國演義》一些富有哲理、言簡意賅的成語、典故、句子也都被泰國作家吸納進自己的文學作品之中,如:“忠如關公”、“我得先生如魚得水”、“寧教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xù)”等。還有與之相關的經(jīng)典詩句,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等等。
總結起來看,《三國演義》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的代表作,對泰國文學的發(fā)展起了重要的作用。自從第一部泰譯本《三國》問世以來,泰國人不論在精神世界還是現(xiàn)實生活中,都深受這部偉大作品的影響。它不僅影響了泰國民眾的日常生活方式也影響了他們?yōu)槿颂幨赖乃季S習慣,諸如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有人這樣告誡朋友:“讀完三遍《三國》之人不可交”。這是因為大家認為《三國演義》里面很多故事都充滿了“詐”。雖然這種“詐”在中國是“兵不厭詐”的意思,是一個充滿智慧的褒義詞,但在泰國人看來,《三國演義》里面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缺乏信任,人大多不夠誠實,所以經(jīng)常讀三國故事的人未免也受其浸染,學壞了。在文學方面,《三國演義》的普及,首先在閱讀心理上打破了印度文學長久以來的“唯一”地位,改編了他們的閱讀習慣;其次在文學寫作方面,結束了長久以來模仿印度文學的抒情化敘事模式,引入了很多《三國演義》模式的人物、情節(jié)、敘事方式,使得故事情節(jié)化、人物形象更加貼近現(xiàn)實生活,為泰國文學接受西方文學創(chuàng)造了條件,搭建了通往西方文學的橋梁,為泰國文學走出古典文學時代,向現(xiàn)代文學轉變提供了實踐經(jīng)驗和理論準備。在教育方面泰國教育部一直把《三國演義》故事的部分章節(jié)作為范文選入中小學的語文課本,如在初中一年級與高中三年級的泰文閱讀課程教材中就有“赤壁之戰(zhàn)”、“關羽去曹營當差”,等等。這都證明《三國演義》不光對泰國文學有極大的影響,而且還多方面深刻地影響了泰國的社會與文化。
注釋:
①《三國演義》在泰國的第一個翻譯翻譯文本簡稱:“宏版《三國》”。昭帕雅帕康(宏)是吞武里王朝和曼谷王朝兩朝重臣,著名宮廷詩人。“昭帕雅”為爵銜,相當于公爵,“帕康”是財政大臣的職銜,“宏”是其名字。
②參見丹隆·拉易努帕親王所撰《〈三國〉史話》,2000年曼谷花草公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