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任藝術歌曲創(chuàng)作特征與演唱風格分析
——以《賣布謠》為例

孔德小雅

(安徽師范大學皖江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語言學家、音樂家趙元任在創(chuàng)作歌曲作品時，將中國五聲化與西方的大小調式相結合，既固守了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也創(chuàng)造了新音樂的開端，為我國的現(xiàn)代藝術歌曲打下了牢固基礎?；诖?，對于趙元任藝術歌曲的演唱風格與創(chuàng)作特征的探究有著重要意義。

一、趙元任及其音樂作品

1892年，趙元任在天津紫竹林出生，其父是清朝舉人，善于吹笛；母親擅長昆曲，工于詩詞，多才多藝。在家庭的熏陶與影響下，趙元任深刻地體悟領會到我國傳統(tǒng)民族文化的內涵，也為其后續(xù)的事業(yè)發(fā)展打下良好基礎。幼年的趙元任就展現(xiàn)出了較強的語言天賦，能夠靈活地運用各類方言，在校期間趙元任始終保持著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具有較高的德語、英語水平，他的英文教師經(jīng)常將其帶到家中，也是從此時開始，趙元任開始接受聲樂演唱、鋼琴演奏等西方音樂模式。趙元任在1909年以公費留學方式進入康奈爾大學學習，主修課程為數(shù)學，兼修課程為物理、音樂，他的作曲老師是約翰，和聲與鋼琴教師是托爾斯；隨后他又進入哈佛大學，繼續(xù)深造哲學，并輔修音樂；在美留學期間，趙元任系統(tǒng)地學習了聲樂、鋼琴、作曲、聲學等音樂基礎學科并獲得博士學位[1]。

1925年，趙元任擔任清華大學導師，承擔了普通語言學、西洋樂鑒賞、中國樂譜樂調、物理學、數(shù)學、中國音韻學等多種課程的教學任務，與陳寅恪、王國維、梁啟超并稱四大國學導師。我國著名學者蘇金智曾這樣評價趙元任：他擁有物理學家與哲學家的思維，文學家的才氣，音樂家的耳朵，哲學家的頭腦。

趙元任在聲樂領域有著非凡成就，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音樂作品，其歌曲集主要有《趙元任歌曲集》《行知歌曲集》《民眾教育歌曲集》《兒童節(jié)歌曲集》《新詩歌集》。與此同時，趙元任還創(chuàng)作了6首器樂小品、19首編配民歌、24首合唱歌曲，其代表作品包括《賣布謠》《聽雨》《勞動歌》《教我如何不想他》《蕪湖三月一十八》。

二、 趙元任的《新詩歌集》

《賣布謠》被收錄在《新詩歌集》當中，該詩歌集由序、譜頭語、簡譜、正譜、讀音、字音表、注釋等部分共同構成，是首次將音樂與新詩歌融合的大膽嘗試，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詩中有樂，樂中有詩”的藝術效果。1928年，該詩歌集出版，收錄了趙元任的眾多藝術歌曲。詩歌集中涵蓋了14首作品，其中大部分作品采用五四時期的新思想，以及對新事物的發(fā)現(xiàn)、將舊詩格律打破的白話詩。這場運動喚醒了中國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愛國思想，推動了各類社團組織的蓬勃發(fā)展；這股新的文化思潮也促使國內的藝術歌曲得到了飛速發(fā)展，趙元任也受到了愛國運動啟發(fā)。當時，國內工人階級受到封建軍閥統(tǒng)治階級壓迫，生活十分困苦，代表著中國廣大勞動人民覺醒的愛國文化運動被五四運動推上了高潮。

青年文化學者們紛紛加入了新學思潮當中，新文化運動顯著的特點在于用白話文替代文言文，特別是在新詩歌領域。大批的核心文化人物如胡適、徐志摩、劉半農等詩人開始創(chuàng)作白話新詩。作為擁有先進思想的知識分子，趙元任成為了“五四”運動所提科學、民主精神的響應者，極力支持白話詩的發(fā)展。因此，趙元任在歌曲創(chuàng)作過程中，采用了劉大白、胡適、徐志摩、劉半農等人的詩詞進行譜曲。趙元任的音樂作品鮮明地體現(xiàn)出“五四”的“科學和民主”精神；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新詩歌集》也展現(xiàn)了時代的特征以及當時底層人民的生活縮影。

《新詩歌集》是近現(xiàn)代首部融合中西方音樂元素的歌曲集，其中大部分作品都是以民族調式五聲音階為基礎?！缎略姼杓贩謩e采取五線譜、簡譜兩種方法記譜?！缎略姼杓分忻科髌匪L制的五線譜都詳細標記了旋律到伴奏的各個音樂術語，確保作品的演唱者、伴奏者可以準確地表達作者的實際思想意圖。當時，國內還未普及五線譜，趙元任又將詩歌集中的作品制成簡譜，便于作品的推廣。與此同時，詩歌集中的大量作品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例如《賣布謠》借助完美的和聲屬性向外界傳遞了勞動人民遭受封建壓迫以及帝國主義侵略的情境，借助和聲轉換，將賣布家庭勞動者無奈、悲苦的情景轉為中國大地上廣大勞動人民對于封建主義、帝國主義的痛恨；借助獨特樂曲特點展現(xiàn)了詞中對象的哀怨之情，也表達了作者對于那個時代勞苦人民，諸如織布家庭被資本家、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所剝削的憐憫。

三、《賣布謠》的創(chuàng)作背景

趙元任在1922年創(chuàng)作了代表作《賣布謠》，該作品的詞作者為劉大白，是著名的白話詩歌創(chuàng)作的引領者?！顿u布謠》借助樸實無華的歌詞，描述了國內勞動人民悲苦艱辛的生活，對帝國主義列強的市場傾銷行為進行控訴，描繪了國內各地區(qū)農村經(jīng)濟受到外國商品沖擊以至于破產(chǎn)的慘烈景象，表達了作者同情農村底層勞動人民之情?！顿u布謠》的整體架構短小精悍，主要依托江蘇無錫方言，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歌曲的旋律藍本為吟誦基調，節(jié)拍模式為四五拍，極具獨創(chuàng)性。對此，趙元任曾解釋到，在中國音樂理論歷史上，并未明確音樂的節(jié)拍模式，但是大部分的四字韻文多采用五拍子模式；因此，《賣布謠》的節(jié)拍模式并不稀奇，借用的是中國傳統(tǒng)音樂理論的節(jié)拍模式[2]。

《賣布謠》是復樂段結構，樂調為E大調，節(jié)拍模式為四五拍子，主體簡練，語言樸素，分解在組合弦上進行演奏，好像不停轉動的織布機一樣?！顿u布謠》的a段部分共涵蓋了八個音樂小節(jié)，又可細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前四小節(jié)，主要展現(xiàn)了家庭中，哥哥賣布、嫂嫂織布的情景；第二部分為后四個小節(jié)，哥哥賣布、嫂嫂織布、弟弟破褲、無布補褲，展現(xiàn)了盡管哥哥在賣布，嫂嫂在織布，但是家中弟弟的褲子破了，一家人卻舍不得用布料進行縫補的情景，生動地展現(xiàn)了當時農村地區(qū)艱辛的生活條件。作者借助歌曲描繪了中國勞動人民家庭艱難度日的景象，以點帶面，反映了當時國內勞動人民艱難的生計狀況?！顿u布謠》的音樂從E大調逐步開始進入，其速度為快板，整體樂段的基礎是中國的五聲音階，樂段中多次借助六級樂，豐富了樂段的風格特點，增添了民族風情?！顿u布謠》的歌曲旋律自然流暢、樸實無華，借助均衡的伴奏，如鋼琴伴奏貫穿樂曲的整個樂段，但并未設置較大的音域跨度，也使得演唱者很容易對樂曲進行把握[3]。

《賣布謠》的第一部分涵蓋了十一個小節(jié)，其中前四小節(jié)為哥哥賣布、嫂嫂織布、有誰買布、村里財主，這表明哥哥嫂嫂在織布、賣布過程中，受到了村內地主的壓迫與剝削。第二部分共八個小節(jié)，與前期的樂曲有較大的變化，洋布細、土布粗、財主歡喜洋布便宜、土布沒人要、哥哥嫂嫂餓倒了，這表明資本主義將大量洋貨傾銷在國內的農村市場，導致我國大部分地區(qū)的農村經(jīng)濟受到了重創(chuàng)；哥哥嫂嫂的土布沒有銷路的現(xiàn)象，正是這種悲慘情境中的一角[4]。趙元任在創(chuàng)作b段音樂時，通過變化和再現(xiàn)a段的主要曲段，使得音樂跟隨歌詞的情感變化而不斷發(fā)展；到洋布便宜這一小節(jié)時，使用西洋的和聲小調替代原有的E大調，陡然轉變了旋律風格；到了財主歡喜這一小節(jié)時，又從c和聲小調轉為b大調，這種極具特色的運用方法，增加了歌曲的特色。趙元任解釋，由于歌詞中涉及到洋貨，因此，在音樂合成方面也需要音樂洋貨來配合。

四、《賣布謠》的創(chuàng)作特征

(一)詩歌與旋律的融合特征

作為不同的藝術載體，詩歌與旋律都具有獨特的藝術特點。趙元任認為旋律與歌詞在結合過程中會出現(xiàn)矛盾沖突，但兩者在結合后也能夠互相補充、互相推進、互相影響，進而融合各自的特征，繼續(xù)展現(xiàn)美妙獨特的藝術效果，在新的審美領域、藝術價值領域給人以不同的觀感。因此，趙元任在研究音樂創(chuàng)作理論時，將音樂與語言的吟誦方式、音域高低相結合，使得旋律緊密配合歌詞；借助歌詞語言的不同讀音，進一步將音樂與歌詞進行融合。趙元任的藝術作品透過旋律表達作品情感，透過歌詞向外界闡述作品意義。

例如，在《賣布謠》中，哥哥賣布、嫂嫂織布、賣布買米、有米下肚、哥哥賣布、嫂嫂賣布、有誰買布、村內地主。在上文歌詞中，趙元任借助下肚、買米、賣布等在語音方面相似的歌詞，與樂曲旋律互相襯托，進一步表達了自身情感。趙元任還將語言學思維以及自身淵博的知識應用到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例如，他在融合旋律與歌詞時，用平音吟誦平音字，用變音吟誦仄聲字，平仄相連、仄高平低，輔助裝飾音，增強了旋律與詩歌的融合性，在歌曲的吟誦過程中，音韻清晰，將生動淳樸的音符透過歌詞語調，自然而然地向外界表露出來。

(二)和聲與曲調特征

《賣布謠》是新詩歌集中的歌曲，趙元任在自序中指出，每個民族的音樂除了部分與世界共通的要素之外，必然存在顯著的自身特點。因此，應大力探索中國派曲調，將西方五聲音階與中國和聲作為基礎，開拓音樂創(chuàng)作思想。《賣布謠》是單二部曲式，以降E大調為主，其中第一部分為二至九小節(jié)，第二部分為十至二十小節(jié)，該作品的節(jié)拍模式為混合拍子，更強調語言感與歌詞的相對一致性?！顿u布謠》的大小調為橫向旋律五聲化，不含有fa、si；樂曲的縱向和聲充分展現(xiàn)了時代風格，借助旋律與伴奏凸顯了音樂的整體風格[5]?！顿u布謠》使用五聲化的大小調作為基礎，擁有明確的音樂風格，而整體依然采取主和弦屬和弦，部分歌詞從第二部分的十五小節(jié)開始轉變?yōu)槿齻€字，改變了整體的律動感。《賣布謠》的第一段平鋪直敘，就新的樂曲因素添加到第二段并借助音調調性的轉變，改變整體樂曲的調式化。從第十七小節(jié)開始，《賣布謠》還原了si、ha，而到了第十八小節(jié)，依然保持原有的la發(fā)音，將si降半音，進而兩次轉換樂曲的調性，使用c旋律小調替代了樂曲原有的曲調；在c旋律小調進行了五拍后，又再次轉回到原有的降b大調上。與此同時，《賣布謠》在和聲方面采取了降E大調的屬和弦，c旋律小調的下屬七和弦、主和弦、屬和弦、六級七和弦、屬七和弦，僅僅在兩個小節(jié)的樂曲旋律中，作者便采取了極為豐富的和弦調式，擴充了音樂內部空間，充分增加了音樂張力，展現(xiàn)出作者對于廣大貧苦勞動人民的同情之感，大大增強了《賣布謠》的情感色彩。作品借助完美的和聲屬性向外界傳遞了勞動人民的封建式的壓迫以及帝國主義侵略的情境，借助和聲轉換，將賣布家庭勞動者無奈、悲苦的情景轉為中國大地上廣大勞動人民對于封建主義、帝國主義的痛恨。

(三)鋼琴伴奏

趙元任在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時，所采用的鋼琴伴奏具有重要作用，他用作品中的詩歌、旋律演譯了作品的藝術形象。趙元任在創(chuàng)作藝術歌曲時，極為注重音型與伴奏織體，他結合藝術歌曲的音樂主題，選取合適的節(jié)奏音型與伴奏織體形式，運用極具契合度的伴奏織體，展現(xiàn)音樂主題，使得音型與伴奏極為貼合作品的音樂形象；通過渲染氣氛，烘托意境，增強藝術歌曲的藝術表現(xiàn)力?！顿u布謠》的詞作者是劉大白，其作品的創(chuàng)作風格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舒伯特的西方浪漫主義藝術手法，將民族傳統(tǒng)元素融入其中，使用江蘇無錫方言創(chuàng)作出該作品。盡管《賣布謠》只有二十一小節(jié)，但卻表達了豐富的內容與真摯的情感；在音樂《賣布謠》的前兩小節(jié)中，作者借用快板速度貫穿全曲；《賣布謠》的伴奏音型主要為分解和弦，極具流動性且線條優(yōu)美，讓人直觀地感受到織布車在持續(xù)運轉的聲音。趙元任將連續(xù)四分音符作為伴奏音型，緊密銜接每個音符的拍子。樂曲的旋律從第三小節(jié)開始進入，在下方三度與右手伴奏疊置，與左手伴奏織體互相推進、互相呼應、錯落有致，進一步彰顯了《賣布謠》的音樂特色。在歌曲結尾，作者在旋律的基礎上對伴奏聲部進行了擴充，采用上行音階式調整樂曲的整體走向。相比于右手伴奏，作者使左手伴奏反向行進，擴充拉寬了樂曲的音響，使其高低交織，展現(xiàn)了詞中對象的哀怨之情，也表達了作者對于那個時代勞苦人民，諸如織布家庭被資本家、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所剝削的憐憫。

五、演唱風格

(一)把握作品韻味

作者在創(chuàng)作《賣布謠》時，帶有一定的鄉(xiāng)土意識，受到方言語調以及家鄉(xiāng)古詩吟誦曲調的影響，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更加注重地域民俗元素的融入。趙元任在選擇節(jié)拍模式時，使用了不常見的四五拍子，而四五拍子在《賣布謠》作品中體現(xiàn)為四二拍子與四三拍子的結合。在作品的大部分小節(jié)中，每句歌詞只有四個字，而在演唱最后一個字時，會占用兩個拍子的時間。這種特殊的節(jié)拍感借助前緊后松，展現(xiàn)了底層勞苦人民在勞作時，由于內心苦悶而產(chǎn)生的嘆息呻吟之感。趙元任在處理旋律細節(jié)時，也充分考慮到語調、字音的音樂作品的實際影響，在作品中加入哥哥嫂嫂，充分利用語音特點，裝飾歌詞，進一步強化了語調下滑的韻味。

(二)控制作品情緒

我國五四時期的歌曲以及藝術作品大多會展現(xiàn)出作者對于國家命運的希望與擔憂，以及對于底層勞苦大眾人民的憐憫、同情。絕大多數(shù)的藝術作品情緒較為低沉，但也富有報國熱情。在《賣布謠》中，作者注重把握樂曲的速度，使用分解和弦作為伴奏，織體的整體節(jié)奏較為簡單，并未出現(xiàn)明確的強弱標記。在《賣布謠》的第十小節(jié)，作者引用poco rit的速度進行標記，在下一小節(jié)又迅速借助a tempo穩(wěn)定了作品的行進速度；在第二部分的第十八小節(jié)，作者借助rit減緩了樂曲的行進速度，但是在隨后的小節(jié)中再次引用a tempo。趙元任在創(chuàng)作樂曲節(jié)奏時，注重對整體節(jié)奏的精確把控，使用四分音符音型與大浮點節(jié)奏型，牢牢地掌控作品的整體速度，這使得作品在表達情緒時并未產(chǎn)生較大起伏，而是始終以穩(wěn)定、平和的速度行進。

六、結語

綜上所述，趙元任在《賣布謠》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完美融合旋律與詩歌的特點，準確把握作品的情緒、韻味與和聲特點，并將其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重要特點。演唱人員在對趙元任藝術作品進行演唱時，要充分把握住詩意化的樂境，準確掌握歌詞讀音，深入分析作品的創(chuàng)作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