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儒家中道哲學的實現(xiàn)路徑

孫 碩，金 麗，鮑龍星

(安徽文達信息工程學院 a.馬克思主義學院；b.汽車工程學院，合肥 231201)

近年來，關于儒家中道哲學的研究方興未艾，學術界試圖從哲學的整體視角把握儒家的學術脈絡與核心精髓。儒家中道哲學含涉仁、禮、廉、勇、義、孝等一切儒家倡導的美好品質，在其思想構架中占據(jù)統(tǒng)領地位。從部分向整體的概括與聚合，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

孔子奠定了儒家中道哲學的基礎，然而，“君子之道費而隱……雖圣人亦有所不知也”[1]70。中道哲學的廣大精微，是常人所難以踐行的，僅在《中庸》中孔子便有5處感嘆中道難以實現(xiàn)的困境：“民鮮能久矣”“道之不行也”“道其不行也夫”“不能期月守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1]51-63等。儒家中道哲學的實現(xiàn)困境根源于時空維度的變動。時間與空間的絕對變化，決定了中道之“度”并非是一個物理上的折中點，而是一個時空概念，體現(xiàn)在動態(tài)的變化當中?，F(xiàn)實中不存在一個通用的中道之“度”，所以，《論語》中說孔子杜絕4種錯誤：“毋意、毋必、毋固、毋我”[2]118，且孔子提出“君子而時中”[1]49。因此，對這種動態(tài)“度”的把握，也就成為了儒家中道哲學實現(xiàn)的現(xiàn)實困境。然而自孔子始，經(jīng)過孟子、子思、荀子等儒家弟子對中道哲學實現(xiàn)路徑的拷問，使儒家中道哲學更加具有實踐性和現(xiàn)實性。本文擬從中道哲學整體的視角，探討儒者對其實現(xiàn)困境的突破。

1 “肯定兩端，擇其一端”：通過矛盾轉化實現(xiàn)中道

孔子對待兩端的態(tài)度是肯定的，這是理解孔子中道思想的前提。如孔子言：“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2]95，“善”與“不善”是兩端，但孔子均肯定其功用；另一處語錄中也體現(xiàn)了孔子對兩端的肯定，“我叩其兩端而竭焉”[2]121，孔子說通過詢問兩端的情況，可以窮盡事物的面貌，如果沒有兩端，“中”也就沒有了參考可依?？鬃釉诮忉尅吨芤住窌r，也表現(xiàn)出這種思想：“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3]376，“微”與“彰”，“柔”與“剛”都有其功用，應當因時因地視之。因此，孔子倡導的“執(zhí)其兩端”“叩其兩端”都是對兩端功用的肯定。有學者誤認為孔子的中道是否定兩端，大概是受到佛教出世之“中道”思想的影響。實際上，儒家的“中道”與佛教出世的“中道”思想有著本質的不同，儒家對兩端參考價值的肯定也正是其入世作為的實踐觀的理論基礎。

孟子在孔子“肯定兩端”的基礎上，提出“執(zhí)中用權”的理論，這是對孔子“擇其一端”方法論的繼承發(fā)展?！白釉?‘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裾哌M取，狷者有所不為也’”[2]197。孟子對這一權變方法作出了進一步說明：“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鬃迂M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盵4]340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引用孔子這句話時，將“中行”改為“中道”，實際上是要把一種具體的行為標準提升到一個普遍的行為規(guī)范，他試圖去尋找一個普遍的中道哲學的實現(xiàn)方法?！翱裾摺迸c“狷者”是為人處事的兩個極端，孟子認為孔子雖取中道，但如果沒有理想的中道之人與之交往，則可以選其次，即與“狂者”或“狷者”交往，說明孔孟都肯定兩端的做法。盡管執(zhí)其一端并非中道之舉，然而卻是迫不得已下的權變之宜。

在孟子看來，中道的實現(xiàn)，首先要對兩端給予相對的肯定，然后擇其一端進行矛盾轉化。孟子言：“中也養(yǎng)不中，才也養(yǎng)不才，……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4]174，“中道而立，能者從之 ”[4]313孟子倡導以中道之人教育過分或不及的人，有才能的人教育無才能的人，明確地區(qū)分“賢”與“不肖”兩端，然后從執(zhí)“賢”之一端開始，經(jīng)過矛盾的轉化而達到中道。孟子接著說“人有不為也，而后可以有為”[4]174，結合上文可知，此處的“為”即指為中道，即從擇其一端的“不為”中道開始，轉化達到“有為”中道的目標。孔子提出通過“肯定兩端，擇其一端”來實現(xiàn)中道的方法，孟子則詳細述其所以然，完善了這一理論，倡導兩點論和重點論的統(tǒng)一，從兩點論中找到主要矛盾進而影響次要矛盾進行轉化，最后達到中道的理想境界，這是孟子對中道哲學實現(xiàn)路徑的理論性突破。

孟子之后，荀子首次提出中道等于平衡的理論，為了維持這一平衡，荀子則從兩端之“量”的維度展開闡釋。荀子反對“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5]224,認為中道之理“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5]230，倡導用全面、整體的視角審視問題，其評價孔子“仁知且不蔽”[5]232而領悟了道的全體。荀子還進一步賦予了中道以“衡”的特性，“何謂衡？曰道”[5]234，認為“道”就是平衡，而對于實現(xiàn)平衡之“道”的法則，荀子則說：“圣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縣(通“懸”)衡焉”[5]233，從文中可以看出，此處的“無”并非是沒有，而是無“蔽塞”，帶有無蔽于、不執(zhí)著之意，并非荀子對兩端的絕對否定；荀子認為“道”就是要在兩個極端中間建立一個正確的標準，目標指向是讓整體達到一個理想的平衡態(tài)，這是從平衡的視角上對中道的創(chuàng)新性闡釋。基于對中道即平衡的認識，荀子認為“有天有地上下有差”，明確反對兩端“量”上的均衡：“分均則不偏，勢齊則不壹，眾齊則不使”“兩貴不能相事，兩賤不能相使”[5]80，在荀子看來，中道的理想是建立在階級、差等的基礎上的，兩端的“量”的均衡只會導致社會動亂、國家貧窮。那么如何才能達到中道的平衡態(tài)呢？荀子言：“使有貧富貴賤之等，足以相兼臨者，是養(yǎng)天下之本者”[5]80，認為只有區(qū)分出貧窮與富貴、高貴與卑賤，并且憑借這種差別來兼臨統(tǒng)馭，才是治理天下的根本原則，只有通過不平衡才可能達到平衡。荀子的中道實現(xiàn)思想雖帶有階級烙印，然而從“量”的維度來詮釋中道理想的實現(xiàn)，卻是一個全新的視角，實則是指出矛盾的兩個方面“量”的均衡只會阻礙事物的發(fā)展，只有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有等級之差，并“相兼臨”，即以主要方面統(tǒng)攝次要方面，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矛盾轉化，事物才能夠長久發(fā)展，社會才能安定和諧。

2 “貴本親用，并行而雜”：通過“禮”之形式實現(xiàn)中道

基于對“禮”的遵循，實現(xiàn)中道的思想始于孔子?！爸倌嵩唬骸又杏?，小人反中庸…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1]49，孔子認為，小人之所以違背中庸原則，是因為其肆無忌憚、無所約束，所以孔子說：“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于禮，亦可以弗畔矣夫”[2]82。孔子的弟子有若進一步解釋說：“禮之用，和為貴……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盵2]8直接點明禮的功用在于“中和”的實現(xiàn)；追求中道的和諧理想，就必須“以禮節(jié)之”，賦予了“禮”以中道實現(xiàn)的必要條件。子思在前者的基礎上提出：“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1]46。子思認為， “中和”是天下之根本屬性，并從這一視角闡釋“節(jié)”的重要性：人的情感、行為表現(xiàn)出來必須通過禮的節(jié)制以致“中”，才能達到“和”的理想。這種以“禮”的節(jié)制來實現(xiàn)中道的思想，為荀子的“貴本親用”理論奠定了基礎。

荀子在《禮論》一篇中提出“貴本親用”的理論，從內容與形式之關系的視角來詮釋人情常理和禮之形式的關系，以“禮”的形式功用來實現(xiàn)“道之中流”。荀子言：“貴本之謂文，親用之謂理，兩者合而成文，以歸大一，夫是之謂大隆”[5]172。“文”，即禮義之形式；“理”，即人情之常理。荀子強調“貴本親用”“兩者合而成文”，即認為禮義本身就是人情常理的內容與形式的統(tǒng)一。其次，荀子進一步深入地闡述了“文理”與“情用”之間的關系：“文理繁，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為內外表里，并行而雜，是禮之中流”[5]178-179?！拔睦怼?，即禮儀；“情用”，即內在情感的發(fā)生；且“文理”是“情用”的表現(xiàn)形式。荀子認為，無論是文飾禮儀多而誠心少的“禮之隆”(盛大禮儀)，還是文飾禮儀少而誠心多的“禮之殺”(簡易禮儀)都不理想，荀子反對“禮之隆”和“禮之殺”兩個極端的做法，強調禮儀與內在情感內外相符、并行相會的“禮之中流”。什么是“禮之中流”？荀子解釋說：“其立文飾也，不至于窕冶；其立粗惡也，不至于瘠棄；其立聲樂恬愉也，不至于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于隘懾傷生”；并且認為禮的本質就是“斷長續(xù)短，損有余，益不足”[5]186，這正是其對儒家中道思想的運用。從荀子關于“文理”與“情用”的關系論述中，可見其對形式與內容關系的把握：既肯定“文理”的表達，也重視“情用”的存在；荀子特別重禮，更加偏向于用禮儀形式來喚醒內在情感，認為“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5]213，倡導以形式來達到反映內容的目的；同時，荀子提出的“內外表里，并行而雜”，反映了內容與形式兩者的統(tǒng)一，并通過這種統(tǒng)一而達到“道之中流”的理想狀態(tài)。荀子的這種通過對形式與內容的辯證關系的運用來實現(xiàn)中道，是儒家中道哲學實現(xiàn)的一個新路徑。

3 “誠于中，形于外”：通過完善個人修養(yǎng)實現(xiàn)中道

對個人修養(yǎng)之“誠”的闡釋始于《大學》，以“誠”之個人修養(yǎng)來構建中道哲學的實現(xiàn)路徑則在《中庸》?！洞髮W》中提出格物、至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八條目”，并提出“君子必誠其意”“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誠于中，形于外”[1]19。曾子只是提出“誠”是源于內心的真實，內心真實必會有所表露，強調個人修養(yǎng)之“誠”的重要性，至于如何培育“誠”以及“誠”與“中道”的關系，《大學》中沒有闡釋，而完成這一理論的是曾子的學生子思。子思在孔子“中庸”思想和曾子對“誠”的闡釋基礎上，突破了以個人修養(yǎng)之“誠”來構建中道哲學的實現(xiàn)路徑：“誠者物之始終，不誠無物”[1]112,子思認為，真誠是事物的發(fā)端和歸宿，是事物的固有內在屬性，事物無不真誠；而“誠者，不免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1]101，這樣以來，通過“誠”把“物”和“中道”就聯(lián)系到了一起，認為世界的基本運行規(guī)則就是中道，能夠做到“誠”的人，就可以從容實現(xiàn)中道。

子思認為，“誠者”“誠之者”和“致曲”者三種人通過不同的路徑都可以達到“誠”，進而實現(xiàn)中道。第一種人是“誠者”：“誠者，天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1]101?！罢\”是天道的屬性，“誠者”，即天生能夠做到與天道同一的“誠”的圣人，這種圣人不用勉力，不用思考就能做到“誠”，從從容容就能夠達到與天道同一的中道。在子思看來，能夠成為天生“誠”的圣人極其罕見，“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1]116，因為只有周文王能夠做到純正的“誠”而永不停息地堅守。子思構建的這種絕對的道德典范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沒有的，它僅代表儒家最高的理想人格，目的在于構建一個道德自覺的最高目標。子思說的第二種人是“誠之者”：“誠之者，人之道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1]101。如果“誠者”是先天具備純正的“誠”并能夠為之堅守的圣人，那么“誠之者”就是需要后天努力完善、堅守“誠”，追求至誠做人原則的賢人。賢人追求“誠”需要經(jīng)過5個方面的努力，“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1]101，而做到這5個方面有兩點基本要求：第一是要完全掌握學、問、思、辨、行的對象，不掌握真理決不罷休；第二是要有堅強的毅力，“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1]101，用比別人百倍的努力去追求“誠”的目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1]104。通過追求、明白真理而達到“誠”，即使是愚笨和柔弱的人，也會變得聰明和剛強。但是，學、問、思、辨、行的前提都是有機會接受教育，“自明誠，為之教”[1]104。這是針對于有條件接受教育的人而言的，在奴隸制時代背景下，普通的老百姓也是很難有機會通過“教”而做到“誠”的。然而，子思又引孔子言：“道不遠人”[1]73“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1]70，因此，子思必須為普通人開啟一扇“誠”的方便之門，讓每個人都有機會親近中道，這就是第三種人——“致曲”者：“其次致曲，曲能有誠”[1]108?！扒睘橐黄?，“致曲”即致力于某一個方面的善端，這是對孔子“隱惡而揚善”思想的運用，子思特別強調持守“誠”的益處：“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1]108。子思認為一般的人持守某一方面的善端并真誠地發(fā)揮，就會表現(xiàn)于外，而且越來越光明顯著，從而使這種美德影響他人行為的改變，進而化育萬物，實現(xiàn)了“誠”，也就實現(xiàn)了中道理想。子思對孔子的中道思想的實現(xiàn)主要是圍繞個人修養(yǎng)的自我完善而展開，是對孔子道德修養(yǎng)觀的發(fā)展，也為中道哲學的實現(xiàn)提供了一個內在覺醒的維度。

4 “隨時變通，以時對中”：通過適度量變實現(xiàn)中道

孔子的時間觀基于自然之“天時”的客觀性和主宰之“天”的不可抗拒性?！吨芤住返南缔o下傳中引孔子言：“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3]375，體現(xiàn)了自然之“天時”的客觀性和連續(xù)性?！墩撜Z》中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2]272，“畏天命”[2]256，說明孔子觀念中的“天”既是自然之天，也是主宰之天。主宰之天不可抗拒。儒家倡導積極入世的同時，始終擺脫不了宿命論的影子，根源于此；自然之天可以為人入世所用。《論語》中孔子說“使民以時”[2]4，在《易傳》中孔子說“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3]376，即是對自然之“天時”的運用。不僅如此，孔子還最大限度地開發(fā)、利用時間的主觀性功能，將客觀時間內化為主觀時間。其在《中庸》中提出“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1]49，體現(xiàn)了主體在時間軸線上連續(xù)實踐“中庸”的動態(tài)景象；孔子在乾卦九三的爻辭中說：“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3]10“乾乾”，即剛健進取的樣子；“惕”，即保持警惕；“乾乾”與“惕”構成兩端；“因其時”、“取其中”就能夠沒有過錯，此句強調的是時間的連續(xù)性和“時中”修養(yǎng)的不止息?？鬃拥倪@種“時中”思想雖沒有突破主宰之天的宿命論，然而在主宰之天內，將突破的對象指向人的主體本身，在個人修養(yǎng)上倡導主體沿時間軸線上的不止息，實踐上倡導隨著時間運動的動態(tài)調整。

在西方哲學中，自亞里士多德開始，時間就被視為一種客觀存在，因為時間可以被計數(shù)，它等同于歲月或日子一類的物理學概念。[6]孟子對中道哲學實現(xiàn)路徑的最大貢獻在于其注重“時”的作用，他對“時”的闡釋既沒有像西方哲學那樣把“時”發(fā)展為物理上的時間概念，也沒有局限于“天時”的局限性，而是賦予了“時”以更加權變的主動性和實踐可能性。如孟子針對淳于髡“嫂溺”假設的刁難之辭而答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是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4]161。孟子認為，男女授受不親是禮的要求，而面臨“嫂溺”這樣的特殊情況，如果不懂得變通，就禽獸不如了。孟子贊嘆“湯執(zhí)中，立賢無方”[4]179，“方”即是常規(guī)，意為贊嘆商湯選拔賢才不固守死規(guī)，而采取權變的“時中”方法。孟子評價伯夷“治則進，亂則退”，評價伊尹“治亦進，亂亦進”，皆不如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4]58，且評價說：“孔子，圣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4]218?？梢姡献诱J為隨時而變通，是對中道哲學實踐運用的最高境界。

孔子、子思、孟子以及荀子對中道實踐的闡述中，雖強調“時”的重要性，但始終沒有把“時”從主觀世界里剝離出來，而《周易》則以時間為客觀載體，并通過適度量變達到中道。如《易傳》中直言“時”處頗多，僅乾卦的《彖傳》和《文言》中，“時”便出現(xiàn)了11次，解釋六十四卦卦辭的《彖傳》中直言“時”者有20余卦，這充分體現(xiàn)了孔子等儒者對《易經(jīng)》的理解特色。《彖傳》中解釋乾卦的卦辭說：“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3]7，王弼注“夫卦者，時也；爻者，適時之變者也”[7]。按照王弼的解讀，卦的本質就是時間，爻的變動是以時間為載體因時而動的表現(xiàn)。如乾卦從初九到上九的六爻就被認為是按照時間來排序的，六爻從下到上按照六個時段分別比喻為潛龍、現(xiàn)龍、乾龍、躍龍、飛龍和亢龍，六條龍根據(jù)各自所在的時段分別對應不同的自然本性來應對自然的變化莫測。乾卦六爻中的前五爻的爻辭或利、或無咎，從初九到九五均體現(xiàn)了“量”的節(jié)節(jié)上升過程，且到達九五時段即到達“九五至尊”的巔峰。但從整體卦象的爻辭上來看，九五時段也達到了“度”的臨界點，如果無節(jié)制地超過了這個“度”，則會進入第六時段“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3]18的亢龍?？糊埍赜谢?，這體現(xiàn)了隨著時段的不同“吉”的量變若過了頭，反而會出現(xiàn)“過猶不及”的糟糕局面?！吨芤住分械倪@種適度原則正是基于儒家中道實踐觀的指導。

毛澤東同志在給張聞天的信件中指出：“過與不及乃指一定事物在時間與空間中運動，當其發(fā)展到一定狀態(tài)時，應從量的關系上找出與確定其一定的質，這就是‘中’或‘中庸’或‘時中’”。[8]在儒家釋解《周易》的話語體系中，首先突破了傳統(tǒng)的時間觀，而把時間從主觀世界中剝離出來，使之成為事物運動變化的客觀載體；其二，以客觀時間為載體，以六爻代表六個不同的時段，注重各個時段之間的“量”的變化和對比關系，這體現(xiàn)了整個卦象在時間上的連續(xù)性；其三，以各個時段的“量”為考察內容，以“質”為考察目標，運用質量互變的規(guī)律，以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使卦象的六爻總體上指向中道原則。

儒家思想和思維對中國人的精神境界、價值觀念和生活實踐影響至深。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豐富哲學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思想、道德理念等，可以為人們認識和改造世界提供有益啟迪，可以為治國理政提供有益啟示，也可以為道德建設提供有益啟發(fā)。”[9]站在中道哲學整體的視角上來分析儒家對中道哲學實現(xiàn)路徑的探索，對我們今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攜手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歷史使命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如儒家倡導“肯定兩端，擇其一端”，通過矛盾轉化實現(xiàn)中道的路徑，對我們今天處理外交關系、市場與政府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等動態(tài)關系問題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儒家倡導“貴本親用，并行而雜”，以“禮”之形式實現(xiàn)中道的路徑，啟迪我們通過適當?shù)膬x式感表達對英烈的尊重，以培育國民的愛國主義情感，創(chuàng)新更加豐富的教育策略，培育民族氣質和國民素養(yǎng)；儒家倡導“誠于中，形于外”，以個人修養(yǎng)的完善實現(xiàn)中道的路徑，為我們堅定共產(chǎn)主義的信仰、錘煉黨的執(zhí)政能力和培育國民的人格素養(yǎng)，提供教育鏡鑒；儒家倡導“隨時變通，以時對中”，通過適度量變實現(xiàn)中道的路徑，對于我們今天處理經(jīng)濟與生態(tài)、先富起來與共同富裕等問題也可以提供有益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