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短篇）

尹成姬 李庚源

1

“那可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啊?！蹦赣H邊取下相框邊說道。我緊緊扶住椅子，防止母親跌下來。母親每動一下，裙角就掠過我的臉，害我想要打噴嚏。我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當(dāng)時問過什么了。但似乎就是昨天發(fā)生的事，母親的聲音縈繞耳邊，那么清晰。雖然母親平時本不是說話親近的人，那天說出的話卻異常冷淡。也可能因為是嚴(yán)冬的關(guān)系。我們家沒有地暖，一到冬天屋里就寒氣逼人，可以看到嘴邊的哈氣。雖然也有爐子，母親卻心疼那點燒煤的錢，氣溫不到零下便不生火。這是我九歲時候的事了。也說不定是十歲或者十一歲。又或者，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場面罷。小區(qū)新開了一家西式濃湯店。那之后我便在每個周日的上午穿著拖鞋出來吃一個早午餐。暖暖的濃湯滑過食道的瞬間，莫名其妙地竟如幻覺一般聽到了母親以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說，那可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啊。九歲的小孩子所能提出來的奇怪問題，究竟會是什么呢？“買一送一?！钡曛髡f天氣熱了，生意不好，于是多盛了一碗給我。“給我的是賣不出去的東西對吧？”我笑著問道?！拔覀兊昀锏臇|西全都賣不掉。”店主也笑笑。我卻止住了笑容，因為生意真的很慘淡。店主說會停業(yè)兩周，和潛水愛好者協(xié)會的會員們一起去東南亞度假。作為一個生意不景氣的店老板，他算是比較悠閑的了?！拔覐拿魈扉_始也放假了。不想做飯所以打算常來光顧，看來不行了啊。”“馬路對面新開了一家粥店，味道很不錯。旁邊那家炸豬排也可以。嗯，還有家豆汁面也不錯，店名想不起來了，就在小區(qū)事務(wù)所旁邊?！蔽腋嬖V店主說，在放假期間總要一個人做飯也是一種折磨，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就會懷念公司的伙食。本打算喝第二碗，肚子卻已經(jīng)飽了。但我還是又點了一根法棍，蘸著湯吃起來。這種吃法，大拇指和食指難免會沾到湯汁。我吮吸著手指，心情也變得好起來。有時候我會想，說不定這就是我喜歡來這家店的理由。因為沒有什么東西比西式濃湯更適合故意沾在手指上了。

回家后先沖了個澡。趁著洗衣機工作的空檔，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竟然睡過去了。起來一看，已經(jīng)兩點多了。睡覺的時候一直出汗，渾身黏糊糊的。我又洗了個澡。照這樣下去，該不會整個假期都在洗澡吧？家里連個空調(diào)也沒有，還不如去公司上班舒坦呢。樸剛剛來過一個電話?！案陕?？”我發(fā)信息問他。樸立刻把電話打了過來。“來吃飯吧。丈母娘送來了土雞?！比ツ晗奶煳乙膊涞搅藰阏赡改锝o的土雞。我不怎么喜歡吃參雞湯，所以并不覺得多美味。我想起來前年夏天也吃過?！安蝗?。我放假了。我要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睡上一個星期。”樸立刻就誘惑我說會在參雞湯里放章魚。我告訴他雖然我喜歡吃每一種放了章魚的食物，但不想為了吃口那個就特意出去一趟。掛掉電話后過了一陣子，樸發(fā)來消息：“休假紀(jì)念！”是一張冰咖啡電子兌換券。這小子不愧是“年度銷售之王”三連冠。

看到這張兌換券，很想喝杯冰咖啡。要是冰咖啡也有外賣就好了。炸醬面都是一碗起送，咖啡的原價更低，應(yīng)該是一樁不錯的生意吧。我翻遍了冰箱冷藏室，卻一個冰塊也沒找到。在冰格里灌滿水，上網(wǎng)找了一下凍冰塊的時間，答案是需要三到四個小時。拿起遙控器，挨個瀏覽著電視節(jié)目。到152結(jié)束了，又重新返回去，翻了一半停了下來。電視里正在播放行車記錄儀拍下來的事故視頻?？粗@幾十起車禍現(xiàn)場，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辭職的崔鐘民代理。我和他并不是同一個部門，每次上廁所卻總是莫名其妙地遇到。他是我公司的后輩，在我撒尿的時候會過來九十度大鞠躬向我問好。每次我都覺得非常別扭。有一次下班路上在便利店偶然遇見他，一起喝過一次酒。似乎聽到誰在喊“張次長”，轉(zhuǎn)身一看，崔代理坐在便利店門口的桌子旁邊向我招手。那一瞬間我想，在公司不是每次都九十度大鞠躬嗎？桌上放著一罐啤酒。崔代理對我說了一句“請等一下”，跑進了便利店。不一會兒，拿著一罐啤酒和下酒菜走了出來?！斑@是便利店里最美味的下酒菜。”崔代理說道。三個一包的真空包裝鹵鵪鶉蛋，實際上這也是我很喜歡的下酒菜。“三顆蛋配一罐啤酒是再好不過了。我朋友當(dāng)中還有個家伙就只吃這三顆蛋就可以喝下三罐啤酒呢?！蔽艺f道。崔代理也附和著說自己的朋友當(dāng)中也有那樣的。那天我了解到了崔代理的興趣愛好，那就是坐在便利店門口的桌子旁，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數(shù)來往的行人。不是數(shù)所有看到的人，而是每天定下一個主題，只數(shù)符合條件的人。比如，某一天決定尋找穿白襯衣的人，就只數(shù)那一種。他總是拿著一個錢包大小的本子，每天在上面做著記錄。崔代理一邊給我展示小本子一邊說道：“昨天我一共看到了八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前天是手拿礦泉水瓶的人，一共五個。天氣那么熱，居然沒有想象中那么多呢。我看起來很怪異吧？”我摩挲著崔代理的小本子，告訴他說雖然不認(rèn)為他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卻也確實覺得這種興趣沒有什么意義?！皼]錯。但是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是通過做著沒用的事情而獲得幸福，一定會嚇一跳的?！贝薮硪贿呎f著，把話題轉(zhuǎn)向了自己的父親。他說自己的父親會在每天早晨翻著報紙數(shù)一下昨天有多少人去世，以此作為一天的開始。父親說自己在年輕時候經(jīng)歷過三次死里逃生，因此只有在閱讀報紙訃告欄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尚且活著的事實，并且一整天都過得安心。“父親還很硬朗。每一年都眼看著母親老去，父親卻恰好相反。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很反感。”崔代理說。聽到崔代理辭職的消息我一點也不感到震驚，并且對轉(zhuǎn)達消息的職員說：“理應(yīng)那樣的?！蹦翘煳覀兠咳撕攘宋骞奁【?，當(dāng)然也吃了十五顆鵪鶉蛋?？傆幸惶煳乙矔犞侣勚胁蟮慕煌ㄊ鹿氏㈤_始一天的生活嗎？想著自己不在那個事故現(xiàn)場真是太幸運了，以此自我安慰？再年老一些呢？不不。我搖了搖頭。

打開冷凍室一看，冰塊還沒有凍實。去年夏天觀影人次過百萬的電影，我現(xiàn)在才看。情節(jié)老套，卻挺有意思的?？赐觌娪埃亲羽I了。把金槍魚罐頭倒入平底鍋，用剪刀把泡菜剪成小塊放入。等泡菜炒熟的工夫，把速食米飯放進微波爐里熱了熱。碗里盛上米飯，鋪上炒好的泡菜，又挖了一勺辣椒醬，最后加了點兒香油，拌了拌，端起碗站著吃完了。窗外可以看到高中校舍的背面。房地產(chǎn)中介曾說，風(fēng)景雖不別致，但總比看著前面那家的墻壁要強得多吧。雖然我并不是因此才決定搬到這里，但他說的在理。那所高中設(shè)有棒球部。某一天我曾經(jīng)觀看過棒球部在學(xué)校運動場的練習(xí)。背碼89號，李大浩，個子很矮，瘦瘦的。著名的四號擊球手與自己同名，那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呢？89號比任何人都擅長滑壘?？粗驂緟^(qū)的樣子，我不由自主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感嘆：“?。　?。滑壘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看起來就好像在失重的空間里跳躍，屁股貌似一點兒也沒有碰到地面。看過那位選手比賽之后，每次透過窗戶遙望那所高中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為他祈禱：但愿他五年之后成為偷壘大王。吃完飯，洗了碗，沖了一杯冰咖啡喝。太陽落山了?？戳藥讉€綜藝節(jié)目，到晚上了。周日過去了。

2

下決心睡個懶覺，卻早早地醒了。放假第一天，卻比上班的日子起得還早，有種莫名的委屈。夢里見到了祖母。祖母每年夏天都會在我的夢境中出現(xiàn)，說著一樣的話，然后消失?！靶⌒乃?。”仿佛我命中注定會溺水死掉一樣。祖母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去世，她生前的最后幾年精神有點兒不太正常，經(jīng)常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似乎在和看不見的某個人對話。我沒有和祖母一起吃過飯，怕鬼魂附到我身上。只有姐姐對這般模樣的祖母不感到害怕，還把祖母說過的話記到本子上。按照姐姐的說法，把祖母的語錄反復(fù)讀上兩三遍，就會感到悲傷。姐姐為此常被父親罵作瘋婆娘。夢到了祖母，于是開始想念姐姐。閉上眼睛想要再睡會兒，卻沒了睡意。熱。大清早剛出太陽就這么熱，下午要悶成什么樣？沖了個澡，把冰箱翻個底朝天，喝掉了尚未過期的牛奶。有人按門鈴。不會有人一大早就來找我。說不定是趁假期沒人入室行竊的小偷，確定屋里沒人之后就在玄關(guān)某處畫個圓或者三角形的標(biāo)識，明天會再來吧。我裝作家里沒人。門鈴再次響起，同時手機也響了?！笆俏摇ｉ_門?！遍_門一看，樸和他家老大站在那?！叭鸷啵阍趺磥砹?？”老大雀躍投入我懷里。他太重，我打了個趔趄?！笆迨?，我們?nèi)ネ姘??！崩洗笳f道。樸說他這周也休假?！拔腋眿D說你也休假。她說叫上你一起。我們上高速之前掉頭回來了。”我告訴他說，我再怎么寂寞，也不愿意跟著別人家去旅行，看人臉色蹭飯吃。樸脫鞋走進來，進了房間。老大撥開劉海給我看了看額頭上的包。“快摸摸，叔叔，鼓起來了對吧？”我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摸到了一個包?！疤蹎?？”老大說雖然疼，但是能忍住?！翱墒沁@個包似乎可以生出勇氣?！崩洗笳f這個包出現(xiàn)之后，突然變得勇敢，甚至還和喜歡的女孩表白了?！八晕蚁Ｍ@個包永遠不要消失?！蔽逸p輕按了按這個包。這時樸背著我的包從里屋走了出來。“洗漱用品收拾好了。走吧?！睒憷业母觳玻洗笸浦业钠ü??！澳棠陶f叫我小心水。去海邊的話說不定我會淹死?！蔽艺f道。

樸妻一看到我就把食指放在唇邊，示意我小點兒聲。老幺敏智在媽媽的懷里睡得正香，老二亨敏也睡著了。我坐在了副駕駛?！斑^得怎么樣？”樸妻壓低聲音問我?！皝頊悷狒[，真是不好意思。”我低聲回答道。樸妻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說別見外。剛結(jié)婚的時候，樸和妻子經(jīng)常吵架。朋友還是家庭？你做選擇吧。樸妻總是因為相同的理由鬧脾氣。為什么非要二選一呢？這有什么問題嗎？樸完全搞不懂。我和樸還有大秀在十五歲的時候相識，二十多年來一直混在一起。班上的同學(xué)稱呼我們“拍掌大笑”。提起我們?nèi)齻€的外號，大家一定會這樣回答?！坝心敲春眯?？”我們絲毫沒有幽默感，湊到一起卻會莫名其妙發(fā)生好笑的事情。然而這并不是我們有意為之。一開始那個外號只屬于大秀一個人。運動會那天，大秀在全校同學(xué)面前以極其滑稽的姿勢跌倒，于是有了“拍掌大笑”的外號。這樣過了一段時間，這個外號自然而然就用來指代我們?nèi)齻€了。因為除了大秀，我們兩個一個姓樸，一個姓張[1]。樸妻以前也經(jīng)常叫我們“討厭的拍掌大笑”，現(xiàn)在卻是有好吃的會主動打電話叫我來吃飯。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zhuǎn)變呢？因為大秀去世了？因為我解除了婚約？還是因為成為了三個孩子的母親，所以變得寬容起來？樸抽了一根煙，上了車?！俺霭l(fā)。”樸將身子半轉(zhuǎn)向后座的兒子和妻子說道。樸之前就經(jīng)常說，婚后一定要生三個小孩，并且一定得是兩男一女。關(guān)于樸為什么一定要成為兩男一女的父親，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我經(jīng)?；孟胫@樣一個場景：在孩子們長大成人之后請他們喝酒，給他們講講為什么他們的父親夢想著有兩男一女。老大像樸，應(yīng)該很能喝酒。貪吃的老二說不定會只吃下酒菜。上個月剛過完周歲的老幺不知道長大后會不會與我喝酒。哪有女大學(xué)生會愿意與一個老男人喝酒呢？我透過倒車鏡看看坐在后座的樸妻和孩子們。樸妻正在給睡著的孩子們扇扇子。老大戴著蝙蝠俠造型的太陽鏡，雙手交叉胸前，望著窗外。

堵車。我睡了一會兒。睜開眼一看，車已經(jīng)下了高速，正在國道上奔馳。樸看我醒來，對我說：“吃過午飯再走吧。這邊有一家非常好吃的蕎麥面?！辈焕⑹敲?，停車場全滿了。取到等位牌，等了二十分鐘。樸說吃蕎麥湯面，兩個孩子立刻說我也是?？墒钱?dāng)媽媽說吃涼拌蕎麥面，老二又立刻說了句我也是。老大搖了搖頭，那表情似乎在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老二覺得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二選一。我勸老二選擇涼拌面。“拌面吃一半，然后加點兒湯就成了湯面。那樣的話，一次可以吃兩種?！甭犖艺f完，老二很大聲地說：“那就拌面！”我跟老二一樣，點了拌面，吃了一半之后加了湯水。好吃。

重新又上了高速，比上午更堵了。樸提議玩文字接龍，五個人玩起了游戲。樸很喜歡文字接龍，就連三個孩子的名字也是這樣起的。瑞亨，亨敏，敏智。老大贏了五局，樸妻贏了三局，樸贏了一局。我也贏了三局。樸說要專心開車，所以只贏了一局。老二一局也沒贏，忍不住發(fā)脾氣大哭。老二在哭，老幺也跟著哭起來。男子漢居然因為這點破事哭鼻子，挨了爸爸訓(xùn);又因為把妹妹弄哭，被媽媽說。老二邊哭邊搖晃著我的肩膀，似乎想要我替他說話。我閉上眼睛裝睡。

度假別墅很不錯。老大和老二看到閣樓，都說自己要去那里睡，打了起來。別墅面積不大，卻有一個很雅致的泳池?！皬默F(xiàn)在開始你們兩個男人看孩子吧。我要開始度假了。”樸妻說道。樸妻躺在陽光浴床上，一邊讀書一邊說著度假是她的心愿。樸看著我擠了擠眼睛：“三天兩夜的旅行，卻足足帶了五本書?！焙⒆觽兂吨ぷ右疽隆憬o孩子們穿泳衣，我給游泳圈充了氣。吹完了三個游泳圈和一個球，頭暈乎乎的。為了這個所以才叫我來的吧，我嘟囔著。打開樸給我收拾的背包一看，只有兩件內(nèi)衣和一把牙刷。沒辦法，借了樸的短褲穿。穿著有點兒大，好在是松緊帶的，沒往下掉。樸說著這是敏智出生以來第一次進游泳池，讓她坐在游泳圈上，拍起了照片。下了水的敏智心情似乎不錯，撲騰著雙腳。樸說女兒雙腳踢水身手不凡，要把她培養(yǎng)成游泳運動員。“別咋呼了！”躺在陽光浴床上的樸妻聽到后大喊道。老大和老二曾經(jīng)一整個月泡在泳池學(xué)習(xí)游泳，結(jié)果染上了皮膚病，只得作罷。如果拉著他們的手，就勉強往前游一點。我抓著他們的手，然后悄悄放開，于是兩人堅持了沒幾秒便沉了下去。每次我總是撒謊說：“你們是自己從那邊游過來的，叔叔沒抓著。”老大和老二一組，跟我玩起了水球游戲?？赡苁且驗槔隙恢本o緊抓著我，拉扯著，褲子的松緊帶斷了。樸笑著把自己褲子上的解下來給了我。

也出現(xiàn)過一些小事故。一個是玩游戲的過程中我的眼鏡掉進了泳池，一個是老大吃著小熊形狀的橡皮糖，牙掉了。為了找回眼鏡，我只好坦白說自己不會游泳。孩子們都很震驚?！叭魏稳嗽谶@個世界上都有最難做的事情。對于叔叔來說，就是游泳?！蔽艺f道。樸潛到水下，幫我找回了眼鏡。老大看到掉落的牙齒，沒哭。因為他已經(jīng)見過了幾次乳牙脫落。我把脫落的乳牙放在手掌上，盯著看了好一陣子?！暗谝活w牙埋在了足球場?！崩洗笳f道。“足球場？不是被鳥叼走的？”旁邊的樸敷衍道。不記得是土耳其還是哪個國家，反正據(jù)說在那個國家掉了乳牙之后會埋在寄托著未來夢想的地方。想要成為足球選手就埋在足球場，想成為老師就埋在學(xué)校。樸這樣解釋著，停下來向妻子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昂⒆計屪屛衣裨诖髮W(xué)附屬醫(yī)院里，我嘴上說著知道了，之后卻去了足球場。瑞亨媽到現(xiàn)在還以為牙齒埋在醫(yī)院的花壇里呢?！崩洗笥檬种竿绷送蔽业拇笸?。我剛低下頭，他就湊在我耳邊說起悄悄話：“叔叔，對我媽媽要保密，知道了嗎？”

晚飯當(dāng)然是燒烤。樸嘮叨說，因為老大對豬肉過敏，沒少花錢。老大把生菜包肉塞進正在烤肉的爸爸嘴里?！白屇瀑M了很抱歉，爸爸?！崩隙严隳c串在筷子上，用左手舉著，吃口牛肉，再吃口香腸，輪換著吃。老二吃著吃著，看到正在吃嬰兒輔食的妹妹，嘟囔著說妹妹真可憐。“真可惜。吃不到這么美味的食物?！睒憧玖四瞎?、洋蔥和西紅柿，放到妻子的盤子里。老幺伸手想要拿食物。把盤子拿開不讓她碰，立刻就大哭起來。樸妻馬上把鑰匙環(huán)塞到她手里?！敖o她那個鑰匙環(huán)，立刻就不哭了。很好笑吧？”樸說道。如他所說，真是好笑，因為鑰匙環(huán)是馬桶型的。老幺吮吸著馬桶形狀的鑰匙環(huán)，笑得很開心?！斑@有點兒過了吧?！蔽夜笮Γ⑶夷贸鍪謾C拍下了老幺啃馬桶的樣子?！昂煤帽４嬷?，等敏智嫁人的時候拿出來敲她一筆?！眱蓚€小子吃到肚皮快要撐破，被允許可以看一個小時電視，進了房間。樸妻也喝了一杯啤酒后起了身?！拔胰ズ搴⒆觽兯X，你倆再喝一杯吧?！蔽覀儌z同時說了一句“非常感謝”，向她九十度大鞠躬。樸妻剛進屋，樸立刻就從行李箱里取出一瓶洋酒，然后把肉只稍微烤熟表面就放到了我的盤子里?！跋戮撇司蛻?yīng)該這樣才對嘛。剛剛為了孩子們都烤得太老了?！蔽覀儍蓚€碰了杯。樸把辣椒和大蒜放入大醬砂鍋，把孩子們吃剩的肉也放了進去。隨后又加了些水，把鍋放在了烤盤上。我把小蔥泡菜卷在筷子上，在炭火上稍微烤熟一些，出奇地好吃。蚊子不斷叮咬小腿，我便總是用手掌拍打著?？救庖粧叨眨筢u湯立刻又成了我們的下酒菜，繼續(xù)喝了起來。樸嘟囔著說，喝著昂貴的洋酒，卻拿大醬湯當(dāng)下酒菜?？伤麉s把這大醬湯下酒菜吃得比我津津有味多了。樸喝得越醉，話就變得少起來。二十幾歲的時候并不這樣，這是過了三十歲才出現(xiàn)的酒習(xí)。我問他這樣會不會對工作產(chǎn)生影響，他回答說總比酒后失言要好得多?！拔乙娺^太多因為口誤而吃大虧的人?！蔽亦洁熘铝撂貏e大，蚊子特別多，小蔥泡菜特別好吃?！斑€有，今晚特別熱。”

從早晨就看到烏云密布，現(xiàn)在下起雨來。雨霧蒙蒙，肉眼幾乎難尋。樸提議去滑雪場?！岸紱]下雪，滑什么雪??？”我剛一反問，老大和老二就批判我說怎么連這個也不知道?！跋奶斓臅r候就去滑水撬。水撬比雪撬更有意思?！睒阏f道?！跋掠炅?，會更好玩的?！睒闫蘅粗鴥蓚€孩子，拍了拍手。淋著雨去滑雪撬，會是怎樣的一種體驗?zāi)?？我也想快點去試試看。樸妻說她和老幺留在住處，讓我們盡情玩耍。又說可能是因為昨天玩了水，老幺有點兒感冒征象。樸摸了摸老幺的額頭。我也摸了一下。似乎有點兒低燒，又似乎沒有。“別擔(dān)心我們，帶著這倆搗蛋鬼快點兒出去吧，那就是在幫我了。”樸親了親老幺的額頭。“大小姐，我和哥哥們?nèi)ネ胬?。?/p>

老大和老二穿上了雨衣。雨衣是恐龍造型，屁股位置還帶著尾巴。樸讓穿著同款雨衣的兩個兒子站好，拍了一張照片。我們拿著游泳圈形狀的雪橇上了坡。雖然下雨，來玩的人卻挺多，等了一會才輪到我們。剛站到出發(fā)線上，老二就嗚咽著說害怕。“真正滑起來就不害怕了?！崩洗髮Φ艿苷f道。救生員緊緊抓住老二的“救生圈”，讓他放心?！氨饶阈〉暮⒆觽円不煤芎媚亍！比斯げ萜荷戏较駠娙粯诱跒⑺！皼_過去。”我自言自語道。老大在出發(fā)的同時身體向后傾，搶在了我的前面。我剛一到終點線就和老大來了個擊掌。老大說自己能得第一應(yīng)該是多虧了腦門上的那個包。緊接著樸和老二到了。我和老二也擊了掌?！耙稽c兒也不害怕呢?！崩隙M臉意氣揚揚。說來雖然有些丟臉，但從幾年前開始，到了冬天我就非常想滑雪橇。哪怕是電視里出現(xiàn)滑雪橇的場景，也會覺得去那里玩的人們該是多有意思啊，在心里非常羨慕。已經(jīng)四十歲了，滑什么雪橇啊。這是十幾歲時候完全無法體會的一種心情。滑了幾次之后，我們玩起了賭輸贏，第一名可以享受其他三個人的按摩。第一輪樸贏了。第二輪老大，第三輪又是樸贏了。我故意在手上卯足了勁兒捏樸的肩膀。樸沒有流露出疼痛的表情。“你也輸一次。這樣下去亨敏可贏不了，又該哭了?！钡谒妮啽绕词俏亿A了。我本想讓亨敏贏，故意擋住了樸和老大的去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先到了。第五輪老大，第六輪樸。老二差點兒就贏了，快到終點時雪橇卻翻了。憤怒的老二用拳頭捶打著樸的肩膀。“亨敏，要好好按摩啊?！睒銊傄婚_口，老二眼里的淚珠便滾落下來。樸批評老二因為輸了游戲就哭鼻子?！澳阋欢ㄒA了爸爸和哥哥才可以嗎？”老二哽咽著說：“不是的。我并不是想贏，只是不想輸?！崩隙谋翘樘柿讼聛?。樸用自己的衣服邊給他擦著鼻涕邊說道：“你這小子，不就是一樣的意思嘛。”老大看著哭泣的老二，幫老二說話：“爸爸，那不是一回事?！甭犃死洗蟮脑?，老二突然止住淚水?！笆堑?，哥哥?！?/p>

我們?nèi)バ≠u部買碗面，老大選了辣牛肉湯碗面。在所有的碗面種類當(dāng)中，老大只吃牛肉湯碗面。樸說這是從岳父的葬禮之后開始的。當(dāng)時殯儀館的牛肉湯特別辣，我也有印象。甚至還有人說，不是因為悲傷而哭泣，而是太辣了所以流淚。因為牛肉湯很辣，樸只好給老大煮了碗面，辣牛肉湯口味。從那之后，老大就只吃那一種，其他的泡面碰都不碰。老二則又在真拉面和炸醬面之間猶豫不決。“叔叔，我來考你一個急轉(zhuǎn)彎。和亨敏絕對不能去的地方是哪里呢？”老大問我。“嗯，超市？不，便利店？”“錯。是芭斯羅繽冰淇淋店。”我讓老二兩種一起吃?！耙粯映砸话?。剩下的叔叔幫你吃?！睒忝媛恫粣偅已b作沒看見。

回住處的路上，樸和我說以前曾和大秀一起在雪橇場做過兼職。“什么時候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部隊的時候?！蹦菚r兩人在雪橇場做安全員。大秀曾經(jīng)搭救了一個差點兒栽進雪堆的女人。那個女人穿著高跟鞋。大秀告訴女人說，應(yīng)該用腳后跟剎住。女人再次踩上雪橇，又一次向大秀滑了過來。大秀大喊著“剎住”，女人腳后跟用力，四周揚起雪花。雖然安全地著了地，高跟鞋的鞋跟卻不見了。兩邊都沒了。聽到這里，我大笑著說：“她的鞋跟去哪里了？”接下來的故事是這樣的。大秀翻騰著雪地，把鞋跟找了回來。兩人由此結(jié)緣，開始交往?！皼]交往多久。差不多五個月吧。那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光是我見到的就有三四次，搞笑的是每次都掉過鞋跟。從酒館的臺階上滾下來，鞋跟斷了;別在人行道地磚的縫隙里，鞋跟斷了?！蔽蚁胂罅艘幌麓笮隳俏幻看渭s會都會斷鞋跟的戀人。那她是怎么回家的呢？一瘸一拐？說不定大秀會在包里帶著釘子錘子給她修好呢。我看了看后座，兩個小子靠在一起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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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高中生時代去修學(xué)旅行的時候曾經(jīng)坐了二十多次碰碰車。不想排隊，所以選擇了沒有什么人玩的項目。玩了一次，就總想再玩。我只選定同一個人，對他的車進行集中撞擊。我的車和他的車相撞的瞬間，整個身體都激蕩的瞬間，很奇怪，就像是征服了山頂一樣，自信心迸發(fā)。因為當(dāng)時我是一個不受女生歡迎的青春痘男生嗎？那天晚上回家之后洗著澡，發(fā)現(xiàn)兩邊肩膀都淤青了。是在哪兒撞的淤青呢？仔細想了一下，是碰碰車安全帶勒出來的印子。吃過晚飯，翻開書準(zhǔn)備寫作業(yè)，文字出現(xiàn)了很多重影。躺下想要睡覺，胃里卻一陣惡心。那天以后，我開始暈車。嚴(yán)重的時候，連十分鐘的出租車都忍不了。高三的時候，甚至走路去學(xué)校。老大不相信我的話?！白雠鲕嚂?，連小學(xué)生都不會說這種謊話?！彼€說現(xiàn)在自己是因為沒吃早飯才暈車?！艾F(xiàn)在正在去往餐館的路上。再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白米飯?zhí)撞屠?。”樸指著?dǎo)航說道。樸妻讓我在手套箱里找找口香糖。打開箱子一看，幾年前我以為丟了的皮手套也在里邊?！霸谶@里啊?！蔽夷贸隽耸痔住＠洗笳f即使嚼著口香糖胃里也一直犯惡心。“可是叔叔，為什么現(xiàn)在不暈車了呢？”“這個嘛，就那樣消失了啊?！彪m然很準(zhǔn)確地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暈車，卻想不起來什么時候變得不暈車了?！罢媸且患质??！闭谕媸謾C游戲的老二自言自語般嘮叨著。

到達了樸所說的世界上最好吃的白米飯?zhí)撞偷?，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改成了其他的店。樸妻說就在附近隨便找一家吃，樸卻很固執(zhí)。沒辦法，我們只能出發(fā)去往世界上第五美味的烤豬肉白米飯店。到店之后，還不到十一點，卻已經(jīng)幾乎沒有空位了?！柏i肉飯?zhí)撞臀宸??！睒銢]問我們的意見，直接點了餐。肉很香。老大和老二瞬間吃光了五個煎蛋。樸說不給配煎蛋的白米飯?zhí)撞偷瓴徽?。樸所認(rèn)為的白米飯?zhí)撞偷臉?biāo)準(zhǔn)如此。每人一個煎蛋，一定要是白米飯，要有三種以上的涼拌野菜。樸妻向路過的服務(wù)員詢問是否可以再加三個煎蛋，然后又點了一瓶燒酒?！跋牒染屏税?？又不用你開車，喝一杯吧?！睒闫捱吔o我倒酒邊說道。“一大早就一個人喝酒看起來很凄涼。一起喝一杯吧。”我也給樸妻倒了一杯。服務(wù)員端來了三個煎蛋，說是特別贈送的，一副“要感謝我”的表情。樸妻看著轉(zhuǎn)身離去的服務(wù)員，撅起了嘴。老二又準(zhǔn)備吃煎蛋。“且慢，”樸妻立刻說道，“我們大人也一人吃一個?！睒闫尥约汉蜆愕耐肜锔鞣帕艘粋€煎蛋。我也在自己的米飯上放了一個煎蛋。戳破蛋黃，米粒也變成了黃色。樸妻喝完一杯，用筷子轉(zhuǎn)著圈摳出完整的蛋黃吃掉。我給她的空杯添酒，告訴她說一起來旅行非常開心。“我高中修學(xué)旅行的時候也坐過碰碰車?！睒闫拚f那是在高二的時候。樸妻在十幾歲的時候臉上有過一塊很大的疤痕，因此總是低著頭。修學(xué)旅行的時候和朋友們一起坐了碰碰車，初次見面的男人追著自己的車撞了上來。躲開了追過來，躲開了追過來。那一瞬間，樸妻覺得是因為自己的臉很可怕，那個人故意捉弄自己。從那天之后，樸妻得了心慌的病。做了整形手術(shù)去掉那塊疤痕之后，心慌才消失?！按笮阍岫Y的時候，他說要去靈堂守夜，我?guī)Ш⒆觽兓亓四锛?。在媽媽的化妝臺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小時候的照片。整形手術(shù)之后把以前的照片全燒了，不知道怎么還剩了一張。”樸妻看著那張照片，情不自禁地大聲痛哭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就是這么個事，心里覺得挺抱歉的?！蔽铱吹綐闫弈闷鹁票?，沒喝又放下了。我覺得雖然她曾經(jīng)有過傷疤，應(yīng)該還是很漂亮的。樸忍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氣氛，開起了玩笑?！澳菚r候撞她碰碰車的是你吧？” “沒錯，就是我，怎樣？”我笑著答道。

汽車在國道奔馳，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用廢棄學(xué)校改造成的美術(shù)館。樸說順路進去看看。樸妻回答說想喝咖啡?！懊佬g(shù)館里應(yīng)該會賣咖啡吧?！睒阏f道。我說怎樣都行。入場費兩千韓元，孩子們免費。向職員詢問有沒有咖啡，職員回答說有自助咖啡販賣機?！暗强梢栽谕ピ豪锖瓤Х?，比一般的咖啡廳更有情調(diào)?！甭殕T指著學(xué)校運動場盡頭，那里改造成了雕塑公園。過去一看，紫藤蘿樹下放置著一把長椅。很神奇的是，還有一臺可以打冰咖啡的自助販賣機。樸妻說自己在這里喝咖啡，讓我們?nèi)ッ佬g(shù)館慢慢逛。

進了美術(shù)館，看到過道的地板上畫著數(shù)百只室內(nèi)拖鞋。還有我小時候穿過的拖鞋的樣子。我把腳放在了上面比了比，小了。孩子們?nèi)チ说谝粋€教室，大喊著這是什么玩意兒呀。樸趕快捂住孩子們的嘴。但我也是一看到那些畫就在心里想，這是什么玩意兒啊。第二個教室里展示的畫名字全都一樣：記憶。但是再怎么看，也猜測不出為什么會取名叫做記憶。我在第三個教室里看到了一個坐輪椅的男人，輪椅的把手上一邊掛著一只紅色高跟鞋。我假裝在看畫，瞟著男人的雙腿。居然有男人在輪椅上掛著高跟鞋。男人慢慢地欣賞著畫，輪椅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后。那個女人總是喜歡說“好啊”。我說明天一起看電影嗎，她就會重復(fù)三遍說，好啊，好啊，好啊。第一遍很大聲，第二遍開始逐漸變小聲，像是回音一樣。那些話進入我的耳中，不斷回響。有時候耳朵里一整天都像回聲一樣響著那句“好啊”。那女人應(yīng)該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欺騙我的。應(yīng)該是的。并不是她想騙我，而是謊話那家伙自己在不斷膨脹。但我至今還有一件事非常好奇。那女人總是提到的外甥們到底是誰？她總是炫耀的姐姐們根本不存在，那所謂的成為科學(xué)家防止全球變暖的外甥又在哪里呢？那位去牙科治蟲牙卻因為害怕而暈倒的外甥又是誰呢？她甚至還給我看了與其中一位外甥一起拍的合影，說那人在生日那天去文具店買了花戒指給她。眉眼真的很像。盡管如此，我依然沒有怨恨她，但這并不是因為我傻。從小我就覺得自己說不定會變成跛腳。走在路上只要看到跛腳的男人，就會覺得對方的臉上重疊著自己的臉。美術(shù)課上畫畫的時候，我總是會在一角加上一個拄拐的人。很久以來一直帶著一種無法對任何人提起的朦朧恐懼感生活，失戀這種程度的傷痛似乎原來就是屬于我的東西，早已習(xí)以為常。去了第五個教室，發(fā)現(xiàn)樸和孩子們在那里。地板上寫著字：躺下試試吧。我躺了下來。老大和老二也躺下了。樸沒有躺，站在原地俯視著我?！翱吹绞裁戳?？”我回答說看到了某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樸用手機拍下了我的臉。參觀完了最后一個教室出來，看到出口處坐著一個女人。光是看她坐著的樣子，就可以知道她個子很高挑。女人光著腳。我差點兒就脫口而出：原來是你啊。原來你就是高跟鞋的主人啊。你好。我們握個手吧。只要一開口，似乎就停不下來了。

從美術(shù)館出來，陽光很刺眼。樸妻推著嬰兒車在雕塑作品之間散步。老大和老二跑向那邊。樸大喊著小心。我走向自助咖啡機。想喝冰咖啡，加快了腳步。在咖啡機前面被紫藤蘿的樹根絆了一下，所幸沒有摔倒。我拿出錢包想要買咖啡，卻發(fā)現(xiàn)沒有零錢。我自欺欺人地把手伸進找零的那個口。當(dāng)然沒有錢。天氣真熱。我擦了擦腦門的汗，向著在運動場陪孩子們玩耍的樸大喊：“有硬幣嗎？”樸擺了擺手。我看著向我擺手的樸，想著我們?nèi)齻€人當(dāng)中至少有一個沒有失敗，也算不錯。我再次向樸大喊：快跑過來，我要喝咖啡。

注釋：

[1] ?韓文當(dāng)中，“秀”與“笑”發(fā)音相似，“張”與“掌”同音，“樸”與“拍”同音。

尹成姬，1973年出生于韓國京畿道水原市，1997年畢業(yè)于首爾藝術(shù)大學(xué)文藝創(chuàng)作系。1999年短篇小說《樂高蓋的房子》入選東亞日報青春文藝，以此開始創(chuàng)作之路。著有短篇小說集《樂高蓋的房子》、《那里，是你嗎？》、《流感》、《微笑的時間》、《睡枕頭》，長篇小說《看客們》。作品曾獲現(xiàn)代文學(xué)獎、年度藝術(shù)獎、黃順元文學(xué)獎、李孝石文學(xué)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