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高評
(成功大學,臺灣臺南,704)
《孟子·離婁下》說《春秋》:“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盵1]案:所謂“竊取之”,猶言私為之。故《史記》稱孔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盵2]《春秋》“竊取”之義,體現(xiàn)在筆削之書法中。漢王充云:“孔子得史記以作《春秋》,及其立義創(chuàng)意,褒貶賞誅,不復因史記者,眇思自出于胸中也?!盵3]蓋褒貶勸懲之獨斷,出于別識心裁,所謂“眇思自出于胸中”。不可以書見,致孔門高弟不能贊一辭。
梁劉勰《文心雕龍·宗經(jīng)》謂《春秋》:“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4]宋程頤《春秋傳·序》亦稱《春秋》:“微辭隱義,時措從宜為難知?!盵5]《春秋》之訪義方隱、微辭隱義,乃或筆或削使之然。朱熹為南宋大儒,經(jīng)學名家,亦以為《春秋》為難知、難看、難說、不可曉、不敢說、自難理會、不敢強為之說云云。除《朱子語類》存《春秋綱領》一卷之外,平生未有《春秋》學之專著[6]。其實,《春秋》之難知、不可曉,或緣于不得其法,或因為不明其用。若掌握筆削昭義之法、比事屬辭之教,則思過半矣!
《孟子》提出事、文、義三者;《禮記·經(jīng)解》揭示“屬辭比事,《春秋》教也”[7]。《史記》明載或筆或削之情事,《論衡》表明立義創(chuàng)意、眇思自出。諸家所言,已為詮釋《春秋》書法、史家筆法,解讀孔子之取義,提示研究之基本脈絡。《朱子語類·春秋綱領》稱《春秋》“都不說破”“蓋有言外之意”[8],文學語言之特質,后世文章義法之原委,亦多濫觴于《春秋》。就接受反應而言,《春秋》之影響,源遠流長,堪稱經(jīng)史文學之星宿海。
《史記·太史公自序》引孔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盵9]宋胡安國《春秋傳·序》稱:“空言獨能載其理,行事然后見其用?!盵10]因此,舉凡觸忌犯諱之敘事,有所刺譏襃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者,《春秋》多用屬辭比事之法,以見其旨義?!短饭孕颉贩Q“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合內外而言之,即世所謂《春秋》大義。司馬遷答上大夫壺遂問,稱《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盵11]《朱子語類》載朱熹之言:“尊王賤伯,內中國而外夷狄,明君臣上下之分”[12],為《春秋》大義[12]。近人戴君仁《春秋辨例》亦云:“《春秋》大義,只是道名分,明是非,善善惡惡,尊王攘夷,禮義之大宗,幾點而已?!盵13]
孔子以一介平民,擬借《春秋》,“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思撥亂反正,補敝起廢。其著述之指趣,體現(xiàn)于竊取之義。其經(jīng)營策略,蓋透過“見之于行事”顯現(xiàn),憑借“約其辭文”表出。宋趙鵬飛謂:“《春秋》雖因文以見義,然不稽之以事,則文不顯。茍徒訓其文,而不考其事,吾未見其得經(jīng)義也”[14]清章學誠稱:“載筆之士,有志《春秋》之業(yè),固將惟義之求。其事與文,所以藉為存義之資也?!盵15]由此觀之,“惟義之求”,自是閱讀《春秋》、研究《春秋》、詮釋《春秋》之首要課題,當務之急。其事與文,既然為“存義之資”,于是,因文見義、稽之以事,自可作為求義之法門。
《春秋》體為編年,相關史事不相貫串。古春秋記事成法,為“爰始要終,本末悉昭”[16]。屬辭比事之解經(jīng)法,蓋就此生發(fā)。屬辭比事之書法,綰合辭文與史事而一之,以之詮解《春秋》之微辭隱義,可與《孟子》《史記》《論衡》相發(fā)明。于是,解讀《春秋》之微辭隱義,屬辭比事成為《三傳》及其注疏、歷代《春秋》學者之金鎖匙。何謂屬辭比事?實行宏觀之視野,運用系統(tǒng)之思維,連屬上下前后之文辭,類比對比相近相反之史事,合數(shù)十年積漸之事勢而通觀之,即可以求得《春秋》都不說破之“義”,此之謂屬辭比事,或比事屬辭[17]。
綜考《春秋》之詮釋史,往往聚焦于屬辭比事。明石光霽《春秋書法鉤元·序》稱《春秋》:“不屬辭以考之,比事以求之,則圣人所書之法,豈易識哉?”[18]清方苞《春秋通論》說筆削之法,“案所屬之辭,核以所比之事”[19]。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云:“圣經(jīng)書法,在聯(lián)屬其辭,排比其事,而義自見?!盵20]《春秋》體為編年,事同而年隔,遂異其卷,于是屬辭星散,而核事裂分。若以屬辭比事之法解讀之,則《春秋》之褒貶得失可見諸言外??傊瑢俎o之道、比事之方、筆削之法,其志其業(yè),一言以蔽之,皆在《春秋》旨義之考索與推求。
《春秋》義昭筆削,考求其微辭隱義,有三大法門:一,據(jù)比次史事以見義;二,因連屬辭文而顯義;三,緣探究終始而示義。三者相互為用,可以舍傳求經(jīng),足以考求《春秋》之微辭隱義[21]。比事、屬辭、探究終始之策略意義,即宋程頤《春秋傳·序》所謂:“觀百物,然后識化工之神;聚眾材,然后知作室之用?!盵22]論其會歸,屬辭、比事、探究終始,皆脈注綺交于或筆或削。故清章學誠《文史通義》曰:“史之大原,本乎《春秋》;《春秋》之義,昭乎筆削?!盵23]
屬辭比事所以為《春秋》之教者,緣因有五:其一,《春秋》為編年體,屬辭比事之法,可以整合分散,濟困救窮。其二,歷史有漸無頓,事件有本末始終;比事屬辭之法,可以會通參伍、統(tǒng)整散漫。其三,以屬辭比事詮釋《春秋》,即“爰始要終,本末悉昭”之古春秋記事成法。其四,屬辭比事之法,經(jīng)由比較、統(tǒng)計、歸納、類推,而考求《春秋》之義,系統(tǒng)而宏觀,可以發(fā)微闡幽,有功圣《經(jīng)》。其五,《春秋》記事,“一事為一事者常少,一事而前后相聯(lián)者常多”,其事自微而至著,自輕而至重。積漸之勢,誠如孔廣森所言:“辭不屬不明,事不比不章?!盵24]
西漢嚴彭祖《嚴氏春秋》載:孔子與左丘明同乘,觀書于周太史氏。歸,而孔子作《春秋》,左丘明著《左傳》(見《孔子家語·觀周》)?!妒酚洝なT侯年表序》亦稱:“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25]唐啖助稱美《左傳》:“博釆諸家,敘事尤備,能令百代之下頗見本末。因以求意,經(jīng)文可知?!盵26]宋家鉉翁《春秋集傳詳說》言:“有《經(jīng)》著其略,《傳》紀其詳;《經(jīng)》舉其初,《傳》述其終”;“使左氏不為此書,后之人何所考據(jù),以知當時事乎?不知當時事,何以知圣人意乎?”[27]《左氏》以歷史敘事方式,解說《春秋》經(jīng)文,于《三傳》之中,羽翼《麟經(jīng)》之功獨大。
漢桓譚《新論》稱述《經(jīng)》《傳》之互補相濟:“《左氏》經(jīng)之與傳,猶衣之表里,相持而成。經(jīng)而無傳,使圣人閉門思之,十年不能知也?!盵28]劉師培《春秋左氏傳古例詮微》稱:“《經(jīng)》以約詞為宗,《傳》主弼《經(jīng)》而作。《傳》詳《經(jīng)》簡,所以抒行事而闡譏褒?!秱鳌酚小督?jīng)》無,所以明刊削而昭簡擇。”[29]指《左傳》主弼《經(jīng)》而作,或《傳》詳《經(jīng)》簡,以歷史敘事見終始本末;或《傳》有《經(jīng)》無,示詳略、重輕、異同、忽謹諸筆削之書法。
《左傳》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敘事見本末,因以求義,經(jīng)文可知。其立義創(chuàng)意,敘事義法,自成一家者,亦如《春秋》之作,“眇思自出于胸中”也。今論《春秋》取義之所以然,可以類推《左傳》之命意;論《春秋》之筆削,可悟《左傳》謀篇之衍化;論《春秋》之比事,可推《左傳》安章之因革;說《春秋》之屬辭,可見《左傳》鍛句之義法;說《春秋》之約文,可窺《左傳》練字之謹嚴;借由《春秋》之屬辭比事,更可知文學語言之都不說破,言外之意??傊?,《春秋》書法,不僅影響《左傳》之史家筆法、敘事傳統(tǒng)、古文義法;亦影響《史記》《漢書》諸史傳之史法,后世文家之敘事傳統(tǒng),亦胎始于《春秋》,成熟于《左傳》,而大備于《史記》。詳見《左傳屬辭與文章義法》一書,各章節(jié)所舉例[30]。
論章學誠歷史哲學,說筆削之義,以為“筆削”一詞,當包括柯靈烏(R. G. Collingwood)所謂之史料取舍、歷史建設、歷史批評三者。史學思想之自主性、史學堂廡的建立,賴此三大支柱以成[31]。孟子所謂“其事、其文、其義”,《禮記·經(jīng)解》所謂“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可知所謂竊取之義,即是孔子之別識心裁,孤懷卓見;筆削之義,一家之言,獨斷之學,亦即《春秋》之歷史哲學。非綜理“言與事之合一”,其“義”難見;必也比事而屬辭之,微辭隱義方可推求得知,“義”所以為內在思想,以此。欲考察《春秋》書法、史家筆法、敘事傳統(tǒng)、文章義法者,開宗明義必明乎筆削昭義之理[32]。
或筆或削,或書或不書,其中自有指義,而義實出于“丘竊取之”。換言之,《春秋》之義,乃孔子獨斷之別識心裁,故其中之微辭隱義,孔門高弟難知。于是“惟義之求”,成為自《左傳》《公羊傳》《穀梁傳》以下,歷代《春秋》學追求之志業(yè)。
《孟子·離婁下》所稱、《禮記·經(jīng)解》所云、朱熹所謂,多指《春秋》因或筆或削,生發(fā)微辭隱義。求索孔子于《春秋》“竊取之義”,學者多以屬辭比事之《春秋》教,為登堂入室之金鎖匙:或經(jīng)由史事之排比、或憑借辭文之連屬,多可破譯索解《春秋》之義。其義寓于其事、其文,此顧炎武《日知錄》所云:“于序事中寓論斷”之法(卷二十六)[33]。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謂:孔子論史記,而次《春秋》,“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34]。元趙汸《春秋屬辭》云:“孔子作《春秋》,以寓其撥亂之治,而國史有恒體,無辭可以寄文。于是有書、有不書,以互顯其義。其所書者,則筆之;不書者,則削之?!盵35]孔子假筆削以行權《春秋》斷截魯史,借筆削以寄意。“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之屬辭比事法,可以考求異同,推求詳略重輕之義,故學者多用之。
中唐陸淳著《春秋啖趙集傳纂例》,揭示“趙氏損益義”,以辭文之損益指稱筆削。南宋胡安國《春秋傳》:“仲尼因事而屬辭,智者即辭以觀義?!盵36]主張借比事與屬辭以求義。南宋陳傅良《春秋后傳》、元趙汸《春秋屬辭》則凸顯“筆削”之書法,所謂“以其所書,推見其所不書。以其所不書,推見其所書”[37]。清方苞《春秋通論》提倡:按全經(jīng)之辭,而比其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書“按所屬之辭,核以所比之事”,據(jù)此而判別舊文或筆削。
清方苞《春秋通論序》稱:“凡諸經(jīng)之義,可依文以求;而《春秋》之義,則隱寓于文之所不載。或筆或削,或詳或略,或同或異,參互相抵,而義出于其間?!盵38]章學誠《文史通義》本此而發(fā)皇之,稱:“史之大原本乎《春秋》,《春秋》之義昭乎筆削。筆削之義,不僅事具始末,文成規(guī)矩已也?!币苑蜃恿x則竊取之旨觀之,“必有詳人之所略,異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輕,而忽人之所謹,……有以獨斷于一心?!盵39]拈出筆削之義,可以從詳略、異同、重輕、忽謹?shù)汝P鍵處考求得之。
宋胡安國《春秋傳》稱:“《春秋》何以謂之作?曰:其義,則斷自圣心,或筆或削,明圣人之大用。”[40]《春秋傳·序》又曰:“《春秋》,魯史爾。仲尼就加筆削,乃史外傳心之要典也?!盵41]宋陳傅良、元趙汸所云:“以其所書,推見其所不書。以其所不書,推見其所書?!被蚬P或書,可以互發(fā)其蘊,互顯其義,故可作為推求指義之捷術。清莊存與《春秋正辭》約以兩言:“以所不書知所書,以所書知所不書?!盵42]亦頗得筆削顯義之理。
清章學誠《文史通義·答客問上》稱:“《春秋》之義昭乎筆削”。謂《春秋》:“其事與文,所以藉為存義之資也?!盵43]《春秋》之旨義,寓存于比事、屬辭之中。章學誠《論文示貽選》:“夫比,則取其事之類也。屬,則取其言之接續(xù)也。紀述文字取法《春秋》,比屬之旨自宜遵律?!盵44]定義比事、屬辭之功能,揭示敘事文字之宗法。誠如清孔廣森《公羊通義》所謂:“辭不屬不明,事不比不章?!盵45]屬辭比事之法,攸關或詳或略、或異或同,或重或輕之書例。兩兩對照參透,可以推求孔子《春秋》之微辭隱義。
魯十二公之婚配,桓公、莊公、僖公、文公、宣公、成公,皆娶齊女,《春秋》皆書逆、書至,獨詳。襄公、昭公、定公、哀公,皆不娶齊女,則逆與至,《春秋》皆從略,削而不書。詳于書齊女者,以齊女荒淫其性,好殺其行,孔子深惡魯君之娶齊女也,故筆而書之,此以或詳或略見圣人“竊取”之義[46]。又如魯十二公之逝世,正常死亡皆書地、書葬。唯隱公、桓公、閔公遭弒,意外死亡者不然。但書「公薨」,而不書地、不書葬,此以或異或同見義[47]??鬃蛹亵斒芬允就醴?,書寫魯事,特重君臣之義,故君弒則書薨,滅國則書取,出奔則書遜。其他書及、書會之倫,以及內諸夏而外夷狄之《春秋》書法[48],多可見名位稱號修辭、或重或輕之筆削見義。宋蘇轍稱:“略外而詳內,此圣人處己之厚也?!盵49]宋陳傅良謂:“《春秋》之法,內外恒異辭?!盵50]由此可見一斑。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篇稱:“《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盵51]《精華》篇云“《春秋》無達辭,從變從義”[52],其此之謂。
《春秋》因內外遠近、貴賤尊卑,而書法有書,有不書;其中之詳略異同、進退予奪,亦隨之有別。宋李明復《春秋集義》謂:“《春秋》之法,正大事則書,明是非則書,著褒貶則書,斷危疑則書。外此,皆《春秋》所不書也?!盵53]或筆而書之、或削而不書,皆以孔子“竊取”之義為依歸。元趙汸《春秋師說》則云:“《春秋》書法,須考究前后、異同、詳略,以見圣人筆削之旨。事同而書法異,書法同而事異,正是圣人特筆處。”[54]從考究書法之前后、異同、詳略,可以窺見孔圣筆削之旨義。
《左傳》成公十四年“君子曰”,揭示《春秋》五例。前四例“微而顯,志和晦,婉而成章”,緣于“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故出以曲筆諱書,于《春秋》書法為“削”之,刪略不書?!氨M而不汙”,為直書不諱,于《春秋》書法為“筆”之,取而書之。無論曲筆或直書,皆指“如何書”之“法”。“懲惡而勸善”,則歸本于“何以書”之“義”[55]。清莊存與《春秋正辭》云:“辭若可去可省而書者,常人之所輕,圣人之所重。《春秋》非記事之史,不書多于書。以所不書,知所書;以所書,知所不書?!盵56],以詳略、重輕見筆削,固然為比事之常法;自莊存與《春秋正辭》觀之,重輕、詳略,亦往往藉屬辭以表述。
以《春秋》五例言之,微、晦、婉諸書法,推見以至隱,于書法為削而不盡書。顯、志、成章、盡而不汙,為筆而書之,直書見義。即使筆而書之,亦往往因內外遠近、貴賤尊卑,而有詳略、重輕、前后、異同諸筆削書法。彼此參互相抵,而義出于其間?;蚬P或削之際,進退予奪,褒貶勸懲,自見于言語之外。此章學誠所謂“《春秋》之義,昭乎筆削?!?/p>
自《春秋》書法轉換為史家筆法,由或筆或削而衍化為詳略、異同、重輕、忽謹、前后、曲直、顯晦諸敘事義法。對于史傳之謀篇安章,敘事之布局措注,開示不少法門。于是書法、史學、敘事、古文,脈絡潛通,同源而共本[57]。一言以蔽之,皆源本于《春秋》或筆或削之書法。
《史記·太史公自序》引孔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盵58]宋胡安國引申之:“空言獨能載其理,行事然后見其用。”[59]孔子作《春秋》,借由史事之編比,以體現(xiàn)褒貶勸懲之義。宋呂大圭《春秋或問》稱:“因其事以著其義,而事實矣;明其義以錄其事,而義著矣?!盵60]因此,事與義可以轉相發(fā)明。史義、史觀、史識云云,亦經(jīng)由歷史敘事,得以考索呈現(xiàn)。
元程端學《春秋本義·序》論《春秋》之屬辭比事,引邵雍稱“錄實事,而善惡形于其中”[61]。朱熹亦稱“直書其事,而善惡自見”,以為“蓋有以識夫筆削之意”[62]。元趙汸《春秋師說》亦曰:“學者只當考據(jù)事實,以求圣人筆削之旨?!盵63]經(jīng)由詳略之取舍,重輕之權衡,精心之編比,然后方見筆而書之之史事。試作反向思考,自然可以“識夫筆削之意”“求圣人筆削之旨”。
孔子《春秋》筆削之義,可以自《春秋》之比事考求之。左氏得之,轉化為歷史敘事,以史傳經(jīng)。日本安井衡《左傳輯釋》稱:“《左氏》之解《經(jīng)》,五十凡之外,每寓于序事之中。細繹其文,其義始顯?!盵64]《春秋》經(jīng)義,“每寓于序事之中”。因此,從《春秋》比事,可以推究前后措注、本末終始之書法[65]。對于史傳、敘事、古文之謀篇安章,已揭明許多法門,開示若干津梁?!洞呵铩?,堪稱傳統(tǒng)敘事學之源頭活水,端在如何利而用之而已。
《墨子·明鬼》敘列國春秋,劉師培據(jù)以說古春秋記事之成法,為“爰始要終,本末悉昭”??鬃印洞呵铩分贩ǎ斢兴鶄鞒?。歷代詮釋《春秋》之書法,以屬辭比事為應用策略,關鍵因緣亦在于“爰始要終,本末悉昭”[66]。宋陳亮序《春秋比事》,稱美劉朔“即經(jīng)類事,以見其始末”[67];清毛奇齡《春秋傳》亦謂:“《春秋》須詳審《經(jīng)》文,備究其事之始末。”[68]所謂見事始末、備事始末,皆屬辭比事之課題,唯較專注于編纂史事,比次始末之功夫而已。
始、微、積、漸,為歷史發(fā)展之通則。因應歷史通則,故須運用比事屬辭之詮釋法,方能解讀詮釋《春秋》隱微之旨意。誠如章學誠〈論文示貽選〉所稱:“紀述文字取法《春秋》,比屬之旨,自宜遵律?!苯庾x《春秋》旨義,詮釋《左傳》敘事,何以非屬辭比事之法不可?元程端學《春秋本義》云:“大凡《春秋》,一事為一事者常少,一事而前后相聯(lián)者常多。其事自微而至著,自輕而至重,始之不慎,至卒之不可救者往往皆是?!盵69]故解說《春秋》,有大屬辭比事,合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而比觀之;有小屬辭比事,合數(shù)十年之事而比觀之?!洞呵铩分仁乱娏x如是,《左傳》安章謀篇之義法,多從此衍化。
清張自超解經(jīng),所謂“反復前后所書,比事以求其可通”[70]。方苞亦云:“案全《經(jīng)》之辭而比其事”;“經(jīng)文參互,筆削之精義每出于其間”[71]。此亦原始察終、張本繼末之方法。屬辭比事所以為解讀《春秋》書法之要領者,亦由此可見。清顧棟高《春秋大事表》發(fā)現(xiàn):《春秋》“有屢書、再書、不一書以見義者”;治《春秋》者于此等處,若能“合數(shù)十年之通觀其積漸之時勢”,則“圣人之意自曉然明白于字句之外”[72],此即屬辭比事之《春秋》教,以經(jīng)解經(jīng)之要領,在“究終始”而已矣[73]。比次史事以見旨義如此,于是聚焦于前后措注、本末終始之書法義法,乃應運而生。
清孔廣森《春秋公羊經(jīng)傳通義·敘》稱:“辭不屬不明,事不比不章?!盵74]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亦云“圣經(jīng)書法,必聯(lián)屬其辭,排比其事,而乃明”;列舉宋元以來,《春秋比事》《春秋屬辭》《屬辭比事記》《春秋比事目錄》諸作,以及《統(tǒng)紀》《提綱》《通論》《大事表》之屬,謂“皆以屬比顯筆削之旨也。言屬辭,則比事該之矣!”[75]屬辭比事,可以顯見《春秋》筆削之旨,此《春秋》宋學治經(jīng)之共識[76]。說屬辭,其實多不離比事,故曰“言屬辭,則比事該之”。趙汸《春秋屬辭》、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可作典范代表。左氏著傳,本《春秋》而作,屬辭比事之書法,本末始終之敘事,于《三傳》中體現(xiàn)凸出,運用最為頻繁。
《左傳》體雖編年,然如《重耳出亡》(僖公二十三年)、《呂相絕秦》(成公十三年)、《聲子說楚》(襄公二十六年)、《季札出聘》(襄公二十九年)、《王子朝告諸侯》(昭公二十六年)諸什,以及《鄭穆公刈蘭》(宣公三年)、《衛(wèi)侯出奔》(襄公十四年)、《子產(chǎn)為政》(襄公三十年)諸文,皆因事命篇,原始要終,側重事件之本末而敘事之[77]?!蹲髠鳌分允穫鹘?jīng)、敘事策略,多不離劉師培所云“古春秋記事之成法”?!洞呵铩窊?jù)史事而筆削之,然后比次史事以見義,《左傳》以歷史敘事說經(jīng),即其衍化。宋蕭楚《春秋辨疑》謂:“史之紀事,必須本末略具,使讀者可辨?!盵78]唐陸淳《春秋集傳纂例》稱《左氏》:“博采諸家,敘事尤備,能令百代之下頗見本末。因以求義,《經(jīng)》文可知。”[79]宋葉適《習學記言序目》亦云:“既有《左氏》,始有本末”,“故征于《左氏》,所以言《春秋》也。始卒無舛,先后有據(jù),而義在其中”[80]??梢娨话摺?/p>
清章學誠《章氏遺書補遺·論課蒙學文法》謂:“傳有分合,事有始末,或牽連而并書,或因端而各出,可以知屬辭比事之法也。”[81]又稱:文章以敘事為最難,其法莫備于《左氏》。枚舉類敘、對敘、順敘、逆敘、類敘、次敘、牽連而敘、斷續(xù)敘、錯綜敘,以及插敘、明敘、暗敘、顛倒敘、回環(huán)敘之倫。林紓《左傳擷華》稱:“《左傳》為編年文字。然每段咸有結束,又咸有遠體遠神,留下后來地步,此《通鑒》所萬萬不能及也。”[82]蓋傳有分合,而事有始末,故《左傳》敘事,不得不轉化前后措注、本末始終之書法。關注比次史事以見旨義,此敘事義法、安章布局之法所由出。
宋真德秀《文章正宗》云:“敘事之體有三,有紀一代之始終者,有紀一事之始終者,又有紀一人之始終者。”[83]此以事具首尾,原始要終界定敘事。元盧摯《文章宗旨》謂:“前之說勿施于后,后之說勿施于前。其語次第不可顛倒,故次序其語曰序?!盵84]以“次序其語”解說“序”字,點明敘事特色之一。蓋敘事之要領,在前后位次,有倫有序。方苞論“言有序”,所謂“前后措注,各有所當”;《史記評語》所謂:“紀事之文,去取、詳略、措置各有宜也?!盵85]清阮元《經(jīng)籍纂詁》解說“敘”“序”二字,或訓為次序、次第,或釋作比次、倫次[86];可知敘事之具備始末,講究次第,與屬辭比事之探究終始,皆關注行文次序之先后、異同,事物比次安排之重輕、詳略,而其要歸,則在有倫有序?!半际家K,本末悉昭”,自是古春秋記事成法。
章太炎《檢論》云:“屬辭比事,謂一事而涉數(shù)國者,各國皆記其一耑。至《春秋傳》,乃為排比整齊,……此為屬辭比事。自非良史,則端緒紛然,首尾橫決?!盵87]史家編比史事,文家布局謀篇安章,章氏提示《左傳》屬辭比事之難能可貴。此即章學誠《與陳觀民工部論史學》之模擬:“工師之為巨室,度材比于燮理陰陽;名醫(yī)之制方劑,炮炙通乎鬼神造化;史家銓次群言,亦若是焉已爾?!盵88]《春秋》之編纂史料,斟酌先后、異同;銓次群言,權衡詳略、重輕。《左傳》面對端緒紛然,首尾橫決者,為之排比整齊,進行布局安章措注,正如工師之為巨室、名醫(yī)之制方劑,或調配段落位次,或凸顯主題表達,或建立一篇警策,要皆比事見義之衍化。
“爰始要終,本末悉賅”為古《春秋》記事之成法?!蹲髠鳌窋⑹聜魅耍谥\篇安章多傳承之。文論家有所謂關棙者,《左傳》最工為之:或以牽上為搭下、或以中間貫兩頭、或結上以生下,或束上以領下,往往才落便提,轉換自然。文勢如貫珠,通篇如一筆書。詳參《左傳屬辭與文章義法》第三章“關棙”。以約文屬辭體現(xiàn)史事編比,此《左傳》敘事之常法。由于《左傳》敘事具見本末始終,故曰:“因以求義,經(jīng)文可知?!?/p>
其事、其文、其義,為《春秋》書法之三大頂梁柱。之后,衍化為《左傳》《史記》歷史編纂學之三大要素。又其后,經(jīng)由轉換,成為歷史編纂、敘事模式、古文義法、辭章要領。其事,以比事為主;其文,以屬辭為宗,皆為“如何書”之法,皆脈注綺交于“何以書”之旨義。要之,皆脫胎于屬辭比事之《春秋》教。
憑借其事、其文,孔子“竊取”之《春秋》指義,可以考索推求而得。其事如何編比,方足以表述微辭隱義?已見前文概述。其文如何安排連屬,方能表現(xiàn)文外曲致,以及“《春秋》以禮法修辭”之書法?[89]此則與文句鍛練,辭文修飾較有關連。
《左傳》“君子曰”揭示《春秋》五例。其中“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為曲筆;“盡而不污”,即直書。“懲惡而勸善”,是旨義。成公十四年無論曲筆或直書,種種之表達方法,皆為體現(xiàn)“懲惡而勸善”之旨義。唐劉知幾著《史通·敘事》,指《麟經(jīng)》“是為屬詞比事之言”[90];引揚雄語稱“說理者莫辨乎《春秋》”[91]?!洞呵铩肺@闡幽,婉而成章,實有其美。足以“師范億載,規(guī)模萬古,為述者之冠冕,實后來之龜鏡”[92]。要之,《春秋》既為史之大原,乃成書法、史筆、敘事、古文之蠶叢。
辭文與旨義之間,有極密切之交互關系?!吨芤住は缔o上》:“圣人立象以盡意,系辭焉以盡其言?!盵93]盡意與盡言并舉?!段男牡颀垺じ綍匪^“附辭會義,務總綱領”;《風骨》所謂“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94]。辭與義,亦相需相待。清方苞說義法,所謂“義以為經(jīng),而法緯之?!?又書《貨殖傳》后)換言之,法以義起、法隨義變[95]。屬辭與比事,講究如何書之法,以體現(xiàn)如何書之義??傊?,文章義法之說,自是屬辭比事《春秋》教之流衍。
綜觀《春秋》學研究史,《三傳》中以《公羊》學家最注重修辭,往往一編之中三致其意。如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稱:“《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盵96]“《春秋》無達辭,從變從義?!盵97]“書之重,辭之復,嗚呼!不可不察也。其中必有大美惡焉。”[98]藉“如何書”之屬辭法,以見《春秋》“何以書”之義,此《公羊》學主軸論述之一。漢董仲舒《春秋繁露》、漢何休《公羊解詁》、清莊存與《春秋正辭》三書,最為經(jīng)典顯著[99]。
孔子筆削魯史記,作成《春秋》,“事仍本史,而辭有損益”,乃其修纂之準則[100]。其辭文或損或益,于是詳略之例以成,褒貶之義亦由是而生。錢穆《中國史學名著》論《春秋》,稱孔子“所修者主要是其辭,非其事”[101]。史事客觀存有,不容私造篡改;惟可藉辭文之損益、修飾、調整、設計,以表現(xiàn)褒貶勸懲之旨義。換言之,損益也者,辭文之或筆或削也。元趙汸《春秋屬辭》稱:“特筆者,所以正名分,決嫌疑也。筆削不足以盡義,然后有變文。變文亦不足以盡義,是故有特筆?!盵102]《春秋》藉文字之或損或益,或筆或削,以見指義,謂之變文。特筆,如晉伯召王,諱會天王,以王狩書(僖公二十八年);鄭伯養(yǎng)惡,弟段出奔,書鄭伯克段(隱公元年);紀侯出奔,書去國(莊公四年);戰(zhàn)稱楚人,敗稱楚師,書入郢(定公四年)?!洞呵铩窌ㄋ^變文示義、特筆見義云云,皆不離辭文之損益、修飾、潤色。
《春秋》之義,昭乎筆削?;蛉《鴷^之筆;或舍而不書,謂之削?;蚬P或削,皆有其義。清莊存與《春秋正辭》所謂“不可書則辟之,不忍書則隱之,不足書則去之,不勝書則省之”;“而書者皆隱其所大不忍,辟其所大不可”[103],與微婉顯晦之曲筆書法,大抵不殊。于是,在避之、忍之之際,或書、或不書之間,即見重輕、詳略、顯晦、曲直之筆法?!耙运粫鶗?;以所書,知所不書”,即是借由或筆或削,以推求《春秋》之旨義。
《春秋》之修辭,于所尊、所親、所哀、所痛、所善、所賢、所危、所賤、所惡、所誅、所矜,分別致以嚴、愛、戚、重、喜、美、憂、辨、尤、法、疑諸情性,莫不見乎辭。《春秋正辭》春秋要旨經(jīng)由上述情性語言之表達,《春秋》之愛憎憂戚自見于言外。元趙汸稱:“《春秋》以禮法修辭”;清鐘文烝謂:“《春秋》以義修辭,修其辭以取其義。”[104]仲尼作《春秋》,固因事而屬辭,讀者觀《春秋》,則即辭以顯義。文辭位居其事與其義之中間媒介,故《春秋》學家普遍重視文辭之表述與詮釋[105]。
《文心雕龍·宗經(jīng)》稱揚《春秋》之一字見義,婉章志晦:“五石六鹢,以詳略成文;雉門兩觀,以先后顯旨?!盵106]拈出詳略、先后,即是借屬辭以見義之法?!洞呵铩焚夜陼半E霜,不殺草”;定公元年書“隕霜殺菽”,錢鍾書著《管錐編》,欣賞《穀梁傳》詮釋《春秋》之互文見義,謂辭文有“舉重”“舉輕”之別:“草”輕而“菽”重,舉“不殺草”,則霜不殺菽可知;舉“殺菽”則霜亦殺草可知。據(jù)此斷定:“《春秋》之‘書法’,實即文章之修詞。”[107]或重或輕,或偏或全,亦是屬辭顯義之書法。
史家莫不工文,此屬辭比事《春秋》教之遺緒。唐劉知幾《史通·敘事》稱:“夫飾言者為文,編文者為句,句積而章立,章積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備矣。”從積句、而立章、而成篇,要皆屬辭之能事。論說能否成為一家之言?取決于屬辭造詣之高下。史事因取舍筆削,而見詳略、重輕、異同、先后之義;辭文因損益筆削、而有顯晦、曲直、虛實之義。劉知幾談史家敘事,極推崇用晦之道,所謂“能略小存大,舉重明輕,一言而巨細咸該,片語而洪纖靡漏”[108]?!独献印吩疲骸皳p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盵109]此即屬辭約文之功夫,《春秋》或筆或削之能事。
左丘明說《經(jīng)》,既師范孔子之筆削,故《左傳》之屬辭約文,亦得《春秋》之真?zhèn)?。劉知幾《史通·敘事》所謂:“《經(jīng)》以數(shù)字包義,而《傳》以一句成言,雖繁約有殊,而隱晦無異。故其綱紀而言邦俗也,則有士會為政,晉國之盜奔秦宣公十六年;邢遷如歸,衛(wèi)國忘亡閔公二年。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則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見莊公十二年;三軍之士,皆如挾纊宣公十二年?!盵110]如此屬辭,所以含蓄有味者,多以損益辭文為能事,或直書成效,或直言心態(tài),或寫出結局,或凸顯溫馨,多為含蓄蘊藉之修辭手法。
外此,《史通·模擬》又舉左氏“文雖缺略,理甚昭著”之例,如魯桓公薨于齊,《左傳》但書“彭生乘公,公薨于車”桓公十八年刪省遇害過程,為尊者諱恥也。晉楚邲之戰(zhàn),晉中軍下軍爭舟,《左傳》刪略晉軍無備,亂軍爭渡,不言楚軍追亡逐北,不言晉軍“攀舟亂,以刃斷指”;而但書“舟中之指可掬也”宣公十二年;亦以結局替代原因,而場景如見如聞。若此之類,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事外”[111],是劉知幾所謂用晦之法。實則,不過為屬辭之筆削,“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而已。
“《春秋》之義,昭乎筆削”,而筆削之義,借由屬辭之詳略、異同、分合、虛實、去取體現(xiàn)之?!蹲髠鳌沸絺鳌洞呵铩?,清章學誠《論課蒙學文法》,列舉“同事異敘、同敘異言、同言異用,或此詳而彼略,或彼合而此分,或虛實而實虛,或有去而有取”[112]諸敘事法,可見一斑?!蹲髠鳌窋⑹?,頗致力于辭文之去取損益,如士曰:“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太伯,不亦可乎?猶有令名,與其及也?!遍h公元年妙在吞言咽意。茍盡其詞,則當增“不如奔也”或“寧奔也”一句。二年,狐突曰:“孝而安民,子其圖之,與其危身以速罪也?!遍h公二年妙在引而不發(fā)。吞言咽意、引而不發(fā),猶言含蓄蘊藉,即《史通·敘事》所謂“用晦”之道。
《春秋》書法之連綴文句,修飾辭語,無異文章之修辭。舉凡顯晦、曲直、虛實、詳略、重輕、異同、先后、損益、偏全,固是屬辭之法,亦即文章鍛句之方。桐城義法稱“法以義起、法隨義變”;何妨下一轉語:文以義起,辭隨義變。
據(jù)司馬遷《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所稱,“約其辭文”,為屬辭之能事;“去其煩重”,則比事之功夫,皆攸關《春秋》之書法。要之,皆脈注綺交,歸本于“何以書”之“義”。義法之說,濫觴于此,實不離屬辭比事之《春秋》教。
《春秋》起訖,凡二百四十二年,總字數(shù)才一萬六千余字。一年平均不足七十個字,每月不足六個字?!凹s其辭文,去其煩重”二言,即孔子筆削魯史記之歷程寫照。辭文簡約,史事刪刈,皆緣于“義”之主導?!逗鬂h書·班彪傳》稱:“殺史見極,平易正直,《春秋》之義也?!盵113]殺史見極,實即筆削損益之功夫。
晉范寧《春秋谷梁傳·序》說《春秋》“一字之褒,寵踰華袞之贈;片言之貶,辱過市朝之撻”[114]。褒崇或貶責,止在一字之間,故選字措詞,不得不講究。唐韓愈《進學解》稱“《春秋》謹嚴”[115],有三層指涉:一指義法,二指筆削,三指約其辭文。無論褒貶、勸懲之義,或殺史、謹嚴之辭,大多不離約文筆削之范疇。
《春秋》因或筆或削,而呈現(xiàn)相反相對之屬辭方法,如微與顯,志與晦,婉與成章,盡與不汙。若削而不取,則體現(xiàn)微、晦,婉之風格;若筆而書之,則自見顯、志、成章之效用。至于盡而不汙,雖曰據(jù)事直書,于序事中寓論斷,然系出于抉擇史料、或筆或削之后,并非漫無取舍,信筆而書。由此觀之,微婉顯晦之書例,無異增損改易之筆削,自是《春秋》屬辭約文之一個面向。
《春秋》之或筆或削、或增或損、或同或異,要皆本乎圣心,酌乎義理,誠如元汪克寬《春秋胡傳附錄纂疏》所云??鬃釉弧捌淞x,則丘竊取之”者,即宋邵雍所謂“《春秋》皆因事而褒貶”。朱熹品評《春秋》約文屬辭之特色,曰“都不說破”;曰“蓋有言外之意”。此有見于或筆或削之書法,因增損改易辭文,而見微婉顯晦之詩化修辭。
《春秋》隱公五年,但書:“考仲子之宮,初獻六羽?!眲t魯久僭八佾之譏,自在言外。宣公三年《春秋》,但書:“郊牛之口傷,改卜牛?!敝睍涫拢H刺魯僭行郊禮之義。定公二年《春秋》,但書“冬十月,新作雉門及兩觀?!憋糸T,乃天子皇宮之宮門。魯定公之僭禮越分,書法可知。清康熙帝御制《春秋傳說匯纂》,綱領二(引邵子曰)曰初獻、曰卜牛、曰新作,考其書法,即趙汸《春秋屬辭》所謂:“以其所書,推見其所不書”;莊存與《春秋正辭》亦云:“以所書,知所不書?!苯逅P以示所削,記此以例彼,《春秋》屬辭約文之法,筆削昭義之道也。
溫之會,《春秋》書曰:“天王狩于河陽?!薄蹲髠鳌份d:“是會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笔且詺v史敘事解經(jīng)。同時,引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云云。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辈皇馐芳抑撡澃H《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揆諸傳世文獻,《左傳》之外,如《竹書紀年》,《史記》之《晉世家》《孔子世家》,亦皆指“書曰”為曲筆諱書,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116]。于是顛倒上下,召王變?yōu)橥踽?,示諱以存禮,略是而著非,所謂推見至隱,微婉顯晦,乃筆削約文之書法。
清萬斯大《學春秋隨筆》稱:《春秋》有義,義有變有因:如晉董狐書“趙盾弒其君”,齊太史書“崔杼弒其君”,《春秋》亦以為言,是以因為義?!恫恍薮呵铩吩唬骸坝晷遣患暗兀叨鴱汀?;君子修之曰:“星隕如雨。”諸侯之策曰“孫林父寧殖出其君”;孔子書之曰“衛(wèi)侯衎出奔”,此以變?yōu)榱x也[117]。無論以因、以變,因襲或改易,皆指稱辭文,此藉屬辭以見義之例。
又如諸侯死亡,內辭書薨,外辭書卒。隱公十一年《春秋》書曰:“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彼魏矅洞呵飩鳌贩Q:“隱公見弒,魯史舊文必以實書。其曰‘公薨’者,仲尼親筆也?!庇衷唬骸爸倌峁P削舊史,斷自圣心。于魯君見弒,削而不書者,蓋國史一官之守;《春秋》,萬世之法,其用固不同矣!”[118]此謂《春秋》以變文示義,暗指隱公見弒而亡。另外,魯國十二公,遭弒而亡者三:隱公、桓公、閔公,但書“公薨”,不書地,不書葬,與其他正常死亡者書法有別,亦以變?yōu)榱x之屬。
實字之外,虛字可以助文氣、調文理,孔子作《春秋》,亦十分講究。虛字之殊勝,梁劉勰所謂:“據(jù)事似閑,在用實切。巧者回運,彌縫文體,將令數(shù)句之外,得一字之助矣?!盵119]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揭示《春秋》書法之虛字,如書遂、書弗、書不、書乃、書而、書及、書與、書以之倫?!洞呵飳俎o辨例編》集成歷代論說,稍稍斷以己意[120]?!洞呵铩分⑥o隱義、言外之意,從中曲曲傳出。此等虛字,誠如《文心雕龍》所言:“據(jù)事似閑,在用實切?!辈豢傻乳e視之,值得進行專題研討。
《史通·敘事》標榜文約事豐,以為述作之尤美者?!蹲髠鳌匪稳A耦來盟,稱其先人得罪于宋,魯人以為敏文公十五年?!耙遭g者稱敏,則明賢達所嗤。”此為省文之例。錢鍾書《管錐編》,引用魏禧《日錄》,推崇《左傳》敘“秦伯猶用孟明”句,以為“只一‘猶’字,讀過便有五種意義:孟明之再敗、孟明之終可用、秦伯之知人、時俗人之驚疑、君子之嘆服。不待注釋而后明。”《左傳》用“猶”字,“句中只著一字而言外可反三隅矣”[121],《史通·敘事》所謂“加以一字太詳,減其一字太略,求諸折中,簡要合理”[122],此乃省字之原則。
《左傳》解說《春秋》書法,有所謂五十凡者,確定語詞之義界,尤其凸顯“約文屬辭”之修辭工夫。如細致界定戰(zhàn)爭術語:“凡師敵未陳,曰敗某師;皆陳,曰戰(zhàn);大崩,曰敗績;得俊,曰克。覆而敗之,曰取某師;京師敗,曰王師敗績于某?!鼻f公十一年嚴謹區(qū)隔戰(zhàn)爭正當性:“凡師,有鐘鼓曰伐,無曰侵,輕曰襲?!鼻f公二十九年分別戰(zhàn)爭終結之遭遇:“凡勝國,曰滅之。獲大城焉,曰入之?!蔽墓迥瓯婷鲝s君罪惡之歸屬:“凡弒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毙哪昀逦鋈次恢悇e:“凡去其國,國逆而立之曰入;復其位,曰復歸;諸侯納之,曰歸;以惡,曰復入。”成公十八年審慎列舉勝戰(zhàn)之狀況:“凡書取,言易也。用大師焉,曰滅。弗地,曰入?!毕骞犟槼神挕蹲髠魑迨怖ば颉?,頗言凡例之功用:“明一義以求他義,習一凡以推他凡。執(zhí)簡馭繁,綱舉目張。習《春秋》者,舍此固不能為功也?!盵123]《左傳》之凡例,當然不止五十。文約義豐,言簡意賅,約文屬辭之工夫如此,堪稱修辭學之典型表率。
立象見意、言外妙會、含蓄蘊藉、互見相發(fā)、以少勝多、曲折有致,上述詩歌語言之特質,《左傳》敘事傳人,實不乏其例。筆者曾探論《左傳》敘事藝術之詩化修辭:曰用晦,曰貴簡,曰尚比,曰致曲。旨在印證麟經(jīng),期于至當[124]。所謂晦、簡、比、曲,即近似文學語言、詩歌語言[125]。朱熹稱《春秋》:“都不說破”,“蓋有言外之意”。何異后世絕妙好詩之語言特色?此固筆削書法所致,亦盡心致力于約文屬辭使之然。
《公羊傳》引子女子曰:“以春秋為《春秋》”,稱孔子作《春秋》時,于內外、遠近、上下、親疏,有“諱莫如深”之書例?!豆騻鳌匪^:“《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遍h公元年《穀梁傳》所謂:“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成公九年《穀梁傳注疏》,有四諱要皆曲筆諱飾,筆中有削,與據(jù)事直書,即辭以見義,大不相同。宋張大亨稱:“《春秋》記魯之不善,凡接于外者諱之,如奔、弒、殺、伐之類是也。非外所與,則無所隱也”,如丹楹刻桷、喪昏逆祀之類是也[126]。無論諱書,或直書,固是筆削之事,要亦屬辭約文之工夫。
《公羊傳》常言“君子辭也”云云,層面多方,論者為之拈出,有正辭、常辭、微辭、異辭、同辭,內辭、外辭。有遠近之辭、褒貶之辭、予奪之辭、進退之辭。有賢之、善之、喜之、幸之之辭;有大之、重之之辭,有抑之、略之、賤之之辭;有恭辭、有卑辭。其尊尊也、親親也、賢賢也,有為諱之之辭;其不得已也,或從而為之辭[127]?!豆颉肪雨P注文辭,約文屬辭之體現(xiàn),可見一斑。
錢鍾書《管錐編》宣稱:“《公羊》、《穀梁》兩傳,闡明《春秋》美刺‘微詞’,實吾國修詞學最古之發(fā)凡起例?!畠仍~’、‘未畢詞’、‘諱詞’之類皆文家筆法。”[128]凡此,實即《春秋》曲筆諱書,約文筆削之書法。
孔子以一介平民,取舍魯史記,作成《春秋》;以之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孟子·滕文公下》稱:“《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129]平民而代天子施行賞罰,是“匹夫而行天子之事”。公羊家所謂“素王”[130],蓋指此。元趙汸著《春秋屬辭》,稱孔子作《春秋》,“有書,有不書,以互顯其義”[131],清莊存與《春秋正辭》亦云:“以所不書,知所書;以所書,知所不書?!贝酥^“假筆削以行權”??鬃又易镂抑嘀?,“行權”二字可以概見。
“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云云,是《春秋》“何以書”之指義,即孔子“假筆削以行權”之核心旨趣??鬃?“見之于行事”,即是《春秋》“如何書”之法。進退公卿,褒貶諸侯,不宜憑空論斷,蓋“空言獨能載其理,行事然后見其用?!庇谑强鬃佑诨蚬P或削之際,因事而屬辭,藉辭以見義?!睹献印るx婁下》稱《春秋》之作,“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淞x則丘竊取之矣?!盵132]其事、其文、其義,為《春秋》作成之三元素,體用不二,互明相發(fā)。
孔子作《春秋》,或憑借比事,或寅緣屬辭,以寄寓《春秋》褒貶勸懲之義。詳言之,排比相類相反之史事,連屬上下前后之文辭,《春秋》之微辭隱義,可以推求得知。此必孔門相傳之心法,故《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及其注疏解經(jīng),多運以屬辭比事之《春秋》教[133]。以經(jīng)解經(jīng),可以無傳而著?!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盵134]《朱子語類》載朱熹之說云:“《易》以形而上者,說出在那形而下者上;《春秋》以形而下者,說上那形而上者去?!盵135]斯言有理。
孔子或筆或削,所以體現(xiàn)“竊取之義”。《春秋》成書之后,筆削之所以然,隨之模糊不清;猶鴛鴦繡出,金針亦難尋覓?!妒酚洝た鬃邮兰摇贩Q:孔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職此之故?!吨熳诱Z類》載朱熹之言曰“《春秋》都不說破,教后人自將義理去折衷”;又稱“圣人且據(jù)實而書之,其是非得失,蓋有言外之意”?!蹲髠鳌烦晒哪昃釉?,揭示《春秋》五例,其四曰“盡而不汙”;晉杜預《春秋序》所謂“直書其事,具文見意”,即朱熹所云“據(jù)實而書之”《春秋》書法之一[136]。亦即顧炎武所云“于序事中寓論斷”。凡此,皆攸關其事、其文“如何書”,而有“言外之意”之法。
中唐啖助、趙匡新《春秋》學派,解讀《春秋》,有所謂“綴述十意”,皆筆削昭義之法。筆而書之者有五:悉書以志實、變文以示義、記是以著非、即辭以見義、詳內以異外。削而不書者五:略常以明禮、省辭以從簡、示諱以存禮、闕略因舊史、損益以成辭。其中,悉書、闕略、略常、記是、詳內,排比史事而可知。即辭、省辭、變文、示諱、損益,屬辭約文亦不難考見。要之,啖趙學派說《春秋》,關注屬辭,與比事旗鼓相當。陸質《趙氏損益義》曰:“人之善惡,必有淺深。不約其辭,不足以差之也。”[137]近人錢鍾書《管錐編》稱:“《春秋》之書法,實即文章之修詞。”[138]雖不盡然,亦有見而言然。蓋比事以顯義,自是《春秋》書法之大宗,不止屬辭約文而已。不過,言屬辭,而比事該之矣。
考察或筆或削,如之何能推求《春秋》之微辭隱義?元趙汸著《春秋屬辭》,以為《春秋》不書之義有五:略同以顯異、略常以明變、略彼以見此、略是以著非、略輕以明重。發(fā)揮系統(tǒng)思維、宏觀觀照,通全經(jīng)而考察之,經(jīng)由比較同異、常變、彼此、是非、輕重,而見《春秋》不書之義例,有略同、略常、略彼、略是、略輕諸書法,皆所謂削而不書者。趙汸進一步提示治經(jīng)方法:“其能參考經(jīng)傳,以其所書,推見其所不書;以其所不書,推見其所書者,永嘉陳氏一人而已?!盵139],假筆削以行權,所書與不書,互發(fā)其蘊;或筆與或削,互顯其義,于是《春秋》“都不說破”之微辭隱義,“蓋有言外之意”之神秘符碼,可借“形而下”之比事屬辭,“說上那形而上”之“義”去。
《易·系辭上》:“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碧瓶追f達《疏》:“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稱。凡有從無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盵140]義與法,猶道與器,實即抽象道理與具體事物之關系。《老子》認為:道在器之先;程頤、朱熹等認為道超越于器之上[141]?!睹献印るx婁下》說《春秋》其事、其文,乃“形而下者”之器、之法??鬃印案`取之”之“義”,獨斷別裁,則是“形而上者”之道。義猶將帥,法如兵卒;道在器之先、超越于器之上。
孔子筆削魯史記,而成《春秋》,其義“都不說破”,近似《周易·系辭》“書不盡言”;《春秋》“蓋有言外之意”,猶《周易·系辭》“言不盡意”。持此以觀,《春秋》因屬辭而見義,藉比事以顯義,猶《周易》“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142]義,若無所依傍,則淪于“載之空言”?!耙娭谛惺隆?,有所憑借,猶立象以盡意,即器以求道,則深切著明。由于“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周易》“立象以盡意,系辭以盡其言”;孔子《春秋》,則經(jīng)由排比史事以顯義,憑借屬辭約文以觀義,仰賴本末終始以得義。
就比較而言:其事與其文、比事與屬辭,講究“如何書”,乃“形而下”之“法”??鬃印案`取之”者,體現(xiàn)《春秋》“何以書”,則為“形而上”之“義”。清章學誠《文史通義·言公上》稱:“其事與文,所以藉為存義之資也?!庇纱擞^之,孔子作《春秋》,后人治《春秋》,考察比事以顯義,憑借屬辭以見義,是朱子所謂“以形而下者,說上那形而上者去”。清方苞《又書〈貨殖傳〉后》說義法,稱:“義以為經(jīng),而法緯之。”[143]此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所謂:“《春秋》無達辭,從變從義?!盵144]自《孟子》《禮記》《史記》,至朱熹、方苞、章學誠,諸家說義法,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
朱熹揭示“《春秋》都不說破”,后世佛禪拈花微笑、不犯正位,皆其流風遺韻[145]。晚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含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差堪仿佛。朱子又稱《春秋》“其是非得失,蓋有言外之意”;則與《左傳》所載“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書例,所謂曲筆諱書、文外曲致,多異名而同實,同工而異曲。劉勰《文心雕龍》卷八論“隱秀”,劉知幾《史通》卷六《敘事》,說“尚簡”“用晦”,亦足相發(fā)明。由此觀之,就“《春秋》之義,昭乎筆削”而言,孔子《春秋》,堪稱書法、史筆、義理、辭章之本根、星宿海、源頭活水,傳統(tǒng)學術之千巖萬壑,要皆朝宗于此。
以上,論《春秋》之或筆或削,生發(fā)屬辭約文,都不說破,而有言外之意。猶《周易》立象以盡意,系辭以盡言,“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者然。提示詮釋解讀《春秋》之法,在于即器求道,朱子所謂“以形而下者,說上那形而上者去”。
注釋:
[1] (清)焦循:《孟子正義》,《離婁下》,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74頁。
[2]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四十七《孔子世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478頁。
[3] (東漢)王充:《論衡》第十三卷《超奇》,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11頁。
[4] (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宗經(jīng)》,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22頁。
[5] (宋)程頤:《春秋傳·序》,《二程全書·伊川經(jīng)說四·春秋傳》,《四部備要》本,臺灣:中華書局,1966年,第6頁。
[6] 張高評:《朱熹之〈春秋〉觀——據(jù)實直書與朱子之征實精神》,中國經(jīng)學研究會主編:《第八屆中國經(jīng)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選集》,臺北:萬卷樓圖書公司,2015年,第354~358頁。
[7] (西漢)戴圣:《禮記·經(jīng)解》,(清)孫希旦:《禮記集解》卷二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736頁。
[8] (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八十三《春秋·綱領》,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149、2152頁。
[9]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317頁。
[10] (宋)胡安國:《春秋傳·序》,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四部叢刊》續(xù)編,總第1頁。
[11]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317頁。
[12] (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易三·綱領下》,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59頁。
[13] 戴君仁:《春秋辨例》第十章《結論》,臺北: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民國五十三年,第147頁。
[14] (宋)趙鵬飛:《春秋經(jīng)筌》卷二,(清)納蘭成德編:《通志堂經(jīng)解》本,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2頁,總第11584頁。
[15] (清)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言公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202頁。
[16] 劉師培:《古春秋記事成法考》,《左盦集》卷二《劉申叔先生遺書》,臺北:華世出版社,1975年,第1頁。
[17] 張高評:《屬辭比事與〈春秋〉之微辭隱義——以章學誠之〈春秋〉學為討論核心》,《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7輯(2015年10月),第152~180頁。
[18] (明)石光霽:《春秋書法鉤元·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頁,冊165,總第808頁。
[19] (清)紀昀主纂:《四庫全書總目》卷二九《春秋通論》提要,臺北:藝文印書館,1974年,第23頁,總第603頁。
[20] (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卷首《奏章》,《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頁。
[21] 張高評:《〈春秋〉書法與“義”在言外——比事見義與〈春秋〉學史研究〉,《文與哲》第二十五期(2014年12月),第77~81頁。
[22] (宋)程頤:《春秋傳·序》,《二程全書·伊川經(jīng)說四·春秋傳》,《四部備要》本,臺灣:中華書局,1966年,第6頁。
[23] (清)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答客問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253頁。
[24] 張高評:《〈春秋〉書法與“義”在言外——比事見義與〈春秋〉學史研究》,《文與哲》第二十五期(2014年12月),第91~92頁。
[25]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714頁。
[26] (唐)陸淳:《春秋集傳纂例》卷一《三傳得失議第二》,(清)錢儀吉編:《經(jīng)苑》,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4頁,總第2358頁。
[27] (宋)家鉉翁:《春秋集傳詳說》卷首《綱領·明凡例》,第41頁。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5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21~22頁。
[28] (宋)李昉,等編:《太平御覽》卷六百十引,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7頁,總第2746頁。
[29] 劉師培:《春秋左氏傳古例詮微·明傳篇第三》,《劉申叔先生遺書》第一冊,臺北:華世出版社,1975年,第3頁,總第390頁。
[30] 張高評:《左傳屬辭與文章義法》,臺北:五南圖書公司,2021年,第1~312頁。
[31] 參考余英時:《章實齋與柯靈烏的歷史思想》,《歷史與思想》,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1976年,第180~194頁。
[32] 張高評:《筆削顯義與胡安國〈春秋〉詮釋學——〈春秋〉宋學詮釋方法之一》,王水照、朱剛主編:《新宋學》第五輯(2016年8月),第275~308頁。張高評:《〈春秋〉筆削見義與傳統(tǒng)敘事學》,《文史哲》2021年第3期。
[33] (清)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卷二十六《史記于序事中寓論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62頁。
[34]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714頁。
[35] (元)趙汸:《春秋屬辭》卷八《假筆削以行權第二》,《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2頁,總第14801頁。
[36] (宋)胡安國:《春秋傳》,《述綱領》,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四部叢刊》續(xù)編,第1頁,總第2頁?!哆M表》,第1頁,總第4頁。
[37] (元)趙汸:《春秋屬辭》卷八《假筆削以行權第二》,《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2頁,總第14801頁。
[38] (清)方苞:《望溪先生文集》卷四《春秋通論序》,《四部叢刊》初編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4頁,總第52頁。
[39] (清)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答客問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252頁。
[40] (宋)胡安國:《春秋傳·桓公十四年·夏五》卷六,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四部叢刊》續(xù)編,第4頁,總第27頁。
[41] (宋)胡安國:《春秋胡氏傳》卷首《春秋傳序》,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四部叢刊》續(xù)編,第1頁,《進表》第1頁,總第4頁。參考張高評:《史外傳心與胡安國〈春秋〉詮釋法》,《經(jīng)學文獻研究集刊》2018年第二十輯,第250~279頁。
[42] (清)莊存與:《春秋正辭》,《皇清經(jīng)解》卷三百八十七《春秋要旨》,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1頁,總第8443頁。
[43] (清)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言公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202頁。
[44] (清)章學誠:《論文示貽選》,《章氏遺書》卷二十九外集二,臺北:漢聲出版社,1973年,第75頁,總第752頁。
[45] (清)孔廣森:《春秋公羊經(jīng)傳通義·敘》,《皇清經(jīng)解》卷六百九十一,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7頁,總第9293頁。
[46] (清)張自超:《春秋宗朱辨義》卷八《僑如以夫人婦姜氏至自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78冊,第34頁,總第188頁。
[47] 張高評:《左傳英華》,“一,敘事文”“二,《魯桓公薨于齊》鑒賞”,臺北:萬卷樓圖書公司,2020年,第16~25頁。
[48] (宋)胡安國:《春秋胡氏傳》卷20,成公十六年《秋,公會晉侯、齊侯、衛(wèi)侯、宋華元、邾人于沙隨,不見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第8頁?!端牟繀部防m(xù)編本,總第96頁。參考(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卷十一《內盟書及書會》,卷二十一《不書滅》,卷三十《魯公書孫書次書居書在》,卷三十二《內諱弒君》,卷五十《夷狄稱號總論》,《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21~325頁、第574~576頁、第750~755頁、第52~54頁,第551頁。
[49] (宋)蘇轍:《春秋集解》卷九,曾棗莊、舒大剛主編:《三蘇全書》第2冊,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第118頁。
[50] (宋)陳傅良:《春秋后傳》卷一《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4頁,總第12129頁。
[51]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第二卷《竹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5頁。
[52]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第三卷《精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4頁。
[53] (宋)李明復:《春秋集義》卷首《綱領·卷上》,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9頁,總第188頁。
[54] (元)趙汸:《春秋師說》卷下《論學春秋之要》,(清)納蘭成德編:《通志堂解經(jīng)》,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2頁,總14943頁。
[55] 張高評:〈《春秋》五例與《左傳》之忌諱敘事〉,《國文天地》2019年第35卷第5期(總第413期),第103~107頁。
[56] (清)莊存與:《春秋正辭》,《皇清經(jīng)解》卷三百八十七《春秋要旨》,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1頁,總8443頁。
[57] 張高評:《書法、史學、敘事、古文與比事屬辭——中國傳統(tǒng)敘事學之理論基礎》,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第64期(2017年1月),第1~33頁。
[58]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317頁。
[59] (宋)胡安國:《春秋傳·序》,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四部叢刊》續(xù)編,總第1頁。
[60] (宋)呂大圭:《春秋或問》卷一《春秋褒貶論》,文津閣《四庫全書》,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頁,總523頁。
[61] (元)程端學:《春秋本義·序》,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60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4~5頁,總33~34頁。
[62] (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八十三《春秋·綱領》,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146頁。
[63] (元)趙汸:《春秋師說》卷下《論學春秋之要》,納蘭成德:《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2頁,總第14943頁。
[64] [日]安井衡:《左傳輯釋》卷首《自序》,臺北:廣文書局,1979年,第3頁。
[65] 張高評:《〈春秋〉書法與“義”在言外——比事見義與〈春秋〉學史研究》,《文與哲》第二十五期(2014年12月),第77~130頁。
[66] 張高評:《屬辭比事與〈春秋〉之微辭隱義——以章學誠之〈春秋〉學為討論核心》,《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7輯(2015年10月),第4頁。
[67] (宋)劉朔:《春秋比事》,陳亮《序》,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5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8頁。
[68] (清)毛奇齡:《毛檢討春秋傳》卷八,《皇清經(jīng)解》本,卷一百二十七,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16頁,總第7722頁。
[69] (元)程端學:《春秋本義》卷首《春秋本義通論》,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60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4~5頁,總33~34頁。
[70] (清)張自超:《春秋宗朱辨義》,《總論》,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78冊,第1頁。
[71] (清)方苞:《春秋通論》卷四《通例七章》之一,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78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9頁,總第346頁。方苞:《春秋直解》卷首《自序》,《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頁,總第3頁。參考張高評:《比事屬辭與方苞之〈春秋〉學――無傳而著法門之三》,中興大學中文系2014“經(jīng)學與文化研討會”,2014年12月,第1~23頁。
[72] (清)顧棟高著,吳樹平、李解民點校:《春秋大事表》,《讀春秋偶筆》,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30~32頁。
[73] 張高評:《屬辭比事與〈春秋〉之微辭隱義——以章學誠之〈春秋》學為討論核心》,《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7輯(2015年10月),第7~8頁。
[74] (清)孔廣森:《春秋公羊經(jīng)傳通義·敘》,《皇清經(jīng)解》卷六百九十一,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7頁,總第9293頁。
[75] (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卷首《奏章》,《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頁,總第6頁。
[76] 張高評:《屬辭比事與〈春秋〉宋學之創(chuàng)造性詮釋》,《杭州師范大學學報》2019年第3期,第89~96頁。
[77] 張高評:《〈左傳〉敘事見本末與〈春秋〉書法》,《中山大學學報》2020年第1期,第1~13頁。
[78] (宋)蕭楚:《春秋辨疑》卷一《春秋魯史舊章辨》,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頁,總第110頁。
[79] (唐)陸淳:《春秋集傳纂例》卷一《三傳得失議第二》,(清)錢儀吉編:《經(jīng)苑》,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4頁,總第2358頁。
[80] (宋)葉適:《習學記言序目》卷九《春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118頁。
[81] (清)章學誠:《章氏遺書·論課蒙學文法》,臺北:漢聲出版社,1973年,第5頁,總第1357頁。
[82] (清)林紓:《左傳擷華》卷下《子產(chǎn)為政》,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9年,第153頁。
[83] (宋)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章正宗》卷首《綱目·敘事類》,《四部叢刊》初編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年,第2頁。
[84] (元)盧摯:《文章宗旨》,參考張健:《元代詩法??肌?,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4頁。
[85] (清)方苞:《史記評語·高祖本紀》,《方望溪先生全集》卷二《望溪集外文補遺》,《四部叢刊》初編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14頁,總第434頁。
[86] (清)阮元:《經(jīng)籍纂詁》,上聲六語“敘”“序”,臺北:泰順書局,1972年,第479~480頁。
[87] (清)章太炎:《檢論》卷二《春秋故言》,《章氏叢書》上冊,臺北:世界書局影印浙江圖書館???,1958年,第532頁。
[88] (清)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05頁。
[89] (元)趙汸:《春秋屬辭》卷四《楚公子比弒其君虔于乾谿》,《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8頁,總14738頁。
[90] (唐)劉知幾:《史通》,內篇《敘事第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78頁。
[91] (東漢)揚雄:《法言》,第七卷《寡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6頁。
[92] (唐)劉知幾:《史通》,內篇《敘事第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78頁。
[93] (宋)朱熹注,李劍雄標點:《周易》,《系辭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48頁。
[94] (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六《風骨》,卷九《附會》,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513頁、第651頁。
[95] 張高評:《方苞古文義法與〈史記評語〉——比事屬辭與敘事藝術》,臺灣中山大學中文系《文與哲》第二十七期(2015年12月),第335~390頁。
[96]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第二卷《竹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5頁。
[97]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第三卷《精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4頁。
[98]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第十六卷《祭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91頁。
[99] 段熙仲:《春秋公羊學講疏》第三編《屬辭》第一章《述傳》,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55頁。
[100] (晉)徐邈:《春秋谷梁傳注義·僖公三十二年》,(清)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經(jīng)編·春秋類》,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1408頁。
[101] 錢穆:《中國史學名著》之二《春秋》,《錢賓四先生全集》第三十三冊,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1998年,第29頁。
[102] (元)趙汸:《春秋屬辭》卷十三《特筆以正名第六》,《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頁,總第14885頁。
[103] (清)莊存與:《春秋正辭》,《皇清經(jīng)解》卷三百八十七《春秋要旨》,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1頁,總第8443頁。
[104] (清)鐘文烝著,駢宇騫,等校點:《春秋谷梁經(jīng)傳補注》卷首《論經(jīng)》,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0頁。
[105] 張高評:《〈春秋〉屬辭約文與文章修辭——中唐以前之〈春秋〉詮釋法》,《文史哲》雜志2021年第4期。參考《左傳屬辭與文章義法》第一章所論。
[106] (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宗經(jīng)》,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22頁。
[107] 錢鍾書:《管錐編》第三冊《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三一,《全后漢文》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67頁。
[108] (唐)劉知幾:《史通》內篇《敘事第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92頁。
[109] (春秋)老子著,陳鼓應注譯:《老子今注今譯》第四十八章,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250頁。
[110] (唐)劉知幾:《史通》內篇《敘事第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93頁。
[111] 參考錢鍾書:《管錐編》冊一《左傳正義》一二,閔公二年《句中著一字而言外反三隅》,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80頁。
[112] (清)章學誠:《章氏遺書·論課蒙學文法》,臺北:漢聲出版社,1973年,第6~7頁,總第1357~1358頁。
[113] (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四十《班彪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892頁。
[114] (晉)范寧:《春秋谷梁傳·序》,(晉)范寧集解,(唐)楊士勛疏,(清)阮元編校:《十三經(jīng)注疏》本,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年,第5~6頁,總第5頁。
[115] (唐)韓愈撰,馬其昶校注:《韓昌黎文集校注》第一卷《進學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6頁。
[116] 《竹書紀年》直書其事:“周襄王會諸侯于河陽?!薄妒酚洝x世家》引孔子曰:“諸侯無召王?!薄洞呵铩窌巴踽骱雨枴闭?,諱之也?!犊鬃邮兰摇芬喾Q:“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睏畈骸洞呵镒髠髯ⅰ罚夜四?,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473頁。
[117] (清)萬斯大:《學春秋隨筆》,《皇清經(jīng)解》卷五十,臺北:復興書局,1972年,第8、14頁,總第762、767頁。
[118] (宋)胡安國:《春秋傳·隱公十一年》卷三,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6年,《四部叢刊》續(xù)編,第5頁,總第17頁。
[119] (南朝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卷七《章句》,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572頁。
[120] (清)張應昌:《春秋屬辭辨例編》卷五十八《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15頁。
[121] 錢鍾書:《管錐編》第1冊《左傳正義》十二《閔公二年》,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80頁。
[122] (唐)劉知幾:《史通》內篇《敘事第二十二》,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89頁。
[123] 駱成駫:《左傳五十凡例》卷首《自序》:“凡者,包括也。故有發(fā)于前者,以前包后也;發(fā)于后者,以后包前也。發(fā)于中者,以中包其前后也。發(fā)于小國者,以小包大也;發(fā)于遠裔者,以夷包夏也。言內以明外,言遠以知近。其事同而不言者,悉包于此焉?!泵駠?1927年)上浣新刊,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圖書館藏本,第1~2頁。
[124] 張高評:〈《春秋》書法與詩化修辭——以《左傳》之敘事藝術為例〉,《“先秦兩漢古籍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主辦,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01~335頁。
[125] 參考張高評:《談詩歌語言與言外之意》,《宋詩之新變與代雄》,臺北:洪葉文化事業(yè)公司,1995年。附錄三,第521~549頁。
[126] (宋)張大亨:《春秋通訓》卷一《十有一月壬辰公薨》,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33頁,總第552頁。
[127] 段熙仲:《春秋公羊學講疏》第三編《屬辭》第一章《述傳》,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55頁。
[128] 錢鍾書:《管錐編》第三冊,《全后漢文》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67~968頁。
[129] (清)焦循:《孟子正義》,《滕文公下》,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452頁。
[130] (漢)公羊壽傳,(漢)何休解詁,(唐)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卷十六,宣公十六年《成周宣謝災》,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年,第18頁,總第209頁。漢何休《公羊解詁》稱:“孔子以《春秋》當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p>
[131] “孔子作《春秋》,以寓其撥亂之志,而國史有恒體,無辭可以寄文。于是有書,有不書,以互顯其義?!?元)趙汸:《春秋屬辭》卷八《假筆削以行權第二》,《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頁,總第14801頁。
[132] (清)焦循:《孟子正義》,《離婁下》,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74頁。
[133] 趙友林:《〈春秋〉三傳“注疏”中的屬辭比事考》,《儒家典籍與思想研究》第三輯(2011年4月),第87~101頁。
[134] (漢)司馬遷撰,[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會注考證》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004頁。
[135] (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六十七《易三·綱領下》,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73頁。
[136] 張高評:《朱熹之〈春秋〉觀——據(jù)實直書與朱子之征實精神》,中國經(jīng)學研究會主編:《第八屆中國經(jīng)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選集》,臺北:萬卷樓圖書公司,2015年,第353~390頁。
[137] (唐)陸淳:《春秋集傳纂例》卷一《趙氏損益義》,(清)錢儀吉編:《經(jīng)苑》,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9~10頁,總第2361頁。
[138] 錢鍾書:《管錐編》第三冊《全后漢文》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967頁。
[139] (元)趙汸:《春秋屬辭》卷八《假筆削以行權第二》,《通志堂經(jīng)解》,臺北:大通書局,1970年,第1~2頁,總第14801頁。
[140] (宋)朱熹注,李劍雄標點:《周易》,《系辭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48頁。
[141] (宋)朱熹著,郭齊、尹波點校:《朱熹集》卷五八《答黃道夫》,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947~2949頁。
[142] 劉綱紀:《周易美學》第五章《中國美學的意象論》,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273~284頁。
[143] (清)方苞:《望溪先生文集》卷二《讀史·又書〈貨殖傳〉后》,《四部叢刊》初編本,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20頁,總第40頁。
[144] (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第三卷《精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4頁。
[145] 朱子又曰:“子靜說話,常是兩頭明,中間暗。”或問:“暗是如何?”曰:“是他那不說破處。他所以不說破,便是禪。所謂‘鴛鴦繡出從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他禪家自愛如此?!?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一○四《朱子一·自論為學工夫》,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6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