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弓
借用曾經(jīng)風(fēng)靡一時的流行歌詞為題,來說一個比較沉重的話題——死亡觀。“走”有一個義項:婉詞,指人死亡,永久告別紅塵之謂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只有一次,求生是一切生命的本能,螻蟻尚且戀生,而況人乎!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垂死猶作掙扎,好死不如賴活,求生愿望使然。生活越是舒適,越是瀟灑,越是春風(fēng)得意、大紅大紫,就越希望長壽不死,最好能返老還童。緣此,帝王一族就必然成為追求長壽最狂熱的主力,同時也必然成為受騙的大傻帽,秦皇、漢武、唐宗皆是典型。漢武帝被裝神弄鬼的女婿欒大騙得一愣一愣的,一代明君唐太宗迷信仙丹,最終死于鉛中毒。
有生必有死,新陳代謝規(guī)律不可抗拒。還想再活五百年的帝王夢,都是極權(quán)核心癡迷長生的一廂情愿。生不帶來,死要帶走,繼續(xù)享樂如生時,厚葬、人殉等陋習(xí)惡俗,皆由此衍生而來。如此腐爛發(fā)霉的帝王生死觀,應(yīng)該永遠詛咒!
對死亡看得比較通透的官員,自是另一番氣象。樂天知命的白居易詠詩認命,曰:
所賦有厚薄,不可移者命。
榮枯憂喜與彭殤,都是人間戲一場。
豈止形骸同土木,兼將壽夭任乾坤。
更為灑脫的是,白居易竟為自己寫過墓志銘,在題為《醉吟先生傳》的奇文中,按照撰寫墓志的慣例,作者依次自述出身、履歷后,明言身死后,“但于墓前立一石,刻吾《醉吟先生傳》一本可矣”。其銘曰:“樂天,樂天,生天地中,七十有五年。其生也浮云然,其死也委蛻然。來何因,去何緣?吾性不動,吾形屢遷。已焉已焉,吾安往而不可,又何足厭戀乎其間?”曠達超脫,別具一格。
自寫墓志,一般認為開風(fēng)氣之先的是陶淵明,其所撰“自祭文”被視同墓志,頗多名句:“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余勞,心有常閑。樂天委分,以至百年?!薄胺速F前譽,孰重后歌?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嗚呼哀哉!”跟白樂天自撰墓志銘對照閱讀,其前后傳承蹤跡明顯可見。
余緒傳承至今未絕。當(dāng)代國學(xué)大家啟功先生66歲時,回首前塵,感慨萬端,訴諸紙筆,寫就詼諧精煉、達觀知命、蘊含豐贍的《自撰墓志銘》:
“中學(xué)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痛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p>
參透生與死,自撰墓志銘。臺灣作家瓊瑤對自己身后事的安排,所體現(xiàn)的死亡觀,更是盡顯瀟灑“走”一回的精神內(nèi)涵。
她說,能活到80歲這個年紀,已經(jīng)是上蒼給我的恩寵。所以,從此以后,我會笑看死亡。不論我生了什么重病,都不動大手術(shù),讓我死得快最重要!幫助我沒有痛苦地死去,比千方百計讓我痛苦地活著,意義重大!
瓊瑤曾詩意地說過:“生時愿如火花,燃燒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時愿如雪花,飄然落地,化為塵土!”為了死得悄無聲息,她斷然拒絕毫無意義的所謂“死后哀榮”;明言死亡是私事,不要麻煩別人,更不可麻煩愛我的人。
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是哲學(xué)的終極命題。國人忌諱言死,甚至怕得要死!諱也罷,怕也罷,死亡究竟還是每一個人不可遁逃的唯一歸宿,能允許選擇的則是如何死法。黃泉路上無老少,最難修的是死路一條。在沒有施行安樂死的國度,最理想的死路是無疾而終,上床與鞋兒離別,一覺不再醒來,在美夢中走進另一個世界。如此美途,用民間俗語說,那是前世燒高香修來的。即使暴病猝死,突然辭世,雖太過匆促,讓親人難以接受,又手忙腳亂;但對死者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最少痛苦的死亡。最可怕的是久臥病榻,生不如死,受盡精神和肉體的痛苦而后死。
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即珍視生,也正視死,坦然面對死亡?,F(xiàn)代文明人理想的健康人生可以概括為:老得要慢,病得要晚,死得要快。具體說就是,身心健康,安享遐壽,活得有質(zhì)量,有益于社會,一路瀟灑,不枉此生;死得有速度,說走就走,自己少受痛苦,盡量少拖累親人,瀟灑“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