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甫勤,馬瑜寅
20世紀30年代以來,西方國家就出現(xiàn)了健康不平等現(xiàn)象,即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群體在不同健康維度上呈現(xiàn)系統(tǒng)性差異。隨著醫(yī)療衛(wèi)生技術的發(fā)展、社會保障體系的完善,各國健康不平等問題并未縮減,反而呈擴大之勢。布萊克報告證實了英國的健康不平等狀況不斷擴大[1],隨后Ma發(fā)現(xiàn)美國的健康不平等相對指數有所增加[2],Mackenbach等發(fā)現(xiàn),歐洲國家中的社會上層在健康分層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3]。我國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經濟、醫(yī)療水平的不斷發(fā)展及衛(wèi)生體制的快速完善,社會下層從工具性的健康觀開始向主動制造健康和恢復健康轉變[4],但社會上層通過較健康的生活方式[5]、較低的相對剝奪感[6]和較健全的社會醫(yī)療保障[7]獲益更多,這些加劇了我國居民的健康不平等。健康問題不僅是特定個體的問題,也是一種社會問題,處理好健康分層問題、縮小階層間的健康差距對于緩解貧富矛盾、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與和諧發(fā)展意義重大。
國內外學者對健康不平等現(xiàn)象產生的理論機制進行了大量的探索[8],并提出四種主要的理論解釋范式,其一是物質主義范式,其二是社會心理范式,其三是行為主義范式,其四是基因范式[9]。物質主義范式認為,健康不平等與社會不平等緊密相連,食物、居住場所、環(huán)境、健康風險和資源等因素的差別影響個體健康狀況。社會心理范式特別關注社會排斥、支持及剝奪等因素對健康產生的影響。行為主義范式認為健康水平受到行為習慣的影響。因此,經常從事健康行為(如體育鍛煉、合理飲食、體檢、休息放松等)的個人健康狀況更好,經常從事風險行為(如吸煙、酗酒、久坐、暴飲暴食、危險駕駛等)的個體更容易出現(xiàn)不健康的狀態(tài)[10]。而基因范式主要提出了由于性別、基因、種族等先天因素的不同所引起的健康狀況的不均衡。除基因范式較少在社會科學研究中加以檢驗外,其余范式均獲得大量實證研究的支持。
上述理論對健康不平等的解釋包括宏觀、中觀和微觀等多種機制,這些闡釋路徑都為健康不平等的研究奠定了根基,而作為人們通過社會關系獲得有價值資源的重要工具,社會資本在其概念提出之初就被用來研究和解釋社會不平等的產生機制。與此同時,社會資本也是社會不平等的再生產機制,即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群體自身的社會資本就存在差異,而這些差異在資源獲取過程中進一步擴大了社會不平等。以往研究將健康作為一種社會資源時,發(fā)現(xiàn)社會資本對健康存在顯著正向影響[11]。但是社會資本作為影響人們健康水平的關鍵變量,不同學者對其操作化測量有著很大的分歧[12],它的哪些維度能夠解釋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群體的健康不平等,在以往研究中也很少論及。同時,國內關于健康不平等的研究不多且出現(xiàn)較晚[13],社會資本在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的關系中發(fā)揮怎樣的作用有待進一步探索,這正是本研究的意圖。
在醫(yī)學社會學領域,社會經濟地位被看作是影響健康水平的基本因素。收入、教育和職業(yè)作為衡量社會經濟地位的重要指標,由這三種因素導致的健康不平等在國內外研究中獲得大量支持。
教育和健康作為人力資本的組成要素,諸多研究都對兩者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探討,且大多數的文獻研究認為教育對健康產生正向影響。如Crossman利用中年男性的樣本提出了健康需求模型,指出教育作為一種無形的生產技術會對個體健康產生正面影響[14],之后,該學者通過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健康指標無論是采用客觀測量指標(如死亡率、殘障率等),還是采用自評健康等主觀測量指標,教育與健康之間的關系都存在,證實了這一結論的穩(wěn)健性[15]。這一結論在國內研究中也可以找到依據[16]。
職業(yè)作為現(xiàn)代社會分層體系的核心[17],對健康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從社會分層的視角來看不同職業(yè)階層群體的健康狀況,二是不同職業(yè)帶來的職業(yè)病對健康產生影響。梁童心、齊亞強及葉華等對職業(yè)與健康的關系作了專門研究,同時探討了具體的影響路徑,研究發(fā)現(xiàn):在自評健康、工傷及職業(yè)病發(fā)生可能性的對比上,不同職業(yè)群體之間存在顯著區(qū)別,低職業(yè)地位群體自評健康狀況更差,出現(xiàn)工傷的可能性更大。就職業(yè)病而言,高職業(yè)地位群體更容易受到職業(yè)病的困擾。同時,工作強度(加班勞動)、工作環(huán)境(職業(yè)危害、工作安全性)、工作要求與控制及工作獲得感也會對健康產生影響[17]。
收入相對較低的群體往往與更差的健康狀況和更低的期望壽命結合在一起,這一結論在很多國家和地區(qū)找到了經驗證據。在英國,通過對公務員健康的追蹤調查發(fā)現(xiàn),個人的收入與死亡風險呈分級關系;在美國,收入較高和較低的人在死亡風險方面的差異也得到證明,同時這種差異被認為正在逐漸增加;在加拿大,曼尼托巴省的實證數據論證了家庭收入與死亡率之間的關系,個人收入與死亡風險之間也存在層級梯度關系[18]。在國內,收入不平等對健康的解釋力也得到了驗證[19]。
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資本與健康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即社會資本水平較高的群體的平均健康狀況要優(yōu)于社會資本水平較低的群體,本研究將這些觀點統(tǒng)稱為“正向促進論”。社會資本在不同維度上有利于促進健康水平:通過社會融合和社會信任等方式降低死亡率[20];作為減少不良精神狀況出現(xiàn)的社會資源[21],從而提升自評健康水平。社會資本對健康的積極影響在國內也有經驗證據:邊燕杰通過中、英兩國數據對比,發(fā)現(xiàn)社會融合和社會資本在我國可以促進主觀幸福感提升[22];鄭廣懷則發(fā)現(xiàn)參加工會組織等社會團體對員工精神不佳狀況具有調節(jié)作用[23]。郭慧玲指出,社會經濟地位、社會資本與健康之間的關系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社會資本是健康不平等再生產的工具,另一種是社會資本可以抵御階層帶來的健康創(chuàng)傷[24],但對這一影響過程并未進行詳細闡述。社會資本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關系中究竟發(fā)揮怎樣的作用有待進一步探索。
關于社會資本對健康正向促進論的具體機制,河內一郎通過對社區(qū)社會資本的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資本水平較高的群體在健康上的優(yōu)勢主要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社會資本可以加快健康信息的傳播,通過非正式的社會控制維護健康的行為規(guī)范,從而促進健康行為;社會資本可以幫助個體在社區(qū)內獲得更多的服務和設施,促進其對健康資源的可及性;社會資本會通過提供自尊和相互尊重等心理咨詢活動來實現(xiàn)情感支持[25]。林南將社會資本的功能概括為四個方面:一是促進信息流動,處于社會結構中戰(zhàn)略性位置的成員可以更好地了解市場需求,獲取有用信息,降低交易成本;二是在等級位置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關系人可以對行動者的決策產生一定的影響;三是個人的社會網絡關系及其可獲取的資源可以為個體提供擔保,提升個人獲取外部資源的能力;四是社會資本是可以被強化和認可的,社會關系不僅可以為個人提供情感支持,而且其代表的資源是受到公共認可的[26]。林南的社會資本理論為其他學者分析健康行為及健康不平等奠定了理論根基。
關于社會經濟地位與社會資本的關系,最早關注的是社會資本在地位獲得中所起的作用,如格蘭諾維特的弱關系理論[27]。之后,社會經濟地位對社會資本的影響也開始受到一些學者的關注。林南發(fā)現(xiàn),社會資本會從接觸和動員嵌入其中的資源兩個方面來增加社會地位獲得的機會,同時社會資本也受到初始社會位置的影響[28]。邊燕杰發(fā)現(xiàn),與小雇主和工人相比,職業(yè)階層地位較高的群體,如領導干部、企業(yè)經理、專業(yè)人員及其他白領等人員在社會網絡和社會資本的積累中處于優(yōu)勢;同時社會資本處于優(yōu)勢的個人和家庭收入也較高,社會經濟地位的自我評估也越高[29]。田豐、靜永超在研究青少年學業(yè)表現(xiàn)時也發(fā)現(xiàn),網絡資源的質量與家庭的階層地位之間是同向變化的[30]。因此,我們可以認為,社會經濟地位與社會資本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
綜合以往關于社會經濟地位、社會資本與健康關系的研究發(fā)現(xiàn),一方面社會資本可以對健康產生影響,另一方面又受到社會經濟地位的影響,這為社會資本作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不平等之間的中介機制提供了理論可能性。國內外的學者也進行了這種嘗試:Wilkinson最早將社會資本引入公共健康的研究,他認為社會資本是收入與健康之間的中介變量[31],但是并未就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具體影響機制進行分析;隨后很多國外學者將社會資本(社會關系、社會支持)作為社會心理范式的一個維度來分析健康不平等,很少被當成一個單獨的解釋機制來考察;國內學者焦開山等發(fā)現(xiàn)社會資本可以在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與大學生的精神健康之間發(fā)揮中介作用,他將大學生社會資本操作化為社會關系和社團活動參與來驗證這一結論[32]。目前學界將社會資本作為一種獨立中介機制的研究仍然較少,且社會資本的測量維度差異較大?;谝陨峡紤],本研究嘗試將社會經濟地位因素與社會資本因素結合起來,重點分析不同維度的社會資本在健康不平等形成中的中介作用,并據此提出相關研究假設。
健康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重要作用使得學者們十分關注其影響因素。已有關于健康不平等的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的社會經濟地位越高,其健康狀況也會越好,而社會經濟地位主要由教育、職業(yè)和收入三個指標構成。對中國居民的健康狀況的研究也同樣表明,社會經濟地位越高的居民,健康狀況通常也越好?;谏鲜龅奶接?,本文提出社會經濟地位影響健康的假設,即:
假設1 社會經濟地位越高的居民,其健康狀況越良好。
胡安寧等重點考察教育對健康的影響,認為教育是影響我國居民健康水平的根本因素[33]。梁童心、齊亞強等發(fā)現(xiàn),低職業(yè)地位群體自評健康狀況更差,出現(xiàn)工傷的可能性更大[17]。劉林平等證實了收入狀況越好的人,其健康狀況越好[16]。因此,筆者認為社會經濟地位越高的居民,其健康狀況越良好。
從社會經濟地位與社會資本的關系來看,社會經濟地位的提升可以擴大社交網絡和頻率、降低社會信任的成本、有更好的能力使社會規(guī)范更加包容,而社會交往、社會信任、社會規(guī)范又可能成為個體的情感支持,提升健康水平。在社會資本的內涵中,科爾曼將社會資本的表現(xiàn)形式分為義務與期望、信息網絡、規(guī)范和有效懲罰、權威關系、信任[34];普特南提出了集體社會資本的概念,重點強調群體信任、參與和互惠等規(guī)范[35];國內的社會資本研究主要分為社會網絡(社會關系、社會交往)、信任和規(guī)范三個方面[36]。在借鑒國內外社會資本操作化方式的基礎上,筆者選取社會交往、社會信任和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范三個指標。因此,本研究分別從這三個維度提出社會資本作為中介變量影響健康不平等的假設,即:
假設2 個體的社會交往狀況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影響過程中發(fā)揮中介作用。
研究證明,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在社會網絡和社會資本的積累過程中容易處于優(yōu)勢地位[29],同時,社會交往可以產生情感支持,降低負面情緒帶來的精神不佳狀況,提升主觀幸福感和健康狀況。因此,筆者認為社會經濟地位越高的群體,社會交往頻率也會越高,健康狀況越良好。
假設3 個體的社會信任狀況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影響過程中發(fā)揮中介作用。
一方面,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擁有更多的資源,在面臨失信風險時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而社會經濟地位低的群體信任他人的成本更高[37]。另一方面,社會信任作為個人與他人聯(lián)系的情感基礎,是個人獲得社會支持和有效信息的重要途徑。有學者發(fā)現(xiàn)機構信任、特殊信任與一般信任都可以顯著地提高精神健康狀態(tài)[38]。因此,筆者認為社會信任可以在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的關系中發(fā)揮中介作用。
假設4 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范狀況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影響過程中發(fā)揮中介作用。
規(guī)范是社會資本的重要維度,在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中,社會的非正式規(guī)范往往會更積極與包容。同時,社會資本可以通過非正式的社會控制維護健康的行為規(guī)范,從而促進健康行為[25]。因此,筆者也認為非正式規(guī)范可以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影響中發(fā)揮中介作用。
因變量健康狀況主要通過自評健康來測量。根據受訪者目前的身體健康自評情況,將其重新編碼為1-3,分別對應“不健康”“一般”“健康”。
核心自變量是社會經濟地位,本研究將其視為潛變量,并通過教育、收入和職業(yè)三個顯變量來測量。顯變量的主要測量方式是:(1)受教育年限,主要根據受訪者的最高教育程度來測量(包括目前在讀的),本文將其轉化為教育年限;(2)收入,根據受訪者2014年的全年總收入測量,為減少缺失值影響,將其加0.01后取自然對數;(3)職業(yè),根據受訪者當前或退休前最后一份職業(yè)測量,并將其轉化為國際社會經濟地位指數ISEI。
中介變量為社會資本,將其操作化為社會交往、社會信任和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范三個指標。(1)社會交往。根據受訪者與朋友的交往頻度來衡量。根據問卷中受訪者與朋友進行社交娛樂活動的頻繁程度進行測量,本研究將受訪者的回答按照“幾乎不、一年一次或更少、一年幾次、大約一個月一次、一個月幾次、一周一到兩次、幾乎每天”的順序重新編碼為0-6的連續(xù)變量。(2)社會信任。根據問卷中“總的來說,您同不同意在這個社會上,絕大多數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同時將受訪者的回答按照“非常不同意、比較不同意、說不上同意或者不同意、比較同意、非常同意”重新編碼為1-5的連續(xù)變量。其中值越高,社會信任程度越高。(3)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范。通過社會包容度測量(1)以往研究在解釋非正式社會規(guī)范對健康的影響時,重點關注社會包容的心理作用。,指標包括人們對于未婚同居和同性戀的態(tài)度,即“您是否贊同‘未婚同居’及‘同性戀’是個人行為,他人不應該指責”,編碼為1-5,分別表示“非常不同意”“不同意”“一般”“同意”和“非常同意”。
性別、戶口、年齡和婚姻情況是控制變量。(1)性別。男性編碼為1,女性編碼為0。(2)戶口。農業(yè)戶口編碼為0,城鎮(zhèn)戶口編碼為1。(3)年齡。(4)婚姻。根據受訪者的婚姻狀況區(qū)分了“在婚”和“單身”兩種情況,本研究將“同居”“初婚有配偶”“再婚有配偶”歸為在婚,編碼為1,將“未婚”“分居未離婚”“離婚”“喪偶”歸為單身,編碼為0。
1. 數據來源及描述統(tǒng)計
本研究使用的數據來自“中國綜合社會調查(2015)”,該數據來自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主持的《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項目。該調查采用多階分層概率抽樣與系統(tǒng)抽樣方法相結合,抽樣覆蓋全國28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478個村(居)民委員會,最終共完成有效問卷10968份。本文根據研究需要刪除了相關變量的缺失值,共余樣本8465人,對數據進行加權處理后,樣本量為8519。表1報告了本研究涉及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
從樣本特征來看,我國居民的自評健康狀況整體較好,有58.4%的居民認為自己身體狀況健康,有23.0%的居民自評健康狀況為一般,18.6%的居民自評健康狀況為不健康。目前,我國居民的平均受教育年限為8.97年;年平均收入的自然對數為8.06,即年平均收入約為3165元;同時居民的職業(yè)階層地位平均值為35.25,這說明我國居民的職業(yè)地位已經從農民提升到技術工人群體,即中產過渡層,居民的職業(yè)地位有所提升。
表1 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5部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
此外,筆者進一步報告了本文中介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的基本情況。結果顯示,在社會交往方面,我國居民與朋友的社交娛樂的頻率較為頻繁,平均值為3.48,社交次數位于“一年幾次”與“大約一個月一次”之間。在社會信任方面,居民對大多數人的信任處于一般和比較信任之間,說明社會的整體信任度較好。在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范方面,居民對未婚同居的包容度略高于同性戀,但對兩者的態(tài)度都處于“不太同意”和“無所謂”之間,說明社會包容程度還有待提升。
2. 分析模型
本研究主要通過SPSS來實現(xiàn)數據清理和描述性統(tǒng)計,同時使用Amos實現(xiàn)模型估計工作??紤]變量的測量指標,本研究用結構方程模型來分析社會資本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影響路徑上的中介作用,并使用最大似然法來估計模型參數。
圖1 社會經濟地位、社會資本與健康的結構方程模型分析
本研究根據各變量的測量方式及各變量的邏輯關系,構建社會經濟地位通過社會資本影響自評健康的結構方程模型,通過Amos軟件擬合模型,參數估計結果見圖1。同時選取了χ2值與自由度的比值(CMIN/DF)、規(guī)范擬合指數(NFI)、增量擬合指標(IFI)、比較擬合指數(CFI)和近似誤差均方根(RMESA)來評價模型的擬合效果,具體結果見表2。參考表2中各個擬合指數,NFI、IFI、CFI值接近參考值,同時RMSEA小于0.08,說明社會資本中介模型的整體擬合效果較好。
從人口學變量來看,性別、年齡和婚姻狀況皆是造成健康分層的重要影響因素。根據模型估計結果,在性別方面,與女性相比,男性處于較高層次健康狀況的可能性更大,男性處于較高層次健康水平的概率比女性多0.04個單位。相較于女性,男性一方面在生理和社會層面上占有明顯優(yōu)勢,另一方面女性從教育和收入中所獲得的健康回報低于男性,這也是男性身體健康處于較高層次的重要原因。在戶籍方面,與農業(yè)戶口的居民相比,城鎮(zhèn)戶口居民并不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這說明盡管城市居民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觸優(yōu)質的醫(yī)療資源,但同時可能也面臨更多的健康風險。年齡與健康的關系呈現(xiàn)負相關,即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國居民的自評健康狀況逐漸降低,這說明在我國青年人比老年人在健康分層中更容易處于優(yōu)勢,這與國內外的很多研究相吻合。在婚姻方面,與單身群體相比,在婚群體的自評健康水平更高,其處于較高層次健康水平的概率比單身群體多0.03個單位,可見配偶的存在可以促進自評健康水平。比起單身群體,在婚群體的社會支持網絡有所加強,降低了悲觀消極事件對個人的影響,從而提升了婚群體的健康水平。
表2 社會資本中介模型擬合指標表
從社會經濟地位理論視角來看,教育、收入和職業(yè)也是顯著影響受訪者健康狀況的重要因素(圖1)。模型顯示,社會經濟地位每增加一個單位,居民的健康水平處于較高層次的概率會增加0.16個單位。由此可見,居民的社會經濟地位與自評健康水平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這說明社會經濟地位越高,個體的健康水平較高的優(yōu)勢越大,證明了社會經濟地位對中國居民的健康水平較強解釋力,支持了研究假設1。
在以往理論范式的基礎上,筆者所關心的主要問題是,在社會經濟地位對自評健康的影響中,社會資本是否會起到中介作用。接下來將對這一問題進行具體的驗證。
進一步觀察圖1中的路徑系數,可以發(fā)現(xiàn),社會經濟地位會增加與朋友的社會交往頻率,同時社會交往頻率對健康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整體來看,社會交往頻率越高,自評健康處于較高層次的概率就越大。社會交往的頻度每增加一個單位,居民的自評健康上一個層次的概率平均增加0.09個單位。這說明社交頻率越高,在健康分層中越容易處于優(yōu)勢地位。這是因為:一方面,社會資本較豐富的群體通過社會資本獲得情感支持、傳遞健康信息、促進健康行為,弱化社會剝奪的不利影響,從而達到保護生理機能的效應;另一方面,社會資本不足的群體,面臨更多的情感壓力源,相對剝奪感更強,從而削弱了個體健康水平。根據社會交往中介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與朋友社交頻率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假設2被證實。而隨著教育、收入的增加和職業(yè)地位的提升,我國居民的社會信任會出現(xiàn)一定的下降。而居民的社會信任水平每提升一個單位,居民的自評健康就會處于較高層次的可能性平均增加0.07個單位,這說明居民的社會信任水平越高,自評健康水平越高,社會中下層居民可以通過提升社會信任水平來緩解教育、收入和職業(yè)帶來的階層間的健康差異。因此,假設3得到支持。在非正式規(guī)范方面,社會經濟地位對社會包容度產生一定的正向影響,但進一步的分析表明,在社會包容層面,社會經濟地位對居民自評健康的促進作用僅表現(xiàn)為直接的因果效應,社會包容在健康不平等的解釋機制中不具有解釋力,即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范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所產生的促進效果中不存在間接的中介效應,假設4沒有得到驗證。
整體而言,社會資本作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之間的中介機制是成立的,但是在不同社會資本維度上,它的作用存在一定差異:首先,社會交往在為個體提供精神支持、減少不良情緒出現(xiàn)的同時,也加劇了社會經濟地位帶來的健康不平等,可見資源強化的累加效應在健康領域作用顯著。其次,在我國,以宗族血緣為基礎的群體信任是影響居民行為方式的重要因素,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一般會越來越遠離宗族血親關系,而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群體則更多地依賴血緣關系,這可能是社會信任水平隨著社會經濟地位的提升反而有所下降的重要原因。隨著市場化的深入,我國社會進入了轉型期,宗族血緣關系作為社會信任關系的重要來源已經不是唯一制約中國人是否信任他人的因素[39],以職業(yè)、興趣等為基礎發(fā)展起來的正式關系在健康中的作用也日益凸顯。因此,對于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群體來說,可以通過提升鄰居、親戚間的信任來緩解社會階層帶來的健康差異;而對于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來說可以增加朋友、同事間的交往與聯(lián)系來減輕精神壓力,提升健康水平。最后,社會包容度會因社會經濟地位的差異而有所不同,但是社會包容度和居民的自評健康之間沒有呈現(xiàn)明顯的相關關系。
健康不平等作為衡量人民生活水平和社會發(fā)展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探討健康分層背后的社會因素對于促進社會公平意義重大。自Wilkson將社會資本視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健康的中介因素以來[31],社會資本作為健康不平等的解釋機制受到更多學者的關注。雖然大多數學者都承認社會資本對健康存在積極的作用,但是社會資本作為一個從微觀到宏觀的概念,涉及不同維度的社會資本對健康的影響差異亦存在不同。同時這些研究結論多是基于發(fā)達國家的經驗數據得出的,關于中國居民的研究較少,因而并不能確定哪種理論觀點更符合我國國情。本研究通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CGSS2015)”檢驗社會資本作為一種中介機制的可能性,并發(fā)現(xiàn)在解釋社會經濟地位影響健康的作用機制時,社會交往、社會信任和非正式規(guī)范三個維度的社會資本解釋力會有所差異。社會交往和社會信任在健康不平等的解釋機制中出現(xiàn)了完全相反的趨勢:高社會經濟地位群體通過增加與朋友社會交往的頻率,進而擴大健康優(yōu)勢;對于低社會經濟地位群體而言,社會信任則緩解了他們由于低地位所帶來的健康劣勢。這一發(fā)現(xiàn)說明社會資本作為一種社會資源,既可以產生資源累加,又可以產生資源替代效應,即社會資本在緩解社會階層帶來的健康不平等時存在兩條路徑,不同維度社會資本可以相互補充,為社會經濟地位處于優(yōu)勢和劣勢的群體均提供一種提升健康水平的途徑。盡管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群體的社會包容度存在顯著差異,但這并未對不同群體的健康不平等產生顯著影響。
雖然本研究通過結構方程模型分析了社會資本在社會經濟地位影響中國民眾健康不平等過程中的中介作用,但是這種分析在研究設計上還存在一定的不足。首先,在社會資本的測量中,沒有把個體所處的社會網絡位置對健康的作用納入考察范圍,這有可能使得社會交往與健康之間的關系產生一定的誤差。另外,采用人們對“未婚同居”和“同性戀”的態(tài)度來測量社會包容度,在效度上存在不足,這可能是導致非正式社會規(guī)范對健康的影響不顯著的重要原因;其次,本研究的社會資本使用了社會交往、社會信任和非正式規(guī)范三個維度,而在中介作用的分析中,沒有考慮這三個中介因素之間的相關性;最后,本研究使用的是截面數據,沒有辦法反映出社會經濟地位對健康的歷時性影響及社會資本作為中介機制在其中發(fā)揮中介作用的變化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