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可心
內(nèi)容摘要:在小說《芳華》中,嚴歌苓描寫了七八十年代文工團成員的生活,在其中成功塑造了何小曼這個悲劇性的邊緣人物。本文運用精神分析學的相關理論展開研究,以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對何小曼這一人物形象的行為成因和內(nèi)心世界進行了透視。
關鍵詞:嚴歌苓 《芳華》 何小曼 人格結構理論
華人女作家嚴歌苓擅長運用細膩入微的筆觸描寫社會底層邊緣人物,在小說《芳華》中,她創(chuàng)作了何小曼這樣一個女性人物。何小曼作為一個青春故事中的“配角”,她生于一個特殊的時代,又是這個特殊時代中的特殊人群。集體排斥、親情出走、出身差,無人關注,這一系列事件使她自然成為被壓迫、被忽視的局外人,只能走上尋覓愛與自我的漫長人生路。本文將使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何小曼的心理和行為進行較為深入的剖析。
一.本我——孤獨壓抑,渴望溫暖
弗洛伊德在人格結構理論中,把人的人格結構劃分為三個層次,分別是本我、自我和超我。這三個部分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形成了人格的整體。其中其中本我就是“本能的我”,是人格中與生俱來的無意識結構部分,是人的活動的內(nèi)驅(qū)力。本我遵循“快樂原則”,即僅僅追求自身的滿足而無視其他后果。
童年時期的何小曼寡言又內(nèi)向,但她也有兩種主要的來自本我的欲望:充足的食物、家人的關心。何小曼的本我受到壓制,是從童年時期開始的,由此造成的影響有兩方面:生理方面,吃食上的短缺使她的身體發(fā)育狀況欠佳,進而產(chǎn)生了對自己身材的不滿;而心理方面,長期缺少父母的愛,使成年以后的何小曼無法與其他人建立正常、友好的平等關系,博取關心的方式十分激進。
親生父親去世,隨母親進入何廳長的家庭之后,何小曼的待遇急轉(zhuǎn)直下,她只能被迫過缺衣少食的生活。當她不滿時,她的母親“淚汪汪地在床邊坐一會兒”[1]以施壓,結果就是何小曼的本我受到壓制,“變得更懂事”,放棄所有明面上的反抗。但何小曼采用了曲線救國的方式來釋放本我:偷廚房里的東西吃,裝病以被母親抱在懷里。這兩件事滿足了她的本我欲望,但她也付出了代價,她在家庭中的名聲跌至谷底。
青少年時期的何小曼依然不合群,但此時她開始敢于做出彌補本我的一些行為。其一是求美。進入文工團前夕,她將母親的舊絨線衫偷來改裝染色,又將絨球塞進胸口充當乳房。其二是求愛。兩性情愛在何小曼的心中一直是母親為繼父做出“犧牲”的形態(tài),繼父作為掠奪者屬于本我所逃避的對象。而何小曼所愛慕的劉峰愿意觸摸并托舉她,且對她釋放了罕有的善意,劉峰正與繼父相反,是給予者和溫暖的化身。作者嚴歌苓說:“應該說,《芳華》主人公是何小曼,何由于自身獨特的身世,選擇了悖逆雌性集體潛意識的情感歸宿?!斗既A》也是講述了人性的迫害本能;何小曼是這種負面人性的犧牲品,只有這種犧牲品才能對于劉峰的善良產(chǎn)生強于一切的饑渴?!盵2]何小曼對美和愛的追求都未得到完滿的結局,但在小說的結尾,何小曼沉淀得越發(fā)有韻味,并和劉峰成為摯友,這既是對她的慰藉,也促使她的孤獨和對溫暖的渴望貫穿了她的一生。
二.自我——審時度勢,隱忍退讓
自我是意識的結構部分,處在本我與超我之間,它總是清醒地正視現(xiàn)實,遵循“現(xiàn)實原則”,根據(jù)外部世界的需要來對本我進行控制和壓抑,從而挽救它免遭滅亡。自我的功能是在本我和現(xiàn)實之間起到一種調(diào)節(jié)作用,它奉行的是“現(xiàn)實原則”,趨利避害,將那些不被社會規(guī)范所接納的東西壓抑和儲存到無意識中去,幫助本我躲開外部世界的威脅,為本我尋找一個達到目的的最佳方式。
何小曼受自我管控,從而形成了隱忍、謹小慎微、審時度勢的性格。何小曼原本就已經(jīng)認識到了自己在新家庭中的低微地位,在弟弟和妹妹出生后,她更是只能艱難度日。除了忍受吃餿食等糟糕待遇外,她還自愿馱弟弟,因為“她愛看她馱弟弟時母親的微笑”。何小曼從被迫到自愿地服從家人的無理要求,甚至主動迎合家人,和“自我”對于外部環(huán)境的判斷關系更大,作為家庭中的地位低下者,忍讓和迎合是她讓自己存活得更安全的方式。
自我僅是本我的一部分,是因接近外部世界、受其危險的威脅而產(chǎn)生的有利自我改變的那一部分。進入文工團后,何小曼迎合的對象從家人轉(zhuǎn)向了集體,同時在認識到當時的社會風氣之后,她身上自我的約束力更強了。
初到文工團時,她舍不得拆開母親扎的“法國辮子”,直到解不開,只好自己剪成了奇怪的短發(fā),被其他人嘲笑。她為了不被孤立,只能在大家笑話她的時候跟著一起笑。男兵朱克拒絕與她排練,她卻“就那樣看著正前方的墻壁,比任何人都局外,意思似乎是你們好好商量吧,什么結果我都無所謂”。眾人對何小曼歧視升級的標志,是文工團成員發(fā)現(xiàn)了她襯衫下縫了黃海綿的乳罩。對形體美的渴求來自于何小曼的本我,而光明正大地展露這種渴求,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是不被允許的。當何小曼的自我意識到這一點以后,她便采取了用襯衫遮擋乳罩的方法,來躲避不必要的迫害。在被發(fā)現(xiàn)之后,她拒不承認,流下眼淚甚至號叫,也是因為她的自我意識到了一點:如果承認了,就會被文工團所有人戴著有色眼鏡看待。
面對家庭冷暴力、集體欺凌,自我的約束使何小曼學會趨利避害,她的行為看似軟弱,實則是保護自己免受更多傷害,一個審時度勢,隱忍退讓的時代邊緣人躍然紙上。
三.超我——善良公正,懂得感恩
超我代表人的良心、理想和社會準則,是人在成長過程中通過內(nèi)化道德規(guī)范、社會準則而形成的,要求自我按照社會可接受的方式去滿足本我,它遵循的是“道德原則”。
何小曼本質(zhì)上是一個善良剛直的人,對自己所作所為善惡的評定客觀公正,不受形式主義的流毒腐蝕,也絕不接受自己不應得的好處,這些特質(zhì)構成她的超我。在戰(zhàn)地醫(yī)院,何小曼被授予“戰(zhàn)地天使”的名號,但她認為自己配不上這個稱號,乃至因此精神失常。對于虛假報道,何小曼在心中暗自反駁;對于鋪天蓋地的榮譽,她“感到被伏擊”。何小曼在受到過度贊譽時,超我使她意識到這不是她應得的,她心中便產(chǎn)生了愧疚感和沉重感,進而導致她精神崩潰。何小曼在精神科住院時,主導她的也是她混亂的超我。她臉上始終帶著“天使的微笑”,臉上的神情“無憂無慮,親和善意”。[3]此時,何小曼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的關系徹底混亂,她的超我承擔的社會壓力、自身壓力都過大,無法規(guī)范自我,更無力壓制本我。
何小曼也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她會記住自己的恩人,并在對方需要幫助時無私地伸出援手。曾幫助過她的劉峰離開文工團時,只有她去送他;劉峰晚年生活艱難時,她照顧了接近生命尾聲的劉峰三年之久。何小曼照顧劉峰的目的,和她對劉峰的愛情脫不開關系,但更多是對老戰(zhàn)友境遇的同情、對當年劉峰被落井下石的不忿和對劉峰的感恩,順便替所有欠著劉峰情分的戰(zhàn)友“還情”。劉峰作為小說中高尚人格的象征,超我主導著他的行為,何小曼在與劉峰的相處之中,超我也更多地被激發(fā)出來。劉峰不戴有色眼鏡看待何小曼,在最需要她幫助的時候,也沒有順水推舟地利用她的愛意。何小曼心懷善意和感恩,也選擇了與他攜手同行。兩人之中無形地劃分了邊界,但就是這邊界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劉峰不愿“和小曼如何”,是不愿欺負她;小曼不圖劉峰的任何好處,僅僅出于愛和感激陪他走過人生的最后時光?!耙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何小曼的一生當中,曾無數(shù)次被人歧視、羞辱,但卻始終保持著人性里最純粹的善良。
何小曼是一個因缺乏關愛、肯定和尊重而自卑的女性,她謹小慎微,在時代下茍延殘喘,是被集體排斥在外的一個邊緣人,但在命運鐵蹄的蹂躪下,卻仍保存著人性中的善良和感恩之心。嚴歌苓筆下有一批邊緣女性形象,其中以文革為背景的有《天浴》中的文秀、《雌性的草地》中的牧馬班成員們等。何小曼與她們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寡言和怯弱;她不像嚴歌苓筆下的其他女性角色一樣擁有美麗的外表,卻還是在讀者眼前綻放了一朵燦爛的人性之花。她缺少關愛的邊緣人生,是特殊的時代和扭曲的家庭的產(chǎn)物,具有一定特殊性。梳理她的人格特征,理解她行為背后的意蘊,能讓我們更深刻地體會那個時代中邊緣人的隱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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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1]嚴歌苓.芳華[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69.
[2]舒晉瑜.嚴歌苓:我們被“平凡即偉大”的價值觀誤導了[N].中華讀書報.2017-07-26(018).
[3]嚴歌苓.芳華[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143.
(作者單位: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