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河的深秋

金少庚

柿子樹

記憶中，每到深秋季節(jié)，桐河鄉(xiāng)南蛇灣村老屋后面的那個用土坯、亂柴、樹枝、陳刺林圈起的破院子，便成了我留戀的樂園。因?yàn)槟抢镉幸豢檬磷訕?，還有一棵也是柿子樹，兩棵柿子樹相隔不遠(yuǎn)，枝頭交錯已快掩過房屋，枝干粗糙而干裂。柿子在發(fā)青似東河灣里的鵝卵石時(shí)，我便把它記掛在心里，盼望著它早些發(fā)黃、發(fā)紅、到深紅，我便可以偷偷地沿著老屋的邊墻，扒開那些亂柴樹木，鉆了進(jìn)去，爬上樹去，騎在樹杈上，伸手去摘那熟透了的柿子吃，又軟又甜，甜到心窩里，美極了。

柿子在發(fā)黃的時(shí)候我也偷吃過，青澀青澀的，咬一口滿嘴麻木，“呸”的一聲便吐了，以后，在記憶中便瞄著它成深紅顏色的時(shí)候，偷偷地溜進(jìn)后院，去偷吃解饞。

當(dāng)然，還有一些喳喳叫的小鳥也鉆在枝葉里在啄咬著熟透的柿子，樹枝間很是熱鬧。

當(dāng)然，還有我約的幾個小伙伴也隔三岔五地跟著我爬上樹來，和那些鳥兒同樂同解饞。

奶奶拾了一根木棍站在樹下，罵道：“龜孫娃們還不滾下來，又來偷吃我的柿子？”我們便如喪家的小犬，慌忙從樹上溜躥下來，又急急地從那些扒開的破洞里逃竄而去了。

“再敢來，打斷你們幾個龜孫們的狗腿？”奶奶罵著，拿棍攆打我們，卻總是把棍子落在離我們不遠(yuǎn)處的柴草堆上，總是打不著我們。也不知是嚇我們還是怎么，她又扎了幾個草人，放在樹枝上。我們不怕，鳥兒卻害怕。柿子熟透的時(shí)候，樹下的野草也荒了，奶奶用一根竹竿，上面綁上一把短鐮，樹下鋪上幾個袋子，開始用鐮刀勾住樹枝，切斷掛在柿葉上的杮子，用力一拽，那柿子便落了下來，掉在袋子上面。如此這般，她竟然很快把滿樹的柿子給弄的一個不留，然后她把這些柿子給我們每人分了幾個后，在院中搭個架子，架子上面鋪上用鋼柴、桃秫扎成的簿，把柿子放在上面晾曬。不多幾日，那些柿子便一個個干扁了起來，再等了幾日，變成若軟若硬的柿塊了。奶奶把它們收拾起來，也不知道藏哪了，只知道在冬天漫天大雪的時(shí)候，一家人圍在火盆邊烤火的時(shí)候，她總是拿出那些曬干的杮子讓我們吃，咀嚼著這些干軟的柿餅，感到好吃極了，到了過年的時(shí)候，她又把這些柿餅包成果包，讓我們拎著去姑舅家走親戚。

記憶中，每年四季，便有這種干軟的柿餅偶爾地從奶奶的手中送給我們姐妹8個。

而奶奶，看到我們吃柿子的樣子，似乎很高興，又似乎有些難言的味道。

那一年，我終于再也不敢偷偷地溜進(jìn)老屋后面的破院子了。

柿子還似個雞蛋大小的時(shí)候，這個破院里的野草卻在瘋狂地生長著，墻角院邊的格巴草有盆子那么大小，還有野滕在柿樹上纏繞不休，更有寂寞的蟬兒在那樹上鳴叫，草叢中有些不知名的蟲兒在鳴叫或哭泣，更有一些密密的蜘蛛網(wǎng)在院墻邊的柴草或亂枝或野滕上密麻地纏繞著。

或許是奶奶？也或許是父親？讓我去村后的河溝邊割些青草，好作那頭牛的飼料吧？我卻鬼使神差地又溜進(jìn)了后院。這里的草和河溝里的草還有什么不同？我心里想到。

雖是初秋，酷熱難耐，但這里卻在兩棵密不透風(fēng)的大柿樹籠罩下，卻顯得有些過分的陰冷潮濕。

我有一鐮無一鐮地割著快及我腰身的青草，腦子里卻不知在想著什么?；蛟S在想著這樹上的杮子快熟了吧？或許是想著東河灣小河溝里的那些小魚小蝦吧？也未可知？以至于草叢中有“嗞嗞”的爬動聲我也未察知。

只是，突然間我的毛發(fā)直立，一條竹竿粗細(xì)的花紅大蛇正昂著頭，在草叢中直直地盯著我。我看見它那核桃一樣的蛇頭里面有如發(fā)絲的蛇信子正在一出一進(jìn)。蛇身上有血跡滲出，是不是它臥在那里好好的，我的鐮刀刃已經(jīng)割刮著它的皮發(fā)了？

我倒退兩步，握鐮的手有些發(fā)抖。

那蛇卻扭動身骨，又向我伸了伸核桃般的蛇頭。

我慌亂中揮鐮向它砍去，卻一下子砍空，但它也驚嚇得迅速縮進(jìn)草叢中慌亂地逃竄而去了。我看見它的尾巴沒入深草叢中，這才噓了一口氣，也顧不上收拾割完的那一堆青草，在驚懼中鉆出了這個破院子。

我跑到前院，奶奶看見我，聲音都變了：“這娃咋弄的，腳上都是血?！蔽业皖^一看，左腳上滴滿了鮮血，腳脖上的肉在翻著，我驚駭?shù)没璧乖诹四棠痰膽驯Ю?。那一鐮砍在了自己的腳脖子上，至今傷痕仍在。

后來，有好些日子，我蜷縮在院里曬太陽，想著那一天的經(jīng)歷。慢慢的，傷口也好了，那一天的記憶也淡忘了。深秋柿子熟的時(shí)候，我卻是再也不敢去那個破院子里了。

幾個小伙伴倒是膽大，他們拿著木棍、鐵鏟去那柿樹下的草叢里尋找那條蛇，要給我報(bào)仇，卻尋了幾回總是尋不到，想必那蛇也早溜之乎也。

也就是這一年？或許是第二年？也許是第三年吧。兩棵柿樹終于在奶奶的嘆氣聲中給砍掉了。那些用柴草、亂枝弄的墻院也拆除了。我看著他們砍枝鋸樹，站在一邊，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后來的一些日子，我走過后院這個地方時(shí)，總是想起兩棵柿樹，還有那條朝我耀武揚(yáng)威的、被我打躥了的花蛇。再后來，便什么也不去想了，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后來，村上的柿樹也慢慢地被人砍伐完了……

只是，總是在柿子熟透的時(shí)候，我的心跡便會掠一些隱約的影子：破院子、柿子樹、花蛇、奶奶，還有那腳脖上的隱隱傷痛……

割黃豆

南蛇灣村有種植黃豆的傳統(tǒng)習(xí)慣，每到深秋，房前屋后，麥場上垛的都是黃豆垛。黃豆快要成熟的時(shí)候，角子是毛青色的，我們叫毛豆。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們偷偷地溜進(jìn)離村莊較遠(yuǎn)的黃豆地里，捋一些青角子，用衣服兜著，又溜進(jìn)溝里，攏了一些樹葉點(diǎn)燃，把毛豆放在上面，火滅了，暗火掩蓋著毛豆，時(shí)間不長便有噴香的毛豆香味溢出。我們扒掉火灰，把烤熱的毛豆撿出放在手里來回搓幾回，又用嘴吹去那浮灰，便開始津津有味地品嘗起自己的“戰(zhàn)利果實(shí)”了，那個香味，到現(xiàn)在想起仍然是直流口水，回味無窮。

但也有正津津有味咀嚼毛豆時(shí)，有人在路上大喝一聲：“這幾個鱉孫娃又偷我的毛豆來著了?！闭f著便有人從路上向溝內(nèi)沖來欲抓住我們。

于是，我們便或東或西地順溝而逃，身后傳來斥罵聲：“再來偷我的黃豆，腿給你們打斷?！?/p>

但每隔三五天，我們總是忍不住地到黃豆地里偷燒一把，只是每次都要換地塊，以防被上次那人家逮住挨揍。

黃豆快要收割的時(shí)候，地里的蟲子便開始熱鬧起來，蟋蟀、螞蚱、過冬飛、老扁和一些不知名的蟲子爭相在黃豆秧、角、桿間活蹦亂跳，我和小伙伴們在地里追逐它們，逮住后用狗尾巴草穿起來，再找些干草樹葉在地頭燃著，生烤蟋蟀、螞蚱，熟了一咬一嘴油、焦香味道滲入心肺。

奶奶說：“豆割了后還多哩，得你們解饞吃個夠?！?/p>

果然，黃豆割后，枯黃的黃豆葉子下面都是些活蹦亂跳的螞蚱、老扁，有的比大拇指頭還粗，肥油油的，我們找一些塑料瓶子，一人一晌午能逮幾瓶。

吃夠了，奶奶把我們逮的這些美食用火煨干，裝入幾個大的瓶內(nèi)，說：“冬天下雨的時(shí)候，吃著它還香哩?！?/p>

但我只記得燒毛豆和燒老扁、螞蚱的味道，奶奶說的冬天下雪吃著味更正更鮮，我卻是不記得了。

只記得黃豆堆垛得滿場都是，垛不高也不大，可一個麥場能有十幾家的黃豆垛在那里。各家各戶趁各自的空閑時(shí)間捶打、碾脫。

還有一些種植面積小的，直接拉到院內(nèi)或門前堆起。

時(shí)間如流水般地淌過去了

只是，我奇怪的是，近年來，南蛇灣村人幾乎不種黃豆了。深秋季節(jié)，從村南到村北，從河西到河?xùn)|，放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苞谷桿子，少許芝麻，或紅薯，而昔日心中留戀的大片大片的黃豆地竟然難覓一眼。

“前幾年還有人種，只是角少籽扁，慢慢地人們都不種了，再說，都種苞谷，用機(jī)器收不出力，苞谷桿高，黃豆是低矮植物，戶家種一畝半畝，苞谷把它遮得透不住風(fēng)，見不住光，結(jié)籽才怪唄?！痹谧咴L中，村里人陸續(xù)地告訴我。

回城的路上，眼望著大片大片的莊稼，我的眼前卻浮現(xiàn)出了燒毛豆逮螞蚱的那些場景。橋南邊的紅薯地里，一個老婦人正彎腰扒拉著紅薯葉，用耙子刨著紅薯，身后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跟在她的身后拾撿著紅薯，夕陽映著深秋的莊稼和河面、叢林，把她們映照得有些模糊起來。

水岸邊

南蛇灣村四面環(huán)河，河的兩邊又都是低洼的荒坡灘地，常年浸泡在水中，種莊稼很難有收成。于是人們就種植一些高稈作物桃秫或低矮作物紅薯之外，在臨河的地方又滋生一些鋼柴（一種很硬的高稈水作物）、蘆葦，一到深秋，無論東河、西河、北河、南河都是鋼柴、蘆葦在來回飄擺，由于是野生作物，誰需要誰砍伐?？撤ネ炅?，第二年春上又迅速地滋生起來，漫延面積越來越大，鋼柴可以編成簿，在上面曬涼棉花、苞谷、花生，蘆葦可以編織成筐子、提籃。在南蛇灣村，幾乎家家戶戶的男人、女人們都會干這簡易的粗活。

在四面環(huán)村的河灣里，還有很多相互交叉的小河溝，里面有著很多螃蟹、黃鱔、泥鰍，我和小伙伴們經(jīng)常提著水桶，盆子、鐵锨、鏟子到河溝里，把某段用蘆葦?shù)哪喾舛律?，輪流向外舀水，水舀干了，那些蟹洞也露了出來，有螃蟹在探頭探腦地張望著，慢慢地爬出來，再往泥土里挖，便有泥鰍蹦了出來。還有小蝦也在泥水中瞎蹦亂跳，我們忙著伸手一只又一只地去捉它們。

每次去河灣里，總有小半桶的收獲，幾個小伙伴一堆一堆地分開，各自挑了一堆，高興地回家了，雖然都弄得一身泥水，但每次我們都十分開心。

水溝里都逮了個差不多的時(shí)候，我們便鉆入桃秫地里、鋼柴蘆葦叢里在那里捉逮野水鳥，拾雞蛋鴨蛋。有時(shí)候，運(yùn)氣好的時(shí)候能拾十幾個，有一次扒開一個草堆，里面竟然有一窩新鮮的鴨蛋。

南蛇灣村人們依靠水的優(yōu)勢，家家戶戶都飼養(yǎng)有雞鴨鵝，戶家這些雞鴨鵝散養(yǎng)在水邊，它們在淺水里食小魚小蝦，上得岸來又覓食桃秫和蟲子，所下的蛋不單個兒大，而且蛋黃經(jīng)鹽水腌制后，蛋黃鮮紅流油，香而不咸成為村里人待客的最佳食品。從桐河鄉(xiāng)南蛇村飼養(yǎng)出來的雞鴨鵝蛋被人們寵幸地稱之為“桐蛋”。所以，我們每年都會在水岸邊的桃秫地里、草堆里撿到不少“桐蛋”。

但也能在潮濕的水岸邊碰見許多花花綠綠的長蛇游走在草叢里，踩到軟軟的東西，不用瞧，肯定是堆蛇在蠕動?？程绎摬?、割蘆葦?shù)臅r(shí)候，我和小伙伴們又開始跟在大人后面逮桃秫地里的那些來回蹦跳的老扁、蚱蜢、蟋蟀。

許多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此刻，正是深秋時(shí)分，我站在東河灣的水岸邊，那寬寬的、洶涌的河流已成溪水，似乎一腳便可跨過河去，兩岸僅有幾棵老柳樹在風(fēng)中搖擺，那桃秫呢？鋼柴呢？蘆葦呢？水鳥、水鴨呢？都沒有了，都離我遠(yuǎn)去了。

我心內(nèi)惆悵萬分，我在心里深深地去找尋著我的童年、我的水岸邊，雖然我知道找不回，但那些景象卻在心里愈發(fā)清晰了。

石榴園

寫下石榴園這個題目后，我的腦海里想起的卻是園內(nèi)的那口老井。老井的井沿邊各放著一塊青石板，青石板當(dāng)中恰巧能擱下一個水桶。村里人來這打水時(shí)站在青石板上，把桶系下去，來回?fù)u擺然后向左或右一用力，水桶口傾斜灌滿一桶水后用力拉上來。

這口井的周邊長滿了荒草雜枝。

深秋時(shí)節(jié)，天氣還有些炎熱，幾百畝的石榴園內(nèi)卻似有些涼意，于是便成了村里小伙伴們常去的地方?？垂苁駡@的是生產(chǎn)隊(duì)的一個叫張禿子的小老頭，一見我們進(jìn)來便跑過來轟趕我們趕快走，要不然掉到井里了可沒有人管。我們都懼怕他那光禿禿的頭和那一雙惡狠狠的小眼睛，便四散而去。但他一個人不能顧及這么大的一個園子，一有機(jī)會我們便鉆進(jìn)去，偷摘那跟拳頭大小的或紫或紅或青的石榴，但總是能被他發(fā)現(xiàn)，總是在他的追趕和咒罵聲中跑出了石榴園。

其實(shí)，在我印象中，還是夏天石榴開花的時(shí)候最耐看。陽光下，一株株鮮紅的花朵點(diǎn)綴在碧綠的石榴枝頭，成群的蜜蜂和蝴蝶或蜻蜓或其他的飛蟲盤繞周圍，似置身于一幅絕妙的秀景仙圖中，那時(shí)由于石榴還沒有結(jié)果，村莊的小伙伴們進(jìn)去玩耍也無人理睬。石榴園內(nèi)顯然有些潮濕，有野草沒入腰際，且不說這些花兒蝶兒，單說那樹上的蟬鳴和草叢中蟲子令我們快樂極了。不時(shí)還有一些小蛇在草叢中游動，有蛙聲從低洼處傳來，樹叢中種的西瓜結(jié)的綠油油的讓人直流口水。有時(shí)候，一棵石榴樹上有幾十只的鳴蟬能叫得讓人心煩不已，便氣惱地用力去搖這棵石榴樹，聲音戛然而止，撲棱撲棱地從茂密的枝葉中飛出一只只蟬來，又落入另一棵樹上振翅鳴叫。那聲音，似一場有節(jié)奏的音樂會或似是一場鄉(xiāng)村大合唱。

石榴慢慢地由小變大，看護(hù)園子的張禿子便開始在園子周圍轉(zhuǎn)悠溜達(dá)，我和小伙伴們看見他，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卻在叫喊著：“張禿子，沒有毛，嘴巴歪，眼又小，一氣氣個鱉鼓棗，咽氣了，沒人找，埋掉了，野狗叼……”那張禿子瞪眼朝我們攆來，我們都在嬉笑聲中四散而逃。身后傳來張禿子的咒罵聲：“鱉孫娃們，看我不把你們投井里淹死去……”

我總是對石榴園中的那口老井有著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自開始有淡，到后來愈濃。我曾經(jīng)扒在井沿邊的青石板上伸頭向里面張望，光溜溜的井壁上有青苔在散發(fā)著無聲的嘆息，還有樹枝野枝從井壁的井縫中伸出，井底下黑幽幽的稍顯明晃的光亮，像一雙一雙黑夜中的眼睛在不停地晃動著、搖擺著，一股陰冷之氣從井底彌漫上來。我不由地打了個冷戰(zhàn)，起身跑出了石榴園子，總還是感到身后冷颼颼的，好像有人身上渾身井水地在追趕著我，我感到這個水人想抓住我，把我拽到井里去。

但終究這個令我畏懼的深井慢慢地荒蕪了，村里人打水都到南蛇灣北邊的另一口井里挑水去了，兩塊青石板當(dāng)中留的那個進(jìn)出水桶的空檔又被一塊青石板蓋上了，很快荒草淹沒了井口。但這個石榴園我們卻都不敢貿(mào)然踏進(jìn)去了。

再后來，也不記得那一年，石榴園被砍伐掉了，那口老井也被填上了

如今，當(dāng)年的石榴園已蓋成了樓房。每次回鄉(xiāng)，我總是向這個地方眺望，那石榴樹呢，那口老井呢？那掛滿枝頭的石榴呢？一番感慨之后，所有的記憶都復(fù)活起來。

莊稼熟了

記憶中的深秋時(shí)節(jié)，南蛇灣村的莊稼成熟了，有陽光穿透薄霧普照在這片有河、有林、有橋、更有遍野金色的莊稼上面，大地在霧氣彌漫中不斷地?zé)òl(fā)著朝氣蓬勃的新鮮氣息。

村莊內(nèi)有炊煙升起，偶爾還有雄雞的鳴叫和狗的歡吠之聲。有農(nóng)人開始在秋場中翻騰已堆成垛的黃豆、芝麻、苞谷、水稻、桃秫，一股清新的霉捂之氣散發(fā)開來，陽光的升騰使他們正趕緊時(shí)間，把秋糧收回屋內(nèi)，裝進(jìn)倉內(nèi)。

尚未收完的苞谷地里有人影在綽動，已收割完的芝麻黃豆地里已有農(nóng)人正套牛駕犁，犁土地，播種小麥，河灘邊上的淺薄地上的紅薯葉稈也已快割完，或刨或犁也只是一兩天就完工的事，棉花的葉子也被霜打得抬不起枝頭來，光禿而亂雜的枝桿上掛滿了還沒曬開的花桃。但也有農(nóng)人為了犁地種麥，都不再等待，趁著一場秋雨剛過，正在一棵棵地用力媷枝，拉回去放在院中或秋場中慢慢揀撿，倒也不晚。有牛豬羊的叫聲不斷地從秋田和村民里傳來，讓人真正感到了深秋的味道。

圍村而繞的幾條河流也似乎沒有了夏日的洶涌和初秋的霸道，變得有些溫柔可愛，河兩岸的蘆葦和芭茅葉子也變得黃黃的低垂著頭，沒有了早些時(shí)候的張揚(yáng)和飄逸，河溝里的魚蝦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太陽掛在了天空，已超越了樹梢，深秋的村莊升騰起了收獲的忙碌。秋場里、院落里來回?fù)u晃著人影，田野里，河灣內(nèi)的農(nóng)人多了起來，有孩童的嬉鬧聲和“嗒嗒咧咧”的趕牛聲回旋其間。苞谷、紅薯、棉花地內(nèi)的秋蟲也“唧唧唧”地歡叫起來。

肥沃的黑土地加上肥沃的土糞更使這里的大蔥、蒜苗、白菜、蘿卜、韭菜、菠菜一個個跟水里泡浸出來似的，蘿卜清甜味正，大蔥葉青稈白，咬一嘴能辣得掉眼淚，生姜更是跟小人參似的，個個都有拳頭、巴掌那么大。

原生態(tài)的自然環(huán)境也使河道、林叢里、村莊內(nèi)的樹木上鳥禽成群，益蟲增多，害蟲減少，人們也形成了愛鳥、護(hù)鳥的良好民風(fēng)民俗。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都有幾個鳥巢，院內(nèi)鳥銜蟲來，窩內(nèi)小鳥吱叫爭蟲，成為一道難以抹去的風(fēng)景。

只是，上述這些僅僅是我童年時(shí)代的記憶罷了。只是南蛇灣村好些記憶中的景物似乎離我越來越遠(yuǎn)了，記憶卻愈是清晰，愈是厚重，愈是難忘。

夜里夢回南蛇灣村竟有淚水落下，落入夢境。

時(shí)光悄然地從身邊溜走，無聲無息，這種意境在深秋尤顯。

每次回到南蛇灣村，總是諸多感慨纏繞心胸。

那沉甸甸的谷穗呢？那滿秋場的秋糧呢？那一家一戶幾行又幾片的大蔥、蘿卜呢？白菜、韭菜呢？還有那洶涌的河水、坑塘內(nèi)的孩童，都去哪里了呢？成群的畜禽呢？

莊稼成了清一色的苞谷、紅薯;樹上、屋檐下的鳥窩也不多見了，村中，村口邊孤零零站著的是一些老人，他們在眺望遠(yuǎn)方的孩子嗎？

空空的村莊，高高的樓房，堵住了我的心胸，站在村北邊的老橋上，眼前都浮現(xiàn)了那些年，那些秋糧、秋場、秋河、秋菜的場景。還有那牛拉著犁子翻出的泥土氣息呢？

我在想，它們都去哪里了呢？

有秋風(fēng)吹來，南蛇灣廣闊的田野顯出了秋日的荒涼。

有陽光升起，南蛇灣村廣闊的田野上也顯出了升騰著的深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