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秀潔
(陜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前景化語言是一種獨特的語言表達形式,具有重要的文體價值,對于幫助理解作品的主題和文體風格都有重要意義。同時,它賦予作品獨特的文體特征,使其獲得更大美學價值,產(chǎn)生獨特的效果。文學作品使用前景化語言可以充分展現(xiàn)作者深厚的語言功底和獨特的創(chuàng)作思維,增強文本的藝術(shù)效果,吸引讀者注意力。對于文學翻譯,譯者除忠實地表達原文外,還需兼顧原文的語言風格等。那么,文學作品中前景化語言的英譯質(zhì)量必要得到保證,必須再現(xiàn)原作的語言風格,使譯文達到與原文相同的美學效果。
“前景化”概念源于繪畫藝術(shù),指畫家以超出一般性期待的手法,把要突出表現(xiàn)的藝術(shù)形象作為前景(foreground),在作為陪襯的背景(background)中凸顯出來。英國當代語言及文體學家利奇(Geoffrey Leech)將前景化分為數(shù)量型和質(zhì)量型:前者指作家“為了作品的美學價值和主題意義對標準語言(語法)有意識的違背或偏離”,后者指作家“為了同樣的目的而頻繁采用的某種語言結(jié)構(gòu)”[1]。韓禮德以此為基礎(chǔ),從功能語言學角度對前景化作出更明確的闡釋。他認為,前景化是“有動機的突出”,這種引人注目的偏離只有與作者或語篇整體意義相關(guān)或具有一定功能時,才會具備文體價值。20世紀末,葉子南首次將前景化理論引入翻譯實踐研究,語言內(nèi)部的前景化研究才得以拓展到語際間。
概括而言,前景化是文學文體學研究的重要概念之一,是作者自覺選擇有悖常規(guī)的語言形式以實現(xiàn)特定美學目的的結(jié)果[2]。前景化語言更是近些年文學作品語言研究的一大熱點。筆者認為,分析這樣的前景化語言有助于讀者理解作者意圖和把握文本主題,下文將以《活著》為例簡要分析。
《活著》是我國當代作家余華的代表作之一,入選改革開放40 周年最有影響力小說。作者余華也因該作品榮獲法蘭西文學和藝術(shù)騎士勛章。種種榮譽足以彰顯該書的重大社會意義和藝術(shù)價值。作者以平白樸素的語言敘述,于細節(jié)處使用前景化語言,將人物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生活中的溫情與絕望也描寫得淋漓盡致,對凸顯小說主題起畫龍點睛之用,鮮明體現(xiàn)了作者的寫作風格。研究文學作品中的前景化語言,要先明確前景化語言類型,了解原作者此處的使用意圖與效果,再進行譯文分析,查看譯文是否產(chǎn)生相同的藝術(shù)及美學效果。
數(shù)量型前景化是語言前景化的一種手段,在特定的語篇中,重復(fù)使用某一詞匯、結(jié)構(gòu)等,以增強文字表達效果。數(shù)量型語言不是語言本身有多么反常態(tài),而是本身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足以引起讀者的高度重視,表達作者的強烈語氣[3]。數(shù)量型前景化語言包括重復(fù)與平行。例(1):
原文:那天晚上我抱著有慶往家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抱累了就把兒子放到背脊上,一放到背脊上心里就發(fā)慌,又把他重新抱到了前面,我不能不看著兒子。[4]P123
譯文:That night I carried Youqing home. I kept stopping from time to time on the way. When my arm got tired from carrying him, I’d put him on my back for a while. But each time I placed him on my back I’d instantly start to panic, so I’d hold him again in front of me. I couldn’t help but look at my son.[5]156-157
此處福貴老人突然收到兒子的死訊。從前文行文表達間看不出父子之間該有的溫情,而最后一句“我不能不看著兒子”深刻體現(xiàn)了父子對兒子深深的愛。讀者可以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這一重復(fù)表達中深切感受到福貴的悲痛之情。在筆者看來,譯文此處的處理不盡如人意,譯文并未再現(xiàn)重復(fù)的藝術(shù)手法。譯文雖成功表達原文停停走走的字面之意,但難以達到原文的藝術(shù)效果,讓人很難像原文一般從字里行間感受到福貴老人的悲傷。例(2):
原文: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緣,做雞報曉,做女人織布,哪頭牛不耕田?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4]5
譯文:Oxen plough the fields, dogs watch over the house, monks beg for alms, chickens call at the break of day and women do the weaving.Have you ever heard of an ox that did not plough the land? This is a truth that has been with us since ancient times.[5]6-7
這是疲憊的犁田老牛想要偷懶時,福貴老人所言,意指做好自己分內(nèi)之事。原文此處使用平行化的前景化語言,具備形美的同時產(chǎn)生了一定音美,使福貴所言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實現(xiàn)音韻和諧??傊?,平行結(jié)構(gòu)提高說理內(nèi)容的接受程度的同時,增加了語言表達的藝術(shù)效果。譯文采用直譯法,保留原文的平行結(jié)構(gòu),成功再現(xiàn)了原文的形美,但音美未得以保留??傊?,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有意識地保留原文的平行結(jié)構(gòu),若能再現(xiàn)原文之音美,便是錦上添花。
質(zhì)量型前景化指作者有意識地使用一些打破常理的語言表達形式,以達到特殊的藝術(shù)效果。下文將探討小說中語法偏離和語義偏離。例(3):
原文:村里人又驚又奇,就是前兩天,還有人說我們是——“兩個老不死。”[4]183
譯文:Everyone in the village is shocked. Even just the other day someone said we were “a couple of old bastards that just won’t die.”[5]234
福貴不顧他人之言買了頭羸弱老牛為伴,村人喚這一人一牛為老不死。文本此處以破折號結(jié)尾,展開新段落,打破破折號常規(guī)用法,意在突出“不死”這一關(guān)鍵信息。福貴老人慘遭命運折磨,可他堅強地和老牛努力一同生活著。作者以此偏離,凸顯小說“活著”的主題,讓讀者能深刻理解原文。令人遺憾的是,譯文作者忽略了此種藝術(shù)手法,段落的劃分和不同尋常的標點用法在譯文中并未得以呈現(xiàn),小說主題也難以深刻凸顯。筆者認為,此處譯文有待改善。例(4):
原文:我們這輩子也算經(jīng)歷了不少事,人也該成熟了,就跟梨那樣熟透了該從樹上掉下來。[4]134
譯文:We’d been through a lot in this life, and just as a pear falls from a tree when it’s ripe, we were also getting to ripe old age.[5]171
“生死”是小說的主題。老人早已將生死看得十分透徹,以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面對生活,以淡然態(tài)度看待生死。家珍以“熟透的梨子從樹上落下”的比喻暗示自然死亡,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譯文采用直譯,完全保留原文修辭,再現(xiàn)原文強化小說主題的藝術(shù)效果。此外,譯者對于語序的調(diào)整似乎也更加符合英文語言表達習慣,可以說是十分成功的譯文。
研究分析白睿文英譯本可以發(fā)現(xiàn),譯者大多使用直譯法,對平行結(jié)構(gòu)和語法偏離兩種前景化語言處理得較為到位。兩種前景化語言都得以在譯文中成功再現(xiàn),雖有語言上的細微調(diào)整,但最終還是忠實地還原了原文的藝術(shù)效果和精神要領(lǐng),增強了讀者的閱讀體驗。美中不足的是,對于重復(fù)和語義偏離這兩種類型,譯者有幾處選擇忽視了原文中的表現(xiàn)手法,以尋常語言表述,喪失了原文的藝術(shù)效果,致使譯文主題凸顯不如原文深刻。整體而言,白睿文譯文忠實地傳達了原文的語義,是一部較為優(yōu)秀的譯作。文中前景化語言的保留,是對原文作者極大的尊重與肯定,于目的語讀者也是一大幸事,忽略的前景化語言則是譯文需改進之處,其他譯者需以此為鑒,取長補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