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熱鬧喧囂,青石板路、紅燈籠、嘈雜的小販交織成人間煙火氣,一群青年趁著酒意談天說地;然而,只有一個人是例外——蘇黎安靜地走著,也會有人來搭話,問她來留學一段時間了,是不是還不習慣,她疏離一笑,無意多作交談。
有人笑說她內向文靜,有人則譏誚道:“裝什么高冷腔!”換作從前,她會低下頭去,可現在,她清淺一笑,移開了目光。
都是留學生,唐遲湊過來安慰她,沒說幾句,順著她目光看去,華盛頓夜空繁星璀璨,星子一閃一閃,有小孩子用英文喊:“流星!是流星哎!”小小的聲音,轉瞬淹沒于人潮,可偏偏身邊這姑娘當了真,停住了腳步,靜靜地仰望夜空,眼里亮起細碎的光。
在擁擠的人潮里,蘇黎問他:“你讀過王爾德嗎?”
唐遲來不及發(fā)愣,身邊便有聲音響起,蘇黎說:“我們都身在泥沼,但總有人仰望星空?!?/p>
唐遲渾身一怔,一時之間竟忘了呼吸,后來,他在日記里寫:“那一瞬,我的的確確,在她眼中看到了珍重、憂傷、驚喜,還有動容?!?/p>
那是蘇黎遠渡重洋、留學異國的第一年,對唐遲來說,她是清冷女神,是滿分學霸,是無意社交的異類,是迷;而對蘇黎來說,她只是在懷念往昔。唐遲出生在華盛頓,所牽掛的一切都在身邊,他問:“你在想家人嗎?”
彼時,蘇黎在圖書館趕論文,只是敲著鍵盤笑,父母一切尚可;妹妹病情穩(wěn)定,所以,牽掛家人談不上。唐遲問:“那是朋友?”她落在鍵盤上的手一頓,唐遲又道:“還是戀人?”
蘇黎一笑置之,她沒告訴唐遲,那夜在唐人街的星空下,他滿目是她,而她,滿心滿眼皆是回憶:一樣的月夜,一樣的星空,洛城西街露臺上夜風很涼,那些人朗聲說著理想:賀風生要做脫韁野馬,天高海闊,任意翱翔;徐晚晚要做出治愈人心的食物;而秦殊……秦殊說:“如果可以,我要為民眾而設計?!弊肿昼H鏘有力,即使是后來,她再回想亦是內心激蕩。
可是,這一切從她做了那場交易起,就回不去了。人前,蘇黎可以很忙碌,可以沉迷論文,可以成日待在圖書館,可人后,在遇見相似的月夜,她還是會恍惚。
她離開了洛城,離開了賀風生與秦殊,亦告別的徐晚晚,她不再自卑怯懦,不再畏懼原生家庭……她現在在華盛頓,在一個沒人認識的圈子里,一步步成為華人圈有名的學霸,她斬獲獎學金、拿過學業(yè)大獎,成為了與從前截然相反的人,可一陷入回憶,蘇黎還是會心尖滾燙、渾身冰冷——往事撲面而來,她只能沖進便利店,要了一罐冰可樂仰頭喝下,企圖將心頭的痛苦壓下;最狼狽之時,她猝不及防地對上唐遲的眼……蘇黎心頭一怔,手腕卻被他先一步握住。唐遲的目光極是深沉,道:“你有秘密?!彼f,“蘇黎,我能不能參與你的秘密?”
——我能不能傾聽你的過去,能不能參與你的未來,我能不能……喜歡你?
蘇黎笑了,在逼仄的便利店內,蘇黎笑出了眼淚,她說:“你知道我的人生是怎樣的嗎?你知道我曾經怎樣不堪過嗎?你知道我為了利益騙過多少人嗎?”
利用秦殊、欺騙徐晚晚、與賀風生交易……答應離開洛城,她才有如今留學的機會,她患病的妹妹才有一線生機,她這樣糟糕的人,怎么會有人喜歡呢?
蘇黎道:“離我遠點啊,我沒有心肝的?!倍瑓s好像聽到了她心底細小的聲音——我不配。
唐遲說:“你配?!彼站o她的手,道,“蘇黎,你比任何人都配?!?/p>
唐遲,祖籍中國洛城,長于華盛頓,十七歲那年首次探訪故土、參與轟動國際的青少年計算機大賽,那一年,看似平平無奇的少女一攬亞軍;那年,于萬千人中,她偷偷看向冠軍席上閃閃發(fā)光的秦殊,那年,同樣是再萬千人中,唐遲正大光明地看向她,他一掃銘牌,輕輕念她的名字:“蘇黎”,從此烙印于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