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璇
(云南大學 新聞學院,云南 昆明650000)
“身體”一詞問世之初,便被賦予兩性之分的文化含義。古今中外的藝術作品中對于女性身體的挪用投射了不同時期女性身體話語景觀。在中國古代的藝術作品中,女性身體常常被物化為欲望的客體、生育的容器、罪惡的情色源頭等扮演著父權話語注腳的形式而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出場。20 世紀末,不僅是女性藝術家,眾多的女性開始意識到,身體不僅可以被借用到任何藝術載體上作為創(chuàng)作元素,身體本身即一個藝術實踐場所,而個體同時擔任一個藝術作品的謀劃者、參與者、分享者、也是藝術作品本身。藝術實踐開始逐漸日?;?,各式各樣的身體實踐欲望開始在女性們的自我建構意識中蔓生。來到“身體至上”的消費時代,女人們慢慢脫掉衣服,將肉身作為身體實踐的“活”媒介進行自我表達,文身這一古老的視覺藝術也趁著“時”與“勢”開始褪去過去被污名化的符碼色彩,進行蛻變與藝術回歸,成為女性們進行自我建構的身體藝術實踐。
作為一種身體藝術形式,區(qū)別于絕對的消費符碼,文身的動態(tài)創(chuàng)作過程體現(xiàn)為女性由內而外的主體意識傳達,其間包含著女性個體內驅力的反思性自我剖析;又區(qū)別于一些孤立于社會之外的藝術形態(tài),文身是社會化的產物,它密切的關聯(lián)著女性個體的生活狀態(tài)與社會角色,同時也關乎她們的生命體驗與政治立場,體現(xiàn)出女性不同維度的符碼建構欲望。筆者以2018年中國成都這一城市中的女性文身群體為研究對象,從個體生理基礎欲望的“性“表達為起點,進入個體到社會化過程中的情感傳達,繼而轉向個體能動的角色呈現(xiàn),最后進入到批判性的政治參與實踐這幾個層次來對女性文身者的圖式符碼進行分析與探查,探討文身作為一種身體藝術實踐,其符碼內涵為女性在社會化過程中進行自我建構提供的創(chuàng)作空間與可能性。
身體意識的“解綁”迎來女性關于性權力意識的“自我喚醒”,這一“自我喚醒”體現(xiàn)為女性對于“性”這一權力關系的自主掌控欲。文身實踐則成為女性們對于性話題中權力關系認知的能動性表達載體,文身圖式既可以作為女性主動順應消費話語表征性感魅力的符碼能指,也可以傳達女性不甘被當作“性欲望”客體的權力欲望以及女性對于“性”的新認知趨勢。
“性魅力”作為身體表層能直接傳達“女性氣質”的符碼主題,成為部分女性進行身體實踐的基本“審美”訴求。在消費語境中,女性的“性魅力”受到“他者”話語的“修正”,鮑德里亞指出,“性在目前的“解放”模式中被簡約為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1]成為主體經濟的元素之一。區(qū)別于“他者”的凝視,性的“自我喚醒”讓女性基于選擇有了某種主動性,針對原有文化關系中的女性身體功能產生了“逆襲”或“背叛”,這體現(xiàn)為女性的“性自決”表達。文身作為一種基于女性身體自決的身體傳達的實踐,具有了女性“性自決”的表達訴求,這種訴求通過女性對于文身圖式的設計與創(chuàng)作而顯現(xiàn),鎖骨、胸口、大腿兩側、臀部這些標記著性暗示的身體部位成為部分女性用以彰顯“性魅力”的文身部位選擇,有意思的是,文身圖式作為一種身體視覺符碼不僅體現(xiàn)于部位的選擇,還體現(xiàn)于紋案的創(chuàng)作,形態(tài)各異的文身紋案隱喻著當下女性對于兩性關系的態(tài)度以及女性個體的“性自決”聲張。
M 前幾年做過獨立攝影師,現(xiàn)在是一名文身師,跟男朋友一起經營一家文身工作室。M 是一個典型都市時尚女孩,時髦的穿著搭配著精致而夸張的妝容,喜歡聽老一輩的搖滾樂,在她的文身作品里的一些用色、元素、概念感映射出她對藝術的敏感性。
圖1 M 的文身
她身上的4 處文身分布在鎖骨、大腿、小腿這幾處“曲線”部位上,M 喜歡穿能跟她文身圖式相得益彰的服飾,如果你走在街上遇見穿著絲質裙的M,高開衩的設計以便于行走時文身在若影若現(xiàn)之間顯露出來,你可能無法看清具體的紋案,但這種“動態(tài)的”、“不完全赤裸”的文身符號,將M 的身體建構成了一個比靜態(tài)的、單純裸露著的肉體更具有色情意味的能指,整個身體在運動狀態(tài)下變成了一個欲望符號,她懂得如何剛剛好地把握行走的節(jié)奏與分寸,這種使符號并未完全“暴露”在“他者”目光中的裸露,并不是對欲望的遮掩,反而成了欲望放大的舞臺,伴隨著動態(tài)的身體成了一個法勒斯象征。如果你有機會靠近她,會發(fā)現(xiàn)這是美杜莎的頭顱——希臘神話中的妖女,頭發(fā)長出蛇身,臉色青白,兩頰顯出蛇皮,眼神空洞,嘴里吐出蛇的舌頭。關于美杜莎空洞的眼睛有一個詛咒——看到他眼睛的一切生物都會變成石頭。P 借此賦予這個文身一種隱喻——關于“看”的恫嚇與詛咒。當然,這一系列的解碼前提需要依賴于解碼者自身解碼意識里是否有關于“美杜莎”這一形象認知,不過,光從符碼的外延意義層面,已然給人以詭譎、邪惡、“丑陋”這類反“女性氣質”解碼傾向。M 的這個文身旨在對性欲的視覺欺騙性與自主操控性,將原本膨脹的性欲扁平化了,聲張女性不僅可以享受被“觀看”的愉悅與被“性幻象”的贊賞,同時也表達了“觀看”的欲望以及拒絕“性幻想”可能。我們可以看到,女性身體被“他者”欲望,女性也試圖通過身體將“他者”的欲望駁回,通過文身符碼聲張女性的性權力,而文身作為一種長存于身體的“印記”,其符碼價值的“持久性“也時刻提醒著女性不斷探索關于“性”的“再喚醒”。
文身符碼的意指內涵不僅指涉最后呈現(xiàn)在肌膚表層作為身體裝飾的“審美”含義,更指涉在對肉身進行文身實踐的整個知覺過程之后,個體經由身體的“改寫”所賦予文身符碼的情感隱喻和態(tài)度表達。
當前社會的女性身體首先是消費身體,女性身體被規(guī)劃到商業(yè)計劃與目的中,個體的自我認同軌道受到消費話語的規(guī)訓。鮑德里亞認為,消費社會里的女性借助于符碼價值進行身份確認與自我認同,而消費符碼謳歌女性“年輕態(tài)”的肉體資本欲望話語帶來的直接后果便是女性個體認同框架的斷裂以及持續(xù)性的認同焦慮。面對肉身可預料到的病痛、殘缺、萎縮、衰老、腐化,一系列生理機能的失控,文身符碼成為可以持續(xù)性彌合女性個體認同缺失的精神載體,文身者經歷了錐心難忍的“痛”覺之后,完整的文身符號被雕刻在肌膚之上,通過將肉身的受難轉化為精神升華的滿足,完成了一種在人類學中被稱之為“通過儀式”的實踐體驗,女性個體通過賦予文身的隱喻來表達自己對社會的某種態(tài)度,建構一種“再社會化”的自我認同完整性。
2019年末,32 歲的美美完成了她人生中第5個文身,圖式從喉嚨中部一延伸至肚臍,縱向將上半身對等切割,紋案源自于她熱愛的職業(yè)——古典瑜伽中的七個脈輪。從下到上:海底輪象征著生命的力量;生殖輪控制著性功能,臍輪指向樂觀主義、勇氣、創(chuàng)造力等積極的屬性;腹輪意味著自尊與到的;心輪蘊含憐憫、奉獻、信任;喉輪代表溝通;眉輪代表直覺與靈感;頂輪則表征終極的靈性。(如圖2 所示)
圖2 美美的文身
“它像我們人生每一個階段一樣,瑜伽是一層一層地練上去,從底輪開始,最后一層才能達到頂輪的位置,才能到靈性。我雖然沒想到能到靈性的層面,但是我會覺得他會給我的生活帶來能量和提示?!泵烂勒f。
美美從事瑜伽這份職業(yè)接近六年,在此之前,計算機專業(yè)畢業(yè)的她曾在外企工作過幾年的時間,聊起那段工作時光,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麻木的機器,基于對瑜伽的興趣,從嘗試在工作期間兼職當瑜伽老師,再到現(xiàn)在如愿成為了一名專業(yè)瑜伽老師,同時也成為了一位妻子、一位母親,她聊到未來,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瑜伽小館。
瑜伽讓我變得對生活更加淡然,不那么急功近利了,對很多新事物產生了求知的欲望,擁有了更多愛人的力量,希望能夠將瑜伽精神融入生活,指引著自己,所以有了這個文身。
較之消費主義帶層出不窮的“造神”標準為女性帶來自我身體的憎惡與焦慮,文身實踐往往出于女性對于自我存在價值的持續(xù)確定性、穩(wěn)定性與完整性的渴求,稍經轉碼便能夠成為女性積極的生活信念,成為“超越世俗功利”的目的,實現(xiàn)文身圖案與自我表達的合目的性關系。
人生舞臺上和社會生活中的各種角色包含著不同的關系定義和情境定義,包羅萬象的流行服飾為文身圖式的自主性安排提供了靈活切換的可能,女性可以通過自主抉擇文身圖式的遮隱與否,選擇性地完成從公共空間到私人空間自我建構,通過身體再造不同的社會人格,以期同時符合“他者”與“自我”的多重角色期待。
戈夫曼指出,“當個體在他人面前呈現(xiàn)自己時,他的表演總是傾向于迎合并體現(xiàn)那些在社會中得到正式承認的價值”[2],不同身份的女性總是面對著社會所制定的不同“角色期待”,這一“角色期待”屬于社會規(guī)范的范疇,且往往存在發(fā)展滯后的可能。一方面,女性的“角色規(guī)范”是在男權話語下被建構的,在男性的“凝視”下,女性面臨著家庭與職業(yè)的雙重角色壓力,她們既被要求扮演好“主內”的家庭角色,卻又有著和男性一樣的經濟壓力,不論傾斜于哪一邊,都會被認為“顧此失彼”而造成角色沖突,遭受“社會規(guī)范”的審視與批判。另一方面,隨著教育資源、社會資源的豐富,女性對于性別權力的反思以及個體存在方式的深入探索,她們開始聚焦于個體的審美實踐與生命體驗,迫切渴望能夠通過某種實踐進行個性化的自我定義,表達一種忠于自我的“角色期待”,并以此來釋放的“角色規(guī)范”帶來的壓力,而這種表達往往體現(xiàn)于對這一“規(guī)范”的反抗。身體社會性與私密性的雙重屬性,成為女性溝通“社會角色期待”與“自我角色期待”的交點。鑒于文身在過去世俗社會中屬于被“社會規(guī)范”污名化的對象,這種站在“規(guī)范”對立面,又極富個性化與創(chuàng)造力的身體實踐,成為了女性們一種與社會成規(guī)對抗以及宣泄、表達自我的出口。
職業(yè)也許是社會角色中規(guī)制性最明顯的一種角色。P 是一位初中化學老師,工作日例行去學校進行教學工作,與大部分老師不同的是,她從不穿露腳踝的服飾。P 左腳踝上的文身完成于2017年,紋案出自于日漫美少女戰(zhàn)士中水冰月的寵物與朋友——露娜黑貓,色彩飽滿、造型可愛,透露一種古靈精怪的氣質。
圖3 P 的文身
“我夏天上課都穿長褲,跟朋友出去或是自己一個人就會把文身露出來,在學校里工作,別說文身了,衣服都必須穿得很得體,其實更擔心的是被學生家長看到,他會覺得你這個老師很不靠譜,一開始文完我也怕我爸媽知道,但是后來被我媽無意發(fā)現(xiàn)了,她就說我怎么搞個流里流氣的東西?!盤 說。
“教師”這一職業(yè)角色是一種具有典型“社會規(guī)范標準”的職業(yè)形態(tài),人們通常對這一職業(yè)有著傾向于“完美的”、“崇高的”、“神圣的榜樣力量”的角色期待,而這一切似乎都與文身帶有的“叛逆”色彩相距甚遠。在老一輩人的經驗里,受“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儒家思想影響,文身過程中對于身體的自主“破壞”被視為一種失格的行為,加之文身在過去多為“黑幫”、“土匪”的標記,且多屬于“男性氣質”范疇,“女性氣質”里似乎并不應該包含文身,這些對于女性文身實踐的“刻板印象”使得女性個體的文身圖式在許多具有固定社會角色預期的場所有被“隱藏”的必要,也正是因為女性文身實踐所具有的種種“反規(guī)范”的特性,才確證了它作為一種與女性社會角色預期沖突的實踐形式而被選擇。面對角色失衡的社會困境,文身為女性提供了一種“因地制宜”的自我建構路徑,它既滿足了社會對女性的多重“角色期待”,同時也是對這一“角色期待”的對抗式回應,以此讓女性獲得了某種精神層面的自我實現(xiàn),進而使女性獲得在現(xiàn)行的社會角色規(guī)范框架里確證其自我的可能。
基于身體,文身同時是一種視覺藝術。馬爾庫塞提出,“藝術即政治實踐”[3]。藝術的自律性與批判性允許藝術表達能進一步成為超越理想,僭越規(guī)訓框架而走向現(xiàn)實爭斗的政治話語。女性文身藝術以女性身體作為個體意識的傳達載體,為女性文身群體提供了一種獨立的游戲文本,在這里,線性時間被消解,真實與幻象的邊界被模糊,作為文身主體的女性從文化意義上獲得了某種對權力關系調整甚至獲得權力的“權力”,這種“權力”與“賦權”所獲得的權力有著根本的區(qū)別,是更偏向精神層面的,一種關乎女性“生活政治”參與的表達實踐。
吉登斯談到,身體、自我認同等個體關于其生活方式的決定目前正在發(fā)展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反思性力量,形成一種關于生活方式選擇的“生活政治”,這種“政治”形態(tài)是一種“由反思而調動起來的秩序”[4]。在文身行為中,這種反思性這集中體現(xiàn)為女性的身體自決與反思性的圖式創(chuàng)作。文身器械游移于肌膚表面與皮下組織進行廝磨、破壞而產生的“痛”覺體驗,是女性個體肉身在場的具象表達,亦是一種藝術儀式,充滿著權力對抗的張力?!巴昝罒o缺”的身體被主動破壞,隱喻著女性對于自我身體的把控、言說以及再定義的權力欲望。同時,文身儀式中女性對于“痛”覺的自發(fā)性克制與隱忍,以及經由個體自主轉喻形成的持續(xù)性符碼價值本質上使身體實現(xiàn)了一種對于瞬息萬變的消費文化中的“造神”身體以及享樂身體的對抗力量。經歷了肉身的受難,我們能看到女性借由文身圖式的創(chuàng)作傳達其生活態(tài)度,將文身視為一種“女性自我中心”的獨白,來形成一種持續(xù)性的“我者”政治的話語建構,以此來彌合全球化下的女性自我認同危機。以“畸人”這類紋案的刻畫為例:眼神的空洞、肢體的異位、色彩的顛覆、各種極端的、失序的物像以及性征結構的改寫與破壞,看上去諱莫如深,因而也就能經得起更具縱深的解碼價值與挪用空間。再比如,運用文身圖式美化手術留下的疤痕的這類女性,她們讓失去成為新的期盼與生活詩意,強調一種個體反思性的選擇權力,在這個過程中男性屬于決定的從屬地位,他們的觀看已經不再重要,這甚至都不是刻意為之,男性被無意識的“疏忽”了。
L 是一名女性獨立文身師,12年前大學畢業(yè)后在當地電視臺掙扎著工作了近兩年,決定遵從內心,辭了工作,成為一名文身師,兩年前初認識她時,她經歷了一場失敗的婚姻,剛去寺廟禪修了一段時間回到成都。在她掛滿文身手稿的工作室墻上以及她發(fā)表在網絡上的文身作品里,不乏使用“眼睛”這一符碼元素進行創(chuàng)作的紋案。2018年,L 設計了一個“骷髏頭”的文身作品。一個扭曲變形的、正在咧嘴大笑的骷髏,空洞的雙眼骨中上方有一只“第三眼”正在以“發(fā)射狀態(tài)”發(fā)揮作用,將整個骷髏頭籠罩其中。
圖4 L 的文身作品(一)
我們生活在一個表象的世界里,我們雙眼能看到的幾乎都是不真實的表象,這個“第三眼”是一種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的希望,也是一種對自我的警覺。
“骷髏頭”通常被解碼為死亡、腐朽,同時也壓抑了性別,成了一種“無性別”表征符碼,“女性氣質”被焚毀。整個頭部都是毫無生氣的、空洞的骨頭,只有“第三眼”飽滿而生動且力量強大,作為一種“生”的屏障將整顆頭顱包裹起來?!把劬Α边@一符碼在宗教亦或是文化、政治領域常常用以表征一種至高無上的“凝視”,指涉著俯視一切的最高權力——“全視之眼”,“第三眼”則是旨在試圖與“最高權力”的凝視進行對抗,獲得“看”的自由。
在L 另一個“鹿身花頭”的超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鹿頭”被替換成了一朵花,花瓣肌理是鹿的肌膚,與鹿身“一體”,“鹿角”被夸大變得具有攻擊性,而花朵中心有一只睜著的眼睛。紋案整體視覺給人以與現(xiàn)實大相徑庭的荒誕感,局促而神秘?;ǘ湟蚱浣Y構酷似女性“陰道”,在藝術作品中常被用以隱喻女性被物化的權力關系,在這個作品里,花朵是對于女性陰道的隱喻,這里的花朵品種是食人花,隱喻著“吃人”的危險警示,花朵的中心并不是隱喻著陰蒂的花蕊,而是一只透亮的、清醒的、警覺的,正在“觀看”的“眼睛”,一種關于“性自由”、“陰道自由”的政治聲張,投射著對于男權話語的批判性色彩與強反思性意識。
圖5 L 的文身作品(二)
置身于喧囂的象征“鏡城”,女性身體始終是被凝視的客體,受制于“他者”的凝視,被“觀看”卻不能“看”。藝術的否定性與反思性準許文身符碼可以容納下女性創(chuàng)作者對于“他者”欲望的反凝視話語表達以及女性創(chuàng)作者對于欲望的凝視,這種欲望是女性創(chuàng)作者試圖僭越主流話語框架與掙脫“他者”凝視操控的渴望之欲;同時,文身藝術實踐又包含了女性文身創(chuàng)作者進行自我“凝視”的回望過程,經由不斷的自我否定與批判來掙脫由于迷戀他者欲望而形成的種種自我幻象。在L 的作品中,“眼睛”的文身元素直觀的標記一種“反凝視”的權力意識覺醒,它可以創(chuàng)作于人體任何一個非真實“雙眼”所在的部位——后背、手心、胸前等等,這是對于人體生理組織秩序的挑戰(zhàn),把視覺所無意識忽視的凝視全部收回,重塑觀看的關系,置換、甚至攥握原本只有男性能觀看的權力。當然,并非只有“眼睛”才能作為文身實踐中的政治表達符碼,文身作為一種視覺藝術,本質上就是一種落筆于身體的繪畫藝術,潛藏著“馴服凝視”的力量。拉康認為,畫作具有“欺騙”觀者眼睛繼而“馴服凝視”的功能。作畫者(文身者)通過向觀者的眼睛投喂計劃性的圖畫(紋案)來使觀者放棄凝視,達到“馴服凝視”的目的,同時又產生了一種炫耀式的“反凝視”,女性文身者通過結合個體肉身的肌理、曲線、結構來進行文身圖式創(chuàng)作,伴隨著動態(tài)的身體計劃性地投喂“他者”的貪婪凝視,將“邪惡凝視”屏蔽消解,繼而使得女性主體重新獲得了“看”的可能。
文身藝術作為一種身體實踐外顯渠道,為女性進行自我建構提供了豐富的符碼資源的同時,也進一步觸發(fā)了女性群體反思性的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欲望。女性文身者借由文身符碼爭取著“性”的表達自由與“觀看”的權力,批判地疏離于“他者”觀看模式,反思性地建構當代女性關于男權話語體系獨特的政治對抗形態(tài),致力于通過身體實現(xiàn)個體精神狀態(tài)的根本調整,找到個體自洽的生活方式與存在狀態(tài)??梢哉f,如今的女性被符碼權力所操縱,其實也反思性地操縱、改寫著符碼。當然,在進行文身實踐之前,不論是基于何種文化選擇與認同,都需要對其進行深入了解與思考,真正關注自身切實的內在體驗,聚焦于藝術創(chuàng)作的獨立性,才不至于在琳瑯滿目的符號花園中迷失自我,為圖式本身賦予更豐富的審美體驗與解碼價值。